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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年轻人系列-黑暗天使1--倪匡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Dec  1 18:41:18 1999), 转信

                黑暗天使
                               作者:倪匡
  黑暗和光明对立。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是上帝创造天地第一日的情景。
  於是,就有了光明和黑暗。
  天使当然应该属於光明,黑暗中怎麽会有天使?
  背叛了上帝,天使因而堕落成为魔鬼,撤旦也可以出现在耶和华面前,黑暗之中,
自然也可以有天使。
  黑暗中如有天使,就是黑暗天使。
  先不说对话的两个是甚麽人:只看他们的对话:
  「看到了一篇报导,忍不住想告诉你。」
  「关於甚麽?」
  「在英国,最近八个月中,有五名科学家神秘死亡,表面上看来,不是死於意外,
就是死於自杀,可是仔细查究起来,却神秘莫名--」
  「是的,我也看到这篇报导了,其中有一个是皇家军事科学院的冶金学家皮雷尔。
利用汽车的废气自杀--」
  「可是他的妻子却说他绝不会自杀--」
  「那不一定,做丈夫的苦楚妻子能了解多少?」
  「听起来,像是你做过人家的丈夫--」
  「虽然没有,可是……不提这些,还有一个三十七岁的电脑专家桑兹,竟然驾驶一
辆满载汽油罐的汽车,冲进了一间咖啡室!那简直是疯狂的自杀行为--」
  「教我联想起刘量中驾著车子,直冲向山谷--」
  「你……想暗示甚麽?」
  「不是暗示,是直接地想到……也要把我感到的说给你听--幽灵星座仍然在收集
人的灵魂!」
  「…………」
  「那几位科学家,显然……被害,但整件事又神秘莫测,所以有关方面不但噤若寒
蝉,而且也不敢深入调查--」
  「唉!那又有甚麽办法!奇怪,黑纱不是说收集的行动已经停止了吗?」
  「你最近又见过她?」
  「没有,虽然很想见。」
  「小心,她有意找地球人谈恋爱--」
  「我很难想像把体温零下十度的女人拥在怀中的滋味,你声音酸溜溜的,是吃醋?」
  「我?我为甚麽要吃醋?你甚至未曾表示过爱我--」
  「唉!」
  一声叹息,暂时结束了这段对话。
  读者诸君自然早已知道,对话的两个人是原振侠和玛仙。
  玛仙看到了那篇多名科学家神秘死亡的报导,打电话给原振侠,和他小作讨论,认
为来自幽灵星座的力量,仍然在活动。
  黑纱曾说过,一共有四十九个幽冥使者,来自不可测的幽灵星座,可知的已绝不再
活动的是施哲和黑纱,其余的四十七个,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
  当然,讨论没有结果,说到後来,两人的话题转到了感情方面,原振侠除了低叹之
外,也没有别的甚麽好说。玛仙对他的情爱之深,已经由黑纱的话中得到了证实,她不
惜牺牲自己,保护原振侠。对於这一点,原振侠自然感动莫名。而玛仙的美丽又无懈可
击,为甚麽原振侠还要犹豫叹息?
  这就是爱情的奇妙之处,感激不等於感情,美貌也产生不了爱情--丑女人的爱情
生活,有时比美女还要多姿多采,原振侠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犹豫甚麽,玛仙的情意,
连黑纱都感动得放弃执行任务,可是原振侠仍然不愿做爱情的俘虏!
  对了!或许就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俘虏」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下意识地要抗拒,
是他自尊心特别强,还是另有原因?
  这一点,只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人的性格太复杂,往往复杂到自己不能了解自己
,更不必说去了解他人!
  放下电话之後,原振侠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忘了问玛仙在甚麽地方。和玛
仙分别时,她说要回大巫师的身边去,那麽,电话难道是从中美洲打来的?看来是,时
间是凌晨五时,如果玛仙在本地,不会选择这样的时间打电话来。
  原振侠熄了灯,让黑暗在他的周围。人在黑暗中,情绪相当矛盾,黑暗能使人慌张
,产生恐惧,但也能使人感到安详和宁谧。
  他望著黑暗,黑暗之中,好像浮起了玛仙的俏脸,俏脸上笑靥如花,忽然又变了,
变得狰狞可怖,那是她原来的面目;忽然又变成了黄绢。黄绢的秀发,一下子长,一下
子短;然後是海棠,海棠的眼神中,总有一丝半丝的忧郁!那种忧郁,教人看了心痛,
会自然而然要把她拥在怀里,好好加以呵护,来尽一个男性的责任,海棠现在又在哪里?
