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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极刑二、一个塑像艺术家的意见-1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Dec  1 19:36:42 1999), 转信

    那是一个谈话的记录,如果只把三个人的对话记述下来,未免单调,所
以把当时的情形写出来,比较好些。
    虽然我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后来白素又向我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白
素的记忆力十分强,叙述得又仔细,我才能把她和那位来访者见面、交谈的
经过写下来。
    开门的是老蔡,我们家的老仆人,老蔡由于年纪大,行动不是那么俐落
,门铃响了将近七遍,他才去开门。那时,白素准备下楼去应门,她在楼梯
上停留,没有立即下来。老蔡一开门,看见来客是一个陌主人,他照例不是
很友好地瞪看来人,白素着不见门口的是什么人,只听到了一个相当拘谨的
声音在问:“请问卫斯理先生在吗?我能不能见他?”
    老蔡的声音硬梆梆:“你和卫先生有约吗?”
    那来客忙道:“没有……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他。”
    老蔡的语调更僵硬了:“卫先生就算在,也不会见你,何况他不在。”
    白素在楼梯上,暗叹了一声。我是十分喜欢认识结交各种各样朋友的人
,可是实在,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来的大多,所以不得不一再吩咐老蔡,
如果陌生人找上门来,尽可能挡驾,久而久之,老蔡习以为常、而且他以明
知我们不会责备他、所以他常使用他自己的方式,使来访的陌生人知难而迟
,而且,绝不敢再来碰第二次钉子。
    这时,老蔡的回答,已足够令人难堪,果然,来访者发出了两下不知所
措的“啊啊”声,可能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所以道:“那我改天再来。”
    老蔡却绝不给人留情面,冷冷地道;“不必来了,再来多十次,也不会
见着卫先生。”
    来访者有点生气了:“卫先生……我着也不是什么要人,你这是……”
    老蔡昂起头来,一副爱理不埋的神情:“卫先生本来就不是什么要人,
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要见他。”
    来客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老蔡用力将门关上,这样的关门法,
来客若是离门太近,准会吓老大一跳。
    白素在楼梯上走下来,皱着眉,老蔡转过身来,神情十分得意:“又打
发了一个。”
    白素叹了一声:“其实……可以说得委婉一点。”
    老蔡翻着眼,大不以为然;“委婉一点,打发得走吗?哼。”
    他那一下“哼”,当真有豪气干云之慨。
    白素也不想和他多争议什么,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起来,这一下,老
蔡更神气了,一面转身去开门,一面撩拳揎臂,看他的样子,似是准备一开
门,就兜脸给门外的人一拳。
    门一打开,他的拳头,也真的立即伸了出去,白素正想阻止,却看见老
蔡的拳头,陡然凝住,脸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整个人如同僵硬了一样

