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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ohnathan (乔纳森), 信区: Reader
标  题: 事关昆虫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at Apr 11 10:09:13 1998)

我们说一件事情，一样东西危险，其实是指对特定的一些人危险，对
另外的一些人就未必危险，或者至少是没那么危险。空中飞人的表演
对我们是够恐怖的了，然而杂技演员是靠它赚碗饭吃，总不至于每天
都在空中吓破胆罢。读书也未尝不是如此，有些书在有判断力的读者
那里是在安全也没有了，到了身心贫弱如我者手中就可能变成一枚不
晓得定没定时的炸弹，唯令人惶惶了。
前两天一位朋友送给我一本小书，说是多读此书可助我矫正华而不实
的文风，用意不可谓不厚。我一看，却是法布尔《昆虫的故事》，书
的份量陡然增加。对朋友的感激倒在其次，原是因为这本书早被我划
入危险一类，炸弹在手，能不觉得分外地重？

说起我草木虫鱼方面知识的薄弱，并非因为不读《诗经》，责任倒可
推到希腊先哲身上。上初中的时候在旧书店买过一本亚里士多德的《
动物志》。即使以我当时对自然少之又少的了解，也在阅读过程中发
现了亚里士多德动不动就胡说八道，其时尚未读到罗素的文章《如何
避免谬论》呢。罗素指摘亚里士多德在书里讲女人的牙齿数目比男人
的少，还讽刺地说哪怕他先数一数亚里士多德太太的牙齿也不至于犯
这么愚蠢的错误。我因《动物志》而迁怒于同类的书籍，对动物植物
知之甚少势成必然。不过说来也还是由于自己太专注于“人”了，何
以无赖得享天年，天才往往短命，这种问题对我来说远比无花果有花
没花，七星瓢虫为什么有七星这类知识更有吸引力。
不感兴趣的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危险”，这里须稍加解释：我是怕把
一本意蕴丰富的书读错了味儿，读成了自己以为它是，而实际上它不
是的样子。误读之为危险尚不止于对一本书的理解有误，伤及自己的
认知能力才让人后怕呢。况且再好的东西也不能没个节制。秋后甲红
肉白的肥蟹人人喜欢，可对饕餮就可能是“危险”的，螃蟹性寒，多
食会闹肚子的。
动物，植物，推而广之，整个自然原是很值得了解的，如《昆虫的故
事》写得这么生动有趣的，就更可一读。然而若是把工业文明视为大
自然的假想敌，一味想从纸上归返“淳朴”的自然，或者宁愿读上几
页安闲无害的草木虫鱼而不想正视人间的尴尬错谔，那我就不敢以为
其有“爱物”之德，而只会疑心他做作矫情了。因此普林尼的《自然
史》，梭罗的《瓦尔登湖》，法布尔的《昆虫记》，还有所谓nature
writer的布莱森，霍格兰辈的著作都被我划归危险一类。不过，如篇
首已经讲过的，恐怕也只是对我才危险，在旁人许是再安全也没有了
罢。

《昆虫的故事》我这次读还是相当喜欢的，然而并非欣赏蟋蟀的歌吟，
蜘蛛的巧艺，这些自有人去欣赏。我喜欢关于萤火虫的那章。去年夏
天我在校园里就见到了萤火虫，深蓝的夜幕给画上了光的抽象的曲线，
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走错了路，一头撞进梦里。那法布尔告诉文明些
什么呢，他说：“萤火虫虽然外表上弱小无害，可它实际上却是个食
肉动物，是猎取野味的猎人，而且它干这种行当的手段是罕见的恶毒。”
他还告诉我们：“萤火虫并不是真的'吃'，它是喝，它采取蛆那样的
办法，把猎物变成稀肉粥来充饥。它就像苍蝇的食肉幼虫那样，在吃
之前，先把猎物变成流质。“说起来，我的误读是无计可消除了，但
那些以为得了真筌的读者就当真不曾误读吗？我又不禁猜想：送我书
的朋友是否有可能恰好希望我阅读并爱上萤火虫这一节呢？
最后还想提下钟鸣的奇书《畜界.人界》，《虫臆》这篇最后一段道：
“这些还都是让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虫子，而最可怕的则是那些
夺人心魄的虫子。将虫为人所变，死后如不祀它，不像生前那般爱戴
他，便会飞入活人的耳朵，令人致死。致命的虫子多数是为了歼灭逆
耳来的，故从耳朵飞入，占据耳阵和脑阵。如蛐蜒，壁虱，萤火，叩
头虫，皂荚虫。三令五申地疏通耳朵怕还不彻底，干脆就是要吸髓。”
好了好了，不见这些虫子，光读这些文字就够“夺人心魄”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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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
              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
                             （明）卓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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