  玛仙的一通电话把原振侠吵醒了之後,他再也没有法子睡得著,思绪紊乱之极,各
种令他心烦意乱的想法,纷至沓来,结果,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床边上,又长叹了一声,
一跃而起,用力挥著手,天际才有一线曙光,他不想睡了,想趁著晨曦到山上去走走,
抒发一下心中的闷气!
  他换上运劲鞋,在离开了建筑物之後,缓步跑向後面的山坡,到了山脚下,他奔上
了一条登山的小径,然後越跑越快,像是想藉著体能的发挥,把所有的胡思乱想,全抛
在脑後。
  当他奔上了山顶时,红日高照。天早已亮了,他也跑得一头是汗,可是,汗虽能抹
得去,然而他所想的那一切,却仍顽固地盘旋在他的脑际。他靠著一株树,又长叹了一
声,神情自然不免有点苦涩。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装置。
  原振侠的见识非凡,可是这时,他也只能说他看到的是一种「装置」--而不知道
它的性质和用途。
  他看到的,是一根细长的金属管--直径只有一公分,长约八十公分。金属管连著
一个架子,那个架子,可以使金属管维持一定的角度。
  原振侠看到的时候,金属管的角度是斜向下,对著山脚下。而山脚下有不少房屋,
原振侠居住的医院单身医生的宿舍,也在山脚下,而且顺眼一看,好像还正被金属管对
准著。
  自金属管的中间部分,有一股线伸出来,线的一端没入大石下的泥土中--整个架
子和金属管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本来有一棵灌木遮著,不是那麽容易被发现,但由
於旭日初升,阳光照射到了金属管的尖端,发出闪光,引起了原振侠的注意,所以走过
去,拨开了树,才暴露了那个装置的。
  原振侠研究了半晌,不知那金属管有甚麽用处,他拉了拉那股线,发现在土下还联
结著甚麽,他正想用树枝把泥土拨开来看看,就听到有人急步上来的声音,同时有人喝
道:「你在干甚麽?」
  他一回头,看到两个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当那两人来到了他的面前时,都陡然
一愣,刹那之间,这两人神情古怪之至,但随即变得十分恼怒:「你走开些,别乱碰-
-」

  原振侠留意到了这两个人神情的瞬息变化,他感到十分奇怪,这两个人乍见到他时
,像是极度出乎意料之外。
  为甚麽他们会有这种神情?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两个人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见到了陌生人,不会有意外之感,这两个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神情,原振侠立即有了结
论:自己对他们陌生,但他们对自己不陌生!
  他们为甚麽会对自己不陌生?自然由於他们早在注意自己--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十分厌恶,自然也想弄明白那两个人的身分。他指著那
金属管:「这是甚麽装置?」
  那两个人,面目普通,也难以从他们的衣著上判别他们的身分,年龄在三十左右,
一个脸色阴沉,一个比较开朗些,那开朗的回答:「记录鸟鸣声音的仪器--」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个人的鬼话!不过那个人的话,倒使他明白那
是甚麽装置了--那是远程窃听装置!
  这种先进的窃听装置,是新科技的产品。
  (人类的最新科技,被用来制造窃听装置,这算不算是人类的悲剧?)
  只要有声音,空气中就有声波,只要有声波,就可以被接收到,被接收到的声波,
经过小巧的仪器,转变为光脉动,就可以发射出去,另外在适当的距离再还原--整个
窃听过程就完成了--
  (转来好像极简单,但三年之前,人类的科学还做不到这一点--不知道三年之後
,又会有甚麽新花样出来--)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又是骇然又是生气,他猜想,对方窃听的对象,可能
就是自己--同时,他也莫名其妙,不知何方神圣会这样看得起自己--用那麽先进的
设备来对付,目的又是甚麽?
