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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地底奇人1(卫斯理系列)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7 09:30:06 1999), 转信
第一部:奇异的盲者和纸摺的猴子
天气十分闷热,炎阳灼人。我坐在写字楼的办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
望去,只见途人匆匆,大城市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没有空,每个人的时间
都不够用。
但我在这几个月来,却是一个例外。
从巴斯契亚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忘记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却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来。她伴着钻石花,长眠
地下,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直到这个月,我才稍为振作点精神,每日上午,来写字楼坐坐。在我的出入
口公司中,我有一间私人的办公室,我只是来坐坐,因为对于出入口的业务,
我一窍不通,一切自有我的经理负责。
这一天,正当我望着街中的时候,桌上的传话机,突然响起了女秘书蔡小姐
的声音,道:“卫先生,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反问:“我没有约过任何人来见我啊?”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烛处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绝了一切交际,当然更不会约
人来公司见我的。
“卫先生,你是没有约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却说非见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样的人?”
“是一个应该是两个……”蔡小姐的声音非常犹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几封情书?”我开玩笑地问她。蔡小姐是这幢大厦
之中有名的美女,全大厦中写字楼的职员,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请
到她去吃饭而为荣。
她说得那样含糊,甚至连客人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
有了太多的约会,令得她无所适从,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脸红了起来一样,为了
不使她太难堪。我立即道:“请客人进来吧!”
“全都进来?”她犹豫着。
“究竟有几个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卫先生,要见你的,只是一个,但是我怕他们两人,一齐要进来。”
蔡小姐如此回答,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在那一刹那,我陡地想起,她这样说,是不是来人正威迫着她呢?我的警觉
性立时提高,沉声道:“请他们一齐进来!”
对这件事情作出决定后,我关掉了传话机,立即拉开抽屉,抽屉中放着那柄
象牙柄的手枪,同时,我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钮,原来铺在桌上的一块玻璃,
竖了起来,挡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块不碎玻璃,可以当得起点四五口径的手枪近距离的射击,它也曾救
过我一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语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备,
将那块避弹安全玻璃,竖在我的面前的,这块玻璃,因为室内光线巧妙的布置,
如果不是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如果来人心怀不轨,一进门,就拔枪向我射击
的话,那么,他的枪弹射不中我,而只是击在避弹玻璃上,我就可以从容还击了。
上一次,避弹玻璃救了我的性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发生的事。我准备好了
没有多久,门上便响起了“卜卜”的声音,我沉住了气,道:“进来。”我看着
门柄旋动,门被推了开来,一时之间,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紧张。
可是片刻之间,我却感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发烧!我的生活,令得我的神经,
太过似病态地紧张,进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时,我也完全
明白了蔡小姐的话。
进来的是两个人,可是要见我的只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又必须一起进来。
这一切,全都非常简单,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盲者,没有另一个人的带
引,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动!那盲者是一个老年人,大约已有六十岁
以上年纪,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唐装,手中握着一根雕刻得极其精致,镶着象牙头
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条金表练,还扣着一小块翡翠的坠,这一切,都表示
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一进门,便除下了黑眼镜,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
是瞎子。
那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不会用暴力来对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弹玻璃又平铺在
桌上,又关上了抽屉。
那时候,我却又不免奇怪起来:这个老者,他来找我做甚么?
他进来之后,手杖向前点了一点,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请坐,
请坐。”
他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给了我,
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三个字:于廷文。
这三个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我又仔细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着,一面在猜度他的来意。
我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从科西嘉回来之后,
除了满怀怅惘之外,甚么也没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却以为我已然得了
宝藏,正要想向我分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
一旦相逢,便随时都有大战的可能。
客套了一阵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于先生,你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于廷文顺着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他显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我,
徐徐地道:“有一笔大买卖要找你谈一谈”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错人了,
你不应该找我,而应该去找经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经又
紧张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卫老弟,这笔大买卖,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才能够做成功!”
