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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Godlike water), 信区: Rockroll
标  题: 灰烬(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06日09:08:29 星期六), 站内信件

  残破的院门又映进眼帘，欢子觉得这象一场梦，一个已经结束竟然这么快又继续做起
的梦。这是真的？她用手在大院的门上摩娑，它还是那样的，过往的岁月在它脸上留下
道道痕迹，象母亲额上的皱纹，凹凸不平，却亲切和温暖。但是，那张残破的拆迁公告
还在上面贴着，与这里静谧安适的环境格格不入。撕去。欢子撕公告的声音惊动了一直
走在身前的丁武，他回转头，问她干嘛，她就说“谁也甭想拆了我的家！”丁武笑了，
觉得她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方向。
   这是欢子头一回见到丁武脸上的笑意，然后就很自然地联想到赵年。他从来就没有笑
过，和史泰龙有点类似。面瘫？换在以前，欢子一定会这样想了，但现在，她心里却有
说不出的矛盾。她怕看赵年深不见底的墨镜，又对他那天的温良态度抱着一丝希望。自
己又回来了，他会怎样？再次变得冰冷吗？
   进屋的时候，老Ｋ和顾忠装得好象没事儿人一样，自然地招呼她。赵年只在一边试他
的鼓，不抬头也不吭声。欢子倒吸了口冷气。“来！东西给我”丁武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袋大步朝阁楼上去了，她就跟在后面，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另一回事。“你就这么些东西
？”丁武问。“嗯”欢子心不在焉地答道，“丁武，我回来真不碍你们事儿吧？”丁武
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想什么呢？”“没，就是有点恍
里恍忽的，象在做梦”。“那我就下去了，你好好歇着”丁武转身就要走。“丁武！”
欢子喊住了他道了声谢谢。丁武听了脸上又露出那种笑，善意的、有点怜惜的笑，然后
伸手很自然地在欢子头发上揉一把，觉得自己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可欢子的心还提着，她想，应该找一个时机跟赵年说清楚。明天就是周末，他们这天
晚上一般不排练，就各自呆在屋里干自己的事儿。赵年的门虚掩着，欢子敲门进去。“
赵年是你吗？”单人床上一个男人躺着在看书，因为没戴墨镜，看上去有点眼生。赵年
本来以为是老Ｋ他们，一听见是欢子，就挺窘地侧过身去够椅子上的墨镜。“你不戴墨
镜就不能说话吗？”欢子调整好语气，很强地问他，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怵。赵年转过身
来，没有墨镜，她觉得他的确就不那么冷了。“进来吧，我还以为是老Ｋ呢！”赵年拖
了椅子让她坐下。“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戴着墨镜，这样不也挺好？”欢子想缓和一下
气氛。“不必把虚伪的世界看得太清楚”赵年眼里的疲惫和不恭好象在展示他的态度－
－－在他看来世界是没有多少真诚可言的。见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赵年就换了一种放松
的口气接着说：“我不戴墨镜看你，证明你还不算虚伪”。欢子释然，至少她知道了赵
年并非想象中那样充满敌意。“我在北京实在已经没地儿可去了，不然....”欢子的声
音低低的。“甭说了，我知道你也难”赵年转头盯着窗外的树影，“人要真铁石心肠也
就完了....这样吧，你也甭再去那种地方干，老丁要我改天带你再找个工作。还有，他
说房租的事儿今后也甭提了，就把这儿当家....”。赵年从来没有对欢子说过这么多的
话，可欢子觉得这才应该是赵年本来的样子，温和冷静。
   其实赵年对欢子的冷漠，丁武哪能察觉不出，他既不想伤了欢子，更不愿伤了赵年。
两难之下，只好故意要赵年陪着欢子去找工作，他知道依赵年的性子，是会为一些真的
东西打动的。一个星期后的这天，欢子跟在赵年身后，从一家家职介所进去，又从一家
家出来，就觉得这人跟丁武很不一样，他更象是位兄长，严厉，每个工作都过问得十分
详细，却从不征求她的任何意见，一副打不败的样子。转悠了一上午，没有一个工作在
