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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不动明王), 信区: SFworld
标  题: 神仙(1)---倪匡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12 15:48:13 1999), 转信

                                    神  仙

第一部∶屏风夹层内藏异宝

    执笔要记述《神仙》这个故事,踌躇了好一会,为的是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好。整件
事,牵涉到的事和人,相当复杂,过程也绝不简单。本来,想从公元一九○○年八月十
五日写起。但是想了一想,从头写起,很难表达整个故事的曲折。可是,如果从中间开
始,又不明来龙去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了从鲁尔的那封信写起。

    经常有许多陌生人写信给我,世界上有怪异经历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写信给我的
陌生人,有很大部分,告诉我他们亲身经历的一些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怪事。

    关於这一类信,我例必回信,有时,请他们进一步查究,有时,请他们把详细的经
过写来给我参考。其间也颇有些有趣的事,有的,已经为文记述。

    可是鲁尔的来信,却一点也没有趣。

    信很简单,不妨全文引在下面∶

    「卫斯理先生,我的上代,曾到过中国,带回了两件中国东西,我是一个普通的农
夫,完全不了解中国,请你告诉我这是甚麽,是不是有价值。鲁尔。」

    附在信中的,是两幅拍得极其拙劣的黑白照片,看起来,那像是古代的玉圭,或者
玉符,诸如此类的东西。那个德国人,把我当作收买古董的商人,还是拍卖行的估价人


    一看他的回信地址在东德,一个叫伏伯克的小地方,他是东德人,这引起了我的恶
作剧心理,一半自然也是由於他写来的信太无趣,所以我顺手回了信。

    我的回信更简单∶

    「鲁尔先生,等你有机会带著你的中国古物,翻过柏林围墙时,我再告诉你那是甚
麽。卫斯理。」

    回信寄出去了,我也早忘了这件事。

    鲁尔的信来了之後的第七天,或者是第八、九天,记不清楚了,有一个十分惹厌的
古董店老板来找我。这个古董店老板姓贾,叫玉珍。男人而有这样一个名字,又姓贾,
所以我时时取笑他,谁来向他买古董,那可算是倒了霉。这个贾玉珍,是一个典型的奸
商,最善於哄抬古董的价钱,为人庸俗不堪,再精美的古物,在他眼中看来,都只是一
叠叠厚薄不同的钞票。

    这样的一个人,本来我是不会和他来往的。可是他却有一样大好处∶为人十分随和
,随便你怎样当面开罪他,甚至骂他,总是笑嘻嘻地,不会生气,弄得你再讨厌他,也
不好意思再将他怎麽样。

    当然,单是有这个好处,我还是不会和他来往,贾玉珍有一项举世知名的本领,那
就是他对古董——中国古董的鉴赏能力极其高超。

    据他自己说,他的这种本领,是从小接触古董多,再加上天才而形成。他九岁那年
,就进入中国北方六大当铺之一的丰来当铺做学徒。中国北方大当铺,有专门处理古董
的,那是朝奉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种。贾玉珍由於聪明伶俐,一进当铺做学徒,丰来当
铺的大朝奉就很喜欢他,他就在大朝奉的身边,跟了五年。

    贾玉珍常说,那五年,他所获得的有关中国古董的知识之多,任何大学的研究所中
,花十年的时间也比不上。

    那也是他的运气好,丰来当铺大朝奉,本来就是中国古董的鉴赏名家,在北京城里
,数一数二,经常和古董鉴赏家有来往,贾玉珍就跟在旁边听他们发表议论。

    光是听还不够,还得有实际的古物过目过手,那时,正是清政府被推翻、民国成立
之初的动乱时期,本来收藏在皇宫内府、亲贵大臣家中珍贵的古物,大量流入民间,当
铺就成为这些古物转换的中间站。虽然地位低微为学徒,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古董的机
会之多,多过世界上任何一地的博物馆馆长。

    五年之後,贾玉珍还只有十四岁,但是眼光已经出类拔萃,成了丰来当铺的三朝奉
,他当三朝奉,是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小,穿起长衫来,全然不像样子,以他的见识而论
,就算不能当大朝奉,当三朝奉也绰绰有馀了。

