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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极刑一在一间特异蜡像院中的经历-2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Dec 1 19:36:20 1999), 转信
有的伤口、且己模糊,有的伤口,血珠子在沁出来,十几滴,沁出来之
后,聚成一团,往下淌着。那种血向外沁流的情形,如此真实,令得看到的
人,身上同样的部位,也是凉浸浸的感觉。
在那个人身边的是另一个人,穿着十分奇特,手中拿着一柄形状古怪,
略呈弯形,又薄又锋锐的利刀——这柄刀当然是真的刀,一看就可以叫人感
到它的锋利程度。
这柄利刀的刀刃,有一半,正切进那个被网勒着的那人,在网眼中凸出
的肌肉中,同样的,也有鲜血,夺目的鲜血沁出来,顺着刀尖向下滴着。
执刀者的神情,极其全神贯注,仿佛他在切割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在用一柄利刀,雕刻什么没有生命的材料,要使之成为一件艺术品。
而真正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受刑者面部的神情,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所有人的脸,构造和组成的部分全一样,无非是眼耳口鼻,再加上肌肉皮肤
,可是,结构和组成的部分相同的脸,却可以数以万计的形状变化,还可以
有更多几千倍的神情变化。
那个受刑者的神情,真是叫人吃惊,我从来也未曾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
如此受了冤屈,如此愤然不平,如此把所有内心的痛苦都集中在一起的神情
过。他的双眼睁着,使人感到他的双眼中,有一股力量,要把世上的一口全
都化为飞灰。他的口不是张得很大,但却可以使人感到仿佛听到他发出的充
满了愤怒和痛苦的呼叫声。
陈列室中人虽然不少,可是却静到了极点,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在那
么寂静的境地之中,我恍惚听到了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也恍惚听到了那受
刑者发出的呼叫声,那简直垦来自地狱的声音,这种声音,或许不能刺激人
的听觉神经,但是却可以令得人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到他的力量。
我真正呆住了,这个受刑人,对他肉体上所受的痛苦,似乎根本未曾放
在心上,虽然他脸上有极痛苦的表现,但那种痛苦,纯不是来自他身上的肌
肉正在被利刃一片一片削下来,而是来自他内心的深处。在他的内心深处,
有着极度的悲恸,他的那种眼神,清楚地使人感到了他内心的哀痛、和他正
在发出什么样的嘶叫声。
他不是在叫痛,而是在叫出他心中的悲愤,叫出他心中的不明白,叫出
他对命运的投诉,叫出他心中所悬念的一切。
我甚至立即知道了这个受刑者是什么人,虽然一无文字说明,但是我立
刻知道了这个受刑者是什么人。也正因为如此,我记忆中有关这个人的一切
了解,在制那之间,都涌了上来,也更使我感到了震撼。
正如米端所说,精神上的痛苦可以感染,他也说得对,感染再强烈被撼
染者和身受者还完全不同,身受者的感觉,要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然而,知道身受者的背景,所受到的感染,也会强烈得多。我这时,已
无暇去注意别人的反应,只觉得自己血流在加速,甚至晕眩。
那个受刑者的脸上,有着那样令人震撼的神情,自然是有它原因,他一
定是明朝末年的大将袁崇焕。虽然历史上受过凌迟处死这种极刑的人有许多
,也有很多十分出名,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个受刑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袁
崇焕。这个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都贡献在和敌人斗争的民族英雄,而结果,
他受刑的罪名,却是通敌叛国,汉奸!
英雄不会怕死亡,即使是凌迟处死,也不会怕!
(“凌迟”这种酷刑的执行方法是刽子手至少要割一千刀,多至两千刀
。在受刑人未曾被割上一千刀之前,受刑人要是死了,刽子手有罪。发明这
种酷刑的人,目的自然是要受刑者多受肉体上的痛苦,但是,真正的英雄,
其实并不怕肉体上的痛苦。想出这种酷刑的人,显然不了解英雄的精神面貌
。)
而根据历史上的记载,袁崇焕在行刑之前,民众盲目地以为他真是通敌
的汉奸,而纷纷扑上去,去咬他的身子,把他的肉咬下来,蜡像上许多并非
刀伤的伤痕,血肉模糊的伤口,自然全是人的牙齿所造成的。
群众盲目竟然可以达这种程度,这实在是人类是否能划入高级生物之列
的最大疑问!
