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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噩梦-5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3 19:49:18 1999), 转信
第五部 不是冤家不聚头
照片中显示出来的,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乡村油坊。这个油坊,在杨立群的梦中
,千百次重复地出现,实在是一件怪事,除了那是他前生的经历之外,不能再有别的
解释。
杨立群也恰在这时问我﹕“对这一切,你有甚麽解释﹖”
我道﹕“有。”
杨立群对我回答得如此快,有点惊呀﹕“你有甚麽解释﹖”
我道﹕“那是你前生的经历。”
杨立群一听到我这样说,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卫先生,你真和普通人不同,是
的,那是我前生的经历........是我前生的经历。”
接著,他一张一张照片给我看﹕“这口井,就是那另一个人对你说,翠莲在那里看
到倒影的井。”
他又取过另一张照片﹕“这就是那一丛荆棘,也是你说过的,翠莲曾在这里,不小
心,给刺了一下。”
最後,他指著的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老人。那老人满脸全是皱纹,说不出有多大
年纪,手里拿著一杆极长的旱烟袋。
我一看之下,吃了一惊﹕“这.....梦中那个拿旱烟袋的-----”
杨立群看出了我的吃惊,也知道我为甚麽吃惊,他道﹕“当然不是,那是另一个老
人,他姓李,叫李得富,今年八十岁了。”
我“哦”地一声,对这个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事实上,那些照片,已足够证明
很多事情了,所证明的事,如此奇玄,超越生死界限,是灵魂和肉体关系的一种延续
,这许多问题,只要略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神驰物外。我思绪相当乱,竭力镇定了一
下,才道﹕“你找到了那些地方,可惜你无法证明曾发生过那些事。”
杨立群不说话,只是望著我微笑。他的那种神态,令得我直跳了起来,叫道﹕“你
............也已经证实了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杨立群“哈哈”笑了起来﹕“不然,我为甚麽替那个叫李得富的老人拍照﹖”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杨立群道﹕“看到了那牌坊,油
坊之後,我就在多义沟住了下来,说甚麽也不肯离开。那个派来陪我的,紧张绝伦,
离开了我一天,到台儿庄去请示他的上级,结果回来之後,一声也不出,想来是他的
上级叫他别管我的行动。”
“於是,我就开始了我的调查行动。在这里,我必须说明一点,我在多义沟住的时
间越久,对这个地方,就越来越熟稔,小展的经历,也更多涌进我的脑子。我轻而易
举地找到了展家村,现在叫甚麽第三大队第七中队,我甚至可以记得,当初我.....小展
是怎麽爬上那株老榆树去的。”
“到了展家村,我就问那老年人,当时有没有一个叫展大义的,可是问来问去,没
有人知道。”
杨立群讲到这里,我大声道﹕“等一等,你怎麽知道小展的名字叫展大义﹖”
杨立群道﹕“我一进展家村,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就像你一觉睡醒之後,自然记得
你自己的名字叫卫斯理一样。”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问甚麽。
杨立群道﹕“我甚至来到了村西的一间相当大破旧的屋子,指著那屋子﹕“展大义
以前就住在这里,有谁还记得他﹖”可是一样没有人知道。展家村的所有人,全姓展
的,是一族人,我问起他们是不是还有保留族谱,却被人狠狠嘲笑了一顿,我又追问
如今住在这屋子中的人,上代祖先的名字,可是说出来的也全不对。”
“我已经找对了地方,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小展,也没有人知道翠莲,这真令我发狂
,我不断的向每一个人追问,并且说,如果有人能提供消息的,我可以送他们生产大
队每个中队一架收音机,可以送他们抽水机,总之是他们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送。
这样,过了将近两个月,许多人,附近百余里的人都知道了,一天中午,一个中年妇
人,扶著李得富来间我。我和李得富对话全部用录音机录了下来,你要不要听﹖”
杨立群一面说,一面已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望著我,我骂道﹕“废话,快放
出来﹗”
杨立群取过一只盒子,盒中有几卷微型录音带,我留意到盒上全有编号,他取过了
第一个带,放进机内,按下了挚。
我立时听到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讲的是鲁南的土语。如果不是我对各地方言都
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根本听不懂。
为了方便起见,我讲录音带上,杨立群和李得富的对话,一字不易,录在下面。录
音带中除了杨,李对话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带李得富来的那个妇女。另