  当下,他冷笑一声:「是吗?记录鸟鸣声?」
  然後,他在眼前竖起大拇指来,像一般测量师用最简单的方法测量距离一样,闭上
一只眼,望看山下的医院宿舍:「嗯,直线距离一千两百公尺左右。你们一定连我洗澡
时的歌声,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了--」
  他装著不经意地说了那样一句话,那两个人脸色陡变,连连後退!
  这一来,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因而不那麽急了,反倒好整以暇的望著
那两个人:「我当然不必自我介绍了,你们是--」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出乎原振快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弄清楚了那两人用那麽先进的设备,在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心中自然疑惑
,但是他却并不著急。因为那两个人就在他面前,下山的小路又只有一条,就算他们分
开来逃走,以他的身手而论,要抓住其中的一个,总没问题。
  可是,当原振侠一揭穿了他们的勾当,两人面色大变之际,突然各自发一声喊,陡
然之间,「嗤嗤」连声,两人的身子竟已腾空而起!
  刹那之间,原振侠无法明白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当他定过神来时,两人离山顶已有
十多公尺,原振侠除非有枪在手,否则,全然无可奈何--
  原振侠抬头看去,心下不禁骇然!那两个人适才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未曾在意他们
背上,背著好像背囊一样的东西,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是十分精巧的个人飞行器那喷
射动力的个人飞行器,这时正利用「作用等於反作用」的原理,使那两个人在空中浮翔,
虽然不是很灵活,可是也已脱出了山顶的范围,向山脚下在降落!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个人飞行器虽然已不是甚麽军事秘密。但也不是普通人所
能拥有。
  问题一是:在对付自己的是甚麽人?
  问题二是:他们鬼头鬼脑的进行这种活动,已经多久了?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老实不客气,把那金属管上的线拉断,把金属管用力砸在大石
上,又从地下找到了一个录音座,把它毁坏,这才算是略出了一口气。
  他向山下走去,想到小巧的、偷放在自己住所的窃听器,十分难以发现,要动用特
种仪器来检查,讨厌之极。一日不把这窃听器找出来,就一天没有隐私可言,因此他心
中十分烦躁。
  那两个人看来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奉谁的命令在干这种事?
  原振侠首先想到黄绢,但立即否定。黄绢和他虽然好像越来越是情不投意不合,可
是黄绢自有黄绢的气派,不会做那种鬼头鬼脑的事。
  那麽,是海棠?他又摇了摇头。做为海棠的男人,他绝对可以感到,当海棠像小猫
一样蜷伏在他怀中的时候,当海棠因为他的狂暴而秀眉紧蹙,发出娇吟的时侯,和现在,
即使根本不知道海棠身在何处的时候,他仍可以肯定一点:他在海棠的心目中,有著接近
被崇拜的地位--或许由於长期严格的训练,海棠十分易於掩护她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好几次,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大海中,那毫无保留的奔放中,原振侠还是
可以肯定海棠对自己的感情极深。所以,不会是海棠。
  那麽,会是谁呢?
  原振侠想到黄绢,又想到海棠,是由於窃听设备、个人飞行器等等,都不是个人力
量轻易办得到的,黄绢和海棠的背後,都有整个国家的势力在支持!
  一面想,一面下山,到了山脚下,看到路边停著一辆样子十分奇特的汽车,原振侠
对汽车是内行,一看就知道那是义大利全部手工精制的精品,这一类汽车,每一种只有
一辆,是汽车中的极品!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那辆车子多看了几眼,就在那时,一个男人以十分潇洒--自然
的、毫不做作的,证明他一直是那样的--而高雅的姿态,绕过车子,向原振侠挥了挥
手,迳向原振侠走过来。
  原振侠一看到那男人的动作这样潇洒,心里已不禁喝了一声采,心想心理医生常提
及「身体语言」,一个人的动作这样高雅大方,他多半也是一个心灵相当高贵的人。
  原振侠也自然地挥了一下手,他在考虑:那人显然向著自己走来,自己是不是应该
迎上去?礼貌上应该如此,是熟人的话,甚至还可以奔过去拥抱一番。
  可是对方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在刚发现了有人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之後,还是不
要太热情的好!
