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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Godlike water), 信区: Rockroll
标  题: 灰烬(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06日09:16:11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十五
   两人返回北京是在大年初五清晨。
   关于新年过后的计划，丁武已经着手安排。和程进协调的结果是三天以后进棚录音。
所以，他特意告诉大伙这几天注意休息和状态调整。多年来的梦想在不久后就能实现，
这让几个男人兴奋异常，同时他们也决定录音的前一天上山拜祭张炬。
   １９９５年５月１１日，是张炬去世的日子。他们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朝夕相伴的
好兄弟就那样轻易地离他们而去。失事的摩托现在就陈列在Keep In Touch，每年的这一
天，北京甚至来自全国的许多乐手和乐队都会自发地聚集在这里，纪念他们的好朋友。
今年的５月１１日还早，但在这个时候，乐队就要靠近梦想的时候，他们还是决定上山
看看好哥们儿。
   三天以后的一个早晨，不是清明，天却下起蒙蒙细雨。斜斜的雨丝在凄风中象针一样
扎向大地，天与地，山河水，全都浑然一体，悲伤的风哀号着，象在哭泣。赵年孤独地
走在最前面，步履沉重，顾忠和老Ｋ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欢子紧紧握着丁武的手
，感觉他手心冰凉。她不认识张炬，只是常常听他们讲起，这一刻，看见几个男人神色
如此严峻，就知道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欢子感觉丁武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抬眼
一看，前面矗立着一座灰色的墓碑。没有照片，“挚友张炬之墓”几个字分外醒目。赵
年走上前去，拔掉遮挡墓碑的荒草，从顾忠手里接过一把贝斯郑重地放在地上。琴在雨
中淋得透湿，水滴顺着琴弦向下缓缓地流淌，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这是张炬生前用过
的一把琴，也是他最挚爱的一把琴，在９０年那次北京现代音乐会上，它低沉又厚重的
声音曾令整个先农坛沸腾，而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记录着他们一
起走过的那些艰难却充实的岁月，所以他们相信，它并没有死去也绝不会死去，它还会
在另一个世界爆发愤怒和豪迈。
   丁武举起一杯酒，洒向大地，接着他们每人都这样做了。肃穆，死一样的肃穆，山间
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哀啼。不知不觉里，有许多人向这边走来，原来是另外一些乐手，听
王勇说丁武他们今天到这儿拜祭张炬，就相约来了。这其中，甚至有老崔。这时候，没
有谁是谁非，也没有成名与无名之分，甚至没有了音乐，大家为着同一个故人而来，在
无边的哀思中怀念与他们并肩战斗的兄弟......
                   ※ ※ ※ ※ ※ ※ ※
   纪念张炬最好的方式就是做好音乐－－－不用说出来，他们心里都明白。第一天的录
音非常顺利，每个人的状态都特别好，连录制时要求最苛刻的唱也几乎是一遍就过，《
太阳》、《飞翔鸟》、《梦回唐朝》几首大歌在这一天全都完成了。这效率之快令程进
吃惊不小，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支撑唐朝的除了精神还有张炬。收工之后程进提议大伙儿
一块儿出去吃饭，没想丁武的情绪却突然变得反常，说不去了，便独自从魔岩回大院。
赵年知道丁武在想什么，他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好好的情绪可能会因为一些普通或不
普通的东西变得不舒服，明天的计划是《月梦》、《天堂》、《传说》集中录音，对丁
