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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怒天明王),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废墟(9)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12 10:57:04 1999), 转信


第九部  第一次分裂

    胡明现出悠然神往的神情来,显然回想和田青丝相识的经过使他感到十分甜蜜,可
是他却没有多说甚麽,只是道∶「是她要我来做调查的,因为她觉得这夥人神秘至极,
甚至不类似地球人,她自然想弄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因为她有一半血统是和他们联结
在一起的。」

    我不禁失笑∶「他们当然不是外星人,我看,多半是孤臣孽子的孑遗,他们一定有
十分悲壮的故事,而且,一定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他们团结起来,产生无比坚强的遁世的
决心,使几个不同姓氏的族人,完全像是一个人一样!」

    胡明不住点著头,同意我的见解,我又道∶「你比我早到,又能把我找了来,已经
有了甚麽发现?」

    胡明缓缓摇头∶「我好不容易上了山顶,被人带了进来,到第二天才见到那丑少年
——」

    我道∶「李规范。」

    胡明点头∶「他倒很客气,而且,他对外面世界的情形也知道得不少,是一个极好
学又聪明,对於吸收知识充满了狂热的少年人,懂得极多——」

    我补充了一句∶「他还有十分高超的中国武术造诣。」

    胡明顿了一顿∶「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田青丝说这里的人,都会「飞来飞去」,
那自然是武功好的缘故,可是她自己并没有学会甚麽,只是学会了那种奇怪的缓慢呼吸
方法。」

    我笑了起来∶「那是气功,只怕也是她婆婆冒了大不韪教她的,那足以令她受用不
尽了。」

    胡明是考古学家,对武术一窍不通,而且也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他立时转了话题∶
「我看出李规范对外面的世界极有兴趣,我向他提及了你,问他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到这
里来。」

    我瞪了他一眼,道∶「真好介绍。」

    胡明反瞪了我一眼∶「也不坏啊,至少,在此之前,随便你想像力怎麽丰富,只怕
你再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在。」

    胡明的话自然无可反驳,我道∶「现在,随便我想像力多丰富,也难以想像他们的
来历。」

    胡明沉默了片刻,才道∶「要弄明白他们的来历,其实并不困难。」

    我缓缓点头,胡明说得对,线索很多,放在那里,而且必然越来越多线索。「永不
 密」,世上哪里有真正可以永不 漏的秘密?

    我和胡明在静了片刻之後,异口同声地道∶「弄明白他们的来历,并没有甚麽特别
的意义——」

    胡明作了一个手势,请我先说,我道∶「重要的是这群人,难道一直照这样的方式
生活下去?」

    胡明还没有回答,门外就有人朗声应道∶「对,这才是一个关键问题。」

    随著语声,门打开,李规范大踏步走了进来。我们正在背後不断议论他,他突然出
现,这多少使我们感到有点不自在。

    但是李规范的态度却十分自然,而且神情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进来之後
,把门关上,空间本来就小,又多了一个人,显得更是挤迫,我们也更容易感染自他身
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兴奋感。

    他贴著一边墙站著,但是又在不断地抬腿、踢脚、扬手、换臂,动作的幅度不大,
可是快捷伶俐,看来乾净俐落之极。

    这种小幅度而又极强劲有力的动作,倒有点像广东武功中的「咏春」,可是又多少
有点不同。

    李规范向我望过来∶「房间小,六个人要在黑暗之中各自施展而不碰到别人,也不
很容易吧。」

    他有向我炫耀的意思,我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若是从小就练惯了的,也没有甚
麽难处。而且,关起门来在小空间中练功夫,练得再精纯,也无法和外面广阔的天地相
比的。」

    我的话说得十分直接,已经不能算是借练功夫在暗喻甚麽,而是十分明白的了。

    胡明还怕我会得罪人,不住向我使眼色,李规范一听,静了下来,望了我一会,才
道∶「卫先生说得是,外面的天地┅┅太大了,我们┅┅等於是生活在一个┅┅茧中间
一样。」

    我摊了摊手,并不表示甚麽特别的意见,他打横走出了两步,来到角落处,双臂张
开,手掌抵在墙上,道∶「胡博士、卫先生,我有话要对你们说,说的话,已是我所能
说的极限,我希望你们别向我提任何问题,提了,我也不会回答的┅┅徒然伤了和气。