袁崇焕在受刑之际,感到的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被
冤屈了的痛苦,失败的痛苦,被命运作弄的痛苦,无可奈何绝望境地的痛苦
,控诉无门的痛苦,恨不能自己的身子化成飞灰去换取理想实现而又不可能
的痛苦……
这种精神上所有痛苦集中在一起,给人以巨大的震撼,会使人忍不住身
子发颤!
房间中从极度寂静,变得渐渐有发声响,那是呼吸声——看到这种景像
,人人都屏住气息、但渐渐地,改变成了急促呼吸,而且呼吸越来越急促,
到后来,简直是在大口喘气,人人都不由自主,在大口喘气。
我也不能例外。之后,又有了哭泣声,那几个女青年已经情不自禁哭了
起来。有几个男青年也流着泪,然后,又是一阵骨节摩擦所发出来的“格格
”声,那是好几个男青年紧紧捏着拳头,所发出来的声响。
尽管大家对袁崇焕这个人的遭遇,都很清楚,但是这样活生生的情景,
呈现在眼前,文字的功力再高,也难及万一。读历史使人扼腕,这时,简直
使每一个看到这种情景的人,都感染到了那种精神上的痛苦——就算程度深
浅不一,也一定是一生中最深刻的一次。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而且,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塑造这个蜡像的人是
谁?这简直是伟大到了极点的艺术品,我一定要见见这个把这么巨大的震撼
力量,溶进了他作品之中的那位艺术家!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才转动头部,四面看去,直到转头时,我才发觉我
一直盯着在看,一动也没动过,以致颈骨都有点僵硬。
转过头去,我看到米端直挺挺地站在房间一角,也望着那令人震慑的情
景。
我想向他发问:谁是那伟大的塑像家?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就有答案:当然是米端的创作!
这时,我还盯着米端在看着,我可以肯定,创作塑像的是他。
米端这时正向受了塑像震撼的那些参观者,用相当低沉的声音道:“各
位,可以到下一个陈列室去继续参观。”
三个女青年流泪满面地向他望来,一个问:”其余的陈列室中所陈列的
……”
米端的语调十分平静:“大同小异,人类亘古以来的痛苦,英雄的悲剧
,虽然各有各不同的环境和历史背景,但是本质一致,这间陈列空中,所表
现的是冤屈的愤怒和无告的绝望。”三个女青年互望了一同,一个低声道:
“够了,我们不……不想再看下去了……够了。”
她们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米端并没有想要留她们下来的意思,只是
道:“如果想多一点知道袁崇焕的背景,我愿意推荐金庸所写的‘袁崇焕评
传’。”
三个女青年一面点着头,一面疾步而出,她们来到门口,又不约而同,
回头向塑像望了一眼,这一望,使她们至少又呆了两分钟之久,才夺门而出
。
我在这时才注意到,在这间陈列室中,我们已停留了近半小时。
在感觉上,这半小时简直像是几秒钟,由于全副心神都叫所见的景像吸
引住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米端推开了另一扇门,门外是一条走廊,我第一个跟在他的后面,其余
人也跟了出来。
走廊十分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走在最前面的米端,步子十分慢,而又
绝无放弃领先地位的打算,所以人也只好慢慢跟在他后面。
我想,米端走得那么慢,是故意的。目的是使参观者有一段时间,使心
境平静,到另一个陈列室,去接受新的震撼。
走廊并不太长,但也走了将近五分钟,没有一个人讲话。
米端终于推开了另一扇门,他在门口停了一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
了进去,我跟着进了,看到了这间陈列空中的蜡像,也是两个,两个却都是
受刑人,刽子手被省略了。
两个受刑人,一个已经身首分离,那是一个年轻人,才不过二十出头,
离开了身体的头部,双目紧闭,倔强不屈,在断头处,和他的身体上,都有
鲜血在冒出来。
由于情景的逼真,几乎使人可以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而另一个受刑人,则正当盛年,他侧着头,看着已经身首分离的青年,
一柄利刀,已经切进了他颈际一小半,鲜血在开始品迸流,可是他却只是望
着那年轻人,在他的眼神之中,有极度深切的哀痛,他口部的形状,可以叫
人感到他是竭力克制着口唇的颤抖——自然,他嘴唇也不能再颤动多久,一
秒钟之后他也会首身分离。受刑人的那种深邃无比的悲痛,和袁崇焕虽然一
样,但是又给人以新的、强烈的感受,只觉得这种悲痛,如此深切,几乎尽
天地间一切力量,也不能使之减轻半分。悲痛和可以减轻悲痛的力量比较,
悲痛是无穷大。
等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悲痛立时感染了每一个人,那已被切进了脖子的
受刑人,在悲痛的神情之中,甚至带有一定成分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却
又加深了他内心精神悲痛的程度。
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张大口,可以吸进多一点空气,眼前又是历史上著名
的悲剧: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岳云父子,在“莫须有”一词之下,同时遇害
的情景。
塑像中岳飞在利刃加颈的时刻,望向他的儿子,让儿子先于他人头落地
,只怕也是酷刑更残酷的设想之一。
当时真正的情景是不是这样子?又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子?艺术家可以
有丰富的想像力,如果当时情形,确如此际展现在眼前,那么这位面对着强
大的敌人、面对着敌人的千军万马毫无畏惧地冲锋陷阵的英雄,在眼看着他
自己的儿子——当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就从军抗敌,经历了十年沙场
上的征战而未曾丧失生命,却在自己人的刀下,身首异处,他的心中会想到
什么呢?