武来说，它们都有特别的意义。
   果然，丁武第二天的状态差极了，尤其是在录《月梦》的时候，三番五次地出错。他
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唱得心里很堵，很久了，但每每想起还是会难受，他甚至一
度想不录这首歌了。欢子站在录音棚外面，透过大玻璃看得见丁武脸上的烦躁不安，她
想她能做什么？安慰他吗？合适吗？我是谁？我算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在她头脑里回旋
，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丁武......想着想着就听到录音棚的门嘣地一声被打开了，
丁武从里面冲出来匆匆而去。程进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欢子
突然发现也许这时候只有自己能够给他些什么，来不及多想，她追出了门外。
   丁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头脑里一片空白，他真想就这样空白下去，再不会有什
么东西搅扰他的神经。月亮、欢子、爱情、未来、永远......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纷繁复
杂，他突然渴望活得简单一些，甚至就象胡同口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头，就那么平平淡淡
哪怕是索然无味地聊度残生。
   欢子不知道丁武会去哪儿，但直觉推着她沿着永定门向前跑，不断地跑......夕阳从
西山悄然落下，夜色里的北京丝毫不比白天更冷清。没有察觉她居然来到了Steven门口
，已经换了老板，酒吧的名字也改了，但她忘不了第一次和丁武相遇的情景，于是一脚
跨了进去。
东子不见了，妈咪不见了，露露也不见了。酒吧里的一切变得陌生，一个女招待过来问
她是否是一个人，她不置可否地要了一罐嘉士伯。震耳欲聋的音乐在她耳膜边肆虐，Ｄ
Ｊ从她迈进酒吧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地煽动人们加入到疯狂的舞蹈中去。激光灯不停闪
耀制造出光怪陆离的立体空间，人群挥汗如雨呈现和释放着各自赤裸裸的情绪。一段过
了又是更激烈的一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欢子被人流裹挟着，汇入了快要坍塌的
舞池，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座监狱，没有一个人友好地对她，除了妥协，她无路可走
。
   旁边传来女人的尖叫，然后随着一阵起哄人群退散开来，剩下一人在舞池中央独舞。
乱糟糟里，她只看得见一个人头在浑浊的灯光里狂乱地跳，发疯地摆，对所有的尖叫嘲
笑和并不善意的掌声全不在意。“哇！这位帅哥真是够酷够有型，各位靓女辣妹谁敢和
今天晚上的猛男来一段热力dance ？”ＤＪ扯开他早已变调的嗓子声嘶力竭地鼓动喊叫
，欢子觉得头都快要震裂了，身边一个女子飞也似地冲开堵在欢子身前的人群，冲上舞
池和那男人一道放荡地跳。周遭的笑声更大更响。欢子挤开人群沿着那女子杀出的“血
路”想夺路而逃，但舞池中央的一幕几乎让她震惊－－－居然－－－是丁武！
   此时此刻，丁武觉得自己彻底疯了，面前只有一团肉蛋在扭摆，而自己也不过就是
一具行尸走肉。两团肉？他感到有些荒谬，便伸手摸了那团肉的脸，那团肉就热烈地用
身体磨擦他的胸膛，贴面舞的感觉就是纠缠一起，他想自己其实和那团肉同样恶心。欢
子伫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丁武放纵的模样，竟越看越冷静。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力
，平静？幸福？她给不了他，再或者，他们的开始本就是一个谬误。他为什么来这儿？
在这里，她出卖过自己，他把她从这儿带走，然后再回到这儿，在开始的地方结束。欢
子这样想，发现一切不过如梦一场，梦中的人永远游离于她的现实和心灵之间，经不起
任何触碰与期待。