    他年纪虽轻,可是处事分明已十分老练。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平凡,在知道了他竟
然是这帮神秘人物的首脑之後,自然更不敢小觑他,没敢再把他当做是一个少年人。

    这时,他「言明在先」,那一番话倒也不亢不卑,难以反驳。我为了保留一些发问
的权利,所以笑了一下∶「请你讲了才说。」

    他笑了一下∶「我对两位是非常尊敬,才会对两位说这些话的。」

    我也笑了一下∶「我们对你也是非常恭敬,才会来听你说那番话的。」

    李规范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来∶「卫先生,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哈哈」大笑∶「你结论下得太早了,我被人用各种形容词形容过,但似乎还没
有甚麽人说我是一个有趣的人过。」

    他仍是十分有兴趣地打量著我,过了一会,才又变得神情严肃,抿著嘴,侧著头想
著。这时,他看来有一种相当的稳重之感,和他的年龄不是很相配。过了好一会,他才
道∶「我们这一群人是在若干年之前,在中国某地,由於某种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他讲得极其正经,可是实在抱歉得很,我在听了之後,却忍不住纵声笑了起来。他
被我笑得十分狼狈,又有点怒意,盯住了我。

    我仍然笑著∶「好啊,一开始就有三个未知数,那算是甚麽?是一个三元三次方程
式?」

    李规范沉声道∶「我已在事先声明过了。」

    我道∶「那也无法使我不发笑。」

    李规范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是在遏制心中的激动——他还要生气?我最讨
厌人家讲话吞吞吐吐,用许多代号在关键上打马虎眼,所以我变成了冷笑∶「如果在永
不 密的原则下,你不方便讲你们的来历的话,完全可以不说。」

    李规范苦笑∶「可以不说,我当然不说了,问题是我非说不可。」

    我不禁大是讶异∶这不是太矛盾了吗?一方面又是「永不 密」,但一方面又是非
说不可。

    李规范有点不好意思,揭开了谜底∶「因为我需要帮助,尤其需要卫先生的帮助。


    他说得十分诚恳,而且一副用心望著我的神情,使我无法再取笑他,我只好做了一
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又侧头想了一会,像是在如何方可以尽量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把叙述中的「未知数」减少一些,可是一说出来,仍然令人啼笑皆非。

    他道∶「我们一共是七姓,由於逼不得已的原因,决定远避海外,约定子子孙孙再
不在人间露面,尤其,绝不再履足中原——」

    他讲到这里,神情有点苦涩∶「当时以为中原就是全世界了,以为来到这里,就真
的可以与世隔绝了。」

    我点了点头∶「是,几百年之前,即使是十分有见识的中国人的世界观,也是十分
狭窄的。」

    李规范叹了一声——叹息击中充满了忧患,不像是一个少年人发出来的∶「当然,
伤心人都有不再出世的理由,但是随著时间的过去,下一代的感情必然和上一代不同。
再下一代,又大不相同,在上代看来,严重到了可以断头,可以亡命,可以灭族,悲壮
激烈得无以复加,彷佛天崩地裂的大事,在後代看来,可能只是哈哈一笑,只觉得莫名
其妙。」

    李规范的这一番话,听得我和胡明两人,虽然不至於耸然动容,倒也连连点头。

    李规范略顿了一顿∶「於是,若干年之後,在我们七姓之间就有了第一次分裂。」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是肃穆,大有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胡明忙不迭向他讨好∶「
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你们的事。」

    我立时道∶「我不保证这一点,因为我的经历,我大都会记述出来,不但说,而且
化成文字,让许多许多人知道。」李规范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我既然说了,就不
怕你们转述,反正事情听来十分怪诞,真照实说了,也不会有甚麽人相信的。」

    胡明连连向我使眼色,我假装看不到,李规范又道∶「人的姓氏,代表了这个人的
血缘关系┅┅血缘关系还真有点┅┅向心作用,在分裂大行动中,所有姓陈的都选择了
离开。」

    我用心听著,把他的话整理了一下,本来是七个姓氏,去了姓陈的一族,还有六个
姓氏,他姓李,年纪十分轻就居於首脑地位,推测他的地位之来,走由於世袭的、家传
的,那麽,七个姓氏之中,是应该以姓李的为主的。

