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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噩梦-3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3 19:48:46 1999), 转信

第三部 前生的孽债
  在那一杀间,我想到了许多精神病上的名词,如『精神分裂』、『双重性格』之类

但是全部都不得要领,只得听她继续讲下去。
  刘丽玲又道﹕『我来到墙角处,探头向前看,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在一扇半开的木

门前,神情像是很害怕,不能决定是不是要进去,那是一个小伙子,年纪大约二十多岁

,有点楞头楞脑,傻不里机的.........』
  她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重复地说道﹕『傻不里机,傻不里机..........』
  我道﹕『这是北方话,形容一个人,有点傻气。』
  刘丽玲的神情迷惘,显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选择了这样一个形容词。我突然起

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想到刘丽玲在梦中,看到那小伙子的时候,她心中一定想到

那小伙子有点『傻不里机』,所以她才会自然而然讲了出来。
  可是,为什麽刘丽玲在梦中会用一种她平时绝不熟悉的语言﹖这真的有点怪不可言

  刘丽玲又喝了一口酒,转著酒杯﹕『那小伙子终於走了进去。他一进了门,我就急

急跟了进去,在门口,我停了下来,向内看。门内是一个院子,堆著很多奇形怪状的东

西。』   我作了个手势﹕『例如甚麽﹖』
  刘丽玲皱起了眉,道﹕『很难形容,有的,是圆形的大石头,有的是一个个草织成

的袋子,里面放著东西,还有一个是木槽.........』
  刘丽玲顺手移过一张纸来,取出笔,在纸上画著那种『木槽』的形状。
  (我在听杨立群叙述他的梦境时,一提起那种木槽,我就告诉他,那时一种古老的
油坊之中,用来榨油的一种工具。但当时,即时刘丽玲画出来了,我仍然不知道那是
甚麽。直到她再向下讲,使我知道她在一个油坊中,我才知道那木槽是甚麽。)
  (各位现在一定也已经明白,杨立群的梦,和刘丽玲的梦,是同样的一件事,经由
两个人由不同的角度来体验。)
  (我在听杨立群讲到一小半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梦境,两个人的梦境
,竟像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分别由两个人自不同的角度来体验,我一生中遇到的怪事
之中,堪称第一。)   (所以,我听杨立群讲述的时候,心中惊骇莫名,举止失常。)

  当时,我和白素看著刘丽玲画出来的木槽,都没用甚麽话好说,因为我们都不知
道那是甚麽。
  刘丽玲又道﹕『在院子面前,是一栋矮建筑物,可是有一个极大的烟囱。那小伙
子向前走著,突然在一个草包上拌了一交,踢穿了草包,自草包中滚出许多豆子来,
当时,我看到他跌在地上,叫了他一声。』
  我听到这里,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头﹕『等一等,你叫他﹖』   刘丽玲点著头。
  我道﹕『你.........认识他﹖』
  刘丽玲道﹕『我想应该是的,但是这种感觉十分模糊,我不能肯定,可是我却能
叫他。』   我问道﹕『你叫他甚麽﹖』
  刘丽玲的神情十分古怪﹕『我.......叫他.......『小展』,这是甚麽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这小子姓展﹖』   刘丽玲道﹕『姓展﹖有人姓这种姓﹖』
  我道﹕『当然有,七侠五义中的主要人物,南侠展昭,就姓展,在山东省,那是
一个相当普通的姓氏,是一个大族。』
  刘丽玲眨著眼﹕『我叫了他一声,他怔了一怔,而我又十分後悔,觉得不应该叫
他,便缩回身子,那小伙子.......小展在起身之後,回头看了一看,就走进了建筑物
之中,而我,则伸手紧按自己的腰间.........』
  我摊了摊手,表示不明白她何以要伸手按住自己的腰间,刘丽玲现出十分难以形
容的古怪神情来﹕『我的腰际,在我的上衣之下,很宽的胯袋之中,插著一柄小刀,
我的手按上去,可以感到又冷又硬的刀身,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她讲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气息急促起来﹕『感觉太真实,一想起来就害怕。』
  我道﹕『这真是一个怪梦,怎麽梦中的一切,记得那麽详细﹖』
  刘丽玲道﹕『我重复做了数百次,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素叹了一声,充满了同情。
  我第一次听一个人叙述她做了几百次的一个梦,我感到,最大的可能,是由於看
过一本书,或是电影,书或电影给了她极深刻的印象所致。
  刘丽玲讲到她的手,碰到了寒冷而又锋利的刀身时,身子微微发抖,也在不由自
主喘著气,神情极是紧张。
  为了使气氛轻松一点,我道﹕『你在梦中带著一柄刀干甚麽﹖在梦中,你是一个
行侠仗义的女侠﹖』
  刘丽玲非但一点也不欣赏我的『幽默』,而且她是不是听到了我在说甚麽,也有
疑问。她自顾自道﹕『我碰了碰那柄插在腰际的刀,心中只是模糊地感到,要用这柄
刀,来做一件大事,至於是甚麽事,我在那时,还说不上来。虽然............虽然 .
......』
  她讲到这里,声音变的更颤抖,人也抖的更厉害,才道﹕『虽然我终於做出来。』