   音乐进入尾声，早已疲惫的人潮纷纷退下台，只余下三条人影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伫立
。丁武直到这时才发现面前的欢子，那团肉看看丁武，又看看欢子，一个满脸大汗，一
个满颊泪水......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抽在丁武脸上，欢子用尽了全部气力，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生气？吃醋？统统不是，她只是恨自己，恨自己已经想不出任何言语为他解脱
这痛苦。丁武扭头就走，脸上灼热内心更加刺痛，他第一次想永远地消失，他明白刚才
所作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但矛盾让他无法面对这个他爱和爱他的女人。自私？自己竟是
如此自私？拥有着欢子的宽怀却始终受缚于过往，如果有一把刀子，他真想剖开胸膛掏
出心脏割去上面所有关于“月梦”的印迹。
   天上有一轮玄月。从酒吧里出来，置身于三里屯迷乱的夜色，丁武感觉眼前的世界一
片浑浊。他想他需要抽一根烟，于是就掏出牛仔裤后袋里那包前门，想点上才发现没了
打火机，在跳舞时弄丢了。“真倒霉！”丁武狠狠地把烟扔在地上，转身向前方走，心
想人要不顺了就是喝水也塞牙。啪地一声，他听见有人在用打火机，他想，借个火吧，
他太需要抽这根烟了，于是又回过头去。但他看见了欢子，用火机点燃了他扔在地上的
那根烟，并不抽，只是拿在手里看他。是的，欢子不喜欢这个牌子，点燃仅仅是为他。
“你不抽吗？”欢子走近把烟递到他嘴边，他用嘴衔过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脑子
稍微有了些清醒。昏黄色的路灯下，他能看清欢子的脸，没有丝毫愠怒和埋怨，她总是
这样宽容，令他羞愧然后心痛......“对不起。”丁武的声音仿佛是从喉管末处发出，
低沉沙哑，他知道自己情绪的失控对欢子有多么不公平，也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多么苍白
无力，但是，除此之外，他真的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愧意，如果可能，
他真希望欢子能再狠狠地给他两巴掌......
   欢子努力把视点调整到路的尽头，那儿有一群晚饭后出门溜弯的老头老太太，她在想
关于他们的过去，就问丁武：“你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象咱们一样吗？”她认为应该是
，有热烈，有平淡，有傍惶，也有迷惑。“不，不会，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自私......”
丁武的眼一直望着天上那轮残月，觉得她的光线是那样折磨人。欢子顺着丁武的方向也
看看被月光浸染的夜空，说“你不能把她当作一首来唱，对吗？”当作一首歌？他想，
真的想，可是愿望与现实总是难以平衡，就象此刻他渴望触摸欢子的面庞，从那儿得到
一些力量，但深深的愧疚令他的双臂象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我已经想好了，我还是
搬出去一段时间，你们都得好好干......”欢子一直在作这个决定，现在，面对着月光
下的他和自己，她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她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也知道最坏的
结果是什么，她想如果应该结束那就让它结束，对于这段爱，她没有过什么奢望。丁武
内心矛盾却又无言以对，他知道欢子已经看穿了他的全部。关于他的痛苦、矛盾、无奈
甚至敏感，欢子可以包容可以牺牲，但他又怎能让这个女人独自为他承受一切？不知道
哪儿来的力量，丁武突然一把搂过欢子，紧紧的，我爱你，我爱你......他禁不住地在
心底默念，甚至愿意就这样和她连为一体不再分离。
十六
   但欢子一旦作出决定，便不会再改了。
   北大新闻系开办了一个新闻本科夜大走读班，欢子去报了名。报名时接待她的居然是
