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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ke (厉客), 信区: Rockroll
标 题: 打口青年回忆录(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04日13:51:03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复兴庄8楼7单元501
在北京的心脏呆久了,你会觉得通县就像世界的边缘--静得怕人。我就住在这卫星城
的郊区。在那个冬天的大多数日子,北风呼啸着荡涤清冷的街道;艳阳天下,也只有几个
闲汉在打台球。虽然窗外是广漠的农田和苍茫的地平线,但也无鸡犬相闻,火车声仍在催
逼着游离的心,每隔一刻钟更有喷气机掠过头顶,一次次顷刻间摧毁那疯长的短命死寂。
那些巨型客机,银色的身躯映着夕阳低低飘过湛蓝的天,航空公司的徽记和放下的起落架
清晰可辨;他们就这样日夜轰然着跨洲越洋而来,抚育我曾经失落的飞翔幻想,并助长了
更狂的漂泊欲望。
"飞掠无垠的亚细亚/跋涉于中国大地/如果你在卫星城驻留/你将无所作为……"英
国之病并未阻止我伏在废纸箱上完成那十多万字的书稿,并在报上继续抒情。每天上午十
点那串欢笑的小学生跑过小区后,我在这空寂的三居室中像个鬼魂--面对令人昏昏欲睡的
南窗斜阳,地铺永远冰凉,所有家用电器的沉默证明着时间的停滞,而我却要操练激情并
且押韵,直至下午四点--去那个冷清的市场买菜、为大伙做饭的时候。
那是我的两个高中同学,分别在外企和国企当会计和助理工程师,各自怀揣没户口和
即将下岗的心事,以及外乡青年的莫名伤感。不过,那些焦虑总被油辣椒和折耳根的味道
冲淡,被各种Party的狂欢遣散--前者由亲朋们用飞机和火车成箱运来,后者则是单身
汉们的大屋理应肩负的光荣任务--在节假日或生日,人们在下班放学后,从城市的各个
角落出发,换了无数次车后齐聚于此,让烛光照亮他们脸上的纯真。女孩们交流着艰辛的
平房岁月和最新的购物打折,男孩们讨论着明天的招聘会;当酒精麻醉了矜持,女孩会唱
起圣歌,而敞开心扉的激动会令不吸烟的男孩也点上一支。人们在黑暗中起舞,我拿着相
机,看窗外地平线上浮现又一闪光的银色精灵。在临时男女生宿舍熄灯后,还有人在为生
活而酗酒,为失恋而呕吐。几个小时后,所有人都会从地上爬起来,伸展筋骨,竖起衣领
,各自上路。
每隔几天我会像个农民一样进一次城,去送稿子和取信。322路疾驶在京通快速路,
像一条二十吨的重型鱼雷射向灰色海洋上的那艘巨型航母,该敌舰竖着无数大烟囱,吐出
的白烟在冬天的烈日狂风打扮下壮丽无比,然后瞬间溶解在蔚篮之中;它有着无数条跑道
,上头是首尾相接,像蛆一样蠕动的无数架吼叫的喷气机;在这些跑道边,有一种叫"树"
的干枯的生灵,在冬天来临之前,它们便已被废气毒杀……当我的鱼雷也在大望桥上变成
蛆时,我便遥望国贸桥边的的巨厦群,想象自己正乘飞毯飘临荒漠中的都市;当下车走向
那片宫殿时,我又有了荆轲之心,只不过怀里揣的是稿子而非匕首与宝图。在那些高楼下
,我总是仰起头,希望看见那千百片闪耀的玻璃中,能有一片悄然开启,有一个脑袋探出
来注视像个蚂蚁似的我,或是望向远方的原野--我曾在北京的一千幢大楼下驻足仰头,
结果都很让人失望;而且还常被以为是在流鼻血。
每次入夜时独行在建外大街的那片空中花园下,那灿烂总让我忘了自己还没吃饭。车
在高架桥上加速,前方和左右是辽远的星空,身后拖出一路橙黄的光,末端是那片依依不
舍的灿烂。当我心情沮丧时,就想象自己是从那颗爆炸了的星球逃脱的唯一幸存者,然后
就会十分舒畅;心情平和时,322路是那场灾变的一块碎片--于是我便会望向前方,并且
打量自己的难友们,兴致勃勃地开始关于星际流浪的狂想;想要打击趾高气扬的情绪时,
322路是被抛向外太空的死囚舱,这跨世纪的飞行将是未来世界的极刑--即使那团地狱之
火已在天际暗淡下去时,我仍会手心冒汗,因为故宫里的元首可能会改判我个无期徒刑,
用引力把我变成北京的卫星,让我永远围着它转下去--忽然,通县收费站的灯光照亮了我
绝望的脸--这颗收容我的小行星上没有酒吧和专卖店,但有我的晚饭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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