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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怒天明王),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贝壳(8)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12 15:36:26 1999), 转信
第八部∶放弃人生寻找自我
当我才跃上对方那艘船之际,我预料会有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斗。
可是,那人却并没有挣扎,他被我压在身下,只是用力想撑开我的身子。而在那时
候,我的脑中,也乱成了一片,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形下,我应该有许多事要想的,但
是我想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当我抬起头来,看到「快乐号」已经越来越远之
後,我心中想到,「快乐号」已经算是最好的船了,但是看来,那艘船的性能,比「快
乐号」更好。
而那艘船还在向前驶著,「快乐号」的机器曾发生轻微的爆炸,自然再也追不上这
艘船了。
那也就是说,我和白素分开了!
那艘船会将我带到甚麽地方去,我不知道,我倒并不担心白素,因为「快乐号」上
有著完善通讯的设备,就算所有的机件,完全损坏,她也可以从容求救的。
问题在於我,我在这艘船上,会怎样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向那人的面门,挥出了一拳。
在那样的情形下挥出的一拳,自然不会轻,可是那人在捱了一拳之後,却像是并不
觉得甚麽疼痛,他只是叫道∶「别打!别打!」
在他叫嚷的时候,另一个人,从前面的船舱中,奔了出来,他也一面摇著手,一面
叫道∶「别打!」
我在望远镜中,曾亲眼看到过他们两个人,和失踪了的万良生在一起,如果再怀疑
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是不是有关系,那我简直是白痴了!
他们在不约而同地叫「不要打」,我当然不会听见他们的话,我又向被我压住的那
人头部,重重劈了一掌。我估计就是一个重量级摔角选手,在这一掌的劈击之下,他也
会昏过去的。
是以,在一掌劈出之後,我立时站了起来,我可以说是迅疾无比地跳起来的,而我
一跳起来之後,立时撞向另一个人。
这一次,我行动比较小心,我已经知道,如果将他们两个人撞到海中去,不论在甚
麽样的情形下,他们都可以逃走的,所以我在向前撞击之际,将那人撞得直向船舱之中
跌进去。
当我撞跌了那人之後,刚才被我一掌击中的那人,却已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这令
得我陡地一怔,又紧握著双拳,准备迎战。
可是那人在站了起来之後,双手连摇,疾声道∶「别打,你打我们,是没有用的,
就算打坏了我们现在这两个身体,还有两个,你见过的。」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说甚麽才好,而那人的确是若无其事,他反
而笑了起来,道∶「真的,你看,不论你打得多麽重,我们也不痛,你何必白费气力!
」在那样的情形,我反倒急促地喘起气来,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我一开口,声
音变得连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我大声叫道∶「你们是甚麽人?」
站在我面前的那人,并没有回答我,被我撞进船舱去的那家伙,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你问得好,我们或者应该好好谈一谈,不然,越弄下去,误会越深,先生,我们决
不是坏人,你应该相信。」
我仍然重覆著那句话,道∶「你们是甚麽人?」
那两个人一起向我走来,当他们向我走来之际,我觉得神经紧张,双手又紧紧地握
著拳头,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又实在不想和我打架。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来到了离我很近处,才道∶「你别管我们是甚麽人,总之,我
们对你绝对无害,请你相信。」
他不那麽说还好,他这样说,不论他的语气,听来是多麽诚恳,也只有令我更愤恨
,我厉声道∶「绝对无害?你说得倒好听,你为甚麽在海底偷走了我们的推进器,令我
们几乎死在海中?」
那两个人一听,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互望了一眼,一个像是埋怨他的同伴
∶「你看,我早说是有人的!」
另一个道∶「我怎麽知道,那岩洞这样隐蔽,又是在黑夜,怎会有人潜水进去?而
且,那地方,我们还有很多——」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忙问我道∶「真对不起,累你们在海上飘流了许久,虽然仍是我们救了你们
,但当然是我们不对,真正对不起!」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迷惑,实在是无以复加的。
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一流的君子。
自从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他们的谈吐,一直是那麽样温柔,行动也如此有礼。我
也有理由相信他们讲的话,他们弄走了那两具推进器,并不是有心谋害我和白素。
可是,他们究竟是甚麽人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麽,你们究竟是甚麽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两个人又互望了一眼∶「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先生,不论我们是甚麽人,总
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这就够了!」
我又吼叫了起来∶「那麽,万良生呢?你们将他怎麽了?」
那两个人一起叹了一声∶「先生,请你到船舱中来,我们慢慢谈谈。」
他们一面说,一面还望著我,像是在徵询我的意见,我冷笑了一声,昂然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跟在我的後面。而当我进了船舱之後,我看到了世界上一件最最奇怪的事
情。
那两个人跟在我的身後,但是我一进船舱,就看到和那两个人一样的两个,坐在船
舱里。
那两个坐在船舱中的人,其实我已经见过的了,我是在这艘舶的底舱中见到他们的
,不但见过他们,而且,我还曾在其中的一个的手臂上,划过一刀,使得那人流了很多
血。
但尽管我曾见过那两个人,这时,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总使我的
心中,产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我打横走出了两步,望著站著的那两个人,又望著坐
著的那两个人。
然後,我吸了一口气∶「希望你们能详详细细的和我说明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的,
不然,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那站著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坐著的那两个人,看来仍然叫人感到他们不是活人,
虽然我明知如果去触摸他们的话,他们的肌肉是温暖的,他们的体内流著血。
两个站著的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後,其中一个叹了一声∶「当你们留下那两具推进
器在岩洞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听得他们这样问我,陡地想起那岩洞中的情形来,心中动了一动,道∶「我们一