当年那个在车站接新生的高年级男生，如今已留校做了辅导员。是啊，这个校园装满了
欢子伤心的过去，不过她认定从哪儿摔下去在哪儿摔疼了还得从哪儿站起来，便显得毅
然决然。通过以前学校里的同学，她在公主坟找到了一小间房子，因为是熟人介绍，每
个月只象征性地付两百块房租。她想，她可以在那里住上整整一年，而这段时间，对他
、他们和她自己来说都很重要。丁武了解欢子的脾性也尊重她的决定，实际上，这跟以
前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两人不住一块儿了，但他相信他们的心应该是在一起的。
   离开麦当劳之后，欢子便在王府井一家叫“艾捷平方”的服装专卖店找到了一份导购
工作。这样，她白天在专卖店打工，下班跑个穿城去北大上课，晚上再回公主坟的家，
虽然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但她喜欢这样的充实。她一直在试图为自己寻找一个位置，
所以几个月来的劳累、疲惫就显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体会到了丁武
他们经常提及的那种幸福，那种常人无法理解或者容易忽略的幸福。
   乐队的专辑已经录完，进入了后期制作。这一段时间乐队总是特别忙，虽然他们都不
乐意在宣传上面投入太多精力，但仍旧不得不面对大量的活动－－－那些专在报纸上撰
写花边新闻的记者提出的近乎于弱智的问题、那些急功近利的发行商策划的种种见面会
，这些恼人的事儿常令几个男人疲于应付。丁武曾不止一次地跟程近商量希望减少一些
无谓的活动，他觉得乐队在这个时候更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好冷静好好反
思，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只有在Keep In Touch 演出的时候他们才能感觉到自我
真实的存在。和音乐在一起，他们可以完全不顾某些人愚不可及的眼光，也不必去理会
什么市场竞争。目睹他们每次现场演出的兴奋与投入，程进心里也挺矛盾，商业运作令
这些向往纯粹的男人有些过敏，这是所有地下音乐人初次接触市场时的通病，但在任何
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环境之下，一种事物想要为人认知总得通过市场这个介质，这个过程
会很痛苦，却必不可少。
   演出的空档，他们时不时会抽出时间去北大接欢子。有时候是丁武，有时候是赵年，
有时候又是老Ｋ或者顾忠。要是四个人一块去，欢子就会跟他们出去玩，然后一道回大
院。大伙儿似乎都习惯了这样，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自由，但相聚一起的
时候总还是那样亲密无间：欢子会靠在丁武身边灌顾忠啤酒，然后和老Ｋ一起突发奇想
要大伙儿一块儿做有意思的游戏。总之，相携相依让五个人能在沉重的生活里活得不那
么沉重，分享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简单的快乐。
十七
   一晃眼就到了四月。
   四月的北京春意盎然，绿草繁花，天空湛蓝，对在这块土地上用音乐进行斗争的人们
来说，一切似乎都在蕴育中国摇滚明天的新希望。经过了整整四年时间的漫长等待，“
唐朝”乐队首张同名专辑《唐朝》终于在这一年的春天发行了。
   发行仪式选在新落成的工体广场举行，没有港台歌星签名售带时的热闹与疯狂，春日
的阳光下，整个广场显得有些寂寥，虽然事先经过了一系列的宣传，但人们来到的步履
依然平和。
   丁武他们待在书有“唐朝乐队专辑首发式”的横幅下，反倒象是一群旁观者，平静地
观望平静地等待。大伙儿的情绪并没有因场面稍显冷清而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相信今天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在今后的岁月中与他们共勉。太阳已经照到了头顶上，本来
打算维持秩序的警察见情况没那么严重便陆陆续续撤走了，电视台和报社的新闻记者还
呆在广场上没有离开，丁武点上一根烟，半开玩笑地让赵年猜今天能卖出去多少盒，赵
年摇摇头说不好估计......