他对我的称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绝不是寻常的人物,
我的手轻轻在写字台的另一个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极好的录音机,已然
开始了工作。
我会意地笑了笑,同时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
“于先生,你既然来找我,当然应该知道,我有的时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
只限于惩戒一些法律所无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过份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边的小女孩道:“给我一支烟。”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了一枝烟出来,他接了过来,点着了火,
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卫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语调。十分懒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条,各国的纸币,”他的声音
急促起来,道:“还有许多,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完全是无主之物,
我们可以……”
我不等他讲完,便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
“又是甚么宝藏么?于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来,又呆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人
了?”
我经过了寻找隆美尔宝藏这一连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
向我提起甚么宝藏的话,我都会同样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那使他胶东口音更浓,他道:“老弟,
你甚至于不愿意听我说一说?”我道:“对不起,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
道:“好!”他并没有再耽搁下去,一转身就出了门。
我在他走了之后,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间,我闪过了
一个念头,因为我在于廷文的声音之中,不但发现了极度的失望,而且,还发现
了相当程度的恐惧!
我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听电话的,是一个一心希望做侦探的年轻人,
他就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他的名字叫郭则清。
我一等电话接通,立即道:“小冰,是我,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一老
一少,你注意到了没有?”
“当然,那个年老的,可能是一个退休了的财阀,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好,
因为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等他再详细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踪他,不要让他发觉。
”郭则清兴奋地答应着。我收了线,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于廷文和那小女孩,
已然到了对面马路,他们在对面马路站了一会,像是无所适从一样。接着,
我便看到郭则清也穿过了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着,郭则清跟在后面,不一会,他们三人,已然没入
在人的哄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走出了办公室,向蔡小姐道:“小冰来找我,叫他打电话到
我家中去。”
蔡小姐显然还记得刚才的话,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的确十分美丽,而且很
端庄,难怪整座大厦中的男于,都为她着迷。
没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约好了约三个朋友,玩着桥牌。我根本已经
将于廷文的事,完全忘记了。等到我三个朋友告辞,看了看钟,已然是将近下午
五点了,可是郭则清却还没有打电话来。我立即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
我,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于廷文是财迷心窍的疯子,
他和我讲的话,绝无意义。另一个是,他讲的话,实有其事。当我派小冰去跟踪
他的时候,当然我心中认定于廷文是第一类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来,我的估计不对了,我使郭则清投入了一个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开始为小冰耽心起来。而这种耽心,越来越甚,一直到午夜,电话铃声才
大震起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冰么?”“不是小冰,
小冰出事了!”那正是我经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
他如今在那里?”“在医院中,他受了重伤,你快来!”“老天!”我不由
自己叫了起来,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来不及更换衣服,就在睡衣外面,
穿上了一件雨衣,驾着车,在午夜寂静的道路上飞驰着,二十分钟后,我已然
到了医院。
两个警方的人员,已然在等着我,一个是李警官,我们很熟的。我立即问:
“小冰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见他么?”因为我当时委实是人紧张了,
所以顾不得甚么礼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追问。
他尚未回答,一个医生已然走了出来,道:“恐怕你不能够。”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没有勇气将“死了”
两个字说出来。因为,如果郭则清死了的话,那么,这个有头脑,有前途
的年经人,便等于是我派他去送死的!医生想了一想,道:“他还没有脱离
危险期,他的伤非常奇怪,像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上,用力压过一样:内脏、
骨节,都受到损害,有内出血的现象……”
我不等医生讲完,便知道小冰是受了甚么伤的,他当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桩机
下压伤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中国武术的人打伤的!
小冰虽然也跟着我练过几天拳术,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绝技的高手,
他能够不立即死亡,已然是十分侥幸的事了。我立即问道:“照你看来,
他不妨事么?”
医生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很难说,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况还没有恶劣
的变化,那么便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问话,因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见。
”“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来越不寻常。医生道:“我看至少在一个月内,
你这个目的,不能达到,而且在一个月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成疑问。”
我和李警官齐声问道:“为甚么?”