  我又想开口,但白素迅速按住了我的手臂,不让我说甚麽,我望著刘丽玲,发现
刘丽玲美丽的脸庞,现出了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那种悲哀,想是混合著无穷无尽的
惊悸和恐惧,使人看了,无法不同情她心中的痛苦。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喃喃
地道﹕『一柄锋利的刀,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我讲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可是刘丽玲却听到了,她的身子徒地震动了一下,抬起
头向我望来,又立时低下头去﹕『我肯定了那柄刀还在我腰上,放轻手脚,向前走去
。我穿的鞋子,鞋底很薄,当我踢过哪些散落在地上的豆子时,可以感到一粒粒的黄
豆,在我的鞋下,被我踏碎。我来到前面那个建筑物之前,听到了一连串粗鲁的呼喝
声。』   刘丽玲又抬头向我望了一眼,我没有说甚麽,只是作了一个手势。
  刘丽玲道﹕『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是贴墙站著,只听得里面不断传来呼喝声
,那个小伙子则不断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奇怪,当时我的心情极紧张
,可是听到那小伙子.......小展说『我不知道』,就放心得多。』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刘小姐,你的叙述,很容易使人产生概念上的模糊,
在梦里,你好像只知道行动,而不知道为甚麽要行动﹖』
  刘丽玲想了好一会,才道﹕『的确是那样,我要做一件事,可是为甚麽要这麽做
,我却说不上来。我也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可是为甚麽会有著样的感觉,也一样没有
解释。』
  我没有再问下去,刘丽玲再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心中紧张,害怕,一颗心提起
又放下,不知道有多少次。过了没有多久,里面突然传出了小展的惨叫声,和殴打声
,我走近了几步,走近一个窗口,将盖在窗上的蓆子,揭开了一点,向内看去。我首
先闻到一股极怪的味道,接著,我看到有三个人,正在狠狠地打小展。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
  刘丽玲的身子又发起抖来,白素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刘丽玲叹了一声﹕『这三
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古怪,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我皱著眉,听她讲下去。刘丽玲就形容这三个人的样子。当时,她形容得十分详
细,但我不必再重复了,因为她所说的那三个人,就是杨立群口中的瘦长子,大胡子
和那个拿旱烟袋的。
  这三个人,其实也并不是甚麽『造型古怪』,不过从小在繁华的南方大都市中长
大,家境富裕,生活洋化的刘丽玲,当然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当然,从她的形
容中,我已经可以知道,这三个人,是中国北方乡镇中的『混混』,介乎流氓和土匪
之间的不务正业之徒。
  当时我听了刘丽玲的叙述之後﹕『对,这样的人物,你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
到﹗』
  我这样说,是在强烈的暗示她,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到,但是在艺术作品中,
可能『遇』到。刘丽玲很聪明,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想了一想﹕『在其它生活方
面,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只有在梦中,我才清楚地看见他们,他们活生生的在
我面前,我不但可以看到,他们额上现起的青筋,而且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发出来的汗
臭味﹗』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这种经验,的确不是怎麽愉快,我道﹕『事情发展下去.
......』
  刘丽玲道﹕『他们三个人,不断打著小展,呼喝著,像是在逼问小展,一些东
西放在甚麽地方。小展却咬紧牙关捱著打,不肯说。拳脚击打在身体上的那种声音,
真的可怕之极了,血在飞溅,可是那三个人却一点也没有住手的意思.........』
  刘丽玲讲到这里,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在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脸上,现出这种
神情来,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我扭过头去,不忍去看她。
  可是刘丽玲发颤的声音,听来一样令人不舒服,她在继续道﹕『当时,我只感到
,小展是不是挺的下去,对我有很大的关系﹗』
  她又顿了顿,才道﹕『究竟会有甚麽关系,我也说不上来。』
  我道﹕『我明白,你在梦中,化身为另一个人,你有这个人的视觉,听觉和其他
可以实在感到的感觉,但是对这个人的思想感情,却不是太具体,太清晰。』
  『是这样。那三个人打了小展很久,没有结果,又发狠讲了几句话,突然走了,
留下小展一个人在那建筑物中,我在他们三人走出来时,心跳得极其剧烈,我大口喘
著气,幸而他们三人没有发现我。』
  『他们向外走去,我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不过两三步,他们在讲话,我可以听得
到。那拿旱烟袋的说﹕『小展叫那臭婊子迷住了﹗』大胡子很愤怒﹕『我们就去找﹗』