   “卖多卖少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人们能从你们那儿找到一些东西”，伴随着这个很平
稳的男音一个年轻男子向着他们走过来。男子向丁武他们作了自我介绍，他叫杨宁，是
北京电视台一个新音乐节目的独立制作人，半年之前才从德国回北京。和丁武他们一样
，杨宁也有一个关于音乐的梦想，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中国的新音乐从地下
真正推到前台。所以在德国的时候，他就一边收集关于欧美摇滚乐发展的最新资讯，一
面关注和留意着中国摇滚乐的新动向。听说从今年起北京将有几支新乐队的专辑推出，
就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于是从德国赶回来，与北京电视台商谈合作做一个新音乐节目。
而唐朝，便是他确定首先接触的第一支乐队。
   谈话的过程让丁武他们感到愉快，杨宁算是头一个与他们谈得很投机的媒体人员。这
天晚上，“唐朝”恰巧在Keep In Touc有一个与“瘦人”乐队的合作演出，于是在首
发式快结束的时候，丁武特地叫杨宁也过来，当然，这是一种纯粹的、朋友式的邀请。

   Keep In Touch 对丁武他们来说已经太熟悉了，这间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主题酒吧
位于蓟门里北，北影旁边，它的老板王勇是丁武他们的好朋友，来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也
都是他们的好朋友。
   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们第多少次迈进Keep In Touch的大门了《∥渚醯弥灰约旱纳�
体一通过那个粗木的大门，他便得以与纷繁的世事彻底隔离开来，在这里，他总是自由
的、完全自我的。酒吧大门正对的屏封上有Kurt Cobain的画像Ｕ馕慌罂艘衾执笫ν�
然的眼光在另一个世界冷静和嘲弄地观望，观望从这扇门里进进出出形形色色的人，碰
到Cobain的眼光，虚伪的人会恐惧，无知的人会害怕，他们的内心总在这冰冷的目光中
暴露无遗。
   丁武习惯每进去一次都与这位大师默默对视，当然，他既不恐惧也不害怕，他只是隐
隐感觉自己音乐的终途必将与Cobain一样。Cobain和他的涅磐乐队创造了美国摇滚乐史
上的传奇，但当他得到他要得到的一切－－－音乐的成熟、事业的成功和女人的同时，
却陷入一场茫然的心理苦难之中：他是谁？他还能做什么？最后他发现自己无力超越但
又不愿囿于平庸和毫无浪花的日子，于是他选择了极端，他以他最灿烂的死亡告诫着每
一个来者－－只有永恒的音乐，没有永恒的艺术家，人人都是音乐这无垠大海中的一朵
浪花，逝去了，还会有更新的人们更猛烈地到来，大海再现不了任何人曾经坚强的身影
，只是可以永远回荡起惊涛裂岸的声音。在音乐这场浩大的斗争中，抗击的人们就这样
循环往复，留下永远未尽的事业，激励一代又一代新的战士，创造一个又一个无限。丁
武就是这样理解Cobain那苍凉的眼神，他知道“唐朝”只是也只应该是中国摇滚史上的
过客，所以他希望能在这个过程中留下更多更深的足迹，就象８６年那场名为“让世界
充满爱”的音乐会上，那个叫崔健的朝族男子穿着绿军装缠着红布头用一把粗糙的电吉
他拨响了启蒙中国摇滚的第一个声音，那天丁武就站在台下－－－他已经无法安坐，他
相信了，崔健令他相信了中国人也是可以拿起吉他斗争的，于是，一年后他就辞去了学
校的教职，步入了动荡的音乐人生涯。当政治已经不再是社会矛盾的中心，他想必须有
人代表人们去呼唤永恒，就这样，“唐朝”在一天天中蕴育、生长，直到今天站到前台
推出自己的作品。丁武知道“唐朝”不可能永恒，所以他并不感觉恐惧，他只是希望“
唐朝”能够坚坚实实地走每一步，在音乐中构筑起他们的理想世界－－－那个人类永远
都会为之向往的永恒世界。丁武他们这一代音乐人总是背负着某种使命的，所以他一直
在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会如何？如果是Cobain式的路途，他会去自杀？丁武不
清楚，他还体会不到Cobain的悲哀，但他知道他这一生可以失去很多但是绝不能离开音
乐。
   走过那个长长的吧台的时候丁武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昆明的“LIVE BEFORE”，它的
吧台设计是短短小小的，那个夜晚让他记忆犹新，周乐、胡硕，“盲音”和“幽默的无
病呻吟者”，也许这时候，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一个属于自我的空间里，挥洒激情和
理想。想到这里，丁武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有这么多朋友在无声共勉，有什么奇迹不能
发生有什么历史不能创造呢？
   对，奇迹。欢子坐在北大那间熟悉的教室里，周围一片漆黑，是暂时的跳闸，这是北
大综合楼最差劲一个楼层的一间教室，电压是老问题，上课时突然跳闸简直如家常便饭