  所以,他站著不动,那人从车後转出来时,只使人觉得他风度好,渐渐走近,可以
看到他有著线条鲜明的脸型。可以算是美男子,约摸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一头浓发之
中,却有一络,是出奇的银白色--看起来又不像是染成白色的。
  他目光炯炯,一直在注视著原振侠不是逼视,完全没有威胁力,也不闪烁,大大方
方,就像非把原振侠看个清楚不可一样。
  他眼神有时严肃,可是,有时却又有说不出来的顽皮,原振侠从来也不知道男人的
眼神,也可以有那麽多的情意变化。
  他身形相当高,几乎和原振侠差不多,身形挺拔,步履矫健,这都说明他在体能方
面,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也就是说,他不是普通人。
  原振侠对这种外型的人,十分喜欢,因为这种人必然坦诚、爽朗,可以成为好朋友
,但由於是陌生人,所以原振侠仍然不动--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根深柢固,有时十分
可怕。
  那漂亮潇洒的男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仍然望著原振侠,他虽然还没有开口。可
是表情和眼神,都有一种热切的友善。
  然後,他微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姓年,名轻人,我的名字,如果写在一些
故事中,看的人会以为我没有名字,当然,我现在已经不再年轻。」
  他才说到一半,原振侠已「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抢著向他伸出手去,两人用力
握著手,原振侠高兴得声音有点异样:「年轻人先生!你……怎麽说呢?一直只当你是
传奇人物,想不到真的能见到你!」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现出皱纹来,可知他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貌看
起来要大。
  年轻人做为传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几年来,他销声匿迹,像是已
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原振侠知道过很多年轻人的传奇事迹,这时能与之相见,自然高
兴。

  年轻人笑道:「原医生,你自己才是传奇人物!」
  两人一直握著手,原振侠起问:「你的公主呢?好吗?你们--年轻人和公主的故
事,知道的人可不少!」
  年轻人的神情变得黯然,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对不起,你们……太久没有消
息了,我不知道--」
  年轻人缓吐一口气,抬头向天,声音是一种压抑的悲伤:「三年之前,在滑雪中遇
到雪崩……那是一场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没有找到她。」
  原振侠低下头,对方若是普通人,他会由衷地安慰几句,可是对方是如此出色的人
物,空言空语有甚麽用?他伸手按向年轻人的肩头,按得极有力,他要把他的友谊,透
过手心,传达给年轻人知道。
  年轻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谊传达给原振侠。
  年轻人脸上的忧戚,渐渐淡去,他指著自己的那络白发:「当时山搜索队找了一个
月,我就多了这一络白头发,白得异样!」
  原振侠衷心道:「极好看!」
  年轻人後退了一步,搓著手:「有一件事,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知道年轻人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道歉
?可是年轻人却又的确大有歉意,原振侠心中一动,现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随即向自己
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顶上指了一指。
  他用手势在问年轻人:山顶上的窃听装置是你埋设的?即使他这样问了,他还是不
相信,年轻人在传说中,十分光明磊落,不应该会有那种行动。
  可是,年轻人却苦笑著点头,原振侠望著他,有责怪的神色。
  年轻人笑了一下:「我急於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绊住了走不开,所以
托了在这里的两个朋友进行,这两个朋友,唉!竟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们本来大可直接
来见你,结果他们不那麽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装了窃听器--」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释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轻人做的!
  他大方地摊了摊手:「算了,把它在甚麽地方告诉我就好--」
  年轻人也摊了摊手:「我知道之後,把他们两人痛骂了一顿--对君子,有对君子
的方法;窃听,那只是对付小人的方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十分真挚的眼光望向对方,这表示他在说:「不但你是君子
,我也是君子。实在走由於误会,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原振侠报以同样充满了真挚
感情的一笑,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件事,再也不必提,他向年轻人的车子指了一下
:「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并不客气:「是,本来就是好车子,经过我略作了一点改进,性能更
好了,你可要试试驾驶它?」
  原振侠心知对方托人注意自己,现在又亲自出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来找自己
--原振侠一时之间想不出会是甚麽事,既然年轻人暂时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说,况且,
驾驶一辆性能绝佳的汽车,是一大乐趣,原振侠立时点头,两人一起向那辆车子走去。
  他们两人身高相仿,步履矫健,大步向前走著,犹如两头豹子一样。姿态极其优美
--他们自己当然不觉得,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许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难及万一。
  每一个人的风度、气质,都几乎与生俱来,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经历、见识、胸襟
有极大的关系!