    我装著不经意地插了一句口∶「不是应该全听姓李的吗?姓陈的一家要走,怎麽可
以?」

    李规范陡然震动了一下,盯著我看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片刻才恢复了正常∶「
如果是第一代、第二代,自然不可能有这种情形,但第一次分裂,距离第一代已经很久
了,我们七姓之中,只有陈姓善武术,所有人的武术全由陈姓传授,所以无形之中,陈
姓的地位十分高,他们一致要走,力量也就十分大。」

    我点了点头∶「姓陈的一族,比其他六族聪明得多,早早就从恶梦中醒来了。」

    李规范丑脸略红∶「我们七族歃血结义,情同手足,虽然陈姓一族要走,曾经过激
烈的争吵,但结果却好来好去,好聚好散,绝未曾伤了和气。」

    我笑了一下,摇著头∶「只怕未必┅┅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你们这一夥神秘莫测,
不知有多少戒条,走了一个小姑娘,尚且要逼她自杀,整族人离开,还不当作叛变来个
大诛杀吗?当年的腥风血雨,只怕你没有赶上吧。」

    我这番话一点不留馀地,连珠也似讲了出来,直听得李规范一张丑脸之上,一丝血
色也无。他张大了口,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你┅┅对我们,究竟知道多少?」

    我对他们,其实所知不多,只不过是从「故事」中看到的那一些而已,但我却故作
神秘地耸了耸肩∶「不少,田家走了一个小姑娘,後来被她母亲逼死了,是不是?」

    常言道「言多必失」,有点道理,我这样一说,他反倒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对,田家那女孩在外面生了一个孩子,曾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後来也逃走
了,由於她并不知道我们的秘密,所以我们也就由得她去,卫先生,你以为我们是嗜杀
成性的邪魔外道吗?」

    我多少有点狼狈∶「手上常戴著有剧毒的戒指,总不免叫人联想到一些邪派魔教上
去。」

    我一面说,一面盯著他手上看,他的手上戴著一只看来相当巨大、黑黝黝的指环,
看不出是甚麽质地的。

    李规范一挺胸∶「我们的祖先由於处境十分恶劣,无时无刻不准备牺牲性命,所以
才有了这种指环,用意是保守秘密。」

    我心中暗暗吃惊,倒也不敢再和他开过分的玩笑,因为七个家族,如果不是真的关
系重大,是断然不会人人都随时准备自尽的。

    房间中沉默了片刻,李规范又道∶「当年分手真是十分和平,陈姓人口不多——事
实上,我们人口一直不多,在我们的意识之中,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剧观念,我
们和普通人不同,只要血脉不绝,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绝不追求人丁兴旺。」

    我一句话在喉间打了一个转,没有说出来,我想说的是∶「人多了也不行,只怕这
个蜂巢一样的建筑物,会容纳不下。」

    我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这句话太轻浮了,我既然知道他们上代的遁世归隐,有著
十分悲壮的原因,自然不应该再说轻浮的话了。

    李规范叹了一声∶「陈姓的一个家长,是十分有见地的人,那时,大约距今一百年
左右,他已经看穿了外面世界的变化,知道我们的武功虽然可以称雄江湖,但必然没有
甚麽大用,而且,越来越没有用——」

    我挥了一下手∶「等一等,有一个问题我非问不可,一定要问。」

    李规范停了下来,我道∶「你们遁世隐居,可是看来又一直注意著外面世界上发生
的事,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你的知识比起欧洲一流大学的学生来,一点也不差,
这,好像有点矛盾吧?」

    李规范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祖上在避世之时,就已经立下决心,天下是我们的
天下,所以天下事不论大小,我们不论身在何处,明的管不了,暗中必须了如指掌,所
以我们不断有人派出去、回来,把在外面世界发生的事带回来,也负责要使下一代知道
。」

    听到他这种说法,我和胡明两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有点发愣。

    这个丑少年的口气好大,或者说,他祖上的口气好大。

    甚麽叫「天下是我们的天下」?

    我一想到这一点,想起刚才联想到的一些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更有点可以肯
定,这七家,尤其是姓李的,只怕在历史上,曾有过十分辉煌的往昔,不然,怎会有那
麽大的口气,又会有「老皇爷」这样的称呼?

