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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旺财), 信区: Rockroll
标  题: 黑豹记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1月07日18:45:36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当我还在姜昕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郭四和李彤已早早赶到乐器行。因为来得太早，
盖魁军的店门还没开。
    家在东北，平常睡在店里小屋地下的鼓手赵明义，一早就去火车站送他哥回家了。昨
晚他们兄弟俩在乐器行都哭了起来。赵明义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打击乐系毕业后分配在军乐
团工作，为了自己的追求辞去公职找到郭四加入“黑豹”。赵明义比王文杰的哥哥王文芳
强了好多，郭四被征服了，就把他留了下来。这是“黑豹”经济最困难之时。昨晚他哥来
到琴行看他，在寒冷的冬夜没有火炉的小屋子里，弟弟一个人在地毯上卷缩在一个角落
里，做哥哥的心里就直发紧，一个劲催他回老家。郭四好说歹说，赵明义最终以手拭泪答
应留下来。
    “我操——”
    郭四对着空荡的马路吼了一声后又默默无声。李彤划了一根烟递给郭四，两人就站在
店门口抽起烟来。
    “黑豹”那时正是卧薪尝胆的艰难时期。去年（1989）底，在北京首都体育馆举办的
“1990北京现代音乐会”的情境对我们打击太大了。“黑豹”那时在摇滚圈里很受排挤。
事前我们弄出了乐队第一首作品《脸谱》，节目审查来审查去，就没“黑豹”的戏。而演
出前筹备组却找郭四借设备，把哥儿们气得七窃生烟。首体演出的6支摇滚乐队煽得倍儿
火。我们心里都挺难受。知耻而后勇，这两个月大伙憋足了劲。每天操练，快磕出点真东
西了。
    郭四和李彤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也是“黑豹”最早的发起者，郭四主要负责事务方
面的具体工作，已很少再玩音乐。李彤玩吉它，也搞音乐创作。
    李彤他真正是个“自学成才”的怪才，外面传说我和他合不来，那是扯淡。我从心里
佩服他，就冲他从破琴中抠吃抠吃地练达出来的那份感觉和灵气，我一辈子也做不到。
    两人抽着烟，都觉得来得确实太早了点，这也难怪。盖魁军的琴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
方，不能老让人去折腾吧，一个月也就是那么几天。再加上乐队的人老是凑不齐，峦树和
我总在外面“走穴”，能完整地搞一次配合实在不易，所以，两人都起早了。
    一根烟抽完，李彤就说：
    “四哥，你吃过早饭吗？”
    老郭说：“没，一起床就朝这边蹬，没顾上。”
    李彤说：“我也没吃。”
    两人锁好自行车，在民族宫附近转悠，想找个既经济又实惠的地方吃顿饱饭。那时候�
大伙儿口袋里都没钱，所以花起来特别谨慎。而吃顿饱饭则是那会儿最主要的人生基本目
标。
    转了半天，始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下口。份量又足又合胃口的价钱太贵，价钱便
宜的地方，又少又不好吃，算起来还是要多花钱。
    李彤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准行。”
    “那还磨蹭什么？”
    “就是远点，骑车要15分钟。”
    “远怕什么，咱们自个儿的力气不花钱。”
李彤说：“我以前在那儿吃拉面，一碗准能吃饱。”
    老郭皱皱眉头：“吃拉面呀，省点吧。”
    李彤说：“我肚子里就只剩一副空肠子了。四哥你开开恩，咱就只吃一碗。等以后咱
红了，天天请你吃拉面。”
    老郭看着李彤菜青色的脸，很是心疼，便不再坚持，打趣道：
