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roll 版 (精华区)

　　

随便玩—苍蝇乐队主唱丰江舟访谈
　　一向以为从类似不经意的行为、言谈中更能真实地发现有意思的或者有意义的东西
。
　　八月底到北京公干，恰逢苍蝇乐队的第二张专辑发行，去丰江舟的工作室聊天，顺
便对部分“闲聊”做了录音，现对部分录音整理如下，基本保持原状。（一边看电脑中
“苍蝇”几首早期Vido，一边很随便地问到乐队中的两个日本乐手，丰江舟认为日本乐
手技术好，比较敬业，背后用功多，合作非常方便）
　　丰：我95年跟Bass手佐滕认识后，劝他跟我合作。他在日本地下界是比较有名的，
和吉他手高桥不同——佐滕在日本也是“利害”的。他比吉他手年纪大，比我都大。在
84年的时候就出过一张专辑，在日本，是公开发行的。他们的乐队、主唱都很有名了，
现在——他的乐队是当时东京地区最前卫的一个Punk乐队。乐队非常好，到现在我们都
挺喜欢听他们的（音乐）。佐滕是（他们乐队的）主要创作人，在编曲方面、音乐方面
都很有经验。佐滕那个技术不是很好，但感觉很好；听的东西，我们可以交流，经常交
流，——收集唱片上万张那种。
　　当时，我们说我们俩合作，得找一个吉他手。我说，在国内我实在找不到（合
适的）吉他手（笑），佐滕说他可以去日本找，找他们以前乐队的吉他手。我说那太捧
了，因为那个吉他手我听过他的专辑里弹的，非常自由，而且随便，全是Solo的那种，
但Solo是非常Punk的那种，比较噪音的那种感觉，我特别喜欢的那种。佐滕去劝说他过
来，结果没成功，因为那个人要结婚了，需要钱，所以不能离开，必须在那边挣钱。所
以佐滕就找了他在日本新加入乐队的吉他手高桥浩二，并把他带了过来。
　　当时，“摩登天空”给高桥做了一个专访，希望他说一下在日本的生活情况，我们
当时给他翻译，就在犹豫：是不是把他的工资给他公开。因为公开的话可能普通中国人
会把他理解成一个富人——他有（折合人民币）1万多块的（月）收入，在日本；可是他
这个收入在日本是贫困线！
　　唐：这牵扯到国情差异的问题。
　　丰：他在日本刚刚是温饱阶层——不能在饭馆吃饭，只能坐公共汽车的那种，每个
月不能存下一点钱，全部都花光了！他的工作是送盒饭和打空调钻眼——打两份工才挣
到这个钱——乐队排练每小时100元，每次演出差不多赔去一千块钱……。
　　唐：就在这种情况下，人家还在做（音乐）……。
　　丰：还在做（笑）。他很痛苦——我们问他苦不苦，他说苦，但没有表情（笑）。
因为我们的鼓手关菲，他不工作，职业鼓手。他一直发牢骚——中国的环境不好，他的
生活也不好……。但是，我听了，我就没说什么。我就跟高桥说了，高桥说，我跟他交
流吧（笑）。交流以后发现，人家比他更惨（笑）。但人家从没有说自已是“成功”了
，不把自已当职业（吉他手），“事业心”很强。但他的工作很累，简直无法忍受，体
力活，纯体力活……。
　　唐：听了你前面这些描述，我有两点很难想象，他打两份工，然而，他的收入是这
样一个情况……。第一个问题：他打两份工，并且很累，那么他用在练琴上的时间、精
力？还有一个问题，经济上的压力，每个人都会有，——他1万块的收入，在贫困线上下
浮动，内心会不会因为这个产生压力？
　　丰：“背后用功”，事实如此。压力？没有压力。因为我们劝他，说你留在中国，
生活会很好，凭他的水平和在“苍蝇”的名气，还有后来帮郑钧他们弹琴录专辑——后
来第二、第三张都想找他录，高桥却不想来——因为他想在日本“成功”；在中国出名
，他的价值感没有实现。而他要在日本成功，需要付出的努力可能是惊人的。可以说是
这样，因为我们也跟日本地下界的一些朋友聊过，他们认为高桥在日本是几乎不能成功
