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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铁雪或盗汗——追忆十年摇滚(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16日22:29:4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的外地口音
大规模的外地乐手进京运动,是随1993年迷笛音乐学校的成立开始的。
这时候曹平已经是这个学校的主讲,被称做“摇滚传教士”。他的同代人也大多如此,从
事制作、传播、经纪一类与经济有关的工作。从学术角度看,第一代乐队建立起了一个
简单的权力体系,它拥有自己的中心、等级、理论、亲缘、规则和利益关系。它有利于
一个弱势话语的成长,但却迟早会形成封闭的体制化结构——从地理上看,这个体系的中
心正好就是北京。远离体系的外地乐手需要分享资讯、交流机会、利益、自由和更大的
归属感,就必须加入这个唯一的体系,但事实上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成功地靠近中心,也
没能在当地建立自己的体系,更没有用全面的独立性来否定体系。
外地的摇滚乐史,是更明确的当代社会史。无论从公共政治、经济学、当代文化理论的
角度来分析都胜过直接分析音乐的发生与流变。简而言之,80年代末,继广东之后,全
国普遍出现了第一代电声乐队,但他们的主要活动还只是在舞厅伴奏,同时创作自己的
流行歌曲。随着“走穴”和南下“办舞会”的盛行,越来越多的乐手走遍了包括拉萨在内的
祖国大地,并为1992、1993年达到顶峰的歌舞厅热奉献了青春。他们影响到了第二代舞
厅乐手,后者同时也是崔健和“黑豹”的喜爱者。更为重要的是,90年代初开始,社会边
缘出现了一定规模的消极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迷茫作为青年集体无意识中的反抗方式,
简直蔚然成风。摇滚乐为许多人提供了生活方式。
外地乐手开始进京学艺,或者运气更好的通过朋友找到活路——“零点”和成都的“21”就是
在北京的歌厅里锻炼了技艺——但没有多少人能成功地进入中心,“指南针”的成功是个例
外。迷笛学校的名字,听起来像摇滚英雄加工厂,不知有多少苦孩子只身来到首都,就
是为了在那里寻找通往梦想的捷径。但事实上不少学员都认为这个学校无益于成材,迷
笛的最大贡献,其实是帮助各地学员相互结识,形成了一个广泛的、被中心拒绝的关系
网,如果它改名为迷笛音乐联谊会,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后来,这个关系网起到了实
际的作用,在更新的外地乐手进出北京、回家组建乐队并最终解散、流浪于福建广东等
地之际,迷笛学员渐渐发展出了一批又一批新乐队,他们,像“秋天的虫子”、“木马”这
些今天的新秀,都是当年在迷笛结识后组建的。因为迷笛的缘故,今天东北旺、树村、
西三旗、上地一带的摇滚群落,已经形成了较为独立的半乌托邦文化区域。
随着外地乐手自己的、寄生于北京的体系——一个没有中心、没有等级、没有经济能力的
体系——建立,一部分外地乐手也终于进入了中心。从院校毕业是一个主要的来源,丰江
舟、陈底里等人既是如此,但像祖咒这样死硬的天才,也同样熬到了温饱之日。当然,
交流的增加和市场的扩大也让中心变得活跃,这是不用说的。
今天看来,国内最好的摇滚乐队——例如“舌头”——几乎都是由在北京的外地人组成的。他
们似乎统一了首都的开阔胸襟、正规化和外地的纯洁性、死硬态度,并躲过了北京的浮
躁和外地的狭隘,用北京的技术和外地的精神,加上异乡的生存压力,为中国摇滚乐贡
献了实绩。当然,这要依赖某种标准,如果仅以技术和娱乐性、偶像化程度而言,这个
论断自然是错误的。而外地乐队普遍的低品质、封闭、技术水平低下,甚至狭隘和过度
英雄主义,是在这几年才开始根本好转的。这个发展的背景,可以参考北京的情况。