。每到这时候，同学们聊天的声音就在压抑后强烈地爆发，急得讲台上的老头儿大发雷
庭。老头儿是北大资历很老的教授，脾气特古怪，所以上他的课下面这些大都有正式工
作的“大”学生们是不敢多么嚣张的，但停电使大伙又壮起了胆－－－体验学生生活就
是这样，这样才会令学习过程不那么枯燥而变得有趣。欢子坐在教室最后的座位上一言
不发，感受这个教室她十分熟悉的黑暗，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创造一个奇迹－－－她要
从这儿再站起来，活得不比任何人差。这时她点燃了一支烟，悠悠的火花在擦亮黑暗的
瞬间也擦亮了教室里的灯光，来电了！老教授看见了抽烟的欢子，就有点生气，这是他
的最后一堂课，他已经在这个讲台上站了四十年，四十年如一日地讲授《大众传播》，
明天就将有一位新的年轻的不久前刚刚从德国归来的讲师站到这里，重复他走过的路，
而四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学生敢公然在他面前抽烟，包括任何一个男生。于是，他对
眼前这个女学生生气极了，就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厉声指责欢子。欢子掐掉烟，她这时的
心情很好，很健康，虽然一直认为老教授四十年如一日的传播理论与这个信息社会早已
不再适应了，但她想也许自己是太过散漫了一点，就恭恭敬敬地向老教授道了歉。
   可能老教授是太留恋那块讲台吧，原定十点钟结束的课一直拖到了十一点多，欢子从
教学楼出来就直奔ＩＣ卡电话而去。她知道丁武他们今天有首发式和演出，所以要打一
个电话去Keep InTouch。听到欢子的声音丁武心里就很踏实，他是希望欢子今晚能去
的，他希望生命中的每一点进步都与欢子分享，但这会儿，他听出了欢子的疲惫，她很
累了，上了一天的班，又是一夜的课，所以当欢子问他要不要她过去时，他说不用了，
让欢子直接回家好好休息。
  丁武有些怅然地回到朋友们中间，杨宁过去与他干一杯。两个人一干而尽，高兴，丁
武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听杨宁同老Ｋ聊在国外生存的日子。举杯畅饮海阔天空
之间他们已经亲切地称呼杨宁为“大杨”了，他豁达内敛，是丁武他们乐意交往的那类
人。评价一个人有时候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丁武想，作为朋友，杨宁是个守时严谨的人
，这从他踏进酒吧的时间就可以看出来。
   约的时间是九点三十，杨宁非常准时地来到Keep In Touch∫惶そ飧鲇凶排ㄓ粢�
滚气息的酒吧他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印象中，德国这样的主题酒吧很多，可在北京这还
是头一家。说来挺有意思，他在德国是研究大众传播的，就因为平时喜欢在酒吧与人闲
聊，渐渐地居然把兴趣重心转移到了摇滚乐上。他的家人都希望他回国后能在北大安安
心心地干上一辈子灵魂工程师，他口里答应了，却并没有想过要干一辈子，他认为自己
可以有很多活法，除了上讲台教书，还可以干点别的，比如和北京电视台合作一个新音
乐节目。他很高兴自己有这样并不冲突的多选事业，所以，哪怕明天就要生平第一次走
上北大的讲台，他也毫不紧张反而来到这里，他想就算这里不是一块儿净土但至少也是
一块儿乐土吧。
   夜已深，Keep In Touch 依然热闹非凡，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公主坟，一幢普通桶子楼
有窗口灯光还在。
   欢子凭窗坐在书桌前，塑料闹钟的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一刻，秒针嘀哒嘀哒移动着，
划破寂静的夜，穿入她的耳鼓。保持这样的坐姿已将近三个小时了，现在她换了个姿势
，揉了揉就快要合上的眼睛，强打起精神，又摊开那本厚厚的哲学书，继续看着那些枯
燥无味的哲学命题。其实，她完全可以抄上一个小纸条，夹在书里，到时候带进考场，
聪明和现实的监考老师是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利用下班和休假时间到学校读书的学生的。

   但欢子偏就是这副性子，当她投入到一种东西里边的时候，她便会玩命地做，就象她
的第一场爱恋，投入了，便会忘了所以。然而，对丁武，她居然没有忘了所以。欢子也
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爱丁武，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却保有理智地爱一个男人，而丝毫
没有象过去那样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然后期待着与他共度幸福人生。她觉得他们的心有
时候贴得很近，有时候又象远隔千山；有时候他天真得象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需要她
安慰需要她关怀，有时候他又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她走不进他的世界驱不走他的心魔。

