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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AkhmatoVa)诗选
阿赫玛托娃(1889-1966)是俄罗斯文学史上员著名的女诗人之一。她和前夫古米廖夫同
是阿克梅派的杰出代表。出版的诗集有《黄昏》、《念珠》、《白色的云朵》、《车前草
》)、《耶稣纪元》以及长诗《没有主人公的长诗》、组诗《安魂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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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不会道别
我们俩不会道别,--
肩并肩走个没完。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我们俩走进教条,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我们俩来到坟地,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1917年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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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
一
我们经常分离--不是几周,
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年。
终于尝到了真正自由的寒冷,
鬓角已出现了白色的花环。
从此再没有外遇、变节,
你也不必听我彻夜碎嘴,
倾诉我绝对正确的例证--
源源不断,如同流水。
1940年
二
正象平素分离一样,
初恋的灵魂又来叩击我们的门扉,
银白的柳树拂着枝条冲了进来,
显得那么苍老而又那么俊美。
我们伤心,我们傲慢,又有些傻呆,
谁也不敢把目光从地上抬起来,
这时鸟儿用怡然自得的歌喉对着我们
唱出我俩当年是何等的相亲相爱。
1944年9月25日
三
最后一杯酒
为破碎的家园,
为自己命运的多难,
为二人同时感到的孤单,
也为你,我把这杯酒喝干--
为眼睛中没有生气的冷焰,
为上帝无法拯救的苦难,
为残酷而粗野的人寰。
1934年6月27日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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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一
我仿佛俯在天边的云端,
把你讲过的话儿思念,
而你听到我的语句,
黑夜变得比白昼明丽。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了大地,
象星星漫步于高高的天际。
无论是现在、将来,或者当初,
都不会与绝望,也不会有耻辱。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可听见
我怎样把活着的你呼唤。
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
关上你虚掩的门板。
1945年11月26日
二
声音在太空中消逝,
霞光变得昏暗。
永远沉默的世界里
只有你和我交谈。
如同穿过阵阵的钟鸣,
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
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
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1945年12月20日
三
很久以来我就不喜欢
别人对我表示怜悯,
可是有了你的一点同情,
就象太阳暖我身心。
所以我觉得周围一片晨曦,
所以我能够边走边创造奇迹,
就是这个原因!
1945年12月20日
四
你自己何尝不知道,我不会
颂扬那天伤心会晤的惨景。
把什么留给你作为纪念?
我的影子?影子对你有何用?
那部烧掉的剧本的献词,
可是它连个灰儿也已不见,
或者是突然从镜框中走出来的
那张可怕的新年照片?
或者是焚烧白桦劈柴的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的响声,
或者是还没有给我讲完的
他人的爱情?
1946年1月6日
五
我们不象沉睡的罂粟花那样呼吸,
也不知道花朵自己有什么过失。
我们是在哪些星辰指引下,
为受苦受难而降生此世?
这正月的昏暗给我们端上了
什么难吃的浆羹?
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形反照啊,
弄得我们知道黎明时头脑发疯?
1946年1月11日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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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支短歌
没有发的言
我不再重复,
种下一棵野蔷薇
纪念没有实现的会晤。
我们的会晤多么奇妙,
它在那儿闪光、歌唱,
我不想从那儿回来,
回到不知去向的场所。
欢乐对我是多么苦涩,
幸福代替了职责,
我和不该交谈的人
长时间地罗嗦。
让恋人们祈求对方的回答,
经受激情的折磨,
而我们,亲爱的,只不过是
世界边缘上的灵魂两颗。
1956年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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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断
……我觉得,是这片灯火
伴随我飞到天明,
我弄不清,是什么颜色--
这些奇异的眼睛。
周围在歌唱,在颤栗,
我认不出,你是友,还是敌,
现在是隆冬,还是夏季。
1959年6月21日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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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
时而化一条小蛇盘成团,
在你的心头施巫术;
时而化一只鸽子,成天间
在乳白的窗口咕咕咕。
时而闪光在眩目的霜里
时而隐现在紫罗兰的梦中……
但它总坚定地悄悄引着你
一步步远离欢乐与安宁。
在思念的小提琴的祈求中
它会如此甜蜜地哭泣,
而在你还不熟识的微笑中
猜出它,又何等使你战果。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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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最后一次会晤
我的脚步那么轻盈,
可是胸房在绝望中战栗,
我竞把左手的手套
戴在右边的手上去。
台阶好像是走不完,
可是我知道——只有三级!
“和我同归于尽吧!”枫叶间
传递着秋天乞求的细语。
“我被那变化无常的
凄凉的恶命所蒙蔽。”
我回答;“亲爱的,亲爱的I
我也如此。我死,和你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次会晤的歌。
我瞥了一跟黑色的房。
只有寝室里的蜡烛
漠漠地闪着黄色的光。
(吴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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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让其变成鱼尾,使我能在水中游荡!
一片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小桥隐约泛着白光。
我不再需要柔顺的心灵
让其化为一缕青烟,
在黑色的海滨飘逸升腾
与温柔的蓝天溶为一片。
瞧,我在水中潜得多深,
用手紧紧地抓着水草,
我不再重复任何话语,
也不再沉迷于任何烦恼……
而你,我的远方的人啊,
难道这般可悲,化为一片苍茫?