而这中间的特立独行者,竟只有客居广州的王磊一人。虽然合辑《南方大摇滚》曾
经短暂地刺激过沿海乐队,但广州、深圳的商业积累步伐实在容不得摇滚乐的不切实际,
人们也没有什么压抑、愤怒和想法。王磊几乎是独自一人扛起了南方摇滚乐的旗帜,并
且以5张专辑的实绩为它奠定了诡异、赤诚的基调,他本人对后来“盘古”、武汉朋克和
当地新乐队的帮助也超出常人所能作为。
在1998年,我试图在兰州做一场“98新音乐之春”,计划出场乐队是4支兰州的乐队和11支
我所能找到的外地乐队,这件事流产了,只留下一本名为《SUB JAM》的小册子。这件事
的背景是,从90年代中期开始,各地乐队渐渐有了成批的作品和操持演出的热心人,在
Party上翻唱“黑豹”的行为被视为可耻,几乎每一个省会城市都有了自己的原创乐队、演
出、媒体报道、观众群,其中南京、沈阳、兰州、济南、西安等地目前都有了较为全面
的回顾文章。这件事的另一个背景是,外地乐队对北京中心地位的不满、对摇滚建制的
仇恨、对往日英雄的堕落的失望,终于酝酿成滚雷,甚至,我后来失望地发现有的外地
乐队因此陷入了盲目敌视北京的狭隘中……这件事的后话是,一切水到渠成,从广州的“98
音乐新势力”开始,各地陆续举办了越来越多类似的音乐聚会,新乡(我说的不是那两届
大牌云集的露天音乐会)、唐山、青岛……商业和非商业的演出为北京以外的城市带来了
摇滚乐,本土乐队也获得了极大的鼓舞,“D.I.Y.”的口号催着他们加速行动起来。现在,
《摩登天空》有声杂志上介绍的各地音乐胜景,是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无数人踩着前
辈悲壮的青春,像农民起义军一样搏斗,才终于换回的。
■先锋、朋克、地下、时尚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小标题下的4个名词,具有同样的进步意义,在艺术、社会、商业
方面都是摇滚乐(广义的)革命性的根基。鉴于它们在中国的广为误解,我还是得先做
一番解释。
所谓先锋,当然可以从历史或社会的角度指称摇滚乐,但这不是音乐上的先锋音乐。我们
不可能把臧天朔或“天堂”制造的糟泔音乐看作先锋音乐,也不能把“舌头”、“诱导社”创作
的优秀作品看作先锋音乐。先锋音乐不是摇滚乐,尽管它和摇滚乐之间有着深刻的影响与
被影响关系。中国大陆的非学院派先锋音乐自王凡始,它的传播则全靠打口唱片和香港音
乐家、出版商李劲松。前者从1992年到现在,经历了从流行、摇滚,到另类摇滚、电子、
噪音等等领域的创作,在声响学实验方面的极端实验和利用原始设备发明Hi-Fi手段的能
力尤其出色。其他有先锋音乐作品和先锋摇滚作品的,有王磊、祖咒、兰州的杨韬与刘剑
等人。后者是大陆大部分冷门音乐唱片的来源,无论欧宁的“魔鬼之吻另类音乐专门店”、
王磊的Unplugged酒吧、“杂音”、“有待唱片店”、付雄在新街口的宝地,都先后受惠于李
劲松。他作为音乐家的名声(尽管在著名的Tzadik公司出过唱片)要小于作为策划人(他
是John Zorn、山冢爱、大友良英来中国演出的促成者)的名声,但做演出又不如开唱片公
司出名,他代理全球60个独立厂牌,为王磊、“NO”、陈底里出版过专辑。
朋克作为两年来最引人注目的音乐话题,已经形成了广泛的争论。北京以“嚎叫”酒吧为基
地的“无聊军队”阵营、南方“盘古”及其支持者、武汉朋克和其他大城市朋克,是中国朋克
风景的鼎立三足,他们之间的对立也相当尖锐有趣。从朋克的本意来看,北京朋克看起来
是最正宗的,这些中产家庭子弟、外国记者的目标,无论在音乐、装扮、眼神、演出上,
都非常正宗,更不要说他们咄咄逼人的腔调和掉转枪头攻击自身所处阶层的方式。北京朋
克的出现,是“脑浊”这种有话可说的和“反光镜”这种没话找话的乐队对秩序的全面背叛,
其基础就是摇滚乐的成熟和生活的相对自由。外地朋克一般都认为北京朋克过于做作、虚
伪,并指责他们偶像化,但“盘古”也是依靠偶像化策略成名的。“盘古”的激进态度直接指
向社会最敏感问题,所以没有机会公开,他们著名的《猪三部曲·圈》建立在对北京摇滚的