    自然,後来他们失败了,这才远离中原的。

    胡明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没有说甚麽,由於这是人家要用性命来保守的秘密,所以
我也一声不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没有问题了。李规范道∶「所以,陈姓族长说,
他们离去之後,绝不再言武事,而且也必定子孙相传,仍然永不 密。」

    李规范续道∶「他还说,留下的六姓,暂时不走,也必难永远在这里住下去。他可
以先到外面去,为我们打下根基,他只要求把他一族该得的财宝带走,但是却又要求把
各姓的先人遗体一起带走。」

    我和胡明听到这里,都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把先人的遗骸,从隐居的海岛带回
繁华世界去,这种行动的目的何在,是相当难以了解的。

    李规范看出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低下了头,叹了一声∶「那陈姓族长是十分深谋远
虑的人,他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隐居,虽然不和外界接触,而且凭我们的武功,可以
使当地人把我们当作鬼神一样敬而远之,但是这种情形,必然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

    我插了一句口∶「能够维持到今时今日,已经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李规范苦笑著∶「是,所以他的结论是,到时候,活著的人可以离开,死人却无法
挪移,不如早作打算来得妥当。当时┅┅他的提议曾引起极其激烈的争论,因为┅┅因
为┅┅」

    他讲到这里,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因为我们祖先之
中,颇有非同小可、轰轰烈烈的大英雄大豪杰在内,人虽已逝,浩气长存,做为後人,
自然要尽一切可能,保存先人的遗体。」

    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祖先之际,总不免会有点自豪感的。所以当我听到李规范用这样
的词句形容他的祖先之际,我也并不以为意。可是当我向他望去,接触到了他那种异乎
寻常的虔敬的神情之际,我不禁心中陡然一动,刹那之间,一桩本来应该是毫无关连的
事,闪进了我的思绪,令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我站了起来,用力挥了一下手∶「结果,陈姓族长成功了,带走了不少遗体。」

    李规范道∶「是,连最主要的也带走了——」

    他说了一半,用十分讶异的神情向我望来∶「卫先生,你怎麽知道结果的?」

    不但是他,连胡明也用讶异的神情望向我。

    我的思绪相当乱,一时之间还难以向他们解释,只是无意识地做了几个手势∶「我
是猜测,陈姓族长当然用了叶落归根,人死了总要归葬故土这种理由,来说服了别人的
。」

    李规范的神情依然有点疑惑,望了我一会,又不像少年人那样地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我思绪仍然十分乱,心念转得十分快,而且,把两件看来并不相关,或根
本不知道有甚麽关连的事,正迅速地联结起来。

    由於我在思索著,所以李规范接下来所说的话,我也没有怎麽用心听,反正他的叙
述,也到了尾声。他道∶「陈姓族长走了,听说,特意打造了好几艘大船,才把一切东
西载走,这是我们七姓的第一次分裂┅┅怪在自此之後,我们再也没有陈姓一族的消息
了。」

    胡明道∶「他们离开之後,没有主动和你们联络?」

    李规范摇头∶「没有,我们曾派人出去找,可是普天下姓陈的人何止亿万,上哪儿
去找去?有的推测说在海上遭了意外,也有的说陈姓诸人早就不怀好意,总之,就此音
讯全无,这事距离┅┅现在,也将近有一百年了。」

    我闷哼了一声,继续想自己想的事。

    李规范又叹了一声∶「陈家走了之後,听说人心很是浮动,但由於离开了的全无下
落音讯,所以反倒使也想走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种隐居的日子才又维持了下来,不过
已经是极其勉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而到现在,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和胡明向他望过去。在这夥人中,正在酝酿著分裂,这是我一上山来,遭到了突
袭之际就可以肯定的事了,看来,现代社会中,绝不能容许有人作这样形式的隐居,那
是严酷的事实,不论昔日的誓言多麽神圣庄严,不管往年的决心多麽悲壮激烈,不理传
统的武术多麽出神入化,也就算所选择的地方是多麽隐蔽,这种形式的隐居生活,也无
可避免地受到现代变迁的冲击。

    这种冲击,看来是无形的,但是力量之大,却也无可抗拒。

    这一次,他们的分裂,一定比第一次还要激烈。

    而这时,我也已经把我想到的事,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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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描、校对 http://reptile.webjum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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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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