我听到了什么?整整三个星期了
你一直悄声细语:“可怜的人,你何必这样?”
(吴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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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
一
今天的凌晨喝醉了春天的阳光
阳台上玫瑰的芳香更为沁人,
天空比蓝色的瓷碟还要明亮。
我翻开羊皮封面的笔记本,
阅读一首首悲歌和短诗, .
全都出自我祖母的手笔。
我看见一条道路直通院门,路过的墩子
在绿宝石般的草坪上清晰地泛白,
啊,心儿爱得盲目,爱得甜蜜!
精美的花坛大放光彩,
乌鸦在黑色天空发出尖利的叫声,
林荫道深处有墓穴的拱门。
二
不断袭来闷人的热风,
大阳火辣辣地烤着手臂,
头顶上方是高高的天穹,
犹如罩着蓝色的玻璃。
在细长、散乱的发辩里
蜡菊散发出干枯的气息,
在多节瘤的云杉树干上
爬着成群结队的蚂蚁。
池塘懒洋洋地泛着银光,
生活以新的方式变得轻松,
今天在轻盈的吊床上
谁会进入我的睡梦?
三
蓝色的夜晚。风温顺地停了,
明亮的灯光召唤我回家。
我猜测。谁在那里?
是我的情郎?是他?……
凉台上,有一个熟悉的侧影
勉强可辨轻声的交谈。
呵,如此迷人的疲倦
我直到现在才初次体验。
白杨焦虑地沙沙作响,
温柔的睡梦将它们探访,
天空的颜色如同蓝钢,
星辰刚显得苍白、暗淡。
我手拿一束紫罗兰,
往其中珍藏一团火焰,
谁若从羞怯的手中接过花束,
定会感触手掌的温暖。
四
我终于写下了一些
久久不敢说出的话。
脑袋隐隐作痛,
身躯奇异地发麻。
遥远的号角沉寂下来,
心中仍是一个谜团,
一片片轻盈的秋雪
歇在槌球游戏场上。
最后的树叶瑟瑟作响!
最后的思绪令人苦闷!
我再也不愿打扰
那些理应快活的人们。
我谅解那鲜红的嘴唇
所说出的残忍的笑话……
啊,沿着初雪之后的橇道
你明天到我这儿来吧。
蜡烛将在客厅点燃,
白天里发出温柔的光辉,
还将从温室中送来
一束艳丽的改瑰。
(吴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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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里。只因无所事事,
不管在哪儿,反正都是寂寞!
郊外的磨坊打着盹儿,
岁月能够在这里沉默。
在枯萎的无根草上方
蜜蜂轻柔地飘荡,
我在池塘边呼唤美人鱼
但是美人鱼已经死亡。
宽阅的池塘逐渐变浅,
上面布满褐色的青苔。
在微微摆动的山杨上方,
轻盈的月亮大放光彩。
我发现万物焕然一新,
白杨又袭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
我默然无语。沉默着,
准备重新与大地溶为一体。
(吴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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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缪斯
缪斯姐姐望了我一眼,
她的目光清澈又晶莹。
她还夺走了我的金戒指,
我的第一件春日的礼品。
缪斯!你看世人是多么幸福——
无论是少女、少妇,还是寡妇……
我宁愿在尘寰中死去,
也强似遭受这种幸福的桎梏。
尽管我也会去采撷
那一朵稚嫩的雏菊;
但在这人世间我命定要忍受
每一次失恋的痛苦。
伴着窗前的烛光燃到清晨,
我内心并不思念任何人,
我并不想、并不想、并不想知道
世人怎样把别的少女亲吻。
明天的镜子面前,我将受到嘲讽:
“你的目光既不清澈,又不晶莹……”
那我要轻声地回答:
“是缪斯夺去了上帝赐予的礼品。”
(黎皓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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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亡人的花环(四)
——悼念鲍里斯.皮里尼亚克
只有你一个人能猜透这一切……
当不眠的黑暗在四周宣泄,
那阳光灿烂的铃兰花盛开的瞬间
就象尖楔刺入腊月的黑夜。
我向你走去,沿着小路,
你笑得无忧无虑。
可是针叶林和池塘里的芦苇
回报的声音是那么奇异。
啊,倘若我惊动了死者,
我请求原谅,我别无选择,
我为你,如同为自己难过,
他们在这可怕的日子里能够
为躺在谷底的人们痛哭……
可是我的眼泪已经熬干,
甚至没有来得及湿润我的双目。
193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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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节选)
判 决
又是石头般沉重的詈言,
落到我一丝余息尚存的胸前,
不要紧,因为我早已有所准备,
我能对付不管是谁的杀手锏。
今天,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我要连根杀死我的记忆,
我要把心儿变成石头,
我要重新学会生存——
不然,夏季绿荫的沙沙声,
窗竟会与节日喜庆相仿,
我早就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
日子明朗朗,房间空荡荡。
1939.夏
致死神
你终归要来,何必不是现在?