彻底攻击上,甚至受到被攻击者如崔健的激赏。不过,拥有最大潜在市场的“盘古”的音乐
却离朋克最远,称之为介于硬摇滚和实验吉它摇滚之间的噪音摇滚,可能比较合适。武汉
朋克的出现,是D.I.Y.精神和反文化思想成熟的表现,也是外地大城市进入新时代的象征,
他们的音乐类似于北京朋克,但态度显然更真实。
自从1995年金武林发表《严肃音乐·1·失乐园》以来,新的风格随另类摇滚的旗帜悄然前
进着,直到摩登天空公司设立BADHEAD(据郝舫解释,这是“口活不好”的意思)厂牌,总
算发扬光大,其间有一度有打了折的“子曰”撑着门面。堕落之前的红星音乐生产社,以《
红星一号》和许巍的忧伤开始了后半个90年代,名制作人张亚东对各种既商业又另类的音
乐元素的模仿,也引入了新的风格。一向以标新立异和追赶潮流为荣的中国摇滚,对创新
能力相当尊重,即使假装创新,所以,在少数知名乐队的背后,“地下”作为生存状态和音
乐形式的双重概念,开始走红。“红桃五”、“神经”、“苍蝇”、“NO”、“子曰”和不少短命乐
队都在探索和创新,那时候,“NO”的噪音摇滚要比现在还暴躁百倍。1997年,郝舫的
Kurt Cobain传记出版,Nirvana乐队所代表的一切地下精神都得到了夸张的实践。这时候,
向别人解释“我们是一支地下乐队”已经显得很有尊严了。“地下音乐”在长期含含糊糊之后,
在1999年,随着摩登天空BADHEAD4张唱片(“苍蝇”、“NO”、胡吗个、陈底里)的问世,终
于被确认为是一种对音乐形式的界定,而不只是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乐队的作品。这时候,
最早与众不同过的“穴位”已经烟消云散,而又一批自称地下的重金属乐队开始组建了……
时尚就是力量,这是在商业社会才可以使用的口号。如果不是音乐产业开始靠近商业循环,
音乐就不会成为完全的商品,如果不成为商品,也就没有可能拥有时尚这颠覆性的力量。
我所说的时尚,是流行的敌人,也是大众的亲人,丰江舟的电子乐是这个意义上真正的时
尚音乐,但广义来讲,“新裤子”、“花儿”这样的新朋克可能更接近潮流。在经济不发达地
区,只有流行,没有时尚。当“麦田守望者”从高校坚持到1997年的签约,当重现江湖的“清
醒”以Oasis形象出现,摇滚乐的娱乐功能很快达到高潮,音乐的形象终于进入社会主流的
符号系统。当然,电子乐的时髦人所共知,“超级市场”、1993年就开始做电子乐的苏放和
宝罗、张亚东、Flux等新的外地票友都在用机器和电脑工作,虽然深浅不一,但人们都是
一样,没能及时跟上新锐的文化。这就像在中国做Rave Party一样,仅仅是刚刚兴起,北
京200多DJ中的大多数还在找饭吃呢。
我累了。
天亮了不止一次。中国摇滚的故事却没有结束的迹象,我知道是该停止叙述了。我还没有
提到李皖和郝舫、《朋克时代》和《通俗歌曲》、张有待和孙孟晋,还有南方的欧宁和张
晓舟、北方的企宣和娱记。专业乐评人、专业传媒的贡献在于何处呢?这似乎也不该是我
应该总结的。我该说的是——十多年来的中国摇滚,不知是铁血的传奇,还是盗汗的戏剧,
就这么到了世纪末。下个世纪的读者,你该不会不长耳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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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N 大事记
1984年 Richard StillGirl对Cliff说出了第一声:GUN!
1991年 Cliff在comp.cs.hit发表了关于GUN的艺术与技术说明0.01版
1998年 Eric Refaint等人正式提出“ 开始GUN”这个术语,opengun.org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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