    「朝奉」是当铺中地位十分高的一种职位,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低。他当了两年三
朝奉,积累的古物知识更加丰富,恰好他的恩师,那位大朝奉去世,在临死之前,向东
家(当铺老板)竭力推荐,由贾玉珍来继任大朝奉。可是当铺老板觉得他年纪实在太轻
,所以口头上答应了,结果并没有遵守诺言。

    这时的贾玉珍,已经不是才进当铺当学徒的贾玉珍了,一怒之下,就辞掉了当铺的
职务。

    当铺老板不会用人,另外有会用人的,一家规模宏大的古董店,当铺设在天津的租
界内,立时重金礼聘,请他去当掌柜。

    那时,北京的一些世家,虽然穷得要靠卖祖传的古董过日子,但是在北京公然出售
,面子上总有点下不来,所以大都把古董带到天津去出售。所以,天津的古董买卖,在
北京之上,而且全是精品。

    一当上了著名古董铺的掌柜,贾玉珍的社会身分又不同,出入豪门世家,现任的督
军部长、过去的尚书亲王,都十分器重他在古物方面的知识。

    最难得的是,贾玉珍对於古物的知识是多方面的,从最难辨真伪的字画起,一直到
瓷器、玉器、铜器,门门皆通,门门皆精。

    他一方面做买卖,一方面自己也拣好的机会,收藏一些古物,等到他二十岁那一年
,他就自己开古董店了,店名是「玉珍斋」。

    「玉珍斋」很快就打向了字号,「玉珍斋」成为识货的代名词。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中国一直处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在这样的环境中,古董的转
手机会最多。自从「玉珍斋」开设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总铺也早已从北京,搬到了
伦敦。在世界各大城市之中,都有他的分店,经营著中国古董的业务。

    我和他认识,是一个朋友的亲戚(复杂得很),有四扇小屏风要出让,那是四扇放
在桌上作为装饰用的小屏风,用杂色玉镶嵌,看来没有甚麽大不了。可是屏风的持有人
,却坚称他祖父临死之际,曾说这屏风价值连城,非同小可。

    所以,我那个朋友,先把那屏风拿到我这里来,我自认对中国古董,也有一定认识
,可是看那四幅屏风,却看不出甚麽好处。屏风的正面,是麻姑献寿图,背面是一篇祝
寿词,连上下款都没有,虽然是很好的楠木屏架,但也不是十分罕见。

    当时,恰好报上登著广告∶「本斋主人贾玉珍,周游世界,现在本市,欲求珍罕古
玩,请来本店面洽,玉珍斋启。」

    我以前也约略听过贾玉珍这个人,当时就建议∶「拿去给那位玉珍斋主人看看吧。


    我那朋友还胆小∶「这不好吧,要是值不了多少,那多尴尬。」

    我道∶「那有甚麽关系,他一露不屑之色,我们掉头就走,下次再遇到他,不知是
哪年哪月了,有甚麽好尴尬的?」

    我那朋友是一位科学家,学的是天文,不善交际,属於书呆子一类,要他去和古董
商打交道,当然不行,所以我自告奋勇,打电话到「玉珍斋」去,约时间要见贾玉珍。

    那次的那个电话,打得我一肚子是火,可是又无法发作,真是窝囊之极。听电话的
那位小姐,声音十分好听,可是语音冰冷∶「要见贾先生吗?把东西带来,你的号码是
两百三十七号,接见你的时间是下午五时二十六分。贾先生每次见客人,只限两分钟,
所以你绝对不能迟到。」

    我还想问清楚一点,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我只好对我的朋友发牢骚∶「你看,全是为了你,要受这样市侩的气。」

    我的朋友苦笑∶「我也是受人所托,没有法子啊。」

    既然对方说得那麽严重,我们倒真的不敢迟到,中午时分,就和那朋友见面,带著
那扇屏风,我心想,不必一定要到玉珍斋去受气,旁的古董店,或者也可以出得好价钱
,所以先走了几家,我那朋友每次都躲在店门外,不敢进去。