有一个鲁南口音也相当重浓的男人声音,那是陪杨立群的那个姓孙的。
以下就是录音带上的对话﹕
李﹕(声音苍老而模糊不清)先生,你要找一个叫展大义的人﹖
杨﹕(兴奋地)是,老太爷,你知道有这个人﹖
李﹕(打量杨,满是皱纹的脸,现出一种极奇怪的神色来)先生,你是展大义的甚麽
人﹖你怎麽知道有展大义这个人﹖
杨﹕(焦急地)我不是他的甚麽人,你也别管我怎麽知道有这个人,我先问你,你是
是不是知道有展大义这个人﹖
李﹕俺怎麽不知道,俺当然知道,展大义,是俺的哥哥﹗(神情凄楚,双眼有点发直)
杨﹕(又惊又喜,但立时觉出不对)老太爷,不对吧,刚才那位大娘,说你姓李,展大
义怎麽会是你哥哥﹖
孙﹕(声音很凶,指著李)你可别胡乱说话﹗
李﹕(激动,向地上吐痰)俺才不扯蛋哩﹗俺本来姓展,家里穷,将俺卖给姓李的,所
以俺就姓李,展大义是俺大哥,俺哥俩,虽然自小分开,可是还常在一齐玩
,
展大义大俺七岁。
杨立群在这时,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掣﹕“我那时,拼命在回忆,是不是有这样一
个弟弟,可是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或许,前生的事,要印象非常深刻才能记得起来
。”
我没有表示异议,杨立群放开了暂停掣。
杨﹕(焦急莫名地)你还记得他﹖
李﹕俺怎麽不记得﹖他早死哩......(屈起手指来,口中喃喃有词,慢慢地算)他死
那年
.......俺.......好像是韩大帅发号施令,是民国.......
孙﹕(怒喝)公元──
李﹕(有点恼怒)俺可不记得公元,是民国九年,对哩,民国九年,俺那年,刚刚二十
岁,俺是属........(想不起来了)........
杨﹕老大爷,别算你属甚麽,展大义......他......(声音有点发巅)他是怎麽死的
﹖
李﹕(用手指著心口)叫人在这里捅了一刀,杀了的,俺奔去看他,他两只眼睁大,死
得好怨,死了都不闭眼───
杨﹕(身子剧烈地发著抖)他.......死在甚麽地方﹖
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
啼啼,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立群又按下了暂停掣,问我﹕“你知道“破鞋”是甚麽意思﹖”
我有点啼笑皆非﹕“快听录音带,我当然知道﹗”
“破鞋”就是娼妓。杨立群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所以才觉得奇怪。而且
我也可以肯定,那个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莲。翠莲的造型,在刘丽玲
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际,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妇女”﹗
杨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这名词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怜
的了,他所爱的,是一个.....一个.....风尘女子﹗”
杨立群对小展和翠莲当年的这段情,十分感兴趣,他又道﹕“小展是一个甚麽都不
懂的毛头小伙子,翠莲却久历风尘,见过世面,卫先生,你想想,这两个人碰在一起
,会有甚麽样的结果﹖”
我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而且作了一个手势,强烈的暗示他,别再在这个问题上
兜圈子,还是继续听录音带好。
可是杨立群却极其固执,还是继续发表他的意见﹕“那情形,就像猫抓到了老鼠,
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
杨立群在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的肌肉跳动著,现出了一股极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
心中不禁骇然。
第一次遇到杨立群,我就看出,杨立群有严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学中,很常见的
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杨立群的情形,却恰好与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学上,
以前是不是有过杨立群这样特异的例子,只怕也没有一个专门名词。所以只好姑妄称
之为“精神合并症”。
杨立群的症状是﹕他将他自己和一个叫小展的人,合而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
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个女人给杀死,临死之前,心中充满了恨意,如今在杨立群的
身上延续。
本来,这只是杨立群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时
由於不知道事态这样严重,向杨立群讲了刘丽玲的梦。
那使得杨立群知道,杀小展的翠莲,就是某一个人。
既然在精神状态上和小展合而为一,他自然也会将翠莲和刘丽玲合而为一。也就是
说,如果他知道了刘丽玲在梦中是翠莲,或者说,他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那