医生道:“他伤得非常重,他能够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即使脱离了
危险期,他在一个月之间,绝不能开口,而在一个月之后,他是不是会因为脑
都震汤过剧而失去一切记忆,他没有办法预料,根据医例,像他这样重伤的人,
被救活之后,成为白痴的,占百分之四十,失忆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医生说到这里,摊了摊手,不再说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
道:“我们出去再说吧!”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经过
一个月的治疗,小冰完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这么少!
我和李警官一齐来到警车上,各自点着了支烟,静默了好一会,他才道:
“郭则清是你公司中的职员?”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又问道:
“他平时为人怎么样?”我道:“很好,聪明、有头脑、动力,有时不免有
点童心,但不失为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当真一点不错,你看,这是我们发现他时,
他抓在手中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公事皮包,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李警官
耸了耸肩,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谁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细地看那东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学三四年级
学生的玩意儿,约莫有十公分长,四公分宽。郭则清虽然有童心,但是却还不
至于到这地步,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都只纸摺的猴子,当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缘由,
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是甚么道理。
我不想将那纸摺的猴子立即交还,我只是问:“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他的?”
李警官道:“在郊外,一条非常冷僻的小径旁,九时左右,附近的邻人,打电话
投诉听到救命的叫声,天下着雨,搜索很难进行,直到近十一时,我们才发现他,
和另一个尸体。”
“另一个尸体?”我一面用心地观察着那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一面问道:
“是谁?”
“我们没有法子辨别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脱去了,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我几乎叫了起来。“是的,约莫有六十上下年纪,没有
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但郭则清的衣袋中,却有着他的名片,使我们
知道他是谁。”“那只纸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紧紧地抓着,我们要用力弄开他的手指,才能取下来……”
他见到我不断地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纸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讲话,道:
“怎么,这猴子中有甚么秘密么?”
我将那纸摺的猴子还了给他,道:“抱歉得很,我发现不出甚么,或许
将它拆开来,可以有点线索。”我在将那纸摺的猴子还给他的时候,大拇指
在一边上,用力地捺了一下。
这又是我“非法的举动”之一,因为实际上,我已然发现了一点线索,
我的举动,是消灭了这一点线索!因为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来惩戒伤害小冰
的凶徒。
我所发现的线索,是在那纸猴子上,有着指甲划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很淡,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个英文字,和两个
阿刺伯数字。当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迹,便消失去了。
那个英文字,是一个人名“汤姆生”,而那两个阿刺伯字,则是一个“2”,
一个“5”字,我记得,两个字离得很远,那当然是郭则清还清醒的时候,
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踪于廷文的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一些甚么事。而这个经过,
可能至少在一个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如今,我知道的,
是于廷又已然死了,而郭则猜留下了“汤姆生25”几个字,我就要在这一些
线索中,去发现这个可能永远是一个谜的真实都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工作,我捧着头,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
是甚么意思,而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仍然是一团糟。
我开了一瓶冻啤酒,作为早餐,打电话到医院中,谢天谢地,小冰的伤势,
没有恶劣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然渡过了危险期。困扰了我半夜的
“汤姆生25”究竟是甚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来。
当然,我还有一个线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线索,那便是那个带领
于廷文来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记得她是穿了校服来的,而且我更记得她绣在
校服上的徽号是甚么学校。
我洗了一个冻水浴,静坐了二十分钟,一夜未睡的疲劳,立时驱散
(这绝不是甚么“神话”,二十分钟的静坐和调匀内息,也就是“内功”的修练,
在内功有了基础的人而言,是足可以抵得上八小时的睡眠。)
然后,我再在书桌之前生了下来,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没有多久,
便已然出门,首先我到医院中去看小冰。小冰仍然像正常人那样地躺着,全身
也仍然扎着纱布,甚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个电话,和一个
便衣侦探,一起到了那家学校,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便找到了昨天来到我
写字楼的那个小女孩子。我们作了如下的几句谈话:“昨天你带来我办公室的
那个人,是你的甚么人?”“甚么人?”她睁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闹市中过马路是有危险的,我领他过马路,他又请我
带他上来,反正我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我就答应了他。”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只好离开了这家学校,又到发现小冰的地方,
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一点收获也没有。中午,我颓然地回到家中。
我绝不是一个好侦探,一个仔的侦探。必须要受过系统的训练,而我所懂的,
却只不过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虑着要请那几个私家侦探朋友,
来帮我忙查明这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从我祖父时代起,就在我们家当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电
报给我,道:“十一点钟送来的。”
我接过电报来一看,电报发自纽约。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来。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爱斯基摩村中,
也有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绝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纽约,会有紧要到这样的事情。
而必须拍电报给我!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拆开了信封,电文很长,只看称呼,我已然一楞。
那称呼是这样的:“亲爱的斑鸠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这是我最感
心烦的一天,但是却有人打了一封电报来给我,称我为“亲爱的斑鸠蛋”!