    这种带著东西,上门兜售的滋味,不是很好受,尤其取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很稀罕,
古董店老板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更不好过。

    跑了几家之後,我道∶「算了,看来这东西,根本不值钱。」

    那朋友苦笑∶「到了玉珍斋,要是再碰钉子,我也算是尽了力。唉,他们家里,要
不是太穷,也不会出售家传之宝。」

    我连捱了五六处白眼,亏他还说那是「家传之宝」,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到了
玉珍斋,你可不准再躲在门外,要一起进去。」

    朋友面有难色,我态度坚决,他只好苦笑著答应。

    到玉珍斋时,是四点半,和约定的时间还早,由於天气很热,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以就先进去。玉珍斋的店堂小得出乎意料之外,绕过店堂,後面的地方却极大。一
个大天井,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景,一眼看去,盆盆都是精品,有几盆九曲十弯的九里
香,见所未见,还有两株作悬崖式的黑松,更是矫若游龙,其中最妙的一盆,是完全照
黄山的那株著名的「迎客松」栽种的,具体而微,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天井中的盆栽,如果要每一盆仔细来看,一天也看不完。那朋友对盆景一点兴
趣也没有,他说那些全是「因为营养不良而不能充分成长的小树」,所以只是稍为看了
一下,就穿过了天井,进入了一个相当大的客堂。

    那是一个中国式的客堂,家 是明式的红木椅、几。客堂中坐著的人还真不少,有
职员在负责管理,我们进去,拣了位置坐下,告诉了我们的登记号码,和约定的时间。

    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心中在想,贾玉珍不过是一个古董商,有甚麽了不起,
偏偏要摆出这样的排场来。可是看看在客堂中等著的那些人,人人都抱著充满希望的神
色,希望自己所带来的东西,是稀世奇珍,希望经过贾玉珍的品评,就可以有一大笔金
钱的收入,也难怪贾玉珍可以摆这样的排场。

    职员先请我们喝茶,然後礼貌地要我们把带来的东西,先让他过目一下,他用即拍
即有的相机,拍了两张照,然後道∶「请等一下,到了约定的时间,叫你们的号码,你
们就可以进去见贾先生。」

    我向朋友道∶「看这样子,我觉得自己是来领救济金的。」

    朋友只是苦笑,不断向我行礼。反正我也没有事,就观察在客堂里的那些人。

    客堂的左首,有一道门,通向贾玉珍的会客室,职员一叫号码,立时就有人站起来
,急急向那道门走进去。

    而时间算得真准,每一个人进去,至多两分钟就又走了出来,进去的时候,人人充
满希望;出来的时候,个个无精打采。

    在超过大半小时的观察之中,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出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笑得合
不拢嘴来,手里还拿著一张支票,不住地看著,老先生道∶「真想不到,一苹碟子可以
值那麽多钱。」老太太道∶「真是,要再找几苹出来,那有多好。」

    我眼光看到他们手中支票的面额,确实是不小的一笔数目,我顺口道∶「两位卖了
甚麽碟子?」

    老先生老太太不约而同,瞪了我一眼,鼻子里哼地一声,生怕我沾了他们的光,根
本不睬我。我无缘无故,碰了一个钉子,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我倒是很快就知道他们出售的是甚麽碟子,那是一苹青花瓷碟,这苹瓷碟,
後来在苏富比拍卖行,以十倍以上的价钱卖出。当时,我见到贾玉珍正以一副爱不释手
的神情,在把玩著那苹瓷碟。那是又见到了七八个人失望地出来,叫到了我们的号码,
我和朋友一起走进会客间之後的事。