麽会对刘丽玲采取甚麽行动﹖
毫无疑问﹕报仇﹗
这种推论,看来相当荒诞,但是在杨立群如今这样的心态下,却又极其可能成为事
实。
我庆幸只说了刘丽玲的梦,而未曾讲出做梦的是甚麽人,我也相信,杨立群没有机
会找出做相同的梦的人是刘丽玲。
当时,我听得杨立群这样讲,一面心中骇然,一面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这种想
法。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心中很恨一个人﹖”
杨立群的反应来得极快﹕“是的。那破鞋﹗我曾这样爱她,迷恋她,肯为她做任何
事,可是她却根本不将我当一回事,她杀了我﹗”
我听得杨立群咬牙切齿地这样讲,简直遍体生寒。我道﹕“杨先生,你弄错了,那
不是你,那是小展。”
杨立群跿地站了起来,然後又重重坐下,指著录音机﹕“听完之後,你就可以肯定
,以前确然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点头﹕“我同意。不必听完,也可以肯定。”
杨立群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我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我的反应还算来的十分快,我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道﹕
“你这种想法,是一种精神病───”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
他又将他的心态表达了一遍,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
杨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梦中是翠莲的那个人是女人,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只
好暂时称她为某女人,这个某女人就是翠莲,翠莲也就是某女人﹗”
杨立群在这样讲的时候,直瞪著我,紧紧握著拳,令得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音
,看来,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当作是某女人。
我吸了一口气,试探著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杨立群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甚麽。”
我“嗯”地一声,杨立群立时接下去道﹕“你想问我,如果见到了某女人,会怎麽
样,是不是﹖”
我无话可说,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点点头,表示我的确想这样问。
杨立群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怪异,像是他已经报了多年的深仇大恨
一样,有一股极大的快意。他一面笑著,一面高声说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
要是让我遇上了她,那还用说,某女人曾经怎样对我,我也要怎样对她。”
当杨立群在高声纵笑和叫嚷之际,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觉察到就
在那时候,白素已经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我一直瞪著杨立群,杨立群也一直瞪著我,我们两人都没有白素的进来。要不是白
素先开了口,我们可能很久都不知道。
白素的声音十分镇定﹕“那个某女人,曾经对这位先生,做了些甚麽﹖”
白素显然是听到了杨立群的高叫,才这样问。杨立群的精神极其不正常,白素的话
,令得我和杨立群都跿地震动了一下,杨立群立时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满
了敌意。
我忙道﹕“这位是杨立群先生,这是白素,内人。”
杨立群“哦”地一声,神态恢复了正常,向白素行礼,白素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
下。杨立群向我望来,低声道﹕“卫先生,向你说一句私人的话。”
白素十分识趣,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讲,立时向楼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向
我说道﹕“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门外有人在等我。”
杨立群压低了声音﹕“卫先生,我将你当作唯一的朋友,所以才将这一切告诉你,
你明白───”
我不等他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我必须说明一点,当日,在简云的医
务所中,听你叙述了梦境,回来曾和白素讨论过。”
杨立群的神情大是紧张﹕“那麽.........她知道我就是小展﹖”
我摇头道﹕“我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你经常做一个怪梦,绝想不到你的精神状态
不正常。”
