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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怒天明王),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贝壳(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12 15:35:52 1999), 转信
第六部∶生存和挣扎
我也很久没有如此剧烈的不断运动经验了,是以在一小时之後,我首先停下来,只
是在水面浮著,白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在我停止游泳时,我发现水流的方向,正是我们要游出的方向,这一点,对我们有
利。但是,海中的水流方向是最不可测的,现在的水流,是可以帮助我游回那荒岛去,
但可能就会有另一股水流,将我们越冲越远。
我们飘浮在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在水中浮起来,是以虽然我们并不向
前游,一样要化费气力来维持不致下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能够支持多久,实在是无法预知的,海水十分冷,我回头去
看白素,她整个脸都是煞白的,白得可怕。
我在水中,紧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挣扎到目的地!」
白素青白色的嘴唇颤动著∶「还要挣扎多久?」
我舐了舐嘴唇,海水的咸味,使我感到一阵抽搐,我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白
素显然也没有期待著我回答她。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人自一出生,就一直在挣扎,为了要生存,几乎是每一分
钟不停地在挣扎著,但是不论人的求生意志是如何强烈,也不论人的挣扎是如何努力,
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白素的声音,十分低微,可是我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令我感到了一股极
度的寒意。
没在海水之中,本来已经够冷的了,但这时,我所感到的那种寒冷,却是从内心之
中,直透出来的,那是因为我在白素的话中,感到一种极度不吉的预兆。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必须有极大的信心,和坚强的意志,再依靠体力,才
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坚强的意志,在三者之间,又最最重要。
可是,听白素那样说法,她好像是已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不要多说甚麽的好,是以我忙道∶「我们该再向前
游去了!」
白素却道∶「等一等,我们可能永远游不回那荒岛去,那麽,何不现在就这样飘在
海面上!」
我大声道∶「这是甚麽话,难道我们等死?」
我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白素,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如此。因为
我明白,在濒於绝望的环境下,人的意志,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种影响,会产生一种
催眠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念头便是∶不如放弃挣扎,比勉强支持下去好得多
!
这种念头如果一经产生,那麽唯一的、可怕的结果便是死亡!
白素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死亡的经验。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在死亡之前,一定都
十分痛悔。」
白素仍然自显自在说话,我刚才的一声大喝。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而在她惨白
的脸上,也现出一种十分惘然的神色来。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准备拉著她的头发,好使她在那种半催眠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
可是白素的双眼,却仍然是十分澄澈的,她立即又道∶「你为甚麽不问我,人在死
前,痛悔甚麽?」
我拉住了她的头发,但是并没有用力,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提高,以致我的声音,听
来变得异样的尖锐刺耳∶「我没有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快
向前游去!」
白素却仍然自顾自地道∶「每一个人,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我这一生,究竟
有甚麽意思呢?经过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相比较,究竟还剩下多少快乐,我为甚麽要在如
许的痛苦中求生存,而不早早结束生命?我——」
我不等白素再向下讲去,我用力把她在水中推向前,她的身子一侧,我又忙追上去
,这令得我反而喝下了几口海水。
我一苹手扶住了她,一苹手划著水,用力向前游著,这时候,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
,我那苹划动著的手臂,早已超过了我体力所负担,但是,手臂仍然机械地划动著,我
也无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进,还是只不过留在原地打转,我无法理会这些
,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维持这一动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一停止动作,我就会受到白素那一番话的感染。
那一番话,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尽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颂人生的可爱,但是,事实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
了绝大多数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触这个问题,不敢去想一这个问题,只是那样一
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也许白素所说的是对的,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在後悔∶死亡终於来临了,为甚
麽要在经历了如许的痛苦之後,才让死亡结束生命?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如果在每一个还活著的人的脑中成立,那会
形成甚麽样的结果,不堪设想。
我和白素,这时在海中挣扎,可能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结果总难逃一死,这样的情
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稳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浓缩?
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外表上看来是多麽平淡,但是他总是经历了惊风骇涛的一生
,每一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希望,为这些希望,努力地挣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
是希望得到了实现的?人所得到的是希望的幻灭,是在忍受了挣扎的痛苦之後,再忍受
希望幻灭的痛苦。而就算一个希望实现了,另一个希望,又会接著产生!
我一苹手臂挟著白素,一苹手臂仍然在不断地挥动著,可是这时,我心中所想的,
却和我的动作,恰恰相反,我也开始感到,人生要完全没有痛苦,就得完全没有欲望。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求生的欲望!
突然之间,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麽要大叫,那完全
是无意识的,或许我要藉著大叫,来抵抗我自己所想到的那种念头。
我一直在大叫著——并没有停止我的动作,我也完全未曾留意白素的反应,甚至於
忘记了自己是浸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可怕的狂乱状态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的四周围,曾发生了一
些甚麽事,直到一股强光,突然照在我的脸上!