   足够的距离和时间让欢子常常在这样的夜晚平静地回味与丁武所拥有的一切，而不去
想明天。
   明天永远都是未知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十八
   确实，明天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月亮款款走下飞机舷梯，当她精致的高跟鞋触及到地面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好
象回到了从前。北京，这座熟悉的城市又真切地影现在她顾盼的眼波里。柔美至极。月
亮就是这样一个妩媚柔情的女人，矜持得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楚楚可怜得足以软化
任何男人的铁石心肠。
   这是一种天然的能量。
   现在尽管身上有甩不掉的男人的眼光，但她依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样亲近，完全不
象她十多个小时之前所在的地方－－－洛杉矶，繁华的街道，顺畅的交通，清新的空气
，豪华的别墅，高档的酒会，她曾经向往那里梦一样的生活，于是跟着一个能够让她过
上这种生活的男人飞去了那个充满诱惑的国度，抛下了另一个爱她的男人在北京独自承
受。
开始的时候她确实过得很快乐，男人满足了她所有任性的要求，不用为生活发愁，她可
以整天开着名贵的跑车在１２大街上飞奔，晚上穿戴漂亮挽着男人的手去出席宴会结识
名流。除了在床上的时间，男人总是很忙，她有些不愉快，因为在北京相识时他对她从
来都很迁就，直到有一天男人很认真地对她说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时候，月
亮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个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了当
初被她撇下的那个男人。她知道他把她看得很重要，爱她呵护她，给她浪漫的情给她火
一样的热，但他给不了她安定，月亮这样温柔妩媚的女人除了需要男人强劲的臂弯之外
还需要一个安定的港湾，当所有的激情过后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更残酷的现实，她害怕继
续与他过那种无着无落的日子，所以她对他说了对不起，所以她收起曾经倾泻的爱，所
以她在留下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如果你能给我哪怕一丁点的安定，我都不会离开的”
......
   但今天月亮却不在乎了，她已经拥有了三百万，那个男人给了她三百万并且归还了她
自由。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的馈赠，尽管在拥有这一切的瞬间她发现一切都那么虚无
，但她不打算跟钱怄气，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她牺牲了她最真的爱情换取了三百万的
回报，现在她可以带上三百万，再回到真爱身边。只是内心深处也常会涌出几多愧疚与
不安。月亮想过自己对丁武的伤害，她不知道今天的丁武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否
还能原谅她接纳她，但她想与其去猜不如去做去争取，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脑子浪
漫情思的年轻姑娘了，她是一个聪明务实的成熟女人，而丁武，是她这许多年来唯一的
精神寄托。
   月亮的不安确实有理可寻，但关于自己对丁武所造成的伤害，她的估计显然不够深刻
。五年的时间，那个男人只在漫漫的生活中以音乐告慰自己失败的恋情，找寻一个又一
个注定不能成为她替代者的替代者，他放纵过情欲透支过生命，直到五年后的一天，一
个没有似水柔情没有妩媚面容的女孩出现，用她的冷静和宽容，感染，改变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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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希望我的冤屈能像这满地闪烁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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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是这雪并非降在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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