  上了车,原振侠发动车子,车子像子弹一样,向前疾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座山崖撞
了过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
  在清晨,车辆稀少的大路上风驰电掣,事後有几个目击者,怎麽都不相信那是地球
上的交通工具,而以为是天外来客!
  使得原振侠对年轻人印象更好的是,当车子看来像是非撞中山崖不可的时候,年轻
人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声音解说著:「从静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
时间,是三点七秒--你的驾驶技术真好,一下子就把车子的性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原振侠享受著高速驾驶带来的极大乐趣,由衷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只有不到十辆车,可与此相比,浪子高达有一辆相仿,你要是喜欢
--」
  原振侠一面把车速更提高,一面立时摇头:「哪有这个道理--」
  年轻人没有坚持,只是淡然笑著:「倒也没有甚麽不可以,只要自己高兴,人家快
乐,我觉得没有甚麽不可以做--」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他真和传说中那样,发自内心的那种潇洒,掩
也掩不住,处处流露。像他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甚麽事来找我?」
  虽然原振侠可以肯定,事情绝不会简单,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一小时之後,车子兜了回来,停在原振侠的住所前。原振侠道:「离我上班还有两
小时,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
  年轻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宁愿喝一点酒。」
  原振侠「哦」地一声,表现了他医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习惯。」
  年轻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从雪崩发生之後,我一
直在酗酒,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
  原振侠紧蹙著眉,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那麽出色的一个冒险生活者,竟然变
成了酒鬼!他注视著他,以一个医生的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轻人的手,有时
会不由自主地抖动,口角的那种似隐似现的苦涩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眼白
有相当程度的混浊不清--这可能是酗酒已影响了他肝脏健康的一种反射现象……
  他本来想好好劝慰年轻人几句,可是他立卸想到,传说中年轻人和公主之间的感情
,当公主遭到了那麽可怕的意外之後,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酒鬼,又有甚
麽不对呢?
  所以,他甚麽也没有说。
  原振侠也不是真的甚麽也没有说,他只是用相当缓慢的声调道:「做为朋友,应该
对你说几句话,可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说甚麽--」
  年轻人陡然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挥著手:「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有趣的话-
-」
  尽管原振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轻人痛苦、忧郁的心情,但是,年轻人的
笑声,听来还是开朗和豪爽,表示他在发出笑声的一霎间,他也可以暂时抛开心头的痛
苦,投入他生命应有的欢乐中!
  笑声一直持续到进了原振侠的住所,年轻人进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画的
角落处,取下了看来只是指甲大小的极薄的薄片。放在手上抛了抛,向原振侠望来,又大
有歉意。
  原振侠则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轻人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瓶塞,用一个看
来十分优美的姿势,托住瓶底,昂起头,举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倾注,连喝了三大口,
竟没有半滴漏出来。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和他相识,还不到两小时,可是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
也不禁好一阵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故意掩饰著落寞的心情,耸了耸肩:「信不信能这样喝酒的人并不多?我练
了将近一年,才练得成功--」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这样放纵自己,虽然他绝不是甚麽行为观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
免缓缓摇了摇头。
  年轻人不和原振侠有谴责意味的目光接触,而望向酒瓶,缓缓摇动著,令瓶中琥珀
色的醇酒,晃动出一种奇异的波纹来,他的声调变得缓慢:「那场雪崩,我认为并不是
意外--」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甚麽。
  他知道,年轻人开始说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从那一场雪崩开始说起,这
多少令原振侠感到相当程度的意外。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那场雪崩,就是使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场。
  年轻人略顿了顿,盯著酒瓶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深遂:「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
由於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场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有十七人,找到的尸体是