的，不是因为技术，是意识……。我当然希望他能成功，一直跟他联络，祝愿他，成功
吧！因为他只有成功了，才能来中国，才有钱来中国。
　　唐：鉴于“苍蝇”乐队成员的“复杂”性，作品的产生方式或过程是怎样的情况？

　　丰：是这样，我们“玩”的时候是即兴“玩”的。就是第一张（专辑）中的大部分
——可能有一部分是我带过来的，小样已经做好了，大家照这个走，然后改变它——《
美好生活》呀、《九头鸟》之类的，已经做好了的，大家也可以改变，没关系。他们改
了，的确比以前更好了。
　　有的歌是即兴的。我比较喜欢这种方式，当然跟乐手水平也有关系。乐手水平好，
经常即兴的时候就创作，玩得很开心，我就拿录音机录下来。可能录很多，在“玩”的
过程中大家互相激发——他看你唱成这样，他会改变，跟着你走一走——彼此启发。晚
上回家，我的工作就是整理，噢，要这段儿跟这段儿放在一起……整理之后再排练，最
后确定，再排练，再把它编成一首歌。
　　基本上是这样的一种创作方式，第二张（专辑）也是这样。我比较喜欢纯乐队的创
作方式——思路，不要自己带进去太多东西，否则乐队就是虚的，变成“我”和乐队，
以“我”为主那个意思。这样的话以乐队为主，每个人都重要，这样的话是集体智慧，
乐队才有意思，才有力量。
　　唐：这种情况得有个前提，大家技术得好，还要思想统一，这样才是四个人的力量
真的合到一块儿。
　　丰：对，对。（接下来丰江舟很自然地谈到“Play music”）
　　丰：实际上谈到摇滚乐，在中国大家从来不谈的一个重要的话题，那就是“玩”。
“玩”包括在一起“玩”和自己“玩”。自己“玩”更小一点儿的说，我的手的姿势和
那种轻松的感觉——最高境界的弹琴就是手的彻底放松，那就是“玩”。从大到小都是
“玩”的意思，那如果这个“玩”里面没有乐趣，做音乐变成痛苦的话，那就没有意思
，那就是差劲的摇滚乐。
　　唐：我觉得那就不是艺术了，是“工作操作”。
　　丰：也可以说这样的乐队不是“好”的乐队，“好”乐队是“玩”的开心的乐队，
游刃有余的——创作是游刃有余的，给我时间，我就能创作出无数首歌。应该是这样很
简单的一件事。
　　唐：自己很有乐趣，乐在其中。演出的时候，听到的人也乐在其中，那才是一个“
应该”的、“正常”的状况。
　　丰：其实“苍蝇”乐队从来就没有“成熟”过——因为我们在一起排练才三个月就
录音了，每次都是这样。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准备。那也就是说，我可以这么说：做
为我主唱的话，我可以跟任何人搭配——只要他技术够份儿的话，他要真能“玩”的话
——我们会互相考虑，互相引导——即兴“玩”就是这样：照顾对方，又要考虑自己—
—就是自己的东西要体现出来的时候是不跟大家冲突的，能够不去抢别人的风头；有时
候是沉默的，有时是出彩的。
　　唐：其实只要有这样的水平、这样的艺术，有这样的头脑，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就
会进入这样的状态。
　　丰：所以，你比如说我最推崇的一支乐队Blus explosion ，那个乐队的前身有很多
：Bosshoge 、……等等，这些乐队一直就是“玩”——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实验的玩，到
后来开始玩Blus。他的风格，我给他定义是“Jimi hendrix+Punk”。他的吉他特别好，
弹的音不多，但非常够味，“玩”的成分很重。
　　他的现场演出也是这样。他的现场演出从来没有大的——都是一千人左右。演出态
度特别认真，不做作，特别自然，很Cool——那种Cool是没有年龄差别的，老头子也酷
吧，他就是老了他也酷（笑），他的那种范儿——我为什么这样说，就是我不想说他的