拿旱烟袋的闷哼了一声﹕『不知躲在那里,我看她是到徐州去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发出『啊』地一声,指著刘丽玲﹕『你听清楚了﹖是徐州﹖』
  刘丽玲道﹕『绝没有错。我小时候,不知道徐州是甚麽地方,也没有在意,由於
我一直在做这个梦,梦中的一切,似乎全是虚无缥缈,抓不住的,只有这个地名,实
实在在的,所以我曾经查过,在中国,的确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有点啼笑皆非﹕『徐州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在中国山东省,江苏省交界,历
来兵家必争之地。』
  刘丽玲现出一个抱歉的神情来,道﹕『我不知道,我还是根据拼音,在地图上查
出来的。』
  我越听越有兴趣,一个从来不在刘丽玲知识范围内的地名,会在她的梦中出现,
这事情,不是多少有点古怪吗﹖
  刘丽玲续道﹕『瘦长子又道﹕『到徐州去了,也能把她找回来﹗』大胡子恶狠
狠地道﹕『找到了那臭婊子,把她和小展一起蒸熟了,放在磨里磨碎了榨油,他奶奶
的﹗』我当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好不容易,等这三人出了围墙,我才连忙走进那
建筑物,小展倒在地上呻吟,一看到我,就挣扎著要坐起来,我连忙过去扶起他,他
望著我,虽然他满脸血污,可是他望著我的时候,眼神之中,却充满了欢愉.........』

  刘丽玲突然叹了一声,向白素看过去﹕『我感情很丰富,从少女时代起,就不断
有异性追求 我。』   我不明白刘丽玲何以突然之间转换了话题。
  可是白素却十分明白,她立即道﹕『你的意思,一个男人,只有全心全意地爱著
一个女人,他望著他心爱的女人,眼中才会流露这样的神采﹖』
  刘丽玲叹了一声﹕『是的,这些年来,对我说过爱我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是
我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梦里小展望著我的那种眼神。这使我知道,他
们口中虽然说爱我,但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保留。』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刘丽玲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她的追求者也真是倒楣,
天下哪有女人拿梦里一个男人的眼光来衡量爱情的深义﹗
  刘丽玲又叹了一声﹕『他望著我,一直在说﹕『我没有说,翠莲,我没有说﹗』
在梦里,我的名字,好像就是翠莲,因为小展一直在这样叫我。我当时的心情,十分
紧张,连自己也不知讲了甚麽,小展也不断在讲话,我只感到心中有一件十分重大的
事,需要决定,而又有点难以决定。就在这时,小展突然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甚至愿意为你死﹗』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心想,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刘丽玲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听来诡异莫名,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在继续说道﹕『我一想到这一点,一面搂著他,他的神情,充满了满足和欢愉,