赵年那儿“审查通过”，欢子有点乏了，就拉着赵年进了一家小面馆吃面。小面馆正对
的就是麦当劳，门口贴了张很大的招聘海报，欢子就说干脆去那儿试试，干计时工累是
累点，但环境还行。赵年好容易点头了，说他儿子也喜欢麦当劳。欢子特喜欢小孩，一
听说赵年有个儿子就乐得忘了东西南北，这种高兴的感觉她已经很生疏了，所以就非要
赵年带自己去瞧瞧，还没心没肺地问怎么没见过嫂子，赵年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欢子这
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她没有防备时才会说错话。
   小浪见着爸爸总是特别高兴，这会儿，赵年的父母却因为欢子的到来乐了好一阵儿，
欢子应该是当幼儿园老师的好材料，才一会工夫，小浪便欢子阿姨长欢子阿姨短地叫开
了。再后来小浪吵着要上游乐场，不巧丁武又急呼赵年回去，欢子见小浪满脸委屈，就
要赵年放心去，然后带着小浪去了游乐场。在游乐场时，他俩遇见一个女人，当时小浪
一见她就往欢子身后躲，欢子见小浪害怕，就问她是谁？女人说是小浪爸爸的前妻，欢
子就明白了上午赵年不快的原因。“我叫窦颖”女人的口气很平静声音也温柔，欢子这
才来得及细细打量她，皮肤白净，有一张北方女人少有的鹅蛋脸，妆淡淡的，一身浅粉
色的套装，显得娴静漂亮，“欢子”。两个女人就坐在公园的石阶上轻声地聊着，欢子
从谈话中听得出窦颖对赵年的眷恋，她承认离开赵年是因为小浪－－－“哪个女人不想
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欢子大部分时间都充当着倾听者，这时她才知道小浪原来是赵
年的养子，然后就想起了自己，因为那个男人而失去做母亲的权利，以后想要也只能领
养一个孩子。“其实想想，赵年是个好人......既然你这么疼小浪，那也是赵年的福气
，好好照顾他们，好吗？”欢子这才意识到原来窦颖把自己误会成赵年的女朋友了，就
赶忙解释，还答应代她向丁武他们问好。
大院里静悄悄的，赵年赶回来后他们四个就去了魔岩，是正式签约。欢子就把东西放
进厨房－－－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他们的厨房，在屋外北面的拐角处，一个不足四平米的
小间，冷锅冷灶的，酱油醋一类东西倒多，但看样子却是从来没使过。“他们恐怕不会
太早回来”，欢子踱到屋外的院子里，夕阳的余辉从四合院外的天空洒进来，她就坐在
屋檐下，院子中间那些满生的杂草虽然已经开始衰败，但这会儿却仿佛都被夕阳镀上了
一层金箔，显出它生命最后的一点美来。欢子觉得这样坐着挺傻，然后就记起在超市买
了一盒巧克力，便拿出来，一块一块掰进嘴里，真甜，原来这种味道真是妙不可言的。
后来她开始漫无边际地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从Steven搬来的那个下午。那是多久以前的
一个下午啊，是怎样一样忐忑恐慌的下午啊！防备，还想过要使匕首.....对了，那把匕
首呢？欢子突然意识到这件随身带着的利器仿佛在生活中消失很久了，最后一次碰它是
在什么时候？对了，是在这条胡同的尽头，那个血盆大口的地基坑前，其实也不过两个
月的时间，可是，却真的象是很久了。丁武？是他夺走了那把匕首，她就想，今天得问
问他。
十一
   和程进在一块，丁武他们总是愉快的。程进真的做到了，和他们如同朋友一样相处，
男人之间的友谊，即使平淡却也具有惊天动地包容六合的魅力。整个签约过程仅仅用了
短短的十分钟，真诚和信任在中间起到了极大作用，接下来的不是谈计划而是喝酒，他
们不需要太着急，那么些年都捱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分钟？酒是在Keep In Touch喝的，
这才是一个能尽情开怀的地方。王勇这天显得特别精神Ｋ远∥渌稻醯谜饨橇硪桓�
时代的开始，丁武摇摇头，说王勇喝大了，确实，他们已经习惯于一步一步艰难地闯，
每做一件事都得铆足浑身的气力，那些关于功与利盲目夸张的欲望与他们理想中的极乐
世界背道而驰，王勇听了就非要和他们干一杯，说是为他们的精神，还说当一种精神首
先是为着获得生存的权利和自由而抗击的时候，它本身已经是伟大和无限的，更难能可
贵的是它竟还能保持真实的原初。
   程进要请他们在外面吃饭，被老Ｋ挡了，老Ｋ说今儿请大伙儿都上他们院子，要赵年
亲手炒几个菜。一听说赵年还有这门手艺，程进就来了兴趣，问赵年哪儿学的，赵年咬