悲痛!当然只有无边无涯的悲痛,所以他的神情才会显示出来。
或许,他也会在自己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间,在他还能思想的那一刹间,
在他生命终结之前的那一刹间,想到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公平、正义、
正直、勇敢,一切美好的名词所代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还是在人类的行为
之中,根本没有那些名词所代表的行为?还是坚持这些行为的,必然会遭到
如此悲惨的下场?
钢刀已经切进了颈项,他能思考的时间不多了,鲜血已经涌出来,他三
十几年的生命结束,他甚至不知自己死于什么罪名。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着
应该做的事情,或许,他会在最后一刹间觉得:这就是生命,生命本来就是
如此可悲!
从塑像那么深邃的悲痛神情之中,不知可以使人联想起多少问题,好几
个年轻人发出哽咽声,我在至少二十分钟之后,才能勉力镇定心神,把视线
从塑像移开,落向米端的身上。
米端和上次一样,仍然仁立在陈列室的一角,一切不动。
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来,仍然用那种只要用心听,就可以听出
那多半是强装出来的平静的语调道:“岳家父子的事迹,大家一定都十分熟
悉,下一个陈列室……”
有五六个青年人一起道:“我们……不准备……再参观下一个了。”
米端作了一个“悉随尊便”的手势,那几个年轻人脚步沉重地走出去。
我本来很想留住他们,问一问他们看了这样的憎景,究竟有什么感受。但看
他们那样沉重的脚步,也就不忍再去打扰他们。而且,还有三个年轻人留下
来,我想,等一会,再问这三个青年也一样。
谁知道,在米端带着我们,又经过了一条走廓,一打开第三间陈列室的
门,那三个青年人,不约而同,齐齐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掩面转身,脚步踉
跄地向外就逃。
我也几乎有立时离开的冲动,可是我却要自己留了下来,尽管强烈的、
想呕吐的感觉如引难以遏制,以致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十分干涩的呻吟声。
一进入第三间陈列室,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那一定是真正有这种气
味在,而不是感觉上的。虽然眼前的情景,也足够可以让人感到有血腥味。
一个人,倒在地上——并不是整个人倒在地上,而是分成了两截,倒在
地上,齐腰被斩断。
腰斩!
令人起强烈呕吐感的,还不是不断在冒出来的,浓稠鲜红的血,也不是
狼藉在血泊之中,几乎分不出是真是假的内脏,而是那个人的下半截身子。
应该已经静上不动——实际上也是静止不动,可是仍使人感到它在颤动,在
极度痛苦之中颤动!
至于这个人的上半截,由于表达出来的动感如此之甚,在看到的人,神
经受到强烈的震撼之后,看上去,像是他脸上的肌肉,正在不断的抽搐。
他的手,更像是在动,是的,他的手,手背上的筋,凸起老高,由于血
在迅速大量流失,手已变得干枯,他左手用力撑着,令得只剩半截身子的他
,头可以仰得更高,而他的右手满是血,血是从他身体内流出来形成了一个
血泊处蘸来的,他用蘸来的血在写字,已经写了一个,正在写第二个。
已经写了的一个是“篡”字,看来,第二个要写的,还是那个“篡”!
他那在写字的手,仿佛在抖动,他双眼竖盯着自己要写的字,看起来像
是要把自己生命之中,最后一分气力,贯彻进他写的字中。
我只感到自己面部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啊啊!有野史记载着,
他一共写了十二个半“篡”字,现在才第二个。
这时.他在想什么呢?他应该知道,至少还要有几百人,会因为他的行
为,而跟着死亡,灭十族:连学生都不能幸免!