可是我另一只手,却已将插在腰际的一柄刀,取了出来,就在他望著我的时候,我一
刀插进了他的心口﹗』
  讲到最後的一句话的时候,刘丽玲的声音,逼尖了喉咙叫出来。听了之後,感到了

极度的不舒服。
  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说道﹕『刘小姐,你休息一下,再往下讲。』
  刘丽玲喘著气﹕『快完了,那个梦快完了。我一刀刺了进去,小展他.......双眼
立时变的静止,可是还一直盯著我在看。他脸上的神情,根本来不及变化,就已经死了

,可是在临死之前,他的眼神却起了变化,他盯著我,还是那一双眼睛,在一杀那之前

,这双眼还让我感到这个人毫无保留地爱我,可是在那时,这双眼睛中的神情,却充满

了怨恨,怜悯,悲苦..........我实在说不上来,说不上来........』
  刘丽玲用双手掩住了脸,呜咽地抽噎起来,全身都在发抖。我忙道﹕『好了,一般

来说,恶梦总是在最可怕的时候停止,你的梦也该醒了﹖』
  刘丽玲仍在抽噎著,一直过了三四分钟,她才放下了掩住脸的双手,满面泪痕﹕『

是的,在梦里,我杀了一个人,一个叫小展的年轻人。可是这还不是这个梦最可怕的部

分。这个梦..........』
  她又停了片刻,才道﹕『这个梦最可怕的是,小展........在我一刀刺进他的心口

之後,他望著我的那种眼光,一直印在我脑中,到後来,每次梦醒,如果是在黑暗之中

,或甚至明明醒了,眼睛睁得极大,可是我却一样可以看到有一双充满了这种眼光的眼

睛在望著我,我........到後来,根本不敢熄灯睡觉。可是情形越来越严重,甚至我一

闭上眼,我就感到小展用这样的眼光在看我。』
  刘丽玲一面讲,一面哭著,神情极度张皇无依。我叹了一声﹕『刘小姐,这全是心

理作用﹗何必让一个梦这样困扰你﹖』
  刘丽玲扬了扬头,现出了一种看来比较坚强的神情来﹕『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

。』
  对於刘丽玲这样的指责,我倒也无从反驳起,因为做这样的梦的并不是我,我当然

不会明白做梦人的感受。而且,我也不打算去明白,因为看情形,刘丽玲有严重的神经

衰弱。她外表看来美丽、坚强、成功,事实上,她的内心,空虚莫名,心灵无所归依,

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是我当时的结论,我不是医生,当然也不能帮她甚麽,只是说了一连串空泛的安

慰话,而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刘丽玲不断摇头,直到我自己也感到乏味,不自觉地打

了一个呵欠,刘丽玲站了起来,她脸上的泪痕也乾了,告辞离去,白素送她出门,我自

己上了楼。
  白素很快就回来了,我正准备向床上躺下去,白素将我拉了起来﹕『你不觉得刘丽

玲的梦很怪吗﹖』
  我闷哼了一声﹕『在大都市中享受优裕生活太久,才会有这样的怪梦。』
  白素手托著下颏﹕『我倒不这样想,她一直不断做同样的梦,一定有原因。』
  我『哈哈』笑了起来﹕『有原因﹖甚麽原因﹖那是一种预兆,一种预感,表示她日

後真会杀死一个姓展的小伙子﹖』
  白素神情恼怒﹕『我发现你根本没有用心听她叙述。』
  我立时抗议﹕『当然我听的很仔细。』
  白素道﹕『如果你听仔细,你就不会说那是她的一种预感,你会留意到,在她梦境

中出现的人物和事情,是过去,相当久以前的事。』
  我『哈哈』一声﹕『是麽﹖那又表示甚麽﹖表示她杀过一个人﹖』
  白素却十分严肃﹕『我想是这样,她真的曾经杀过一个人﹗』
  我实在忍不住笑,一面笑,一面用手指著白素,可是白素的神情一直那麽正经,以