我骤然惊醒,这才听到了白素的叫声,白素在叫道∶「一艘船,一艘船发现了我们
!」
我看不到甚麽船,因为那股强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知道白素的话是对的
,一定是有一艘船发现了我们,除了这个可能以外,海面上不会有别的东西,发出那麽
强烈的光芒来。
接著,我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叫声∶「快接住救生圈!」
在强光的照耀下,一苹相当大的救生圈飞了过来,落在我们的面前。
我先推著白素,使她抓住了救生圈,自己也游了过去,救生圈有一根绳子连著,我
们迅速地被拖近一艘船,强光也熄灭了,我和白素被两个人分别拉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我们躺在甲板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全身软得像棉花,甲板上很暗,我只看到有
两个人,站在我们的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过了一会,其中的一个走进舱中,立时又走了出来,手中拿著两苹杯子,俯下身,
先扶起我,将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急促地喘著气,拿住了杯子,我也不知杯子中的是
甚麽,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杯子好像是酒,酒味很浓,令我呛咳了好一会。同时,我也听到了白素的呛咳声,
我向白素看去,她已在挣扎著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这时,我已经看清那艘船上,
将我们自海中拖起来的是甚麽人了!
而我的惊讶,也是难以形容的。
这两个人,就是我一度在那荒岛的沙滩上遇到过,被杰克上校认为是「两个富於幽
默感的海军」的那两个人!
白素扶住了舱壁,她先开口∶「谢谢你们,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一定完了!」
那两个人齐声道∶「不算甚麽,你们需要休息,请进船舱去!」
他们两人,一个扶著我,一个扶著白素,走进了船舱,船舱中是有灯光的,在灯光
之下,我更肯定,我绝没有认错人!
可是那两个人,却像是并不认识我,他们对我完全没有曾见过面的表示。
这使我想起,我有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曾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而现在,他们又
像是不认得我,这证明这两个人认人的本领,实在太差了!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我一见他们,虽然在甲板上,光线并不充足的情形下,就可
以认出他们是甚麽人来,他们难道真的记性差到这种程度,对我一点没有印象?
那麽,这两个人是故意装著不认得我?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又有甚麽作
用呢?
我一面脱下湿衣服,用乾毛巾擦著身子,一面拼命地思索著,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
头绪。
白素已进了浴室,那两个人也早已退了出去,过了不多久,白素穿著一套不伦不类
的衣服。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我一见到她,立时低声道∶「小心,这两
个人,很有点古怪。」
白素呆了一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的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白素在一怔
之後,也立时道∶「你在说甚麽,他们才救了我们!」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是的,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事实上,我和他们,曾
在荒岛中见过面。而且你想想,现在是甚麽时候了?他们何以会在这种时候,驾著船在
大海上游荡?」
白素张大了口∶「这两个人,就是你说过的在荒岛上遇见过的人?」
我点了点头,白素也蹙起了眉∶「奇怪,如果是他们的话,他们应该认识你的,我
们该怎麽办?」
我低声道∶「见机行事!」
我一面说著,一面也在房舱的衣橱中,取出了一套衣服来。那套衣服,和白素身上
所穿的一样,只能用「不伦不类」四个字来形容,它是和头套进去的,看来像是一件当
中不开襟的和服。
穿好了衣服之後,我打开了舱门,扬声叫了两声,那两个人自另一个房舱中走了出
来,我道∶「多谢你们救了我们,能不能送我回去?」
那两个人沿著艇舷,向前走来,道∶「你们是甚麽地方来的?」
我道∶「如果你们有海图的话,我可以指给你们看,我们来自一个小荒岛,我们的
船,就停在那里!」
那两个人的神情,看来很爽朗,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他们有丝毫作伪
的神情,他们好像是真的不认得我了!其中的一个,用快乐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指的
是甚麽小岛了,有一艘金色的船,经常停在那里!」
我加动语气,同时直盯著那人∶「是的,那艘就是我的船!」
那两个人忽然笑了起来,刹那之间,看他们的神情,像是已记起我是甚麽人来了,
他们像是突然之间,变得和我熟落了许多。
其中的一个,甚至伸出手来,在我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你终於改变主意了
!」
我陡地一呆,在那刹间,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既紧张,又疑惑。
又是这句话!