(他在那时不会知道正确的被杀人数,后来,证明被杀者有八百六十众
人,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甚至是婴儿,都不能幸免,八百七十余人,
完全无辜!只不过因为他们和这个受刑人有人际关系而已。)
而他,明知道,自己不肯为新皇帝写登基诏书,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还
是作了这样的选择,为什么呢?总有一种信念,在支持着他的行为。看他这
时的神情,愤怒之中,带着卑视,那种卑视,自他的眼神中可以找到,自他
的口角上可以找到,甚至在他的眉梢中也可以找得到。
支持他宁愿选择这样可怕的下场的信念是什么呢?叔父做皇帝,还是侄
子做皇帝,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大关系呢?
可是,他就是那样固执,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坚持他的信念,认
为新皇帝的行为不对,应该受到谴责。
他所谴责的,看来不单是帝位之争,而是信念之争,是维护正当,谴责
不正当之争。叔父把帝位在侄子的手中抢夺过来:篡!
凡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什么的行为,都可以包括在内,上至用武力把
本来属于老百姓的权力化为己有,下至剪径的小毛贼,甚至也可以包括一切
巧取豪夺的行为,一切心灵上丑恶的想法,一切人类丑恶的行为在内。
唉,方孝孺被断成了两截,奋起最后一刹那的生命,写下那十二个半“
篡”字,是不是不仅在谴责新皇帝,也谴责了一切人类的丑恶行为?
从他痛苦中的鄙视神情来看,他对人类丑恶的行为,充满了不屑和鄙视
,他坚持了信念,却遭到了如此的极刑,怎能叫他对人类再有尊敬之心?
这一次,我想得更多,也立得更久,当我终于深深吸一口气,去看米端
时,米端也正在深深吸气,他先开口:“到今天为止,能参观完四个陈列室
的人,只有三个,希望你能成为第四个。”
我声音木然:“哦,还有一间?”米端点了点头,向外走去,我心中在
想,已经看到过的三间陈列室,所见到的情景如此怵目惊心,第四间至多也
不过如此了,所以,我立即跟在他的后面,依然是狭窄的走廊,米端也一样
走得很慢,所不同的是这次他一面走,一面在说话。他道:“在进入第四间
陈列室之前,我照例要征求参观者的同意,肯定他是不是真的想参观……”
我吸了一口气:“我找不到不想参观的理由。虽然参观你创作的那些艺
术品,受到巨大的震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知会在心中停留多久,可是
我还是想继续看下去。”
馆主听得我这样说,略停了一停,但是并没有转过身来:“你知道那些
人像全是我的作品?”
我道:“我的推测。”
他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我跟在他的后面,也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自然也无从知道,片刻的沉默,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接着,他就全然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刚才你看过的情景,其实还不算
是人生际遇之中的最悲惨的。”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对他这种说法所能作出的反应,只是“啊”地
一声。
他又道:“他们所受的酷刑,对受刑人来说,痛苦相当短暂,即使是凌
迟,大约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我发出了一下类似的呻吟的声音,对他的话表示不满:“三个小时.每
十分之一秒都在极度的痛苦冲击之中,什么样的三个小时!”
米端闷哼了一声:“还有更长的,譬如说三天,三个月,三年,甚至三
十年……”
我道:“你是指精神上的折磨和残虐?”
米端道:“肉体上和精神上,双重的残酷。”
我吸了一口气:“那就不是……死刑了?兀刑是一直被认为极刑。”
米端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不见得,死刑,不论
处死的方法多么残酷,痛苦的时间总下会长……”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
我陡然之际,想起中国历史上几桩有名的,对人的残酷虐待的事情,不
禁打了一个冷战,失声道:“第四间陈列室……不会是一个女士吧?”
米端忙道:“不,不,不是她,我知道你想到的是谁,不是她。”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的是被斩去了手和脚,被戳穿了耳膜,被刺瞎了眼
睛,又被灌了哑药的一个女性,这个女性受了这样的酷刑,头脑还是清醒的
,生命并没有被立时夺走,当她被放在厕所之中,继续活下会时,尚能活动
的脑部,不知道会在想什么?想想也令人遍体生寒!
(这件事,发生在汉朝,被害人是汉高祖的宠姬戚夫人,害人者是吕后
,历史上有明文记载。而汉朝,正是中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大多数中国人
,都是汉人,可见得”汉”字是一种光荣的代表。)
我不由得更是紧张:“比……这位女性的遭遇还更惨?”
这时,已来到了第四间陈列室的门口,我突然道:”让我再来猜猜,我
会见到什么人!”