致当我笑到一半的时候,再也笑不下去。
  我笑不下去的原因,一半是由於白素严肃的神情,另一半,由於突然之间,起了一

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是电极一样,令我全身发麻,杀那之间,不但笑不出,连话也讲

不出。
  我望著白素。神情一定古怪之极,白素也望著我,过了好一回儿,她才道﹕『你也

想到了﹖』   我喃喃地道﹕『原来........原来你已经想到了。』
  白素说道﹕『是的,我早想到了。』
  我全身只觉得极度的紧张,张开口,大口喘著气,然後小心地选择著字眼﹕『你的

意思,刘丽玲的梦,是她曾经有过的经历﹖』
  白素点著头,以鼓励的眼光望著我,要我继续讲下去。我又吸了几口气﹕『这种经

历,其实也不是发生在刘丽玲身上的,而是发生在一个叫翠莲的女人身上,而这个翠莲

,有可能是刘丽玲的........是刘丽玲的........』
  我重复了两次,竟然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讲完。白素叹了一声﹕『这两个字,不见得

那麽难说出口吧﹖我的意思是,那个叫翠莲的女人,是刘丽玲的前生。』
  我所迟疑著讲不出口来的那两个字,就是『前生』。一个人有前生,这是由来以久

的说法,古今中外都有,说法大致相同。肯定人死了後,肉体消灭,灵魂不灭,找到新

的肉体,又开始人的生活,那麽,上一次的生活,就称之为『前生』。
  虽然这种说法由来以久,但是一直未曾有过正式的研究,被列入玄学或灵魂学范畴

之内。近年来,有不少学者,致力研究,但大都也不过根据当事人叙述的一些记录。譬

如说,英国就有一个妇女,进入法国一个宫廷的後花园,感到自己到过这地方,而在经

过了催眠之後,她说出,她是千年前的一个宫女,甚至完全可以记得当时的宫廷生活,

等等。   这种例子相当多,根据这种例子出版的书,也有好几十种。
  那只不过是一种记录,由人讲出来,问题就很多﹕讲述人可信程度如何﹖是不是有

巧合的成分在内﹖是不是人的潜意识作用﹖等等问题,都使得『前生』这件事,不能有

结论。
  当然有很多人,包括许多著名学者在内,已经十分肯定人有前生,灵魂不灭。我绝

想不到,听一个人说他的梦境,结果竟然会牵涉到这样玄妙的问题。
  一个人,和他的前生,这种属於灵异世界的事,给人的感觉,极其奇妙,不知如何

应付才好。
  白素看到我在发怔,笑了一下﹕『你为什麽这样紧张﹖像刘丽玲这样的例子,虽然

还未曾有过记录,但是我相信那一定是她前生的经历,她前生,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

根据她这个梦来看,这个翠莲,不是什麽正经的女人,甚至杀人﹗』
  我苦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更玄妙的问题﹕『那难道刘丽玲要对她前生的行为负

责﹖』   白素想了片刻﹕『这不是负责不负责的问题,而是,而是.........』
  白素皱著眉。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恰当。我道﹕『你想说什麽﹖还债﹖

报应﹖孽债﹖』
  白素跿地一扬手﹕『孽债这个名词比较适合。她前生杀了一个人,这个人临死的眼

神,在她今生的梦中不断出现,这正是一种债项。她用她今生的痛苦,来赏还她前生的

孽债。』
  我苦笑了一下﹕『好了,越说越玄了。如果是这样,我们根本无法帮助她。』
  白素摊开手﹕『我没有说过可以帮助她,只是要将她心中的痛苦讲出来,或许,她

不会再做这个梦』。
  刘丽玲是不是还在做那个梦,我不知道,因为事後,白素没有再向我提起她,也没

有再带她回来。
  一直到我遇到杨立群之前,对於刘丽玲的梦是她前生经历,我也不能十分肯定,只

是抱著怀疑的态度。在这期间,我和几个朋友讨论过,意见很不一致。
  在听了杨立群的叙述後,整件事就完全不同了。
  杨立群的梦,和刘丽玲的梦,显然有著联系。杨立群在梦中,是一个叫小展的年轻