    会客间也是旧式的布置,他坐在一张相当大的桌子後面,把玩著那苹碟子,我们进
去,他连头都不抬起来。

    他看来约莫六十出头年纪,头顶光秃,秃得发亮,穿著一件白绸长衫,我注意到那
扇屏风的相片,已放在他的桌上了。

    他仍然自顾自把玩那苹碟子,用很冷漠的声音道∶「你们带来了一扇屏风是不是?
我看过照片了,给二十美元,留下屏风吧。」

    他说著,仍然不抬头,放下碟子,移过桌上的一本支票簿来,就自顾自去签支票。

    他那种傲慢的态度,真叫人生气,要是我年轻十岁,一定伸手,在他的光头上重重
地凿上两下,才肯离去。他十分快开好了支票,推了过来。

    我那朋友皱著眉,二十美金,已经是这两天所听到最好的价钱,看他的样子,像是
就此要拿了支票就算数了。

    可是在这时候,我心中陡地一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拉著他站了起来∶「对不起
,你在开玩笑,我们不必浪费时间,这是我的名片,你有兴趣,可以来找我,我见客人
的时间,倒不限定是两分钟。」

    我说著,放下了名片,拉著那朋友,掉头就走。我看到在我转身的时候,贾玉珍愕
然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自己的估计不错。

    离开了玉珍斋,那朋友埋怨我∶「二十美金也好的,你为甚麽不卖?」

    我道∶「二十美金我也拿得出,你先拿去给你亲戚用,你没有注意到?那麽多人进
去,都是带著东西退出来的,不是真正的古董,他根本不要。贾玉珍是一个奸商,他懂
得如何压价钱,我要他付出公平的代价,这屏风是真正的古董,一定极有价值,我们不
懂,他懂,不然,他三分钱也不会出。」

    那朋友还将信将疑,结果跟我回家,拿了我的支票走,留下了屏风。

    贾玉珍来得之快,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坐定,不到十分钟,门铃响,老蔡走
上来,在书房门口道∶「有一位贾玉珍先生来见你。」

    老蔡把贾玉珍的名片放在桌上,我诧异之馀,忙道∶「快请!快请!」

    贾玉珍显然赶得很急,走上来时,额上满是汗珠,他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就自行动
手,把包在屏风外面的纸,扯了开来,看著。

    令我对他印象稍为好了一点的,是他那种专家的眼光。当他盯著那扇屏风看的时候
,和一个病理学家在看病原体、一个天文学家在观看星辰、一个电脑专家在看集积电路
时的眼光,完全一样,这种眼光,表示对这件东西有极深刻的了解,绝不是普通的欣赏


    我不去打扰他,由得他看,他看了十来分钟,又用手指甲,刮著屏架的木头,刮下
一点木屑,看著,然後,他抬起头来∶「好吧,加一个零。」

    我怔了一怔,加一个零,那是二万美金了,如果他第一次开口,就说出这个价钱来
,那我一定一口答应。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中国民间传说中出售宝物的事∶收买古董的
人向宝主人买货,宝主人根本不知自己有的是宝,随便伸出五苹手指,意思是五两银子
就够了,但古董商却回答∶好,五千两,宝主人高兴得昏了过去┅┅

    这一类的故事,在儿童时期,听得很多,看得很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亲身
经历。我望著贾玉珍,摇头道∶「加一个零?加两个零也不行。」

    贾玉珍直跳了起来,秃顶上变成了红色,指著我道∶「你┅┅你┅┅你┅┅」

    我悠然道∶「你会做买卖,我也会。」

    贾玉珍取出手帕来,抹著额上的汗,不客气地叫著我的名字∶「卫斯理,我敢保证
你不知道这屏风珍贵在甚麽地方。」

    我真是不知道,可是却不甘示弱,微笑著∶「我知道它值多少。」

    贾玉珍盯著我,半晌讲不出话,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只是绕著屏风打转,然後道∶
「值不到加三个零。」

    三千美元,加两个零,已经是三十万了,要加上三个零的话,便是二百万美元,老
实说,我也认为值不到这个价钱。

    但是既然是和一个奸猾的古董商在打交道,也就不能不狡猾一点,我只是保持著微
笑,问∶「你经营古董店有多久了?」

    这句话,想不到所引起的反应,就像是在他的光头上敲了一记,令得他极其愤怒,
立时道∶「在你父亲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古董了。」