    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可是她还未曾来得及
有任何行动,就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哈哈笑着:“怎么,老蔡,下认识
我了?”
    白素一听到那个声音,高兴得一面跳了起来,一面高声叫着——白素绝
不是那种一直在行动上维持着少女时代天真活泼的女性,可是这时,她的行
动,却和每一个正常的少女一样,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也就在这时,老蔡也从目定口呆之中醒了过来,叫道:“舅少爷。”
    门已完全打开,站在门口的人,身形高大,提着一支手提箱,人走进来
,白素奔了上去,来人放下手提箱,立时就和白素紧紧拥抱在一起。来人非
别,正是白素的哥哥白奇伟。
    各位亲受的读友,白奇伟这个人,真是久违了,自从在“地底奇人”中
出现过,我一直没有怎么提起他过。常常有人问起:“你和白素是怎么认识
的?”经过十分复杂,正是说来话长,全在“地底奇人”这个故事之中。
    “地底奇人”故事发生在哪一年?相当久了,久到了和发生在咸丰年间
差不多。
    我一直少提白奇伟的原因,绝不是我和他之间的芥蒂还未消除。我记得
,曾约略提过一下,他正在世界各地,参加大规模的水利工种建设,从埃及
的阿斯旺水坝开始,几乎没有间歇,很多情形下,根本不知道他落脚在什么
地方。
    像上次,白素的父亲,白老大,在法国病重进了医院,我们想找白奇伟
,就不知上哪儿去找,只找到了他去年服务的那个工程处,工程早已结束,
有的说他在西非洲冈比亚,有的说他在马来亚,找不到他,白老大神通广大
,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缺席痛骂”一番,倒霉的是我和白素,明明不是
我们的错,却不能不恭听痛骂。
    而且,白奇伟对于我在“地底奇人”中对他的记述,不是很客气,心中
始终有点生气,曾经相当正式地警告过我:以后,我的事,你最好少点写。
我不爱出风头,只想无拘无束,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个人的脾气,要是
发作起来,并不十分好玩,所以我也谨遵台命,尽量少提及他,这倒变成了
这个人突然消失了。
    而在这个故事之中,白奇伟的出现,我记述了下来,由于非他不可。自
然,也可以假托一个人来代替他,但既然现成是他的事,为什么不用实记述
呢?
    白素和白奇伟,也好久没有相见了,事实上,兄妹二个,会少离多,所
以,白素一听了白奇伟的声音,自然而然,就想起兄妹二人以前在一起的情
形,刹那之间,感到时光倒流,所以才会有少女时期的行动,表现出来。
    兄妹二人相拥了片刻,白素后退了一步,打量着白奇伟,白奇伟显然成
熟了,眉宇间剽悍之气,也隐藏了不少,而代之以相当深邃的智慧,白素一
面笑着,一面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白奇伟也十分高兴,恭维着:“哈,时间在你身上,好像一点也不起作
用。”
    白素瞪了他一眼,白奇伟忽然指着门外:“为什么怠慢了艺术大师?”
    白素陡地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这时,老蔡由
于一开门,见到的是白奇伟,想起自己差一点没将“舅少爷”推出门外.早
已有点不知所措,门也还没有关上。
    白奇伟一面说,一面把门又打开了些,所以白素也立时看到,门外站着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白素一看到了这个人,立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可是老蔡连什么“艺术大师”都不知道,冲那中年人一瞪眼:“你怎么还不
走?”
    白素和白奇伟齐声阻止,老蔡那一句,已经说出来了。
    门外那中年人的神情,刹那之间,变得尴尬之极,可是白素在事后说,
她的神情,一定比门外那人,还要尴尬几分。
    那中年人衣着不是很时髦,头发也相当凌乱,而且又显然几天役有剃胡
子。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可是他神情之中,自有一股轩昂自信,而且,那种
不着意的,自然流露出来的高雅气质,也不是普通人所能具有的。
    事实上,白素一看到了他,就认出他是什么人,白奇伟称他为“艺术大
师”,一点也不夸张,他的确是大师级的艺术家:世界公认的大师级艺术家