杨立群对我的批评,绝不介意,呼了一口气﹕“那还好。还有,她.....尊夫人是不
是
知道某女人和我有相同的梦这回事﹖”
某女人的梦,我就是因为白素认识刘丽玲而知道的。可是这时,我想到杨立群一定
会用尽一切方法去找某女人,虽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论,应付有余,可是何必替她去多
惹麻烦呢﹖
所以,我在听到杨立群这样问之後,我撒了一个慌﹕“不,她不知道。”
杨立群“哦”地一声﹕“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冷冷道﹕“当然不止我一个人,至少某女人本身也知道。”
杨立群闷哼了一声,又道﹕“我求你一件事,刚才我对你讲的一切,哪些照片,你
听过的录音,这件事,别对任何人提起。”
我道﹕“当然,没有必要。虽然你搜集到的一切,证明了一种十分奇妙现象的存在
,证明了一个人的记忆,若干年後会在另一个人的记忆系统中出现。”
我所用的词句,十分复杂,我自认这样说法,是最妥当了。
可是,杨立群听了之後,却发出了连声冷笑﹕“洋人学中国人说的笑话,你可曾听
过﹖洋人忘了如何说“请坐”,就说﹕“请把你的屁股放在椅子上””
我多少有点尴尬﹕“一点也不好笑,而且和我刚才讲的话,不发生任何关系。
杨立群道﹕“事实上,只要用简单的一个名词,就可以代替你的话。我证明的奇妙
现象是﹕人,有前生。”
我摊了摊手﹕“好,我同意。这是一个极了不起的发现,有如此确实证据的例子,
还不多见,你的发现,牵涉到人的生死之迷,牵涉到灵学,玄学种种方面──”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顿,才道﹕“你是不是要等白素走了,才继续听录音带﹖”
因为看到他已将那小录音机收了起来,所以才这样问他。
谁知道杨立群立时答道﹕“不。”
我又道﹕“那你为甚麽───”
我这样说的时候,指了指录音机,表示不明白他为甚麽要将之收起来。
我再也想不到杨立群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他道﹕“我不准备再让你听下去。”
我跿地一呆﹕“那怎麽行﹖我只听到了一半,那老人曾经确实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我还没有听完,怎麽可以不让我听﹖”
杨立群不理会我的抗议,只道﹕“还有很多发现,更有趣,可以完全证明人有前生
的存在,确确实实的证明,不是模棱两可的证明。”
杨立群的话,听得我心痒难熬。证明人有前生,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
所牵涉的范围之广,真是难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可以肯定灵魂的存在。这是我近年
最感兴趣的问题,当然不肯放过一个能在这方面得到确实证据的机会。
我连忙道﹕“那麽,让我们继续听录音带,听完录音带之後,再───”
杨立群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不,不再听,让你去保持你的好奇心。”
我跿地一怔,杨立群又道﹕“你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像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
足一样。如果你想满足你自己的好奇心,你就必须同时满足我的好奇心。”
杀那之间,我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了。
我心中怒意跿生,提高了声音﹕“杨立群,你这个王八蛋,你───”
杨立群立时抢过了我的话头去﹕“卫先生,我是一个商人,我相信任何事,都应该
公平交易。”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後,压低了声音﹕“你告诉我某女人的下落,我讲全部我所搜集
得到的资料,毫无保留地交给你。”
我已经料到杨立群的意图,这时,这个意图又自他的口中,明明白白讲了出来,那
更令得我怒意上扬,我不由自主地扬起拳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三下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响,白素来的时候,曾说门外有人
在等她,那自然是等她的人,觉得她进来太久,在催促她。
同时,白素也自楼梯上走了下来﹕“怎麽一会事,我好像看到有人丧失了他的绅士
风度。”
我闷哼了一声﹕“去他妈的绅士风度。”
杨立群用手指著我﹕“记得,我现在是杨立群,一个成功的商人,不是一个愚蠢的
乡下小伙子,你想在我身上得到点甚麽,一定要付出代价。”
我瞪著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杨立群已经收拾好一切东西,向我和白素挥了挥
手,,向门外走去。白素来到我的身前,大约这时我的神情,沮丧气恼到了极点,所
以逗得白素笑了起来﹕“咦,怎麽了﹖看样子你打了一个败仗。”
我有点啼笑皆非﹕“杨立群这小子───”
我才讲了一句,外面又传来了两下按喇叭的声音,我道﹕“送你回来的是甚麽人,
好像很心急。”
白素道﹕“刘丽玲。”
送白素回来的是刘丽玲,这本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白素和刘丽玲本来就是好朋友
。可是这时我一听之下,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像是遭到了电极。