    我并不生气,只是道∶「那麽,你应该知道,至少可以加三个零。你知,我知,何
必再多费唇舌?」

    贾玉珍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吞下去,过了一会,他才道∶「唉,我错了。」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又叹了一声,才又道∶「我错了,原
来你真知道这扇屏风的来龙去脉。好,我就出二百万美金。不过我先得看一看,要是里
面的东西不在了,三元钱我也不要。」

    我还不知道他所说的「里面的东西」是甚麽意思之际,他已经取起了我书桌上的裁
纸刀,一下子,就把屏风上镶嵌的那个西王母的头,撬了下来。

    我陡地吃了一惊,尽量保持镇定,看他究竟在干甚麽。

    这时,我知道屏风有夹层,贾玉珍一看就知道了,夹层中的东西,一定极其珍贵,
至少可以值三百万美金。

    我心中不禁有点嘀咕,是不是价钱要得太低了呢?贾玉珍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瞪
了我一眼∶「价钱已经最高,我不会将它再卖出去,留著自己有用,你也该知道,除了
我之外,别人不会出这个价钱。」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我避开了他的眼光,转过头去。

    就在我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了轻微的「拍拍」两下声响,再转过头来时,我看到
贾玉珍已经把屏风摺起来,我不禁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贾玉珍的动作快,刚才那「拍拍」两下声响,显然一下是打开夹层,一下是合上的
声音。他看清夹层中的东西还在,这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不知
道夹层中是甚麽东西。

    本来,事情很简单,我可以问他∶「里面是甚麽东西?」

    可是这句话,我当时却问不出口,因为我刚才还装出了一副「早知秘密」的样子,
把这屏风的价钱抬高到了这一地步,现在再去问他,这面子怎麽下得来?

    贾玉珍这滑头,连提都不提,他甚至不将那扇屏风放下来,折叠好,挟在胁下,动
作艰难地开著支票。

    他把面额二百万美元的支票,交到我手里,我更不好说甚麽了,价钱是议定的,一
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已经是他的了,我总不能强抢过来,看看那屏风中藏的是甚麽


    他半秒钟也不停留,立刻就走,等我到了书房的门口时,他已经下了楼,走出去了
。老蔡在楼梯下大声道∶「怎麽一回事?这秃子抢了东西?走得那麽急?」

    我只好苦笑,我帮人家做成了一宗大交易,自己的心中却多了一个谜。

    我回到书房,看著那张支票,拨电话给那朋友,当我说出二百万美元这个数字时,
我没有听到那朋友的回答,只听到「咕咚」一声响,那朋友可能是昏了过去,跌倒在地
上了。

    後来证明,他虽然没有昏过去,可是真的由於吃惊太甚,在地上摔了一支。後来,
他和委托他出售屏风的那个亲戚,向我千恩万谢,不在话下,那个亲戚是一个很乾瘦的
中年人,看得出他被生活担子折磨得很苦,现在有了那麽大笔钱,对他来说,是最快乐
的事,他提出来要分我一半,我当然拒绝了。

    我对他道∶「贾玉珍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古董商人,他有过人的眼光,不会化多一元
冤枉钱。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扇屏风何以那麽值钱。」那人嗫嚅地道∶「是啊,再也没
有想到,竟会那麽值钱,能卖个一两万,我已心满意足了。」

    我道∶「这东西是怎麽到你手里的?来龙去脉,希望你详细对我说说。」

    那人皱著眉,道∶「是祖传的,我祖父传给父亲,那时候,我们家道还很好,因为
时局变化,要往南逃,我还很小,祖父说他年纪大,不走了,要我父亲走。在临走的前
一晚上,城里已经可以听到炮响,祖父把那扇屏风取了出来,交给父亲,告诉他说,这
是很值钱的东西。」

    我立时追问∶「令祖父没有说它值钱在甚麽地方?」

    那人侧头想著∶「当时我祖父和父亲的对话,我记得十分清楚,可以一字不易地讲
给你听。」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催他快说。

    (以下是那时的一段对话,这段对话,是一个动乱时期,将要分开的一双父子的对
话,听来很普通,但对整个故事,有相当重要的关系,所以照录在下面,对话的双方,
一个是「祖父」,一个是「父亲」。)

    父亲∶(看著屏风,神情不明)这不过是杂色玉石镶嵌的东西,我看不很值钱,还
是不要带了吧。

    祖父∶(沉思地)不,要带著,这东西我得到的经过十分奇特,而且告诉我价钱的
那个人,他不会骗我,因为我救过他的命。

    父亲∶(讶异地)哦?