着嘴唇死活不肯招。丁武就笑着抖他的老底，说当年他俩读中学时，赵年每回中午都要
早早地去食堂门口候着，那食堂掌勺师傅就问他是不是对厨艺感兴趣，赵年为了能让师
傅的勺子长眼睛，就点头，后来那师傅还真挺关照他的，再后来，他就被熏陶成一特棒
的“勺”了......“你不也跟着我沾光吗？”赵年总算忍不住了“那会儿，丁武成天就
知道玩，他想到吃饭的时候人家食堂多半也该做卫生了，我就求那师傅给他留份好的搁
在锅里，省得没的吃。”顾忠乐得前扑后仰的，他不是乐队一创建就在的，过去担任贝
斯的是张炬，后来他就去了，因为车祸。丁武突然间就深沉了，以前这段笑话张炬最爱
讲，现在却已物是人非，他就站起来，举起酒瓶，说咱们也为张炬干一杯，大伙儿都深
沉了，就干一杯，一饮而尽。赵年摘下墨镜，眼里红红的，说明年清明一定得上山看看
好哥们儿......
   来到他们的四合院，程进和王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男人居然就住这么一
个破地儿！程进在院子里看着，觉得一阵的心酸，想一定得给他们换个好点的住处，想
着想着突然就愣住了，原来他看见屋檐下竟睡着个女人－－－是欢子，她在那儿打盹，
然后不知怎的就睡着了。丁武见程进傻站着，就顺着他的脸也瞅见了欢子，“怎么在这
儿睡上了？”他一面拍拍程进的肩说那是他们的朋友，一面两步并一步地走过去，正想
开口叫顾忠就过来了，手里捏着根草。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欢子被顾忠逗醒了，
睁眼看见院里还有两个陌生男人便显得有点尴尬，丁武给她作了引见，当介绍到程进时
欢子只觉得眼熟，好象在哪儿见过，是酒吧？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确定绝对见过这
个男人。见他们进屋了，欢子叫住丁武，说家里只有些饺子而且恐怕不够吃，丁武就挺
神秘地跟她咬耳朵，说“你进厨房瞧瞧，保准大吃一惊。”大吃一惊？欢子思量着，难
道会有《田螺姑娘》似的好事.....“唰”地一声响把她足足吓了一大跳，象是鲜鱼往油
锅里扎猛子的声音，她想真奇了，便快步朝着厨房奔去......是赵年！欢子差点没嚷出
声来，只见他在厨房里操起了全武行，右手掌勺，左手提着鱼尾巴，锅里还扑扑地响着
，料酒和着鱼香惹得人馋......“可真还没看出来呢！”欢子拍拍赵年的左肩� 赵年
扭过头才发现她在右边说话－－－二十三岁的女孩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天真的。赵年笑笑
，样子挺谦虚，欢子就说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个也从来没见你笑过，“是吗？”他好象想
起了什么，眼望着窗户外面。“喂，该加水了”欢子见锅干了，就往里添水来着，本来
她是想告诉赵年今天遇上窦颖的，被这件事儿一打岔就忘了。水加过头了，赵年怪她在
这儿越帮越忙，她一点不生气，硬说赵年怕别人偷学了他的手艺，然后就溜回了屋里。

   看得出来，他们今天的情绪好极了，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说了很多话，无边无际的很
有意思。饭后，几人的谈兴依然不减，欢子就很自觉地在厨房忙乎，想尽量保持男人之
间原有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空间－－－她喜欢那种豁达开朗的气氛，只有男人与男人交往
才可能有这样的气氛。手里的碗筷在水池洁白的泡沫里浸着，摸上去滑滑的，她觉得这
种感觉挺舒服，虽然不再有第一次为男人洗碗的欣喜冲动，却踏实，却安然。幸福吗？
面前的镜子里映出自己嘴角漾笑的模样，她就觉得幸福原来也是可以平静的。“一个人
傻笑什么呢？”她从镜子里看见丁武站在身后，就觉得自己真的挺傻，居然会认为洗碗
也是一种幸福，便问丁武什么叫幸福。“幸福？”丁武想了想，然后就坐在灶台上，悠
悠地说“平静吧！一个人要在经过风浪过后享受到平静，那他肯定是幸福的”，欢子盯
着丁武第一次觉得他和自己挺象，连幸福这种各说各的东西也能想到一块儿。丁武见她
愣着就伸手在她面前比划，她用手挡，问“咱们怎么想得一样？”，“是吗？”丁武的
声音好象心不在焉“那就是因为咱俩挺象吧！”....“谁跟你象啊？”欢子也有女人的
天性，心里觉得是口里偏要说不，说着说着还朝丁武脸上弹水，谁知被他一挡反倒弄自
己一脸都是，然后就告饶说不玩了。原来是被泡沫迷了眼，丁武要看看，她红着两眼却
楞说没事儿，还是要强，丁武叫她别动，拿了纸巾从她眼里吸泡沫。“哟！这在干嘛呢