   “红啦，谁还吃拉面。”
    李彤也意识到自己太“抠”了，连忙改口：
    “不吃拉面，吃红烧肉去。毛主席他老人家最爱吃的红烧肉，我也爱吃。”
    说着，咽了口口水。
    郭四说：“红烧肉咱也不吃，胆固醇太高。容易发胖，要吃咱就吃那种又有营养又不
影响体形的东西。”
    说着，两人已进入了“四季春”拉面馆。郭四发现李彤这车蹬得特快，老赶不上。
    李彤说：“这儿的拉面地道，油也给得重，份量又足，一碗绝对吃饱。”
    郭四说：“以前总在这儿吃？”
    “可不。我现在一饿，就老想这里的拉面。可是越想就越发饿得厉害。”
    面端上来了，李彤却半天不动筷子。他发现自己碗里的面明显比老郭那碗少，眼睛忽
忽地转，心里就上火，他不是想打老郭主意，他就是觉得自己那碗份量不足。
    老郭用筷子搅着面，“吃呀。”
    李彤又朝老郭的碗里瞟了一眼，又看看自己碗里的面，说：“吃，四哥，吃。”
    李彤越吃火越大，心里老不舒服，这火要是不泄，一天准没心情排练，他朝着服务员
恶声恶气地吼：“拿醋来。”
    老郭惊异地朝他望望，他记得李彤原来不吃醋的。
面吃完了，李彤还坐着不动，望着光溜溜的碗发呆，眉毛一跳一跳的。
    “四哥，你还有多少钱？”
    “5块！”
    “借给我吧。”
    “不行。我待会儿去办事，买包“金桥”就剩一块了。我这烟拿不出手。”
    李彤固执地说：“借我1块。”
    “干啥？”
    李彤说：“四哥，我没吃饱。”
    郭四黑着脸不说话。他不嫌李彤饭量大，他恨自己没本事，连顿饭都混不到。
    李彤一把拉住服务员，“去，再给我拉半碗。”
    服务员望着眼前这个留着披肩发的青年，感到十分不可理解，她说：
    “要就一碗，半碗不卖。”
    李彤说：“我就要半碗。”
    “半碗不卖。”
    “我偏就要半碗。”
    “你去找找，哪儿有卖半碗的，找他买去。”
    李彤的牛劲儿上来了，心里头全是恨。就是这个“四季春”，让他花了2块钱都没吃饱
而以前花也是2块钱却能吃得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搁以前吃不饱也就算
了，大不了回家再吃点儿，可现在不行，他不能回家，即使回家，他也不愿意吃，小时候
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更不能让家里人感觉出他如今混得很落魄，一想到落魄，他就更
来气，虎落平阳遭犬欺，所有的人都那么势利。你没成功时，他认为你屁都不懂，什么都
不是，像一种社会垃圾，穿着破烂的牛仔服，一个星期也没机会洗一次澡。社会太可怕了�
没有人伸手帮助你，理解你，接近你时就是想利用你、欺骗你。他咽不下这口气。尤其重
要的是，今天不一样，大伙好不容易凑齐了要排练，不是要排练，李彤也舍不得吃这2块
大洋，可是，花就花了，偏偏没让他吃饱，不吃饱就无法专心工作，不专心工作就搞不出
好东西，搞不出好东西“黑豹”就得完蛋，他这几年的青春就白费了，可是不搞音乐，他
就没事做，没事儿做就只好再回西苑饭店做服务员，他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回西苑饭店。
    越想越气，心里越悲愤交加，谈到底，他们就是为了把我李彤打回西苑饭店，当一个
跟他们一样的服务生才给我少装了一团拉面，他们看我比他们牛逼，心里不服气，就想把
我再打回原形。这太可恶了，简直是人身攻击，比他妈“四人帮”都还可恶，不行，这口
恶气，你郭四咽得下，我李彤咽不下。
    李彤的脾气就是这样，上起火来什么都不在乎，他一头冲进去，抓住那个满身面粉的
西安蛮子，理论起来：
    “我那碗面，是你拉的？”
    西安蛮子敢大老远跑到北京城混饭吃，也算是有胆儿那类，稍微迟钝了片刻，他就镇
静下来，扔下正在案子上甩来甩去的面团，拍拍手上白花花的面粉，不卑不亢地说：
    “这里所有的面都是我拉的。”
    “我没吃饱！”
    “没吃饱好办，花不到2块钱，再来一碗。”
    “我不想花钱，我凭什么要花钱，我找你。”
