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roll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ke (厉客), 信区: Rockroll
标  题: 打口青年回忆录(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04日13:51:3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永寿东里3号楼4门102

    根据我的预言,在房租的逼迫下,我会向城外节节退却,直至某一天和皇上的坟头隔
窗相望。在1998年,我且战且退,到了清河。但这一年,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生活在别
处啊。
    关于我要出国的传闻,是真的。至于原因,BBS上并没有说清。其实,他们只要多留
心,就会搜到一筐说法。第一种说法是,我对这儿的音乐前景彻底绝望,愤然拂袖而去,
眼不见心不烦;第二种说法是,我又重拾少年梦想,想念个美国的工程博士然后到西雅图
加入波音公司,在五十岁上驾着自己设计的飞机衣锦还乡;第三种说法是,我会怀揣样带
和利刃闯进波音隔壁的SubPop大楼,用我国地下精英那种九十分钟的四海牌毁掉Bruce和
Poneman二老总的卡座,然后当上他们的驻京办主任;第四种说法是,我会在SubPop隔壁
的英特尔总部领取六位数的年薪,并在五十岁上把Intel Inside贴遍全球的抽水马桶;第
五种说法是,美国遍地是便宜的直销版唱片和打折俱乐部,能止住我对打口、销磁和扎眼
儿的痛心疾首,并让那帮牛逼轰轰的收藏家靠边站;第六种说法是,我在那次"二渠道"供
货会上受到了全国书商的刺激--摇滚乐在他们看来就是个没有胸部的妓女,于是就决意去
挣十万美金来拍在他们面前并竖起中指,把我那发了霉的史稿出成大十六开布面精装,赠
给全国的希望小学;第七种说法是,我要浪迹于那些Inner City学几年俚语后,在
《Rolling Stone》开个专栏, 说说《中国火》、《摩登天空》和《非常摇滚》的第N张拼
盘;第八种说法则认为这只是游击战士的战略转移--当新大陆四十八个州的路牌从头顶划
过,消失在我那辆绿色Volkswagon的后视镜中,我会去拾起红卫兵那占领伦敦、攻陷巴黎
的大旗,五十岁时再度出现在祁连山北、大漠之南的丝路上,裹在破布片里匍匐前进,遥
望长安…
    然而在1998年,我正襟危坐在中关村那著名的新东方教室里,聆听老师夹着京味幽默
的GRE战术。身边是挖着鼻孔摁着快译通的名校天才、开私车来的小贵族和想辞职的助理
工程师。
    在这种最Do It Myself的人生路上,理想主义者和投机分子肩并着肩,想冒险的和想
安逸的殊途同归,并且在梦中齐诵那新时期红宝书上的六千单词,扑扇着小翅膀飞跃太平
洋。
    为此,我又半年多没去翻打口了,乐评前辈也打来电话:"怎么见不着你的名字了?"
虽然你能在托福和GRE的全真题里找到Talking Heads、John Coltrane和William
Bourroughs,但只有在放学路上才能获得四十分钟的听觉乐趣。
    双清路连着清华和清河,连着我的教室和卧室。它算是京城最偏僻的街道了,但还常
是交通堵塞;路边有市政大队和中科院的生态什么所,但还是脏乱不堪。路边有骨灰堂,
有尸体专运店,有十多家大酒楼、洗浴中心和娱乐城,为远道而来的人们提供多种服务--
入夜,一街的霓虹与黑暗合谋,埋葬了所有肮脏,幻化出一条大道通向大堂。
    每个傍晚,我学完intransigent的第十五个同义词后,便去我的吉他手那儿,用热情
洋溢的电于邮件向第一百个美国教授推销自己。我一出现,那个学超导的北大研究生就被
迫关掉电脑上的MIDI窗口,到一边的氧气钢瓶后拽出他的那把Stratocaster,让失真的轰
鸣灌满那个国家重点实验室,搞得我每次都要胆战心惊地问他是不是该把气窗也关上(他
那哈佛大学的表格早已寄出,所以闲来无事,并开始向法律系主任的爱女传授古典吉他)
。然后,我在双清路上飞车在冬夜里骑回家去,穿过车祸现场、抢劫现场和群殴现场,在
弥漫着甲三流感和四级污染的大气中,身披霓虹落荒而逃。双清路的末端是一百米黑暗和
荒凉,可在这儿望向豁然开阔的前方,京昌高速路的柔和曲线横卧在眼前,点点橙光映着
雪野和蒙蒙天底,一片庄严肃穆。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
     穿过清河南桥是途上最后的鬼门关:高速路的辅路上,一队队超载的大货车吐着浓
烈的黑烟,野猪般低吼着向城里推进;那些出城的空车司机个个是一级方程式好手,互相
追逐着抒解北京交警埋下的怨气;小卧车则像些长着轮子的兔子穿插逃窜,很让人疑心它
们是刚偷来的。在这条繁华的大道边,四顾良久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未来世界的景象,
恐怕就是这样。
    白天,清河桥附近总在拥绪,让人无法想象这儿已是北京的五环路外,不过,既然又