    正确一点说,他是一位雕塑大师,专攻人像雕塑,加在他身上的各种类
誉,不知多少,什么“现代的罗丹”、“东方彻里尼”等等,他的人像雕塑
作品,使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每一件作品,都赢得艺术评论家的击节赞赏,
自然也成为世界各地的艺术博物馆搜购的对象。
    他的创作态度十分严谨,一件雕像,就算已经接近了完成的阶段,只要
发现有一点点不满意,他就立即将之彻底破坏销毁。所以,在超过二十年的
艺术生涯中,他的人像作品,只有六七仲。
    他还有一个怪脾气,就是坚持他的人像雕塑,要和真人一样大小,他早
期的作品“耶稣基督像”,在动工之前邀请了许多专家,来考证研究那稣的
身高究竟有多少,结果,据说误差绝不会超过一公厘去云云。
    他另一种震动世界艺术界的行动,是有一位摄影家,把他的十几件作品
、拍摄成了十分精美的照片、出版了一本他作品的专集,说明文字之中,把
他捧得极高,甚至有“上帝创造了人,他根据上帝的创造,复制了人”这样
的句子。
    可是这本集子一出,却令这位艺术大师赫然震怒,告将官里去,要求天
文数字的赔偿,他的理由是:他的作品是雕塑,绝不能转化为照片,一旦变
成平面的,大小和原作不相同的相片,是对他的创作最大的歪曲,最大的侮
辱云云,要知道他创作的艺术成就,必须面对他的原作来欣赏,等等,理由
一大堆。
    几经缠讼,各级法院接纳他的理由,非但出版那本集子的大规模出版社
,因之破产,所有已售出的书集,也不准流通。他得了巨额赔偿,全数捐给
了当年在长期旱灾之中,饿殍遍野,亟需救济的东非洲灾民,而且,同年,
又创作出一座题为“饥饿”的人像雕塑,再次震惊艺坛。
    我书房中,就有一本当年引起打官司的画集在,画集之首,有他的巨幅
照片,所以白素一眼就可以认出他。
    这位艺术大师是东方人——只知道他是东方人,可能在他身上,有中国
人血统,也有印度或日本人的血统,他有一个十分中国化的名字:刘巨。
    人总是有点势利,老蔡用这么粗鲁的态度,得罪了一个流浪汉,或是得
罪了一个如刘巨这样的艺术大帅,自然大不相同。
    白素立时充满了歉意的神情和语调趋前:“真对不起、刘巨先生,不知
道是你,真的不知道是你。”
    老蔡在一边翻着眼,他自然弄不清楚这个看来并不起眼的中年人是什么
来头。白素说话间,他还用相当高的声音咕哝着:“人家兄妹好久没见了,
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总要自己识趣才好。”
    白奇伟忙推着他,连声道:“去!去!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等白奇伟把老蔡推了进去,门外的刘巨才吁了一口气:“贵管家!”
    白奇伟忙笑道:“老人家有点悖时,刘大师别见怪!”
    刘巨缓缓摇了摇头,在白素的邀请下,走了进来。
    白素自然十分欢迎刘巨来访,但恰好白奇伟来了,兄妹之间,的确有许
多话要说,但刚才已经得罪了人,这时自然不能怠慢,所以她只好暂时把白
奇伟放在一边,先作了自我介绍,再介绍了白奇伟,然后道:“卫斯理不在
,刘先生有什么事,对我说也一样!”
    白素想不到像刘巨这样的艺术大师来找我有什么事,但循例总要这样问
上一问。
    白奇伟已走过去,取了酒和酒杯来,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刘巨,刘巨接
了过来,一饮而尽,白奇伟忙又替他倒了第二杯。
    刘巨这才开口:“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认识卫先生,听他讲起过卫
先生在探索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上的种种成就。”
    他顿了一顿,又道:“自然,卫先生的许多成就,实际上就是卫夫人的
成就!”
    白素微笑了一下,白奇伟笑道:“看来大师不但擅于塑造人,也很擅于
恭维人!”
    白奇伟的话,本来应该是可以令得谈话的气氛轻松很多,可是,刘巨听
了,却紧蹙着双眉,叹了一声,有点像自言自语地道:“我擅于塑造人像?
在……有了那次经历之后,我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
    白素和白奇伟,都不知道这个在世界艺坛上有着如此祟高地位的大师,
受到了什么打击,以致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互相错愕地望了一眼,等着
他说下去。
    他略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的,一定有不可理解的怪异,我想了三
天,全然想不通,决定来向卫斯理先生请教,我来得冒昧……”
    白素忙道:“不,不,欢迎光临!”
    刘巨又叹了一声,再呷了一口酒:“三天之前,我去乡观一间蜡像院。

    他这句话一出日,白奇伟首先挺了挺身子,表元惊愕。一个举世崇仰的
雕塑家,专从事人像雕塑,怎么可能对蜡像院产生兴趣?蜡像院中的陈列品
,绝大多数是庸俗不堪,根本不能称之为艺术品的。
    作为一个出色的人像雕塑家,刘巨当然善于捕捉人体的每一个动作,也
知道这些动作,代表了什么。
    白素和白奇伟两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刘巨也可以知道自己的活,引起
了对方的惊愕和不解。
    所以,他解释道:“本来我绝不会对蜡像院有兴趣,可是我有两个学生
去看过——我到这里来,应大学艺术系的邀请,作一个短时间的授课。”
    白素忙道:“是,是,报章上对大驾的光临,有过专题报导。”
    白素竭力在弥补老蔡造成的过失,虽然看来刘巨对于刚才的不愉快不再
放在心上。
    刘巨继续道:“这两个学生,我认为极有天份,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
要我到那个蜡像院去看看,并且说他们自己参观的经过,太怵目惊心,所以
他们只看到第三间陈列室,就夺门而逃,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白素听到这里,“啊”地一声:“是,我们有一个朋友,也曾去参观过
这间蜡像院,也竭力推荐我们去看。”
    刘巨的神情有点紧张:“你们去了没有?”
    白素摇了摇头:”没有。”
    刘巨吁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呐呐说了一句:“如果你们去看过,只
怕不会再称我为艺术大师。”
    白奇伟一听,霍地站了起来:“蜡像院中的陈列品,艺术价值会在你的
作品之上?”
    刘巨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托着前额:“那两个学生,只差没有说
出那蜡像院中的塑像,比我的作品更好,他们说得次数多了,引起了我的好
奇心,所以我去了。”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片刻,然后,就详细叙述他在那间蜡像院中的经历