？”就在这当儿，程进一脚跨进厨房，他是特意向丁武告辞的，看到这副情景当然忍不
住想笑，丁武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这种轻松随意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即便和月
亮在一块儿也没有。其实想想，除了那种两性相吸的激情与爱，他们对彼此的心灵世界
真的了解多少？丁武曾经以为自己是懂得月亮的，可现在才觉出那种理解是多么苍白和
浅薄。程进向他俩告别，欢子就笑笑，她的笑在不僵硬的状态下总显得坦坦荡荡，程进
想，他俩倒真挺合适的，然后就想到了自己的前妻，他用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才说服她回
到自己身边，现在，什么都没法再把他们分开了。
   其实程进并没有看到欢子的全部，也少有人能看到欢子的全部。这天晚上，丁武躺在
床上睡不着，他习惯性地梳理近一段的生活，就很自然地想起欢子。以前的她是静如止
水的，冷漠、古怪，有时候暴躁冲动，现在虽然少了些冷漠古怪，但那种很男性化的强
硬和坦荡却牢牢地刻在她骨子里。温柔？娴静？丁武觉得这类字眼是永不能和她沾边的
，但若非如此，她也就跟那些普通女人没什么不同了。丁武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需要女
人，而是在等待一个明白自己的人。以前他一直在现实生活里寻找月亮的影子，可每个
替代者都与月亮相差那么远，唯有欢子不同，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注定不可能是任
何人的替代品，她有自己的存在状态和思维方式，丁武蓦地意识到也许自己的生活将打
开迥然不同的另一片天地，因为欢子。
敲门声传来，是欢子。她走进来，说“问你个事儿！”“这么晚了，啥事儿啊？”丁
武侧过身盯着她，脑子里还在思忖着关于那片新天地的问题。“我那把匕首呢？”欢子
睡觉时才记起她要问的问题，丁武一听“匕首”两字条件反射似地坐起来“你要来干嘛
？”“不干嘛，它都跟我好长时间了，你也该还我了吧？”“还你？还让你朝手腕子上
使？”丁武的口气是半真半假的“得了，还是搁我这儿吧，等哪天你真一点事儿都没了
再还你”欢子见他那样，觉得既荒唐又好笑，想想无所谓，便摇着头出去－－－“欢子
”听见丁武叫她名字她又转过头去，以为他改变主意了，丁武本想问问她为什么总那么
强，转念又觉得这个问题挺荒谬，就把递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说“好好歇着吧，
明儿可头一天上班。”
   对了，上班。欢子差点忘了这事儿，以前她对酒吧的“上班”总是满不在乎或者说麻
木不仁的，一天完后便不愿意去猜想第二天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那明天会是怎样
的呢？”欢子不脱鞋就上了床，瞪大眼睛仰望着天花板好奇地想，这样健康的生活对她
来说几乎快要陌生了......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大得清晰可闻，屋里却一点寒意都没有
，她觉得奇怪就过去看看－－－窗户玻璃不知什么时候给装上了，锃亮，象她现在的心
情。这种感觉多好啊！她想，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就算死也值得。死？想到这里她就朝
脸上轻轻抽了一耳光，怪自己莫名其妙，好好的事儿也往那上面扯。激动，这种感觉让
她翻来覆去地体味，以前她用的安眠药就放在床头，可这刻她却碰都不愿碰一下，原来
睡不着觉有时候也能是快乐的，一种真正全新的生活就要来临了......当她晕乎乎从梦
里醒过来，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了，八点！晚了！晚了！放纵兴奋的代价就是这样，她
飞一样奔下楼，洗脸漱口。因为是周末，丁武他们这时都还在睡觉，只有老Ｋ坚持早起
晨跑。这时老Ｋ刚好回来，见她那样就问昨晚干嘛呢，她就咬着牙刷吱吱呜呜说太兴奋
睡不着起晚了要迟到了，老Ｋ从没见过她这么语无伦次眉飞色舞＞退晨谒盗艘痪涿拦�
彦语－－Be trust yourself！她笑了，觉得这种匆忙也显得恣意舒畅。
十二
   新环境的一切都那么新奇美妙，这一天，微笑，她把这种她极真实的微笑奉献给每一