刘丽玲﹗
刘丽玲的车子,显然就停在我住的门口,而杨立群,正从我住所走出去。
杨立群一走出去,一定可以看到刘丽玲。
杨立群看到刘丽玲,本来也没有甚麽特别,人生这样的遇合,不知每分钟有多少宗
。可是,他们两个人的情形却不同。
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杨立群的前生是小展。
杨立群要尽一切力量找寻的某女人就是刘丽玲﹗
白素看到我神态如此异特,她也怔了一怔,她可能还不完全明白,或者是我刚才向
她介绍“杨立群”这个人的名字之际,她未曾留意。可是这时,她看到了我吃惊的程
度,她一定已经明白。
她在杀那之间,神情也变得十分吃惊,以致我们两人,不由自主握住了手,白素低
声道﹕“他们两个──”
我压低了声音﹕“希望杨立群走过去,没看见就算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出去看看。”
我点著头,我们一起走向门口,推开门,一推开门,我们就呆住了。
我们所看到的情景,其实普通之极,不过是一男一女在交谈,一个在车内,一个在
车外,但是这一男一女,是杨立群和刘丽玲﹗我的心头怦怦乱跳,脸色泛白。
看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人的神情,显然由於初次见面,在有礼貌的交谈,但是我却已
像是看到了一种极其凶险的凶兆。
这种看到凶兆的感觉,强烈之极。
刘丽玲的前生,曾杀死了杨立群的前生,杨立群已经肯定地提到过,如果他找到了
某女人,他就要报仇。而如今,他就和某女人在讲话。
当然,杨立群不知道如今在和他讲话的那个人就是他要找的某女人,但如果他们从
此相识,交往下去,他总会有知道的一天。而当他知道了之後,结果如何,真叫人不
寒而栗。
一时之间,我僵立著,心中乱成一片,所想到的只是果报,孽缘这一类的问题。本
来,人海茫茫,杨立群和刘丽玲相识的机会,讲起或然率来,真是微乎其微。可是,
偏偏一个凑巧的机会,他们相识了,而他们的前生,又有著这样纠缠不清的关系。
我突然又想起,杨立群曾向我提及反证明的事,而他也根据反证,证明了他和刘丽
玲的前生。
杨立群和刘丽玲,由於前生有纠缠,所以今生无论如何,总有机会相识。这样的因
果,如果反过来说,是不是一个人的一生,和他发生各种各样不同关系的其他人,全
在前生和他有过各种各样的纠缠﹖
想到这里,我心中更乱,无法想下去。
我只看到,白素想向前走去,但是神情犹豫,也走得很慢。我敢断定,她心中一定
在想著我所想的同一个问题。
而眼前的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也好像讲得越来越投机,刘丽玲打开车门走出来。
刘丽玲本来就是一个极能吸引人的美女,这时,她只不过随随便便穿著一条白色的
长裤,和一件碎花衬衣。可是却衬的玉腿修长,织腰细细,再加上长发飞扬,风姿之
佳,任何男人看了,都会自心中发出赞叹声来。
而杨立群一看到刘丽玲自车中跨出来,显然是整个人都叫刘丽玲吸引过去,他双眼
之中露出的那种光芒,简直就像是一个在热恋中的少男。我相信任何女性一接触到这
种眼光,就可以立时感到﹕这个男人,心中正对我感到极度的兴趣。所以,我看到刘
丽玲一接触杨立群的眼光之後,立时现出了一种矜持的神态,避开了杨立群的目光。
而杨立群,也显然压制著他心中的热情,维持著绅士的礼貌。
当刘丽玲向他伸出手来之际,他们只是轻轻地互握著,而且立时松开了手。
接著,我又听到他们在互相交换著名字,刘丽玲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杨立群探
进头去,看看车子。
在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互望了一眼,只好苦笑。我们都想问对方一句话﹕“怎
麽样﹖”可是都没有说出口来。
我向前走去,尽力维持镇定,向刘丽玲挥了挥手﹕“原来你们认识的﹖”
刘丽玲掠了掠头发﹕“才认识。他走出来,说女人不应该开这种跑车,我反问他为
甚麽,他讲了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
杨立群在察看车子的仪表,听得刘丽玲这样说,自车厢中缩回身子来﹕“这种高级
跑车,专为男人驾驶设计。”
刘丽玲一昂头﹕“我用了大半年,没有甚麽不对劲。”
杨立群笑了起来﹕“当然,它可以行驶,但是它的优越性能,全被埋没。”
刘丽玲侧著头,望著杨立群﹕“请举出一项这车子的优越性能。”
杨立群道﹕“从静止到六十哩,加速时间是六点二秒,有一种更新型的,已经进展
到五点九秒,我看你就无法发挥这项性能。”
刘丽玲的微笑,挂著一丝高傲﹕“要不要打赌试一试﹖”
杨立群和刘丽玲虽然在争执,但是一男一女发生这样的争执,那正是感情发展的开
始。
而我极不愿意看到杨立群和刘丽玲有感情发生。所以,当我看到刘丽玲一问,杨立
群像是迫不急待想要答应,我忙道﹕“不必赌了,刘小姐有高级驾驶执照,一定可以
发挥这车子的最佳性能───”同时,我又推著白素﹕“刘小姐刚才催了你几次,你
们一定有急事,你快上车吧。”
我是想推白素上车,刘丽玲载著白素离去,那麽,就算杨立群一看到刘丽玲就双眼
发光,也许从此以後,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那麽,自然一切天下太平了
。
白素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她一被我轻轻推了一下,立时想跨进车去。可是,
刘丽玲却一下把她拉住﹕“我不能送你去了,这位杨先生轻视女性,应该得到一点教
训。”
杨立群随即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一副不以为然,只管放马过来的神态。刘丽玲立时
