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roll 版 (精华区)

那天我尾随一位孤独 行走的妇女，在烈日下穿过复兴门外大街，沉默着，像所有初到
北京
的
青年一样把路口和建筑记在心里，擦去汗水，忍住身体内部的茫然，向展览路匆匆地拐
去
。
我没有像广告上指引的那样，乘坐15路公共汽车或111路电车，向售票员询问后在百
万庄
东口跳下车……我被自己的行走吸引，携带着步伐、呼吸、汗水和心跳向北疾行，一路
上
风景
单调，行人稀少，几乎就要让外地人陷入忧伤。20分钟后，依旧是沉默着，我看了看门
口
那些
大幅约翰·列侬像，然后停下来，再次擦汗，钻进了方舟书店。
这个店名方舟直接来源于书店主人的名字。他叫郝舫。人们称他为“著名乐评人”或“
音
乐
文化研究者”，这是因为他发表的大量乐评文章和三本著作——《把你的灵魂接在我的
线
路上
》，后来人们听到“NO”乐队的歌时，会开心地从“把你的三相插头插在我口里”来联
想
歌者
与郝舫的友谊；《伤花怒放——摇滚的被缚与抗争》，这本书的旁征博引让许多同行冒
汗
，而
其洞见则让读者分化为爱智者和无知的；《灿烂涅 （pan2般木）》，科特·柯本传记，

它让
中国青年从朋克和摇滚爱上了非主流文化，并从此处开始思考音乐背后的人性和政治。

选择这样的名字，当然也有它本身的寓意。1997年郝舫从《中国教育报》停薪留职，
壮
怀激烈，说“人应该什么都试一试”，言下之意，是瞧不起书呆子和空想家——如果你
对
现状
不满，想要从单位与体制中抽身而退，或者盘算着干点与理想相关的事情，那么，就最
好
停止
诉说，像他这样干起来再说。而文士经商，又谈何容易，写书与卖书怎能相提并论……
于
是在
最低限度的自信上，这方舟就成了郝舫自我拯救的航船，现实可以是残酷的，世道可以
是
倾斜
的，但有了书店，他至少就有了自食其力和经营理想的依凭。在傻子统治的世界，想要
济
世度
人，未免有点太幼稚，以郝舫的方式，为一部分人提供精神之舟，向彼岸遁去，大家一
路
上心
心相映、欢歌笑语，是件多么值得的事！ 另类
而从媒体惯用的分类学来看，方舟书店的确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是国内惟一的“非主
流
文化书店”。它的广告也时常用上“不一样的书店”、“不一样的文化”这样的词。这
种
说法
显得很谨慎，它并不公开“非主流文化”所包含的颠覆、解构、对抗含义，也不会放弃
语
义的
含糊，旗帜鲜明地向主流文化叫板。这当然是郝舫的性格所至，在他看来，对另类的选
择
权，
也就是文化建设的基石，对不一样的阅读和思考、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推举
，
也就
是颠覆僵死事物的斗争。从语法、修辞、想象力，到学术、人物、图象，都可以是非主
流
生根
发芽的沃土。开一家书店，写一篇乐评，让人们间接地向往，并自己发现独立思考之路
，
比之
高举匕首投枪地冲锋陷阵，似乎更符合我们的现实和教育水平。这样，哲学硕士郝舫开
始
去图
书批发市场选书，用福尔摩斯的绝技，从发财秘籍和隐私曝光中搜罗不一样的文学、音
乐
、艺
术、流行文化、哲学书籍，当然，少不了要辨认被弱智编辑换了书名的名著，并且一再
证
实自
己对人类精神生活各个领域的兴趣。 从切·格瓦拉，到托洛兹基，从爵士乐历史，到新
水墨画派，从科幻奇闻，到歌特小
说
，从结构主义，到性社会学，方舟书店的特色是关注所有被忽略、禁止、回避、扭曲的
文
化。
哲学或摇滚，并无雅俗之分，如果对我们奄奄一息的自由天性有所裨益，就不妨推荐之
。
此种
策略，与时下高扬学术精神的其他民营书店相比，显然更有现实意义和人肉的味儿，或
者
不妨
说，方舟书店对后现代主义局部斗争的实践，已经超出了一本正经的人文精神演说家们
。
当然
，出于生计的考虑，方舟书店也要背上一个向商业妥协的坏名声——漫画、畅销书和看
图
识字
的存在，曾经也让愤怒的读者质问：“你怎么还卖这些书！”
愤怒
自从“愤怒乐评人”王晓峰息笔，娱乐界的欢乐祥和就开始与日俱增，粉饰欺骗层出
不
穷 ，偶像神话此起彼伏。事实上，无脑和一统、麻醉和钳制在更多的地方存在着，用习

