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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ohnathan (乔纳森), 信区: Reader
标  题: 好话好说《如面谈》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Apr 12 14:07:46 1998)

        好话好说《如面谈》

    拿到止庵先生的新随笔集《如面谈》不过一个半月，却已读了三遍，
每次都读出新的意思，新的震动。那么《如面谈》与时下散文有什么两样
呢？我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然而总被我们漠视的问题，就是我们想从散文
里读出什么，或者说，我们对散文有何期待。现在说“散文爆炸”恐不为
过，这么多作品，倒可以先从不期待的角度讲，不期待的清楚了，它的反
面也就是我们期待的。我是再也不想读滥抒情，假深沉和卖弄聪明的文章
了，归结起来，就是作态的文章不想读。止庵先生前一本书《樗下随笔》
里有篇叫做《“好话好说”》的文章，这四个字实在是把文章的辩证法概
括完全了：先要有“好话”，有好的意思，道人所未道；此外还须“好说”，
声色俱厉或者声泪俱下未必所有人都想听，自然平和地把“好话”讲出来，
作者读者两相情愿。要我给《如面谈》作个评语，却恰是“好话好说”这
四个字。
    我也曾反反覆覆地读周作人，张爱玲的文章，扪心自问，所期待的并
非能装几车的学问和作家的私生活，无非是一双烛照世情的慧眼，一颗厚
可载物的仁心。他们的文章所以能不作态，乃是因为其本色站得住脚，不
必变着法子赚取目光。止庵的文章不作态，也是因为他有“好话”可讲。
在止庵自然萧散的文风后面，实际上有他一付深邃睿智的现代心肠，藏在
推心置腹的话语中不易察觉。你看他从死亡中读解出怎样的人情：
        甚至连“死者”这样的词我都觉得带有人情，因为只有生者才是
    “者”，死者死了，他就不再是这世界上的一个“者”了，但我们还
     这么称呼他们，还在我们身边给他们留一个位置，因为我们对他们有
     一份情感，如果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我们的情感就无从表达。（
     《死者》）
你再看他对卡夫卡理解得有多透彻：
        我虽然称他为先知，这个人却显然是在我们当中，在二十世纪人
    群的队列里他可能是最先的一位，也可能是最后的一位。卡夫卡，我
    想也许他是这世界人散灯灭最后那个锁门的人。他写了这个世纪所有
    的荒诞。除了这样一点外：在他写出所有的荒诞以后我们不能不继续
    着这种荒诞，这是他所不能写出的最大的荒诞。（《卡夫卡和我》）
这份心眼，这般笔力，在当代的散文家中，我还很少见到。我们平时看空
头学问家的文章太多了，都忘记了真知灼见可以这样舒服润泽地表达。其
实止庵书中的“好话”是“好说”出来的，换了别人说的不好，也许“好
话”也觉得没这么好了罢。止庵评价孙楷第的论文“有大品的份量，小品
的味道”，这话换到他自己身上倒也颇为贴切。
    如果说止庵思想“深”，读书“透”，那么他怀人的文章就可说写得
“苦”了。他追念离家出走多年未归的哥哥：
        十七年了，对于游子来说或许太短，但对于企盼他回来的家人来
    说就太长，父亲已经去世，别的人老了，或者快要老了。哥哥的书出
    版好久了，他一定还没有看到，但这书印了三万册，没准儿还能有机
    会。我幻想有一天那个游子赶路倦了，走进一家小书店稍事休息，随
    便翻翻架上的读物，然后他就阖上书本，从此踏上回家的路程。（《
    我的哥哥》）
我们以前说“平和冲淡”“意在言外”好，却不晓得冲淡平和中可以渗出
多少苦味，有怎样令人心弦颤动的深意犹在言外，在止庵这里我们是知道
了。我们由此可说自己对生活的体悟是给提升了，阖上书本，生活变得比
早先更为深邃廓大。
    《如面谈》，如同与智者倾盖晤谈，亲切中深刻不时闪现。我不由想
起张爱玲在谈她多次阅读《红楼梦》的感受时说的话：“个人的欣赏能力
有限，然而《红楼梦》永远是'要一奉十'的。”《如面谈》无论如何不能
与《红楼梦》相比附，但这“要一奉十”确是我三读其书的一点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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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
              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
                             （明）卓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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