位在她那里点餐的客人－－－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她都觉得快乐，没有出卖的悲哀和难
受，只有平等的给予。旁边的同事对她说刚开始都是这样的，然后慢慢就会麻木，到最
后她也会和他们一样，笑，却笑得没有热情。欢子说自己不会，还说要用这种笑对待今
后的每一个平常日子。时间在她不知不觉中过完了整整一个白天，转眼就到了换班吃晚
饭的时候，同事们三个一堆四个一桌有说有笑地吃着喝着，她却显得急匆匆孤伶伶，其
实孤独的感觉她早就习以为常，所以这会儿心里只想着下面的工作。
   “刚来还不太习惯吧？”一个挺精神的男音传来，欢子反应了一阵才确定这个声音是
在跟自己说话。然后抬眼就看见正面一个年轻小伙子落座，他是谁？瘦瘦高高的个儿，
轮廓分明的脸，一双眼睛智慧敏锐，看上去英俊标致。欢子记起来了，不就是报名那天
坐在考官身后一言不发的不伙子吗？当时她还纳闷他是什么角色，现在看清了，他的工
作牌上印着“总经理”三个字。“还行，就是腿有点发酸”欢子答道，“其实刚开始都
这样，过上一天两天就习惯了”他的声音听来富有朝气“我观察了一下，你今天的表现
可相当不错”，“是吗？”欢子答得随意，这种态度她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也
许正因为如此，眼前这位年轻的总经理才有了继续跟她聊下去的想法。他们就在餐厅里
随意地聊，他姓吕，叫吕奇，上海人，他谈了许多关于工作上的设想和创意，欢子觉得
他和许多年轻人不同，当那些人都还在挥霍青春的时候，他却已经在事业上有所建树，
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的年华，我的位置应该在哪里？她第一次开始对自
己的事业进行反思，然后就想到了丁武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抗争和追求呢，只是他
们的方式显得自我而孤独。“在想什么呢？”吕奇盯着她，表情虽然平静，但那眼光却
分明的炽烈灼热，换成别的女孩，面对这么英俊有为的帅哥也许早就面红耳赤了，但欢
子的情感已经不可能再象年轻女孩一样稍一触动便如波涛汹涌，所以只对着他平淡地笑
、礼貌地笑，可越是这样，吕奇却越觉得她深不可测，就越有那种征服的欲望－－－一
个出色的年轻人是需要用爱情来证明自己的。
   王府井的夜晚不象城市的其他地方在渐渐落下的夜幕中归于平静，那些汹涌的人潮还
在一波又一波来来去去。欢子望着店门两侧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心情好得出奇，脸上那
种让她感觉美妙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去。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讨厌西方的生活方式
了，这是另一种惬意，她想。只是，匆匆忙忙中有一双眼睛盯得她很不舒服，吕奇，他
每从办公室出来一次要有意无间民地朝她身上瞄上几眼，虽然那只是男人对女人很正常
的好奇心使然。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不少商场都关了门，街上的行人也变得零零星星，王府
井总算开始有了一份安宁。欢子踱出店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没有什么归属感
，但她喜欢这个地方，她希望自己的新生活真的能从这里起步。风很大，这时她才发现
这还不知道该坐哪一路公交车回去，早晨是老Ｋ送她来的，一路上特别叮嘱她弄清乘车
路线，可她却忘得干干净净。她拦下一辆面的，司机听说到老城区腔也不搭奔头就走，
“真倒霉！”欢子嘟哝道，可心里却并不着急，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呆在夜幕里了。沿
着宽阔的人行道，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哪怕被风吹得直打哆嗦，却
似乎也不能抹煞这份纯粹简单的好情绪......走着走着，她就觉得不太对劲，身后那辆
车已经跟了自己很长一段，于是就故意加快了步子，可还没等她定下神来，就听见那车
突然加速从后面赶上来，她有点犯怵，开始小跑，但那车还是哧嘎一声停在面前。车窗
摇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是吕奇！还没等欢子开口，他就说：“刚才吓着你