十六具。」他声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侠欲语又止。
  原振侠想说的是:「人既然已经死了,找不找得到尸体,是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那是由於年轻人语调中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觉得心头沈
重,说不出那种空泛的安慰话来。他在想了一想之後,反倒这样说:「葬身在茫茫积雪
之中,和互古以来就存在的冰雪一起,这倒很适合公主的身分--」
  年轻人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
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这种看法的人。」
  原振侠忽然又想到了甚麽,他挥著手,急於想说甚麽,可是年轻人已抢在他前面,
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一开始,由於一直未曾发现她的尸体,而她又具有相当的
应变能力,所以我一直存著希望--」
  原振侠接口:「是啊!她极有可能生还--」
  年轻人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的还是他那种特别的方法:「所以,在开始的一年,
我一直在出事地点附近,希望她出现……有很多次……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
大叫,在梦中叫醒。後来我……见了她,不再叫,我竟然可以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
可是没有用,梦总会醒,她始终没有真正出现过。」
  年轻人哀伤的语调,令原振侠心头沈重之至,他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
「总不能说没有希望!」
  年轻人也喃喃地说著,说的是古代哲人的一句名言:「希望是甚麽?希望是无情的
骗子!」
  原振侠用力一下,敲在桌子上:「或许公主在大雪崩之中,恰好有了十分离奇的遭
遇,所以离开了一会。又无法和你联络!」
  年轻人斜睨著他新认识的朋友:「离开了一会--足足三年了--」
  原振侠十分激动地挥著手:「有一位先生,由於一次古怪的遭遇,离开了地球六年
之久,他的妻子--」
  那次发生在那位先生身上的事,十分著名,所以不等原振侠讲究,年轻人就接下去
道:「是,他的美丽的妻子,一直在他离去的所在,等了他六年!」
  原振侠一扬眉:「是啊,而三年,只不过是六年的一半而已--」
  年轻人叹了一声,再啜了一口酒:「本来,我一直存著希望,直到--」年轻人讲
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他现出了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原振侠耐心地等著,年轻人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著,忽然把话题岔了开去:「抱著一线希望,在冰天雪地
之中,等待又等待,希望突然之间会有奇迹出现,那是一桩十分痛苦的事。」
  原振侠点头,表示可以谅解。
  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下:「而陪伴我的,就是酒!」
  原振侠皱眉,仍然没有说甚麽。
  年轻人续道:「酒,有时会影响人脑部的活动,形成一种幻象--」
  原振侠道:「是,在医学的观点而言,如果已经有了幻象的出现,那证明初步酒精
中毒已然形成,再继续酗酒,幻象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终於到达真、幻不分的可
怕地步!」
  原振侠乘机提出他的忠告,可是年轻人显然心不在焉,他喃喃地道:「不过……我
实在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象,我……必须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你--」
  他说著,向原振侠望来,眼神之中满是求助的神色,任何人眼中充满这样的神色时
,总有傍徨无依的神情配合,年轻人也不例外。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在传说中的冒险生活是如何多姿多采,敢独自面对世上最凶恶的
犯罪组织,自然对他更表同情。
  他忙道:「你只管说,说不完,我可以向医院请假,听你的故事。」
  年轻人纠正了一下:「不是故事,是经历!」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年轻人双手托住了头好一会,在那段时间中,他不断喝酒--
他喝酒就像寻常人喝水一样,真教人怀疑在他血管中奔驰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足足在七、八分钟之後,他才道:「大雪崩使公主失踪。我因为悲伤,而变得失魂
落魄,这是所有怪事发生的前因--」
  原振侠的声音充满同情:「我完全可以体会你哀伤的程度!」
  年轻人缓缓摇著头:「你不能--事实上,没有人能,除非这个人和我有同样的经
历。」
  原振侠自然没有和他争论,他只是等年轻人把他怪异的经历讲出来。
  年轻人在又叹了一声之後,才道:「惨剧发生的正确地点,是在挪威北部菲马克山
区。」
  那里地处北纬七十一度,根本不是甚麽滑雪胜地,只是一些性喜冒险的人,才会到
那地方去,挪威政府早就警告过,在这种不知名的陡峭的山坡上滑雪,若有任何意外,
一切责任自负。
  每年都有意外事故发生,也每年都有人到这种地方去,参加冒险的人说,只有那一
区,才有斜度达到五十度的积雪山坡。而在这样的陡度。操纵著雪撬,向下冲下去的时
候,那种快感,简直可以使人领略到人生的真谛云云--
  (当公主向年轻人提出要到那地区去滑雪的时候,就以这一点来打动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在惨剧发生之後,自然对答应去滑雪,感到後悔之极。)
  (不过在当时,他却兴高采烈,并且还说:「真有意思,西藏的密宗信徒,也常说
,若是能从悬崖上纵跳下去,在急速的下坠中,可以明白人生的真谛!那是两种最速效
的修行方法之一。」)
  (公主大感兴趣:「另一种方式是甚麽?」)
  (年轻人在她的耳际低声说了一句,惹得公主用动人心魄的眼波,横了他一眼--
那一眼,到现在,他一闭上眼,就在他眼前出现,自然,也使得他心头一阵揪痛。)
  滑雪第三天,就发生了意外--当时,年轻人在峰顶,居高临下,他准备做一次超
级冒险,从峰顶到峰脚,是的有一千公尺的斜坡,滑雪也受加速度的影响,滑下去的斜
度越长,到後来,速度也就越快。
  所以一般人,甚至连公主在内,都从半山腰起滑,滑五百公尺的距离,到速度最快
时,也已超过时速一百公里,年轻人估计他从峰顶滑下去,到最後,时速可以超过两百
公里,那自然是极度的刺激。
  他也预估,如果和在半山腰中的公主,同时起步,他甚至可以在到达山脚前,赶上
公主!