    祖父∶那时,我在一个偏僻的县份当县官,有一个游方道士,受当地的一个笃信道
教的富户供养,凡心未净,竟然和富户的一个姬妾勾搭上了,被富户捉奸在床,几乎要
活活打死,打了一顿之後,又送到官府来,一定要把他处死。

    父亲∶(闷哼)那时代真黑暗。

    祖父∶(感慨地)我做官问良心,那富户许了我一千两黄金,要把这游方道士问成
死罪,游方道士也自分死定了,一句话也不说,我考虑了一个晚上——

    父亲∶考虑了一个晚上,为甚麽还要考虑?

    祖父∶唉,黄闪闪的一千两黄金啊,我又不是包龙图,总难免也受到诱惑,到临天
亮,我下了决心,把那游方道士从牢里提出来,叫他快离开。那道士死里逃生,对我自
然感激莫名,就把那扇屏风送了给我。

    父亲∶那也不能证明这东西值钱,就算他说了值钱,也可能是因为他要报答你,胡
说八道。

    祖父∶你想想,我放弃了一千两黄金,怎会再要他送给我的值钱东西?那东西再值
钱,也不会值一千两黄金吧?我是因为他的一番话,才收下来的。

    父亲∶哦?他当时说了甚麽?

    祖父∶那道士说,这屏风,是他从四川青城山的一个道观中得来的——他没有说怎
麽到手的,我看这道人的品格很有问题,他会去勾引富户的小老婆,多半是他从那个道
观中偷来的。他说,这屏风中有极深的玄机,要是能参透,那就不得了,可惜他凡心未
尽,一点也参不透,又出了漏子,所以留著也没有用,希望我好心有好报,会参透玄机
,我看这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他又说得诚恳,所以就留了下来。

    父亲∶(有点嘲笑地)那麽,你参透玄机没有?

    祖父∶(有点恼怒)叫你带著它走,你偏有那麽多棉唆,我等凡夫俗子,哪有那麽
容易就参透玄机的,叫你带著,你就带著。

    父亲∶(老大不愿意,但又不敢再说甚麽)是,我把它带著。

    那人继续道∶「我父亲带著它离开了家乡,来到这里,环境一直不好,他死之前,
想起了祖父的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拿出来卖,真想不到,可以卖那麽好的价钱,真
是┅┅真是想不到。」

    我笑了一下,道∶「那屏风中,有一个夹层,夹层里面的东西才值钱。」

    那人怔了一怔,和我那朋友齐声问∶「夹层中是甚麽东西?」

    听得他们这样问,我不禁很懊丧∶「我不知道,贾玉珍知道,不过我当时和他讨价
还价,装出一副在行的样子,自然不好意思问他。我看那屏风很薄,就算夹层里的东西
再贵重,这个价钱已差不多了。」

    那人忙道∶「当然,当然,我心满意足之至了,管它是甚麽。」他说著,又笑了起
来∶「所谓内有玄机,原来就是有夹层,我看那游方道士和我祖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
不到。」

    我那朋友道∶「奇怪,贾玉珍怎麽知道的?」

    我的答案,只是我的猜想∶「贾玉珍对古董的知识很丰富,他可能在甚麽冷门的记
载之中看到过,或者是听人说起过,所以知道。」

    我朋友摇著头∶「真不可思议,青城山里不知有多少道观,来自一个小道观中的东
西,居然也有人知道它的来历,这个人真不简单。」

    送走了他们之後,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完全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第二天,我一起床,老蔡就告诉我∶「那位贾先生,等著见你,已等了很久
了。」