我手一挥,想将那封电报,顺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电报将要脱手
的一刹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鸠蛋”三个字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远到
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但是却还有人记得。那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吧,
那时,我们还住在平静的乡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野中找斑鸠蛋,却被一条大
蜈蚣在脸上爬过,肿着脸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乐膏,从那个时候起,
一直到我脱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鸠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讨厌这个称呼了,
反而感到一阵亲切的感觉。我展开电文,看下去,那电报就像信一样,可见
发电人是如何地有钱而且不重视金钱。电文道:“你想不到我会打电报
给你吧,我是谁,你猜一猜。猜不到,请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
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最喜欢这一套!你猜我是谁啊?谁耐烦猜呢?
我立即看电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长也不能长的一串:“不懂事的小猫、
八音钟的破坏者、‘珍珠鳞’的屠杀者和八哥儿的解剖者。”我几乎立即叫
了出来:“老蔡!”老蔡伛着背,走了进来,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笑道:
“老蔡,你猜这是谁拍来的?”
老蔡眨着眼睛。我道:“老蔡,你可还记得,将阿爷八音钟拆成一个个齿轮
的是谁?将阿爹的八哥儿的舌头拔掉的是甚么人?将那对名贵的珍珠鳞金鱼杀了
的是谁?”
“红红!”老蔡拍手叫道:“她打电报来干甚么?不是要来吧,我的老天!”
红红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岁,父母都是美国留学生,有他们的
“新法教育”,在那种教育之下,红红就成了直到如今,连老蔡提起都害怕
的人物。她当然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实是十分可爱。
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脑袋和双手。你永远不能估得到在她脑细胞活动之后,
会有甚么结果,你也永远不知道她的双手,在将举世罕见的各种金鱼用水果刀
割开之后。又会去做甚么。那年夏天(就是我成为“斑鸠蛋”的那年),她曾和
我一起,在乡下渡过一个夏天,乡下的女孩子,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望她,
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远!
我笑道:“让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备吧,
她今天下午四时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诉她,我没有空,你去吧!”
老蔡捧着头,叫道:“老天,红红要来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着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立时要闯进来
一样,我忍不住笑道:“老蔡,红红如今已长大,你还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着:“甚么人都会改,红红,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
我道:“没有法子,她来,我们不能不理,你到时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
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老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匆匆地吃了饭,又驾车来到了办公室。我再一次开动了录音机,于廷文
和我的对话,又在我耳际响了起来,我确实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话中,
不但失望,而且,还含着极大的恐惧。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无论如何,和我对他的建议一口拒绝,甚至连问
也不问一句有关的。我捧住了头,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没有用的了。我在办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
时间,已然到了昨天于廷文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
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设想一下,昨天郭则清跟踪于廷文所经过的路途,自己
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则清是从这里出发的,他受伤的地点我也知道。我去走
一遍,或者会有甚么发现的!我一打定了主意,立即便离开了办公室,弃车
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区,才截了一辆街车(因为在想像中,于廷文
可能一直步行的)。在将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车。可是,一直到了目的地,
还是一无发现,那地方我已然来过一次的了,这一次,我更详细地检查着,
这里很荒凉,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践平,那当然是
他们动武的所在。可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却发现比较深的脚印,只有一种,
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的软底鞋。
其余的脚印,都很浅,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来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
奇怪,于廷文死于内伤,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较浅的脚印来?我背负双手,不断地
徘徊着,忽然间,我陡地停在一棵树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细的树身上,以一枚枣核钉,钉着一件东西。那件东西,
在茂密的树叶中,不是仔细寻找,的确不易发现。我立即窜向前去,那东西乃
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长约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而那枚枣核钉,正钉在纸摺子的头部,乌光闪闪,极之锋锐。我看了
没有多久,正想伸手将之取下来之际,突然间,我感到有甚么不对,那是
