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Johnathan (乔纳森), 信区: Reader
标  题: 梦一般（上）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Feb 18 20:50:17 1998)

冬天，雪霁乍寒，不能多到户外去走动，于是找出上初中时从出
版社邮购来的《风雨谈》。已经有很久没细读过知堂的文章了罢，
这次真的读出了兴味，想来是自己阅历稍长，读书渐多的缘故。
早前对周作人先生的文字，只觉得里面的意见是好的，那种迂缓
妥贴的风格却拿捏不住。现在终致有点体会了，又回过头来读他
的书，好像绕了个圈子又来到出发的地方；这圈子却也不短，倏
忽将近十年了，梦一般。
返京之后的第一天，拖着木头似的两条腿，连着跑了几家书店。
没想得见先生的译文新集《如梦记》，云胡不喜？译文集里面收
录了文泉子的长篇“写生文”《如梦记》，十篇散文，诗若干，
都是日本人的作品。文集是陈子展先生编的。

先生译的日本作品我得到的第一本是《武者小路实笃集》，只大
三十二开的一半那么大，又薄，很不起眼。书是《文学研究会丛
书》的一种，书是什么时候出版的记不清楚了，大概是一九二一
年。不是初版，这是记得明白无误的。当时我念初中上学放学是
坐公车的。因为车的路线经过一个市场，那里的早市常有卖锈黑
的真假古董的摊子，所以早上我常常早一点出发，提前一站下车
到那些摊子上留连。摊上除了古董，日伪时的洋书，照相，明信
片也自不少，可惜摊主往往觉得奇货可居，价钱高过初中学生的
承受力。能买的，只清末民国的旧书而已。《武者小路实笃集》
就是在那里得到的，另外还有本也是《文学研究会丛书》一种的
《波兰文学一脔》，可惜只是半部。
买是买了，但似乎没有怎么老实地读过。现在的《如梦记》里收
有武者小路实笃的《与支那未知的友人》一文，里面提到周译的
《一个青年的梦》，好像就收在我的那本小书里，但内容是全然
忘记了。后来得到周先生译的日人作品就只有《平家物语》了，
象《日本狂言选》，《浮世澡堂》一类的只在图书馆翻看过罢了。
可以说从头到尾，没曾细读。
圈子转回来，究竟要改一改态度，这回是仔细读过了，并深以为
好。所以介绍而外，还想约略谈下自己的心得。

《如梦记》的作者文泉子并非顶有名的俳人，不过知堂老人特别
推重的《银匙》一书的作者也不是什么名家的，可见周先生是有
他自己的想法的。《冬天的蝇》里面谈过这方面的意见：
    说到文章我从前也很喜欢根岸派所提倡的写生文，正冈子规
    之外，坂本文泉子与长冢节的散文，我至今还爱读，可是近
    来看高滨虚子的文集《新俳文》与山口青村的《有花的随笔》，
    觉得写是写得漂亮，却不甚满足，因为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气。
    古来的俳文不是这样的，大抵都更要充实，文字纵然飘逸幽
    默，里边透露出诚恳深刻的思想与经验。
《如梦记》恰恰是内容“充实”，“诚恳深刻”的作品，由不得
人不喜欢。它是记录作者婴儿到十岁间琐细的往事的，风物人事
中自也带出了明治时代的风俗景观。虽然是小孩子的事，但读来
令人神旺，绝不枯涩。下面是里边很平常的一段，讲婴儿给放进
箩筐担着赶路的情景：
    清凉的朝风飒的在松树枝上作响，吹下到山坡上来。回过头
    去看时，母亲望了我微笑着，跟了走来。我安心了，仍向前
    面坐着，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去看。母亲仍是跟在后面走。我
    又安心了，照旧坐好。无论走了多远，铺路的石头还是没有
    完。这六部的山坡真长，长得令人瞌睡。
这样干净几乎透明的文字，如果仍然欣赏不了，那真是没有办法
可想。书中的精彩俯拾即是，下面再引段记人的：
    老太太的女儿叫作三轮姐，这是白粉涂得雪白，了不得的华
    丽的一位大姊，母亲常是提起来说，三轮姐的好标致。鼻子
    两边特别著目的厚厚的涂上了白粉。看见了这样装扮的女人，
    母亲说是像狐狸似的，或者又说是西村的三轮姐似的，现在
    还是这么说。身材略略的矮一点，可是长得很胖胖的。照着
    她的模样看去，不知道是叫大姊好呢，还是叫姑母好，很有
    点儿困难。
笔法有侧有正，语气有抑有扬，笔调温暖诙谐，非深谙于文字之
道者不办。以为只要对生活有一点点敏感就可以不费劲地写出好
文字，这样的想法是太简单化了。
关于译名，知堂是觉得“梦一般”更接近原文，只是因为叫着方
便才叫《如梦记》的。四三年翻译时作如是想，十四年后再发表
写的新序里边又提出来。念念不忘，令人欷嘘，真梦一般。

--
             
              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
              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
                             （明）卓人月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bbs.net.tsinghua.edu.cn·[FROM: 166.111.5.182]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blacksky.bbs@bbs.sjt]
※ 修改:．fzx 于 Aug 28 10:55:08 修改本文．[FROM: heart.hit.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