    我一看时间,才上午十时,贾玉珍那麽早来看我干甚麽?难道他对这桩交易後悔了
?这可麻烦得很,我连夹层中是甚麽都不知道,要是他取走了夹层中的东西,再来混赖
,可不易对付。我想了一想。请了他到书房相见,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话去对付他。可是
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见我就道∶「卫先生,我想直接见一见卖主。」

    我冷冷地道∶「交易已经完成了,你见卖主有甚麽用?我看不必了。」

    贾玉珍双手乱摇,道∶「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他,他是
不是另外还有一些古董,是我┅┅有兴趣的。」

    贾玉珍说话说得吞吞吐吐,我心中想∶原来是这样,多半是屏风夹层中的东西,比
二百万美金更值钱,所以便尝到了甜头,又想赚更多的钱。

    我笑著∶「卖主并不是甚麽收藏家,那扇屏风是他父亲逃难的时候,他祖父硬要他
带来的。」

    贾玉珍「哦哦」地答应著,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甚麽。我心想,要是不让他见见
卖主,他也不会死心,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朋友,告诉他这件事,给了贾玉珍地址,叫
他自己去找。

    贾玉珍见了卖主之後,定然再也收买不到甚麽,不过他可能在卖主口中,知道这屏
风是怎麽到他手里的,也在我朋友口中,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从此之後,随
他高兴,经常来找我。

    开始的时候,我惊讶於他对古物知识的丰富,也很乐意和他谈谈,我也告诉他,沈
万山的「聚宝盆」的碎片,我也见过,有一个科学家高价买了去研究,发现「聚宝盆」
的秘密,原来所谓「聚宝盆」,是「太阳能立体金属复制机」。

    每次交谈,我都设法转弯抹角,向他套问屏风夹层中,究竟有甚麽。可是这老奸巨
猾,十分机灵,每次我一开头,他就用言语支吾过去,始终一点口风也不露。

    到了六七次以後,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他∶「喂,老贾,我实在告诉你
,当初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一点不知道那东西值钱在甚麽地方,也不知道还有夹层
。」

    贾玉珍老实地道∶「是,当时我叫你瞒过去了,回去一想,知道上了你的当,可是
我倒一点也不後悔。」

    我盯著他,问道∶「夹层里面是甚麽?」

    他眯著眼,回答得令我生气∶「我不会告诉你,不管你是直接问,还是想用旁的方
法套,我都不会告诉你。」

    我不禁大是恼怒∶「那你还来找我干甚麽?」

    贾玉珍笑著∶「谈谈啊,和你谈话很有趣。」

    我大声道∶「恰好相反,我觉得和你谈话,一点趣味也没有。」

    贾玉珍也不生气,呵呵笑著,一点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不过自那次以後,他来的次
数少了,至少有一年没有来了。

    看,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要记述这件事,真不知从何开始,因为牵涉
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

    从鲁尔的信开始,到介绍出贾玉珍来,已经相当复杂。我儿戏似地回了信,就随便
把鲁尔的信和他随信寄来的照片,放在桌上。

    那天,贾玉珍来的时候,神情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我反正闲著,又有一年多没见了
,也就不忍再对他恶言相向,只是问他道∶「怎麽,没有甚麽值得你收购的古董出现?


    贾玉珍叹了一声,用手抚摸著他自己的头∶「我有事情托你。」

    我在他做这个动作时,陡然呆了一呆,他本来是一个大秃顶,可是一年不见,他的
头不秃了,长著乌黑的头发。

    贾玉珍瞪著眼∶「我知道你本领大,我想找┅┅一件东西,是玉器┅┅」

    我没有让他继续缠下去,只是指著他的头∶「你秃了那麽久,怎麽忽然长出头发来
了?那是甚麽假发,假得真好,难怪我一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怪模怪样。」

    我一面说著,一面伸手就去摸他的头发。

    这当然很不礼貌,但我也根本不准备和他讲甚麽礼貌。

    我伸手过去,他身子缩了缩,想避开去。可是我既然有心要去摸摸他的头,哪怕他
像野兔子那样会跳,也躲不过去,手臂一长,还是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可是「假发
」却并没有应手而落,长在他头上的头发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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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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