第一次我遇到这两个人,他们隔老远就说过这句话,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语气稍
有不同,那时,他们说∶「你怎麽改变主意了?」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那样说,是甚麽意思,就像是现在,我一样不知道他们那样
说是甚麽意思一样。白素是听我叙述过第一次遇到那两个人时的全部经历的,是以她这
时,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她也立时奇怪地张大了口,不知说甚麽才好。
而我在回头看了白素一眼之後,立时想再次提醒那两人,他们又一次认错了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那另一个已然道∶「怎麽啦,你不是说已经受够了,决不会
再改变主意,可知要改变生命的方式,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句话,最令我震动的那一句「改变生命的方式」这句话。这可以说是一句莫名
其妙的话,我相信没有人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後,能够不经解释,就明白它的含意的。但
是,那人在说出这句不可理解的话之际,却十分流利,像是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样。
我觉出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後,又碰了碰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本来,我已经想出口指出他们认错人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
意。
这两个人两次都认错了人,那是一件不怎麽可能的事,除非我和那个人,真的十分
相似。
但看来那两个人的确是认错了,不像是在做作。
所以,我的新主意是∶不提醒他们认错了人,而和他们胡诌下去。
那麽,我至少可以多少知道这一点,他们究竟将我错认了哪一个人!
我立时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顺著他们的口气∶「是啊,那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那两个人坐了下来,很有兴趣地望著我,我和白素使了一个眼色,我们也坐了下来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你觉得不满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是含糊地道∶「不,不,可以说满意的。」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向前俯了俯身子,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神秘,他道∶「万先生
,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改变为另一种方式!」
那人说了些甚麽,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听清楚,别说他的话,就算是用心听,也不
容易理解,就算不是的话,我也一样的听不清楚的。
他一开讲话时的称呼,已经足令我震动了,他称呼了我一声「万先生」!
这两个人,第一次认错人的时候,我就以为他们是将我误当作了万良生。但是由於
我和万良生毫无相似之处,是以我才假设了其中还有一个「某君」。
可是现在,那人称呼我为「万先生」,那麽,这个假设「某君」,可以说是根本不
存在的,那两个人,是错将我当成了万良生!
一时之间,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而白素的神情,也十分紧张,她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
或许是我的神情太古怪了,是以令得那两个人也呆了一呆,刚才那个称我为万良生
的人,笑了一下∶「是不是你这一次的经历,很不愉快?」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老实说,我也没有这个耐性再胡诌下去,看来非摊牌不可了!
现在是在船上,如果一摊了牌,他们两个人,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我预料我
们之间,会有一场剧斗,是以我先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然後,才一字一顿地道∶「两
位,你们以为我是甚麽人?」
这句话一出口,那两个人陡地震动了一下,只见他们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自衣
服的口袋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来。
我一眼就望到,那是万良生脸部特写照片,而任何人只要有这种照片在手,和眼前
的我相对照。就可以发现我和万良生。绝不可能是一个人,因为我和他,根本一点也不
像!
可是,这两个人,取出了万良生的照片,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照片,再望了望我
,其中的一个才指著照片上万良生的鼻子,道∶「是,我们认错了人,你看,这一部份
,他好像高一点?」
另一个又指著照片上的万良生的眉毛,道∶「还有,这一部份,他比较粗而浓!」
那一个又指著万良生的下颏∶「这里的线条,也有多少不同!」
看他们的情形,听他们的对话,完全像是两个贝壳分类学家,在分别「锯齿巴非蛤
」与「和蔼巴非蛤」之间的不同一样!
我的耐性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了,我大声道∶「我和他完全不同,你们应该一下
子就看得出来!」
那两个人像是并不知道他们这时行动言语的荒诞无稽,他们中的一个道∶「真对不
起,看来都差不多。」
这一句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我霍地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道
∶「万良生哪里去了?」
那两个人陡地呆了一呆,其中一个道∶「万良生?」
我向前走出了一步∶「就是你手中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皱起了眉∶「那我们真没有法子知道了,海洋
是那麽辽阔,谁知道他在甚麽地方?」
我倏地伸出了手,在那同时,白素也陡地站了起来。我一伸出手,就抓住了那人的
肩头,我抓得十分用力,紧抓著他的肩头。
同时,我又大声喝道∶「你们别再装模作样了,你们知道万良生在哪里,我正是来
找他的!」
我说著,已抓住了他的手腕,在那样的情形下,他是全然没有反抗的馀地的了!
我心中正在想著,我已经制住了他们中的一个,再制另一个,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正当我准备将那人的手背扭到背後之际,他们两个人,却一起大声叫了起来
∶「喂,这算是甚麽?甚麽意思?」
他们两人一起叫著,那个被我抓住的人,竟突然挣了一挣。
那一挣的力道十分大,撞得我的身子,立时向後,跌退了出去。
而那两人,也行得极快,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舱门奔去,企图夺门而出!
我怎麽再肯让他们溜走?我身子直跃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身子陡地打横,一脚踢
了出去。那一脚,正踢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後。
那人捱了我的一脚,身子向前疾冲而出,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们两个人,一起
发出了一下极其古怪的呼叫声来。
我唯恐他们反击,是以在一脚踢中之後,立时站稳下来。而当我落下来之後,我才
知道,我那一脚的力道,竟然如此之甚!
那两个人相继跌出了舱门,而舱门之外是船舷,他们不但跌出了舱门,而且跌过了
船舷,直跌进了海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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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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