人,被杀。刘丽玲在梦中,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杀人。
  他们两人,各自做各自的梦,可是两个人的梦,是同一回事﹗
  由於这一点,甚麽『日有所思』,甚麽『潜意识』等等的解释,全都要推翻,唯一

的解释是﹕那是他们两人前生的经历﹗
  所以,我当在听杨立群叙述之际,心中惊骇,等到杨立群讲完,我就讲刘丽玲的梦

讲了出来。
  我只讲到一半的时候,心理学家简云已经目瞪口呆,杨立群更不住地搓著手。
  等我讲完,杨立群的脸色灰败,他用呻吟一样的声音道﹕『卫先生,这.....这是什

麽意思﹖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先不发表我的意见,而向简云望去,想听听他这个心理学专家的意

见。
  简云皱著眉,来回踱步,踱了很久﹕『如果我不是确知卫斯理的为人,一定以为他

在说谎。』   我没好气地道﹕『谢谢你,我们,现在,要听你这个专家的意见。』
  简云道﹕『除非,真有他们两人梦境中经历的那段事发生过。』
  我紧接著问﹕『如果是,又怎样﹖』
  简云无目的的挥著手﹕『我不知该怎麽说才好,真不知该怎麽说才好,我想,那件

事,发生在相当久之前,当时的那几个人..........小展........翠莲甚麽的,一定早

已经死了.......』
  杨立群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说甚麽﹖请痛快说出来,小展当然死了,叫人杀死

的。』   简云苦笑了一下﹕『有一派学著,认为灵魂不灭,会转世投胎...........

  简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作为一个专家,突然这样讲,非常有失身份,连脸

都红了起来。
  杨立群相当敏感,立时『啊』地一声﹕『难道这是我.........前生的事﹖』
  简云的神情更是尴尬忸怩,好像是在课室中答错了问题的学生。我立时道﹕『可能

是﹗』
  杨立群呆了一呆,『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我前生被一个女人杀死﹗』他讲到这

里,突然一本正经向我望来﹕『卫先生,那个对你讲述梦境的另一个人是甚麽人﹖是男

﹖是女﹖他前生杀过我,我今生应该可以找他报仇﹖』
  杨立群看起来,像是在说笑话,可是我却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有一种

阴森的感觉。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由於当日在听了刘丽玲的叙述後,我和白素曾讨论到『果

报』,『孽债』等问题。所以,我在向杨立群和简云讲及刘丽玲的梦时,根本没有说到

刘丽玲的名字,甚至也没有说明这个做梦的人是男,是女。
  本来,我真的准备介绍杨立群和刘丽玲认识,因为他们两人的梦境,如此奇妙地相

合,如果承认前生,在前生,他们一个是杀人凶手,另一个是被害者,这极有趣。
  可是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法,我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人世间的恩怨本来已经

够多,如果前生的恩怨,积累到今生,那太可怕了﹗刘丽玲感到小展临死时的眼光一直

在向她报复,杨立群又这样讲,这使我在杀那间,完全打消了让他们两人见面的意图。

  我笑了笑﹕『算了吧,我不认为你和那个人见了面後,会有甚麽好处。』
  杨立群却坚持著﹕『当然有好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这个奇特的梦境,因为我们两

人,都对这个梦那麽熟,这一定很有趣。』
  我还是摇著头,杨立群叫了起来﹕『你答应过,介绍这个人给我认识』。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是,我答应过,但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杨立群盯著我﹕『为了甚麽﹖』
  我很难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我不想回答。』
  杨立群徒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怕我一见到这个人,就回刺他一刀,将他刺死。

  我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不禁乾笑了一声。
  我虽然不是怕他见到了刘丽玲之後刺她一刀,但总也有点类似的担心。
  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一直受这个梦的困扰,你来看简博士,目的是想减轻精