直游进去,顺著一条很窄的石缝,直到尽头。」
那人又道∶「你自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是的,我看到很多大气泡,自石缝中挤出来,一直挤出岩洞去!」
我在讲了那两句话之後,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不算甚麽奇怪,比起我现在
看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来,简直不算甚麽!」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到了那窄缝的尽头之後,没有再进去?」
我实在有点光火,大声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别的通路,你叫我怎麽进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们的意思是,你没有穷追究竟,这是对双方
面有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好麽?」
我厉声道∶「不行!」
那两个人摊著手,其中一个道∶「你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回那位万先生来,是不是
?我可以告诉你,他还在『快乐号』上。」
我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看到过他,不论他躲得多麽好,
我会找他出来的。」
那人摇头,道∶「不,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完全变了,变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我有点不明白那人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但是我却认定了他是在狡辩。是以我立时又
道∶「而且,我不单要找出万良生,也要知道你们是甚麽人?」
那两人的神情,很有点恼怒,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那种发怒的神
情,而事实上,他们的恼怒也是很轻微的。
他们中的一个道∶「你们最叫人不明白的一点,是根本不让人——一个人,有自愿
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而用许多名词,例如社会、道德等等,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愿
做的事,过他不愿过的日子!」
我呆了一呆,因为那人在忽然之间,对我说起一个很大的大问题来了。这家伙提出
来的问题,是人类所无法解决的一个死结。
我完全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他话中的「你们的社会、道德等名词」,是指人类社会
中的「社会习俗」、「人为法律」而言的。在「习俗」和「法律」之下,人还剩下多少
自由,当真是值得怀疑的事。
然而,人类又岂能不要法律、不要习俗?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陡地震动了一下!
因为,我感到,他们两人,对於「法律」和「习俗」的约束,感到如此自然而然的
反感。
如果他们是地球人,那麽,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习俗」和「法律」的影响,
就算对之有反感,也决不可能如此彻底,如此自然。
那麽,他们一定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怔怔地望著他们,他们也像是感到自己讲错了甚麽似地望著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问题来问他们,我这样问,等於是肯定他们是
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了!
我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怎麽样的呢?」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道∶「每一个人,是他自己,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
就是自己。」
我缓缓地道∶「没有法律?」
那人道∶「如果说法律是防止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话,那麽,在一个自己完全
是自己,根本和别人无关的地方,法律又有甚麽用?」
我还没有出声,另一个人又道∶「而且,所谓法律,保护了一些人利益,是群体社
会中的产物,在一个根本没有社会组织的地方,怎会产生法律!」
我脑中十分紊乱∶「我不明白,除非你们不是生物,不然,怎可能每一个个体就是
一个个体,不和其它任何个体发生关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当然可以的,事实上,地球上也有很多生物是那样的!」
我大声道∶「绝对没有!」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海洋中的大多数贝类生物,就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根本
不和其它个体发生关系,从生到死,自己就是自己,没有社会,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约
束!」
我冷笑了几声∶「你引用了低等动物,来证明你的理论!」
那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动物是无所谓高等和低等的,朋友,生命是平等的,你是
人,是生命,贝类生物也是生命。而且,我们观察的结果,证明贝类的生活,远比人的
生命自在、轻松,我们更有一个极其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
那人讲到这里,另一个人突然阻止他,道∶「够了,我们答应过万先生的。」
那人却摇著头道∶「不要紧,这位先生,也是一位明白道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硬
去做违反万先生自己意愿的事情。」
我挥著手∶「你们在说甚麽,最好说明白一点,万先生能帮你们证明甚麽?」
那人道∶「那天晚上,在那个荒岛上,我们遇到了万先生,他一个人,很寂寞地坐
在沙滩上,望著海水,我们当然谈了起来——」
那人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和万先生交谈的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讲的差不多。」
我道∶「那又怎样?」
那人道∶「万先生很同意我们的见解,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几
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少了一样!」
我略呆了一呆,万良生是甚麽人,我在一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
,所以这时,我也很难想得出,像万良生这样的人,会缺少了甚麽。
我道∶「他少了甚麽?」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他没有自己!」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反
应。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其实,不但他没有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
你,有你自己麽!」
我瞪视著他们两人,仍然答不出来。
我有自己麽?