  (三年来,他一直後悔,当时何以竟然没有和公主一起自峰顶滑下,或自己和她一
起自半山腰起步--如果那样,那不是他们两个都没有事,就是两个人一起丧生,那对
於一双相爱的人儿来说,完全一样,没有甚麽分别,不论是死是生,只要是在一起,有
甚麽不同?)
  他在山顶上,向在半山腰中的公主挥了挥手,公主也向他挥著手,就在他要滑下去
时,雪崩就开始了--雪崩自距山顶的两百公尺处开始,在一下轰然巨响之後,突如其
来地发生。
  在积雪极厚的山区,雪崩是最常见的灾害,积雪越厚,山峰的坡度就越陡,大量的
积雪,久而久之,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一定会有一次天崩地裂、势子锐不可当的雪
崩,把积雪自高处,推向低处。
  别看雪花平时那麽轻柔可爱,但是雪崩中的积雪,却可怕之极。那情形就像一个再
温柔顺服的女人,一旦为情爱妒嫉而变得疯狂时,可以是最可怕的猛兽一样。
  年轻人事後曾调查,证明确实曾有一次小爆炸,导致雪崩猝然发生--小爆炸其实
只要半条烈性炸药就够了,甚至更少。事实上,在充满了雪崩危机的地区,只要对著积
雪的山崖大声叫嚷,声波的回荡,就足以使得雪崩发生!年轻人当时知道那是人为的雪
崩,是由於几乎在一秒钟之间,雪崩的势子,就骇人之极,激扬起来的雪,像喷泉一样,
到处扬起了三十公尺高,一下子就把视线完全遮住了!
  年轻人发一下喊,向下滑下去,可是他只能下滑两百公尺左右--从雪崩一开始,
积雪便被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向下,如万马奔腾,如向下滚动的不是轻柔的积雪,
而是石块,那种力量,无可抗拒,在山坡上的一切,一碰上了,除了毁灭之外,别无第二
个结果!
  当年轻人站在因积雪下移而露出来的岩石土时,雪崩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继续著,腾
起的雪花更高,完全看不清下面发生了甚麽事而本来在山坡上活动的所有人,也只有他
一个人在山顶上--也就是说,他是这场雪崩唯一的生还者和目击者。
  当时;天地苍茫,本来晴朗的天气,也似乎充满了愁云惨雾,雪崩所发出的声响,
也如同鬼哭神号,本来好好的、壮丽的景色,这时也变得可怕之极,活脱是人间地狱,
年轻人知道,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崩中幸存,只要积雪压下来时,处於积雪
下方的,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他当时已想到雪崩是人为,因为自然的雪崩发生,总有一点迹象可循,而且也一定
由慢而快,不会一发生就那麽猛烈。
  他在心慌意乱之际,问自己:制造雪崩的人呢?难道也葬身在泻滚下来的积雪之中
了?
  事後,他和当地军警组成的搜索队的负责人,一位上校,有过一段对白。
  那一段对白是十分重要的,对於了解那场年轻人认为必然是人为灾害的雪崩,可以
增加多一点了解。
  那位上校是一个条理分明,头脑伶俐的人,他说:「年先生,你若是坚持是人为的
,试问,发动爆炸者,如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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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8.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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