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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蓝血人2(卫斯理系列)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16:32:03 1999), 转信

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
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
是着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着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
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
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着头,望着天空,
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
我问他那是甚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
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
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
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
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
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
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着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着扇子,道:“这又值得甚么大惊小敝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
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甚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
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着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
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
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
“他说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他说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
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
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
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着我们,正拚命地在拿着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着,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
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着。而他面上,
又带着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
也有长人顶着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
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
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
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
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
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着。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
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
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
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
中冷清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
在校园中溜着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着冰,我们绕着冰场,
转着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着,“拍”地一声响,由于
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
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
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着血迹,
这本来是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颜色是那样
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
“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
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
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
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
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
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
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
上却甚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
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铺,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
……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
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
“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甚么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
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着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
我低下头来,望着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着寒芒,我又突然想到,
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后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着催眠,所产生的思想,
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
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
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
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甚么?”
    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后,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
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甚么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甚么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三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
叫道:“卫斯理,教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
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着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着,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
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甚么,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后,都会起了那么强烈
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
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后,我也未曾见过方天,
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甚么地方去了。
    以后,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
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
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
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
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
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着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
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
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后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
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
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
不是她出了事!”我立即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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