我自己是怎麽样的?我发现,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也不知道!
那人轻轻拍著我的肩头∶「别难过,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每
一个人,和其它许多人,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缺少的,你们就生
活在这种关系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千丝万缕的群体关系之中,自己消失了,你不但没
有自己,甚至不知道甚麽是自己!」
我感到很狼狈,我感到那两个人的话,像是一个圈套,而我已经钻进了他们这个圈
套之中,很难出来了,我思绪在竭力挣扎著,仍然乱成一团,最後,我只好道∶「那和
万良生有甚麽关系?」
那人道∶「万良生同意说他没有自己,他要要回他自己,他起先,也和你一样,说
地球上的生物没有那样的例子,我告诉他,贝类生物是,於是,他作了他一生之中,最
大的抉择!」
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的,我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他┅┅」
我本来是在尖叫著的,但是突然之间,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两人,却一起点著头,他们像是明白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甚麽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喘著气,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垂死的人的呻吟一样他变了┅┅变成了一
种贝类动物?」
那两个人又一起点头。
我的天,那枚螺!
那枚被小郭在沙滩的毛巾中发现,放在「快乐号」海水鱼缸中的那枚螺,那枚被白
素认出叫作「细腰肩棘螺」的螺!
那竟是万良生?
当然那不会是,於是,我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的本领真大,竟用一番话,引
导得我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来,太滑稽了!」
那两个人一起摇头,一个道∶「本来,你已作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你又推翻了它
。」
我道∶「好的。那麽,请告诉我,你们用甚麽法子,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枚螺?
」
那人道∶「生命是抽象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成份上,没有丝毫不同,
这一点,你总应该同意。」
我道∶「不错,生命是抽象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将抽象的东西抽出来。」
那人道∶「我们没有将抽象的东西取出来,只不过作了一种转换。自然,这种转换
的过程很微妙,不是你所能够了解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照你所说,作了一个转换,那麽,在转换之後,万
良生的身体,到了甚麽地方去了?」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我的问题对他是一种嘲笑,他一本正经地道∶「在那枚螺原来在
的地方。」
我一个劲儿的摇著头,一直摇著。
那两个人也一直摇著头,过了好一会,一个才道∶「事实上,你可以和万良生交谈
,他可以发出声音,因为他变得不彻底;但是他可以变得彻底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他为了要回他自己,放弃了人的生活,而宁愿成为一枚螺,这证明个体生活优於群体生
活,个体生活永远没有纷扰,因为每一个个体,根本不知道有别的,个体和个体之间没
有任何关系,一切纠纷.就完全没有了!」我仍然在摇著头,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
冷笑声,那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道∶「『快乐号』追上来了!」
快乐号居然追上来了,这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出了船舱。
当我冲出船舱的时候,我看到「快乐号」,而白素在驾驶舱中,向我挥著手。
我也立即知道「快乐号」为甚麽会追上来的原因,因为那两个人的船,几乎停在海
面不动。
那两个人在我身後叫道∶「你快回『快乐号』去吧!」
我陡地转过身来,道∶「不行!」
可是,那两个人,突然一起用力在我的背後推了一下,那一下袭击,是完全出乎意
料之外的,我的身子向前一冲,立时跌进了海中。
在我跌下海去的同时,一苹巨大的救生浮泡,也一起跌了下来。
我连忙抱住了浮泡,那艘船以极高的速度,驶了开去,「快乐号」则立时停了下来
。等到我爬上「快乐号」时,那艘船已经看不见了!
我上了「快乐号」,伏在甲板上喘气。我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因为思想
上的疲倦,白素奔到了我的身边,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我却一个也没有听
进。
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来∶「我没有事,万良生在『快乐号』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找到他了。」
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会吧,他已经变成了一枚螺。」
白素扬了扬眉∶「是的,那枚『细腰肩棘螺』,我还和他谈过话,他喜欢无拘无束
的独立个体生活,他说那样,才真正有他自己,他要求我将他抛到海中去!」
我叫了起来,道∶「别答应他。」
白素却平静地道∶「我已经做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是不是?」
我没有说甚麽,我又伏在甲板上,喘起气来。
万良生从此没有再出现,我们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这段事,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
信。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万良生确然找回了他自己,在大海之中,他可以完全自由
生活著。
而我们,一切人,却仍然没有自己,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中,「自己」消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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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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