了吧？”，“你想干嘛？”，“不干嘛，就是看你走一路都打不着车，你要不介意，就
让我当回车夫！”吕奇说话的口气和他的人一样，挺有信心似的。欢子摆摆手说不必了
，她还没有做好结识陌生人的准备，吕奇以为她是害怕，但又矜持，还在继续解释。
   王府井这头特别冷清，远远的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欢子就想，会是丁武吗？近了，
夜幕中一切都雾蒙蒙的，那辆摩托飞一样擦过－－－“丁武！”她放开嗓门大喊了一声
。摩托停下了，然后掉头过来。真是丁武！欢子跑过去坐上摩托然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吕奇看见骑车的是个长发男人，还记住了他的名字－－－丁武。
两人回到大院已近夜深，赵年他们早就睡下了。丁武什么也没问，欢子什么也没说。
他没有理由问什么，她也没有责任说什么，他俩之间，相识那夜的关系是必须被抹去的
，那不是一个正常和健康的开始。现在，他们是朋友－－－好朋友－－－亲密朋友，却
！还不是情人。或许他们谁都没有作好投入爱情的准备，又或许他们谁都没有投入爱情
的勇气，于是就在彼此的世界里试探徘徊，为能窥见的那若有若无的希望。“好好歇着
吧”丁武说，欢子却象没听见一样望着他的眼睛，真渴望他能问点什么，可他还是沉默
，长长的沉默。于是那句“好好歇着吧”就成了丁武这天对她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话。
   遥远，这夜，他们之间突然就变得遥远。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种莫名其妙的疏远越来越明显。原因？是因为那夜的事吗，是，
或者又不全是。丁武投入到乐队首张专辑的打磨中，几乎每一夜，他们都在魔岩排练试
音，看着他和他们全神灌注的忙碌，欢子能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她明白这次创作
对他和他们的重要程度，所以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给他们带去任何问题。另一方面
，吕奇对欢子的追求开始由暗变明，公司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瓜葛。面对吕
奇，欢子根本找不到任何爱的冲动，他不是欢子需要的那种男人，说到底，虽然他比欢
子大好几岁，但在她眼里，他还太年轻、太稚嫩，根本不可能了解欢子的精神世界，而
他引以为傲的那些资本，比如青春，比如成就，欢子早就在她过去的情人身上看到太多
，但最最重要的是，这时在欢子心里，已经再也容不下除丁武外的第二个男人了。
麦当劳最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眼瞅着春节将近，吕奇就寻思着要在节日期间做一档活
动以刺激销势。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少家在外地的员工纷纷开始向公司预先请假，吕
奇被这些每日递交上来的请假报告弄得焦头烂额，不准假吧，于合同上说不过去，准假
吧，节日期间的活动极可能陷入被动。这天是公司规定请假的最后期限，一大早秘书照
常捧来一叠请假报告，吕奇没好气地翻看，惊讶地发现其中竟没有欢子的。她不回家吗
？吕奇知道欢子不是本地人，就奇怪她为什么迟迟不交请假报告，关于他们之间的事，
吕奇早就想找个时机再跟她谈谈，这件事情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和借口。欢
子被他的秘书叫到了办公室，他问欢子为什么不交请假报告，欢子说家太远不想回了。
接着吕奇给欢子倒了杯咖啡，说了一大堆最近的烦恼，欢子倒也象个倾听者－－－她一
向都是这样，那是她过去的职业习惯。最后吕奇说自己今年也不打算回上海，留在北京
，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和他一块在异乡过新年。欢子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会儿面
对他那双炽热的眼睛，就觉得他象个被宠坏的孩子，自负又骄傲，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
能在他的控制和掌握之中。欢子不吭声，不想直接生硬地拒绝，对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