我虽然很难,但我在等候,
我熄了灯,打开门,
请你来,多么简单,多么奇怪,
你来吧,用你乐意出现的面貌,
或象毒气弹扔进房来,
或象老练的匪徒,手持铁锤偷偷逼近,
或用伤寒将我杀害,
或用你胡编乱造
大家都熟悉得作呕的故事——
为了让我一眼看见吓得面无血色的
房管员和他那蓝色的帽子顶。
这一切,眼下已统统对我无所谓了。
北极星当空照耀,叶尼塞河翻滚波涛。
那一双我所钟爱的蓝眼睛,
光芒已将最后时刻的恐惧遮盖住了。
1939.8.19.泉宫
尾 声
1
我知悉一张张脸怎样凋谢,
眼睑下流露畏怯的目光,
苦难怎样将粗砺的楔形文字,
一页页怎样刻上脸颊,
一绺绺乌黑浅灰的卷发,
霎时间怎样变成一片银白,
微笑怎样从谦和的嘴唇枯萎,
恐惧在干涩的轻笑里颤栗。
我不仅是为我一个人祈祷,
而是为了所有与我站在一起的人们,
无论酷烈寒冬,还是七月热浪,
我扑倒在瞎了眼的红墙下。
2
又临近了奠祭的时辰,
我看,我听,我感到你们出现:
一位,踉踉跄跄押到窗前,
一位,压根儿不曾践踏生身之地,
一位,摇摇美丽的脑壳,
说了声:“我象回家一样来到这里。”
我本想一一报出大家的姓氏,
但名单被夺走了,无从探悉。
我要用偷听到的她们的话语,
给她们编织一幅巨大的遮盖布。
我不论何地,无时无刻都要将她们回忆,
在新的劫难里,我也决不会忘记。
假使有谁封住我痛苦到极点的嘴巴,
这张最喊出了亿万人民的心声,
就在我忌日的前一天,
让他们用这种伎俩悼念我。
假使这个国家在将来某个时候,
想起要为我建筑一座纪念碑,
我将答应这个盛典,
但只有一个条件——
不能建立在我出生的海滨,
我与大海已断绝了最后联系;
不能建立在皇家花园朝夕思慕的树墩旁,
在那儿,极度伤心的影子在寻找我;
而要建立在这里,我整整站立了三百个小时,
他们怎么都不肯为我打开门栓。
因为安逸的死亡我也害怕,
不再想黑色的玛露斯隆隆轰鸣,
不再想令人心惊肉跳的砰砰敲门声,
不再想老妪象负伤的困兽号啕悲哭。
让那僵冷的青铜塑像的眼睑,
象融雪籁籁地流下热泪,
让监狱鸽子在这个地方咕咕哀鸣,
让轮船在涅瓦河上平稳航行。
19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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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我决不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的粗俗的谄媚我决不聆听,
我的诗歌也决不向他们献呈。
可我永远怜惜流亡者,
他们如同囚徒,如同病人。
漂泊者啊,你们的道路黑暗漫长。
异乡的谷物散发着艾蒿的清香。
而在这里,在烽火的浓烟中,
我们耗费剩余的青春,
对任何一次严酷的打击
我们从来都不曾回避。
我们懂得,在未来的评判中,
每一时刻都将被证明是清白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
更骄矜、纯朴和无所忧戚。
(黎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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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命运就那样改变了吗?
给尤妮娅·恩萍
我的命运就那样改变了吗?
抑或游戏确已告终?
那些冬日又在哪里——
当我躺下睡觉是在清晨五点多钟?
按新的方式,平静而又严肃地,
我生活在荒草萋萋的河畔。
不论空洞的,还是温情的话语
都不可能倾吐自我的心田。
难以相信,圣诞节即将来临。
草原还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葱绿一片。
阳光照耀。仿佛温暖的波浪
冲刷着光滑的岸边。
当我远离幸福的时候,
常常感到倦累、慵懒,
就想望那样的宁静,
内心怀着无法形容的颤栗,
于是引起我这样的想象:
死后灵魂漂泊迷惘。
1916年
(黎华、王守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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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位艺术家
我至今仿佛还看到你的动作,
你的美好的艺术成果:
椴树,永远是秋季的,
你画的湛蓝的湖水,今天还会金光闪烁。
难以设想,就连最短暂的微睡
也把我引进你的百花园里,
在每个使我惊异的转弯处,
迷离恍惚中我寻找你的足迹。
我是否走进改观一新的穹窿——
你一手使它变成浩瀚的苍空,
为的是冷却我那令人嫌恶的热情?……
在那儿我将成为永远安乐的人,
闭上那晒得通红的眼睑,
在那儿我将重新获得泪的馈赠。
1924年
(黎华、王守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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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哀曲
……是你,曾经安慰过我的人。
——热拉·德·涅尔瓦
风雪没有饮酒却醉了,
在松林里不再发狂,
寂静象是奥菲丽亚
通宵为我们伴唱。
我仿佛看见一个人影,
他竟与寂静化为一体,
他先是告辞,后又慨然留下,
至死要和我在一起。
1963年
乌兰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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