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杨立群也老实不客气地上了车,刘丽玲坐上了驾驶位,关上
了车门,向白素说了一声“对不起”。“轰”地一声,车子已经绝尘而去,转眼之间
,便已经看不见了。
我和白素像傻瓜一样地站著,一动也不动。两个人之间,我更像傻瓜一些。
过了好半晌,白素才道﹕“他们认识了。”
我重复道﹕“他们认识了。”
白素又道﹕“他们相互之间,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苦笑道﹕“何止有兴趣﹗”
白素道﹕“那怎麽办﹖”
我搓著手﹕“没有办法。刚才我想到过,由於他们前生有纠缠,今生一定会把纠缠
继续下去,所以,不论怎样,他们总会相识。”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我和你成为夫妻,是不是前生也有纠缠的缘故﹖”
我叹了一声﹕“照我刚才的想法,岂止是夫妇,子女、父母、朋友,甚至邻居,以
及一切相识,更甚至是在马路上对面相遇的一个陌生人,都有各种因果关系在内。”
白素的神情有点发怔﹕“那,是不是就是一个《缘》字呢﹖”
我摊著手﹕“缘、孽、因果,随便你怎麽说,反正就是那样。”
白素叹了一声﹕“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如果有了感情,发展下去,会怎麽样﹖”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杨立群知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不要做这样的假设,要假设杨立群根本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结果一样。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杨立群的前生是小展。在前生,
翠莲杀了小展。照因果报应的规律来看,这一生,当然是杨立群把刘丽玲杀掉。”
白素跿地一震,叫了起来﹕“不﹗”
白素平时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这时,她感到了真正的吃惊。不但是她吃惊,
连我也一样吃惊。
一件可以预见的不幸事,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素道﹕“我们应该做点甚麽,阻止这件事发生﹗”
我苦笑了一下﹕“白大小姐,你再神通广大,只怕也扭不过因果规律吧﹗”
白素不断道﹕“那怎麽办﹖那怎麽办﹖”
我想了一会﹕“我们不必站在街头上讨论这件事,你想到那里去﹖”
白素道﹕“本来想去买点东西,现在不想去了。”
我挽著她,回到了屋子中,坐了下来,两人默然相对半晌。
我道﹕“让刘丽玲知道,比较好些﹖她和杨立群交往会有危险﹗”
白素苦笑道﹕“怎麽告诉她﹖难道对她说,和杨立群维持来往,结果会给杨立群杀
掉﹖”
我被白素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这样对她说,我们可以提醒她,杨立群就
是她梦里的小展﹗”
白素道﹕“那有甚麽作用﹖”
我道﹕“有作用,她自己心里有数,她前生杀过小展,小展今生是杨立群,有前世
因果的纠缠,杨立群会对她不利。她如果明白,就不会和杨立群来往,会疏远他。”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她的神情也十分苦涩﹕“如果有因果报应这回事,难道可以
籍一个简单的警告就避免﹖”
我呆了半晌﹕“恐怕.........不能。”
白素道﹕“既然不能的话,那我们还是───”
我不等她讲完,就接下去道﹕“那我们还是别去理他们好。”
白素喃喃道﹕“听其自然﹖”
我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好听其自然。”
白素叹了一声﹕“听其自然﹗事情发展下去会怎麽样﹖我们已经预测到会有一个悲
惨的结局,但是却无能为力,等到惨事发生之後,我们是不是会自咎﹖”
白素问的,正是困扰著我的问题。但是我没有答案。我相信白素也不会有,任何人
在我们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有甚麽答案。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会很不舒服,但我想不必内疚,因为事情并不是我们促成的
,前世的因果纠缠,今生来了结,那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的
。”
白素又叹了一声,说道﹕“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还想做一点事。”
我用疑惑的眼光她,白素的神情很坚决﹕“我要尽一切可能了解她和杨立群之间感
情发展的经过,和他们相处的情形。”
我瞪著眼﹕“那又有甚麽用﹖”
白素道﹕“现在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希望在紧要关头,尽一点力,尽可能阻止惨
事的发生。”
我没有再说甚麽。
反正照白素的计划去做,也不会有害处。我道﹕“可以,最好不要太著痕迹。”
请看第六部
--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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