而言，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可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她跟吕奇两个人，吕奇的每一句话
都显得咄咄逼人，“杜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吕奇还是说出了
他一直都在问的话，欢子笑了，觉得他的执着有点盲目，她想，是该到了让他死心的时
候，就说“今天下班你送我回去成吗？”吕奇意外极了，欢子的话让他兴奋又忐忑，总
觉得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欢子坐在吕奇那辆凌志轿车里，预想着吕奇和他们相见时的场面，她要让吕奇知道自
己是和怎样一群男人生活在一起，然后让他知难而退，但又有些不安，因为丁武。丁武
会怎样？会为吕奇的到来勃然大怒，还是继续更加的疏远呢？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考虑这
许多了，她想，如果这样吕奇仍死心不改，她就辞职，离开麦当劳。凌志车在大院门口
停下，强烈的车前灯照得胡同明晃晃的，吕奇看清了，这是一个陈旧得不能再陈旧的大
院，就不敢相信欢子一直住在这里。欢子在院里没有看见摩托车，就知道他们一定还没
回来，便招呼吕奇进去，给他泡了杯茶，让他歇会儿。吕奇不住地打量着屋里的情况－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几件不太象样的家什，用石灰粉刷的墙壁时不时往下落些尘土
，只有那面写着“唐朝”的旗帜显得格外醒目，“‘唐朝’？什么意思？”他很好奇，
欢子笑笑，说“唐朝”就是唐朝，一个很繁荣很淳朴的朝代。她不想跟他讲得太多，对
于他们的世界，吕奇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明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吕奇就一直等待
着欢子对他说点什么，他认为欢子应该会对他说些什么，不然怎么会一反常态地让自己
送她回家还请他进屋小憩呢！这时，屋外传来摩托车刹车的声音，吕奇一听就知道是那
种几乎快要报废的摩托，他看见欢子突然站起来走出屋子，接着又听到几个男人的喧哗
，再接着他就看见几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背着乐器进来了，那些男人也看见了他，眼光
异样。
   欢子总算等到了这一幕的上演，是的，这一整晚，她都在等待这一幕，现在，她对吕
奇说“我介绍一下得了，我就和他们住在一块儿，赵年、郭怡广、顾忠、丁武......”
，在她的意料之中，吕奇震惊极了，他真的没有想到欢子居然和这么几个男人住在一起
，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一个年轻总经理的风度，很绅士地自我介绍并与他们一一握手，他
特别留心地看了一眼丁武，他熟悉那个名字。就在吕奇和丁武握手的瞬间，欢子感觉自
己的神经几乎快要绷断，她希望丁武有象个卫士一样与他握手，她望着丁武，发现他眼
里竟真的有那种她愿望中的桀骜。后来，吕奇走了，在他和丁武握手的一刹那，他就已
经被一种力量彻底打败了，丁武的手，深厚而且有力，让他比较出自己的苍白。
   可是他忽略了，那是丁武的右手，没有戒指的那只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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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马路旁成堆的垃圾，经过积满污水的商用占地，

           经过整夜痛苦的失眠与不安，跨入美丽辉煌的二十一世纪？？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天外飞仙]
※ 修改:·like 於 04月06日09:11:15 修改本文·[FROM: 天外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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