米端直到这时,才转过头向我望着:“谁?”
他自然是想我猜,我略昂起了头,自然而然,神情苦涩,因为在中国历
史上,可供作为第四间陈列室主角的人,实在大多,随便想想,就可以想出
几百个,甚至几千个!他们曾受过各种各样的酷刑,而他们绝不是罪有应
得,相反地,受刑人没有罪,施刑人才有罪。
可是,一直是这样在颠倒着,自古至今,一直在这样颠倒着!
是的,自古至今:别以为种种酷刑,只有古代才有,就在十多年前,因
酷刑致死致残的人,就数以百万计。听到过什么叫“铜头皮带”吗?是又宽
又厚的皮带,配上生铜的厚重的带扣,抽打在六十岁老人的身上,就能把人
活活抽死!
在众多的受刑者中,我实在无法确定一个,我情绪极度低沉,不但感到
战栗,而且感到耻厚:人类的性格行为,竟然那么可怕!
我感到喉咙发干,叹了一声,心中想,应该有人,把历史上发生过,或
正在发生的种种人类酷虐同类的行为,好好记录下来。
一想到这一点,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他,一定
就是他,是第四间陈列室中的主角,一定是!
我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司马迁!”
米端一面点头,一面道:“你第一个在门外猜中了会见到什么人。”
我一点也不因为猜中了而心里高兴。相反地,更加不舒服,以致我讲起
后来,声音相当哑:“想想他的遭遇,真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而且
,正如你所说,他的痛苦,是那么久远。”
米端的反应,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任何知道司马迁这位伟大史学家遭遇的人,在谈及他的不幸遭遇时,自
然会嗟叹唏嘘,都会同情。可是米端反应之强烈,超越了常理之外。
他一听得我这样说,脸上立时现出了痛苦和屈辱交织的神情,那种被极
度的侮辱和伤残的痛苦,如此之强烈,仿佛接受官刑的不是司马迁,而是他
本身。
在那一刹间,我只是惊骇莫名他看着他,他也立时惊觉了自己的反应太
过强烈,连忙转过身击,然后,喘了几口气,语音恢复了平静:“进去看看
吧。”
米端推开了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塑像。我不详细叙述那塑像的情形了
,那是正受完了刑之后。塑像的头向上微仰着,并不望向自己的伤口,而是
望向极遥远的地方。
自然,在刑室中,他不可能望得太远。他至多只能看到见溅满了鲜血的
墙,可是他双眼之中的那种空洞和绝望,却叫人感到他在望向极遥远之处,
甚至超过了天空的障碍,一直望向宇宙的深处!
他在这样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屈辱中,正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一定
在想。他在想以后怎么活下去?他有没有想到过结束自己那痛苦的生命?
要是活下去,怎么活呢?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刻每一分,都要在身上
受无边痛楚的煎熬,这样子的生命值得再拥有吗?
他是不是这样想:我犯了什么罪,要受这样残酷的酷刑?真的,他做了
什么呢?为他的一个好朋友辩护了几句,惹得皇帝生了气,于是,他的噩运
就降临了。有一种人的身份叫“皇帝”,他一个人动一动念,就可以决定另
一个人,另十个人,另一百个人,另一千一万十万百万人的生或死,他可以
随心所欲,把种种酷刑加在其他人的身上。只要有这种身份的人在,只要有
这种事实在,人类就不能算是高等生物!
塑像的被侮辱感,是由于感到了他作为一个人,已经是一种侮辱?
我盯着塑像看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缓缓摇着头:“够了,真的够
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五间陈列室。”
米端苦涩地道:“读过他所写的‘报任少卿书’的人,都可以知道他受
刑的经过,在文字中看不出他身受的极度痛苦,或许是他故意掩饰——身心
所受的痛苦,要故意掩饰,那使痛苦的程度,又深了一层。”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同时道:“我想……去透透气。”
米端指着另一扇门:“从这里出去,是一个院子,穿过院子,就是另一
条街。”我当时只想离开陈列室,心想,米端一定会跟出来,所以也没有作
特别的邀请,就循他所指,急急走了出去,一到了外面、先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正是仲秋时分,风吹上
来有点清凉,把我来自内心的燥热驱散了不少。
回想刚才在蜡像院中的那两小时,简直是做了四场可怖之极的恶梦。
我在院子中站了一会,果然看到米端也推开了那边门,慢慢地来到我的
身边。
我挥了一下手:“你的艺术造诣如此之高,只做蜡像,真是太可惜了,
我敢说,这些人像,是人类艺术的无价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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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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