要申办奥运,情况总会好的--南桥下的那些杂物堆,就因为是作为上次国际马拉松赛的折
返点,才被一夜间清掉的。清河镇再往北,便是真正的大片农田,田里竖着如林的高压线
塔,和高速路并行,像是城市的静脉和动脉。清河是一条西边流过来的河,泛着泡沫,夏
天还散出营养的气息,河底想必淤着圆明园未烧尽的雕梁画栋,也许还有太监的遗骸。镇
上还没有这些文明的情趣,也没有迪厅和网吧,但不时会有个艺术团支起大篷,美女和毒
蛇在里头表演。春天,百货商场门边有两台机器,分别是小马和吉普车的模样,总有两个
孩子欢笑着在上头颠簸,而家长则在一边为这欢笑支付了两块钱。唱片店里除了盗版的重
金属VCD外,角落里竟也有Sonic Factory的出品--那是住在永泰西里的地下艺人拿来的
。唯一的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交通规则,司机看到个熟人便停下聊几句,或是开着车门在
地摊边挑拣。这儿的地摊从没被抄绝过,除了交通不畅的原因外,也因为那辆依维柯的高
顶上写着"城管监察"四个如斗大字,百米之外清晰可读。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跟辆130
——同志们甚至从没下过车。顺便说上一句,地摊上的东西还行,我那二十块钱的牛仔裤
,十五块钱的、背上有个大号彪马商标的风衣和五块钱的木艺相框都没什么问题。
     永泰小区位于镇东,离高速路有一公里,虽然附近是法医中心和看守所,每十分钟
便有警车呼啸着进来,但那条唯一的车道并没有人修,晚上一片漆黑。夏天暴雨后其中一
段的积水总有半米深,车像巡洋舰般在里头破浪前进;冬天路上的冰化了又冻,混着沙土
结成月面般的地形,自行车在上面常跳扭摆舞,另一地段则光可鉴人,在那儿我总是连人
带车跳霹雳舞。小区的干道倒是挺棒:长三百米宽三十米,足够我毕业论文中的那种"蜜
蜂三号"超轻型飞机起降了。联结东里和西里的十字路口边,总有几辆私家小面和机动三
轮车在等待乘客--后者有红色的车厢,是清河重要的交通工具。还有个报摊,我在旁边
冷清的利客隆超市买了挂面后,偶尔在那儿买份比砖头还厚的《精品购物指南》,他们大
多是下岗职工,而且都属无照经营。
    要是晚上看守所跑了犯人,所有进出小区的车辆都要接受武警的检查--手电光在你
脸上晃几晃。有天晚上我睡梦中感到又有手电光在我脸上晃几晃,才知道犯人跑到了我屋
里。
    我大喝一声我操你妈逼,跳起来抽出折叠台灯(这是我手边唯一的铁家伙)就向卧室
门口的黑影扑去,五秒钟后我乒地撞在厨房门上--这俩毛贼把它反插上,让我眼看着他们
跳下撬开的窗逃了。天亮后,我从那扇窗爬进来拔了插销,并发现该事件带来的损失是一
把菜刀--我一直在想,要是当时知道他们握着我的菜刀向我摸过来的话,我是不是还有
心情说我操你妈逼。但没死在梦里总是万幸。中午,战战兢兢的房东便叫人来装防盗铁栅

    小区里的很多楼空无一人,晚上又没路灯,自然是罪犯的天堂。六月底房改政策一变
,对面那幢黑楼就开始有电钻和电焊的声光,到了十月已是此起彼落。绿地里也遍布塑料
袋,在寒风中如波涛滚滚,几株枯枝挂上了,如旗帜猎猎的舰船乘风破浪。在枯枝败叶下
的泥土里,睡着我的小白兔和小黑免。在春末,它们吃了没洗的莱叶,死去了,屋里有两
盆可爱的花儿,是我在生日时种下的。屋里太暗,我便彻夜用床头灯照着她们;患了流感
生命垂危时就把她们安顿在卫生间里,那儿明亮、温暖而潮湿。雪后的假日,孩子们在富
康和捷达间堆起雪人,初到北方打工的青年在情人的相机前兴高采烈。我的门洞边有一行
歪歪扭扭的赭色字句:"哪位女士谁得口红?"孩子们写完这招领启事,也就耗尽了失物。
它可能是我楼上住的女孩丢的。她们好像只在夜晚工作。另一则启事是悬赏万元寻找爱犬
,贴遍了小区的每个角落。当我站在路口边,掏出笔正欲记下那对贵族夫妇的手机号时,
发现众位司机、卖报的和卖水果的、从永泰小学接了孩子的老人和出门追狗的少妇都注视
着我,让我成了某件行为艺术品的一部分。
    如今,那些黄色纸片想必已全被风撕去,而那只身长五十五公分、长着小黑眼睛和菊
花尾巴的小狐狸犬或许仍在那城乡结合部浪荡。它不知道,有人在彻夜悲伤饮食不安地思
念它,有人在为了赏金而四处搜寻它,二楼阳台上高贵的雌犬正暗恋着它,野狗和车轮在
未知的黑暗中等着它,而寒冷和饥饿的宿命会在每夜如期袭来;它忘记了企宣与责编,也
不知道失恋和拒签;它毛发肮脏,身体带伤;它在艳阳天下自由奔跑,追逐着超市门外的
一个空塑料袋。它决意耗尽生命去书写自己的招领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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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剑刺向苍穹去       易水寒梦魂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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