惯和
合理性毁坏着人们的生活，郝舫身处的那个乐评界，和他身处的这个社会一样不清不白
。
如果
说方舟书店不是一个愤怒青年的据点，那么这正是因为，叫板与痛骂的被淹没，需要用
选
择与 建设来予以弥补；人们来到这里，被异见、奇闻、幻想、锋芒所吸引，他们不仅仅
是购买
， 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曾经描述过民间音乐节、爱情联欢会一类的社团活动：“悄

悄
传递的暗号，悄无声息的纷乱，贯穿着欢笑和闪光、充满风情的暗夜黑影……我真愿意
在
其中
看到财富与自由同欢乐喜悦与沟通一致归于协调圆满。”无疑，方舟书店的资深读者会
愿
意想
象自己也和其他读者构成这样的关系，他们带着不合时宜的念头、惨遭纠正的习惯，甚
至
愤世
嫉俗的脾气，或者脱离群众的品位在展览路一带行走，彼此擦肩而过，却拥有了集体的
喜
悦。
方舟书店的会员制、邮购网络、《电动方舟》（会刊）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们把如此
之
多的
不一样的选择汇聚一处，让那些被自我怀疑折磨的年轻人感到了乐趣。那当然不是愤怒
，
却更
有力量。
文化
对社会而言，书店的存在，显然不只是缴税和解决就业问题，它为文化传播所提供的
便
利、它自身风格和态度的影响力，应当为群众整体的进步负起力所能及的责任。但不幸
的
是，
文化本身，就已经在教育和习惯面前远离了群众，那些以学术精神和人文关怀著称的民
营
书店
如此，方舟书店也如此。吉尔·德勒兹所热爱的劳工、移民和其他“没有发言权”的人
民
，或
者郝舫所关注的底层生活和“畸零人士”，往往也是不能与文化亲近的沉默者，这是事
实
。
但方舟书店的精神，却无疑鼓励了人们去进入思想和生活的暗夜，甚至也鼓励了暗夜
中
沉寂的光华的闪耀。在书架上，“垮派”往事、同性恋研究和摇滚传记比肩而立，所有
那
些有
勇气探究和面对现实的著作，与想象和哲思一样被郑重推荐，读者或许知道，他从书店
出
来之
后，该怎样把目光投向无声的社会的角落——和思想的角落。
劳动
劳动与文化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身体力行的举动，后者是高屋建瓴的精神。方舟书店
有
限的营业额、有限的会员、有限的影响，使得郝舫更像是手工业时代的劳动者，他的日
常
生活
，除了写作、照顾孩子、听音乐和打游戏，就是进货、蹬车、售卖，并在若干报刊上撰
写
荐书
短文，让狭小的店面帮助着有限的人。
而劳动的光荣，就像那个从复兴门走到百万庄园附近的青年，拥有最真实的感受。方
舟 书店属于每一个具体的读者，支持每一次具体的向往，也就悄然地构成了一架方舟所
应有
的形
状——在风景单调的大街上，有人在向精神行走，他们人数太少，像孤单的夜游者，但
却
拥有
每一步的体会。
这就是为什么，郝舫在他的店里绽开了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