    他说的那间蜡像院,自然就是米端的那间,十分凑巧的是,刘巨在向白
素和白奇伟叙述他的经历时,我正好就在那间蜡像院之中,重复着他的经历

    刘巨三天之前,在蜡像院中的经历,和我的相同、所以不必重复。所不
同的,他作为一个出色的人像雕塑家,在全世界享有盛名,那自然会更加感
到震粟和有更深感受。
    和我上次的情形一样,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由米端陪着,参观了第
四间陈列室。
    看完之后,他激动得几乎发狂,紧握米端的手臂,大声叫着:“艺术家
在哪里?简直大伟大了,我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
    他不但叫着,而且还用力摇晃着米端的身子,不住叫:“请作者出来,
请作者出来。”
    米端的回答却十分冷淡:“作者不愿见人。”
    (这和我的经历不同,我推测到了米端就是作者,他就承认了。)
    刘巨当时就生了气,指着米端骂了起来:“你这种市侩,没有权利,也
没有资格把那么伟大的艺术招为己有,没有权利把艺术家隐藏起来,不让他
和世人接触,你这卑劣的市侩……”
    刘巨不但认不出来米端就是这些塑像的作者,而且还把他当成了卑劣的
艺术品贩卖商,以为他不把艺术家介绍出来,是想垄断他的作品,奇货可居
来谋利。
    米端对他的指责并不反驳,只是冷冷地听着,直到刘巨自己报了名字:
“你知道我是谁?我叫刘巨。”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对这个名字表示一下惊愕。
    谁知道米端听了之后,只是冷冷地道:“对不起,未曾听过阁下大名。

    这一下,几乎把刘巨气昏了过去,他们的这番谈话,在那个院子中发生
,米端讲完了那句话,就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刘巨拍打房门,可是手也拍痛了,米端再也未曾把门打开来。
    刘巨急急忙忙冲出院子,又绕到了前门.前门也已关上,他再度敲门,
踢门,直到两个警察过来,要把他当作疯子赶走。
    可是刘巨哪里肯就此干休,他一生从事人像塑造,那些人像,给他心灵
上的打击之大,实在无与伦比,他和那两位警察争论,警察把他带到了警局
,弄明白了他的身份,才把他放了出来。他连接受道歉的时间都没有,立刻
又赶到蜡像院去。
    他赶到的时候,恰好米端在向几个参观者讲话,米端一看到他,就不客
气地要他离去,刘巨硬向内闯,结果,又是警察硬把他弄走的。
    以刘巨的身份,一再“闹事”,令得大学当局和警方,都十分尴尬,警
方把他交给大学,学校方面无法可施,只好派几个他的学生,牢牢看住他。
可是刘巨毕竟是学生崇拜的对象,看了一夭,第二天就看不住,又给他溜了
出去。
    这一次,他学乖了,在去蜡像院之前,先把外形大大作了一番改变,米
端居然没有认出他,又带着他和另外几个人,参观了一遍,这一次,刘巨还
弄了一点狡猾,做了一点手脚。
    他不相信那么象的人像由蜡做成,所以他去之前,带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准备刮削一些人像的材料,去研究一下,究竟是利用了什么材料,才能塑
制出如此生动,可以说是人类自有塑像以来,最伟大的作品。
    要达到这个目的,不很困难,整个参观过程,虽然米端一直目光炯炯地
注意参观者的反应,总有机可乘。
    不过,刘巨在做这个“手脚”之际,经过相当惊人,以下是他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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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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