    西安蛮子看着这个披头散发，一脸怒气的小伙儿，他猜他肯定是碰上疯子了。而且，
越看越觉得就是个疯子，一个疯子也敢跟我堂堂的拉面师傅“糙”，那还了得，他“啪”
地在面团上拍了一巴掌，就要动怒。动怒之前，他审慎地朝李彤多打量了一眼，又觉得不
象疯子，气焰随即弱了一半。
“找我？关我啥事？”
    李彤说：“关你大事！面都是你拉的，老郭那碗多，老郭吃饱了，我那碗少，所以我
才没吃饱。”
    “老郭是谁？你别跟老郭比”，他叫“老郭”叫得倍儿清脆，而且仿佛也叫出了味道�
这尤其令李彤恼怒，老郭也是你叫的吗？可西安蛮子好象上了瘾，又平白地多叫了一声“
老郭”，才果敢地下结论：
    “你能吃！”
    “可以前每次都能吃饱。”
    其实，西安蛮子说得对，只是李彤没感觉出来，李彤的饭量比以前大多了。
    “什么事，哪儿没个出入。要象你想那样，我还站这儿火烤水烫的，我早去给主席做
饭啦”，不知怎的，西安蛮子忽然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疯子，而是个特“糙”的胡同串
子，就是“混混儿”，他信口说道：“就说你打捶，早晚也有打错的时候吧。”
    “打捶”，就是西安话里的找碴儿打架。李彤在西苑饭店做了3年服务员，能听懂很
多地方的方言。他一听，肚子里的火全上来了，这可是奇耻大辱，把咱这么纯洁一艺术家
当混混了，他骂道：
    “操你妈丫，你把老子当什么人？”
    “你敢骂人！”
    “骂！老子今儿还是要抽你妈丫的。”
    老郭赶忙抢前去拦，却还是迟了半步，李彤完全失去理智，被气昏了，他双手顶住煮
面的大锅，用足劲儿猛地一推，把一锅正煮得沸腾的水给掀了。
    西安蛮子吓得满地乱窜，大声叫道，“不得了啦，这疯子要杀人啊。”
    李彤手上被烫了两个大血泡，没半个月就别想再弹吉它，连带着郭四手也给烫了，他
去抓李彤没抓住，却抓住了倍儿烫的锅边儿。更叫他气愤的是，他也被一口咬定是李彤的
行凶同谋。
    “你两个活腻了，干嘛的？”就在旁边呼啦着往口里扒面条的警察把碗一搁，喝问道�
    “干摇滚”，老郭尽可能心平气和，唏溜唏溜地忍着痛，挡住李彤不让他开口。
    “干摇滚的全是混子！”警察深恶痛绝，直勾勾地盯住站在老郭身后的李彤，不屑一
顾地甩着手，“你也搞摇滚！也不看看你那样儿，十足一痞子。”
    李彤紧咬住嘴唇，强忍着没说话。
    郭四老练地弹出一枝烟，敬上去，警察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烟盒上的牌子，用手挡住�
    “不抽。”
    他又盯住李彤：
    “我干警察20年了，这一片的人哪个我不认得？就你这样儿，一抓一个准儿。干摇滚
怎么啦？你以为我怕了吗？干摇滚儿的没一个好东西，不是骗钱就是骗姑娘，要不就掀酒
馆儿，全他妈混混儿……”
    李彤冲出来，也对着警察，一字一顿地说：
    “你他妈放屁，你不配提摇滚这俩个字儿……”
    ……

    李彤在“号儿”里关了一夜，出来后见人就伸手要烟抽，人也变得神神乎乎的看谁都
不顺溜。
    在盖魁军的琴行，王文杰一连给他上了5枝烟，他顾不得说话，一口气抽完，直抽得
有点晕乎了，才又嚷嚷开来。操，终于活过来啦。李彤的烟瘾特大，平时没烟抽的时候就
老拣烟屁股，一整夜连烟味儿都闻不上，想必跟走了一趟地狱没啥差别。
王文杰将手上抽了没几口的烟扔到地上，正要下脚去踩，却被李彤一把拉住，操，哥
儿，你省着点儿，留这么长一烟屁。说得王文杰讪讪的，过了半天才嘟嚷道，看来这“号
儿”千万不能进，才关一夜，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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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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