神上的负担,我相信现在一定减轻........』
  杨立群一挥手,粗暴地打断我的话题﹕『不,更严重。你不知道做这个梦的痛苦,

我一定要找到那杀我的人───』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极其古怪,是他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那种样子。

简云和我,自然更加吃惊,一起望定了他。
  杨立群当然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他呆了半晌﹕『我并不想报仇,只是想减少痛苦。

  我吸了口气﹕『在梦中你捱的那一刀,并没有痛苦,痛苦的是被那三个人打。』
  杨立群低下了头,然後,又缓缓抬起头来,叹了一声﹕『不﹗刚才我向你们讲述梦

境,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中刀之後,并不是立刻就死,而是还有一个短暂时

间的清醒────』
  杨立群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一下类似抽搐的声音。这种声音起自他的喉间,

他的喉结,也在急速地上下移动。就像是他的心口中了一刀,血涌了上来,在他的喉际

打转,情景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和简云屏住了气息,望著他。他一直抽搐著,喘著气,竟难以讲下去。我不禁叹

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那个在梦中杀你的人,感到你临死之前的眼光,极

其可怕。由此可知你心中的怀恨。』
  杨立群等我讲完,才道﹕『是的,在那一杀那之间,我心中的痛苦,愤恨,真是难

以形容,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之内,我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我死了之後变成鬼,一定

要是一个厉鬼,要加十倍的残忍,向杀我的人报仇﹗我.......是那麽的爱她,那麽信任

她,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可是她却杀了我。』
  杨立群越讲越激动,到後来,他额上的青筋,现得老高,汗珠比豆还大,一滴一滴

,向下滴来。他才进医务所来的时候,情形已经很不正常,但是和此际比较,他才进来

时,再正常不过。
  简云很害怕,当杨立群越讲越激动,站起来挥著手,咬牙切齿时,他不由自主地退

了几步。
  我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头,如果杨立群再在这种情绪激动的情形下讲话,他会产生严

重的精神分裂,以为自己真是『小展』。这种情形必须制止,是以我走过去,抓住了他

挥动的手臂。
  我抓的极用力,可以使一个人产生相当程度的痛楚,而使他自幻觉中惊醒。可是,

我却意料不到,杨立群的反应,竟是如此奇特。
  他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跿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惨厉。而且,他的口音也变了

。他叫道﹕『我不怕,你们再打我,我还是说不知道﹗』
  简云在一旁,不由自主,发出一下呻吟声。我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杨

立群连推了几步,跌倒在地。双手抱头,身子蜷缩著,剧烈发抖。
  他那时的姿态,怪异到极点。我立时想到,『小展』被那旱烟袋,瘦长子和大胡子

围殴,可能就用这个姿势来保护他自己。
  杨立群的梦,就算真的是他前生经历,也只不过一直在他梦中出现,至多造成他精

神上的困扰。在现实生活中,他是杨立群,决不是梦中的『小展』。可是这时候,『小

展』不但进入他的梦,而且,还进入了他的现实生活。
  他蜷缩著,抽噎著,尖声用那种古怪的北方口音叫著,他已不再是杨立群,活脱是

小展﹗
  那情景看在眼中,令人遍体生寒。简云手足无措,我虽然比较镇定,也不知如何是

好。
  杨立群的身子越缩越紧,叫声越来越凄厉,每一下叫声之中,都充满了痛苦。如果

不是身心都受到极度的创伤,任何人都无法发出那麽痛苦的叫声。
  我看这样下去,决不是办法,只好走向前去,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杨立群

并没有抗拒,立时给拉了起来,和我面对面。我的目光,一和他的双眼接触,心就不禁

怦怦乱跳,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红丝,而且眼神之中的那种痛苦,怨恨,难以形容。

我虽然决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可是看到了他这种眼神,还是吓了一大跳。
  我忙叫道﹕『杨先生﹗』
  可是杨立群像是完全未曾听到,他的声音在杀那之间,变得极嘶哑﹕『为甚麽﹖翠

莲,我那麽爱你,肯为你做任何事,你为甚麽..........﹖』
  他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更令我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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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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