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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ohnathan (乔纳森), 信区: Reader
标 题: 梦一般(下)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Feb 18 20:51:43 1998)
另外的译文从各个难得的本子里面找出来,也相当有趣。这里只
谈下译文方面的问题。先对比一下周先生和郁达夫《徒然草》的
不同译文:
周译:有遭逢忧患感到悲伤的人,不必突然发心剃发出家,还不
如若存若亡的闭着门别无期待地度日更为适宜。显基中纳
言曾云,“愿得无罪而赏谪居之月,”其言至有味。
郁译:并非是身逢不幸,沉入忧思,即使毫无远虑地落发而为僧,
但将禅门常闭,使人不知主人在否,别无期待,只一个人
朝朝暮暮在那里过活下去,就此行径,岂不甚美。善哉显
基中纳言(原注略)之言,他似乎这么的说过:“要并无
罪名,而在极边的徒流之所,看天而玩月。”这话实在说
得不错。
我们一下发现:一个是“不必”“出家”,一个是“落发而为僧”,
意思完全相反!我不谙日文,不知道哪种译文是对的,但疑心郁
译似更有道理:下文说“无罪”,也许就是指并非忧谗畏讥,“并
非身逢不幸”罢。这样看来,似乎郁译是更说的通些。周郁两人
分别选译的《徒然草》我对照了一下,发现还有一处意思完全相反
的,我更加不知道谁的正确。两个留日的文学大家尚且如此,可见
译事之难。不过说到文字上的功夫,很显然知堂的是简洁舒缓,有
老人讲话的醇厚味道。郁达夫的未免峻急了些罢。
集中尚有永井荷风的一篇《地图》,现拿来与陈德文《永井荷风散
文选》中的译文相对照:
周译:在现今的东京无论走到那里假如不能遇见美丽或庄严的风景
建筑,使人看了真是恍惚不忍去,那么实在也只得用了种种
勉强的方法,因此才能造作出几分的兴味来。
陈译:实际上,在现在的东京,不管到哪里,不仅遇不到那种叫你
心神恍惚,不忍离去的美丽而庄严的风景建筑,而且你必须
想尽各种办法才能创造出几分兴趣来。
我实在是觉得陈译的“不仅”“而且”比周译的“假如”“那么”
舒服多了.另外再对照文中狂歌的翻译:
陈译:夏季已来临,抽出袄中棉,忽见衣袖里,尚留游春物。
周译:夏天过去了,棉袄的絮抽了出来,袖底剩着春天的鼻涕纸。
我想知堂该是直译罢,那种微妙的哀伤在平常甚至不甚洁净的东西
上幽幽地传达出来。陈译的实在说不上有什么诗味了,也不是日本
诗歌的情趣。
知堂嗜爱小林一茶的俳句,集中译了不少,下面也对照着举两个例:
林林译:别拍打呀,苍蝇手揖脚跪啦!
周译:不要打哪,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
我以为两种译文实际是对原诗有着不同的理解,林林是译用拟人手
法,表现苍蝇的告饶。而知堂是直译,重在表现苍蝇微末寒酸,令
人爱怜的一面。我更偏向周译,觉得这样才更象一茶的风格。林林
的译法,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那苍蝇有种虚伪的头巾气。
彭恩华译:浮生已与朝露同,君行何复苦匆匆
周译: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
这是一茶最有名的悼念亡妻的诗句,如果象彭恩华那样译简直是滥
调了。这句我看了原文,“露水的世”和“虽然”在原诗中都是重
复的,知堂是直译以期达到一唱三叹的效果。在一茶的诗里面既有
红尘看破,无奈的一面,更有此情难断,“看破”不过是虚诳的真
挚道白的一面。这种正反生发的方式,实在是把感情写的深沉强烈,
知堂译文实得此中三昧。
关于饮食我是一无所知的,所以青目正儿《中华腌菜谱》那几篇我
还是不谈的好。张爱玲在《谈吃和画饼充饥》里边曾抱怨说:
周作人写散文喜欢谈吃,(...)不过他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
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也没有什么
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厌倦。
岂但知堂自己写文章是这样,连译的文章几乎也是走这一路呢。人
生的飞扬或淡定,竟从这里露出消息。
整体地看,先生的译文或者有小小的可商榷的地方,但对原文感情、
笔致、风味的体悟是太精深了。加之先生罕匹的文笔,传达日人昭
和以前的文趣,几不作第二人想。《如梦记》一书也该成为日夜推
敲涵咏的枕中秘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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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
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
(明)卓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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