一种突如其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是很难说得出所以然来的。而受过系统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
对于这一种感觉,也来得特别敏锐,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耳听八方”。
在刹那间,我感到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压来。可能那只是一片落叶,也有
可能,那是一只大铁,总之,是有东西,悄没声地向我背后,击了过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横掌当胸,准备反击。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却
呆住了。
暮色笼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东西也没有!我绝不认为刚才那种难以
言喻的感觉,乃是幻觉,我呆了一呆,正想发话将刚才存心偷袭我的人引出来,
突然间,我觉出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轻微的微风。那一丝微风,是来得如此
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转过身来时,背上一阵剧痛,已被甚么东西,
在我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发烧,向前一个踉跄,我并不立即站稳身形,
反而就势向前扑倒,当然,我立即回头看去。暮色益浓,我眼前仍是没有
任何敌人!这地方,实在荒凉得可以,虽在盛暑,但是我却生出了寒意!
罢才那一击之沉重,若不是我也不是普通之辈的话,只怕早已昏了过去!
可是,同我发出那一击的人,却影踪全无!我明白小冰何以会身受重伤的了,
因为刚才那一击,若是击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他昏迷不醒,
像如今一样!我仍然躺在地上,仰着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
在背后偷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吸了一口气,运气镇痛,冷冷地道:
“怪不得人人说卧虎藏龙,阁下刚才这一下偷袭,也确是出类拔萃!”
我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目光,四面搜索着,可是却并无丝毫发现。
我的话,也得不到丝毫的回音,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击,是来自甚么
鬼怪的。
我又接连说了几句话,想将对方激出来,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天色越来越黑,我小心地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见一条如蛇
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树上掠出,一点声息他没有,又已然向我袭了过来!
我连忙打横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条黑影的来势,实是快到了极点!我刚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际,
重重地砸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时,那条黑影,已然向树上缩了回去,
我正待向树上扑去之际,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风,不待我转身,背心又
重重地着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乱迸,胸口发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已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四周围伏有本领高强的强敌,
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们当然是隐伏在树上,而他们用来击我的东西,可能是极长的长鞭,
从我连中三鞭的力道来看,这些人,每一个人,武术上的造诣,都可以和我
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文和郭则猜的后尘!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
这一次,对方的攻击,来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颈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头骨
折断!我又再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我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
我倒地之后,呻吟了几声,便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我装成昏了过去。
实则上,我那时与真的昏迷,距离他不很远了。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
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留心地看着。至少过了半小时,才听得三下,极
其轻微的声音,从我三个不同方向,跃下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全都十分
矮小,在黑暗中看来,简直像是三个小子,他们一落地之后,便向我
身旁滑来,其中一个,手一伸,“刷”地一声响,一条长鞭,已然挥出,
卷住了我的双腿,再一抖手,将我的身子,整个倒提起来,向外面挥了
出去!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矛盾到了极点!当然,我可以就着挥出之
势,一跃而起。
但如果这样的话,则不免要和他们,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敌手,
因此,我决定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
和那纸摺的猴子中,究竟包含着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着我在着地的时候。头都不要碰到石块。我被挥出了丈许,
幸而只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脚地躺着。
那三个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过来,其中一个,又挥出了长鞭,
再将我挥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脑,碰在一个树根上,脑中“嗡”地一声,
几乎昏了过去。我拚命支持着,保持我头脑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挥起,这一下,我被挥得更远、更高,跌下来的时候,
一根树枝,在我腰际,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我额上的汗珠,点点而下,我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在出汗,因为他们
一发现这一点,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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