姿态如何优美——范儿，他不是摆出来的，特别自然——他的态度好象告诉你说：你们
这里就是十个人，我也是这样的演；你们有一万人，我也还是这么的演。我演的音乐也
还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态度上的改变——这才叫“地下音乐”的概念。
　　在“玩”之中，他的音乐理念是非常清楚的，有独特的旋律感——因为音乐不仅仅
是有旋律——如果说音乐是旋律，那肯定也是对的；但是，难道仅仅是旋律吗？那肯定
又不对了。所以我们说：音乐=旋律+概念或思想——旋律应该被付于思想，这样的“音
乐”才是好音乐。 那地下音乐更应该强调的是概念、思想这一块；也并不需要去想这旋
律要有思想性，它是很自然的——他的生活态度、对音乐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个旋律感
是什么样的旋律感。所以他怎么“玩”都是好的、有价值的，所以他怎么“玩”都是有
一样的态度，不会改变。 （丰江舟笑着说，所以“地下音乐”无所谓主打歌，于是我顺
水推舟地问：）
　　唐：很多媒体、DJ经常说到“商业、非商业”、“主流、非主流”，你怎么看？
　　丰：商业音乐我们可以说，商业成分加入以后，完全有理由说它不是艺术，它就是
一个商品。说得简单一点、直接一点就是“唱片公司老板和艺人合伙篡谋，展示一部分
（所谓卖点），掩盖一部分（平庸甚至丑恶处），骗歌迷的钱，如此而已。这么一个情
形：一方面它迎合大众，一方面又牵着大众鼻子走。
　　唐：他在这两者之前找到一个契合点。
　　丰：对，有时候他把你们引过去——“这个新的时尚又来了”，然后他的艺人又可
以多卖；这个艺人走了，这个时尚带起来之后，又会炮制出很多类似的歌星来骗钱。对
一般老百姓来说，一些人对音乐的整体概念、地位——看的很高。我认为，如果说商业
音乐，这种“音乐”本身地位是相当低的，它是非常被动的。 所谓“主流音乐”与“非
主流音乐”也是一样的（道理）。
　　整个六十年代有Pop歌曲吗？不存在所谓“流行歌”，“流行歌”是七十年代的事。
唱片公司发现摇滚乐有市场，才开始炮制披着“Rock”外衣的歌星来赚钱，也可以说Po
p音乐是Rock音乐派生出来的东西。那么当时的主流是什么呢？没有商业操作，没有唱片
公司老板想“谋财害命”这之前是什么呢？Led zeptelln 是主流，Jimi hendrix 是主
流；当然Beatles 是主流，The Who 是主流，等等。那些我们报得出的经典乐队都是主
流。那些主流你觉得有问题吗？没人觉得他们有问题，因为他们没有商业，那个时候还
不知道什么是商业运作，——或者说是商业运作相对原始的时候——还没有变本加厉地
把大的投入放在歌星的包装、广告宣传上的时候，你说有什么“主流、非主流”的差别
？
　　那在这些都有了之后，我们说主流音乐开始变了——玛丽亚·觊瑞卖了多少万张—
—那玛丽亚·觊瑞是包装出来的。当然我们不能否定，玛丽亚·觊瑞她有“实力”——
那当然你骗人也得有本钱。 　　唐：这不稀罕，“骗子”也得有本事，不是说谁都能骗
（笑）。
　　丰：（笑）也得有本事才能骗人。但它本质还是这样的，不管她唱得有多好，她的
“艺术”部分也没问题，可它的出发点是“要赚钱”。
　　唐：这才是最根本的。
　　磁带录得差不多快完了，我们俩都同时感到坐累了，开始在工作室的设备间走来走
去，于是关掉了录音机。我坐到了墙角的一套电鼓前，丰江舟说：“随便‘玩’吧！”

　　　　　　　　　　　　　　　　　　　　　　　　　　　　　　　　　　　　　　
　　　　　　　　　唐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