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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ohnathan (乔纳森), 信区: Reader
标  题: 曾经峥嵘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Oct 11 12:51:41 1998) m2mWWW-POST0m0m

    今年兰登书屋遴选的“百部最佳英文小说”名单甫一发布,立即招致
许多非议,更有人大唱对台戏另推出一份单子。实际上,大家各有各的品味,
自然心中各有各的经典;这是选一百部,要是就选一部的话,非得打破头不
可。兰登的选单受人訾议最多的是它老派保守,有些骸骨迷恋。不过在我
看来,这样的选择反而提示了那些曾经峥嵘的作品原不该一脚踢开,至少从
文学接受史的角度仍然值得小心体贴。这份单子里面就选了英国作家劳伦
斯.杜雷尔(Laurence Durrell)的《亚历山大四部曲》,排在第70位。实际
上法国人的《理想藏书》在“英国文学”那栏里也选了这部小说。《四部
曲》充满了异国气息,穿插着爱情逸曲,文字精致,结构匀整.

    九月十三日的《纽约时报书评》专文评介了费伯公司新出版的《杜雷
尔传》,这本书厚达八百页,令到书评作者米兰达.西默也慨然说:“我们
是不大可能得到更全面的传记了。”

    杜雷尔的早年生活是颇为传统的,他1912年生于印度,父亲是位能干的
工程师,母亲活泼娇小。小时候看到的西藏死神偶像对杜雷尔意味深刻,在
《四部曲》的第三部《蒙托利夫》里面他回忆道:

        “清晨来临,死亡神舍的诗韵仍在弥散:奇诡的圆舞,叮咚的手鼓,

    颤声的嘶叫,以及哀歌舒缓的律动似乎都笼罩在辉煌的诗与影当中。”
1928年杜雷尔的父亲早逝促使一家人不得不迁回英国。杜雷尔不能忍受在
英格兰南海岸和母亲弟弟在一起的生活,1932年他放弃了做房产交易的见
习,转而到伦敦的酒吧里面当钢琴师,偶尔也搞搞摄影。那时他和女友南希
生活在一起,日子似乎有滋有味,他后来在给亨利.米勒的信中抹上些许暗
色,这样形容那段日子:

        “到处是痰迹,碎瓶子,尿罐子.食物都买罐装的,肉也是不新鲜的,
    空气跟密封的医院房间里一样.如此,我们倒有点醉生梦死的况味了。”

他和南希住在希腊科孚岛的时候,一面写诗,一面开始写小说《黑色书》,一
天他偶然翻到一本脏兮兮的《南回归线》,给亨利.米勒写了封表示敬意的
信,从此开始了这两个揄扬乱交的宣传家的长期通信。1937年杜雷尔,米勒,
阿奈斯.宁在巴黎会师。写不完的信,记不完的宁的日记,三个人镇夜饮酒,
夸夸其谈,互相鼓劲。杜雷尔给艾略特的信中大言不惭地说:“我的任务就
是让自己堕下悬崖。”住在巴黎的漂亮犹太人特丽莎.爱泼斯坦是这样自任
沉落的女人中的第一个,也很可能是杜雷尔笔下人物朱斯蒂娜的化身。

    南希终于无法容忍不忠的丈夫沉浸于“爱的酒池”,带着他们的女儿
抽身而去。此时杜雷尔移情别恋伊芙.科罕,并最终娶了她。伊芙将自己的
童年往事说给他听,后来这些故事经过加工融入到《亚历山大四部曲》里面。

     书评作者西默极尽挖苦地说:“时间是《亚历山大四部曲》的一大主
题,可惜时间却不曾投桃报李.要是三十年前,没人会怀疑《四部曲》是杜雷
尔的力作,得诺贝尔奖也够了----但到底没得着.战后文坛文风素朴,相比之
下杜雷尔的小说如同水光滟涟的浴缸撒满了栀子花瓣,馥郁醉人;而今看来
《四部曲》显得老气横秋,太过铺张,不过是件古董罢了,或者说是大英帝国
最后的喘息。”三十年前杜雷尔确实风光过。《四部曲》的终篇《克利》
刚刚出版,连英国文人V.S.普里切特的书评也以“独一无二的当代小说家”
一句作结,还说他对世界文学未曾触及的那些地域有着无匹的敏感。关于
《四部曲》的最大主题----爱,普里切特的评论相当精彩:“书中在在皆有
对爱情的惊鸿一瞥,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动情.人们并非在讨论爱情,讨论的是
自恋和欲望.他们谈论着爱的扭曲,爱的伤感,爱的轶事,爱的花样,爱的消逝,
就是没有爱本身。人们的性爱那么轻易,可是温存一过仍觉欲壑难填.浪漫
尽头,他们越过情人的肩头还在张望着什么。”

    八八年一次杜雷尔接受电视访谈,他说:“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生里头没
有任何东西让我开心。从爬出娘胎的那天起我就烦透了。”西默尖刻地说:
“性是使杜雷尔远离烦闷的调剂品。”也许杜雷尔的风流一生真的算是这
段话的注脚。不过在九零年杜雷尔未明所以地死在一间法国浴室以前,他是
否也有那么一刻,曾越过情人的肩头在张望些什么呢?

    我手上只有《亚历山大四部曲》的第二部《巴尔撒泽》,粗粗一读至少
也可以欣赏到杜雷尔那微妙雅致的文笔罢.他在引言里讲:“我用的不是普
鲁斯特和乔伊斯的方法,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在图解柏格曼的'延宕'概念,
而不是我的'时空'观。”言里言外显得心气甚高。西默在书评末尾指传记
作者麦克尼文还不够中正超然:“是否杜雷尔如米勒所说是'发臭的天才'?
是否我们应该把《四部曲》丢在一边而只读他的诗歌和三卷精彩的游记?麦
克尼文的传记提出了问题,却无法定论。”西默也够咄咄逼人了,令我不禁
记起《巴尔撒泽》中的一段:

        “'当你摘下一朵花,花茎能够自动愈合。至于人心,可就不是那么
    回事了.'这是克利对巴尔撒泽所说。”

我猜兰登书屋那份单子的评选者可能就是心软罢,不忍摘下《亚历山大四部
曲》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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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
              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
                             (明)卓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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