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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噩梦-8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Dec 3 19:50:01 1999), 转信
第八部﹕前生有因今生有果
在胡协成伤重期间,我和他还发生了一点小关系,是一段相当重要的插曲,
但期间经过的情形,容后再叙,先说这件案子的处理经过。
杨立群自然被起诉,可是一切全对杨立群有利。刘丽玲的证供有力,胡协成
有三次犯罪的记录,并且三次都被判入狱。
那柄刀,又是胡协成带来的,出售那柄刀的店家,毫不犹豫地指证,胡协成
是在事发前一天,才买了这柄西瓜刀的。
一切全证明,胡协成图谋不轨,杨立群因自卫和保护刘丽玲而杀人,所以在
法庭上,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无罪。当他和刘丽玲相拥著,步出法庭之际,甚
至并不避开记者的摄影。
我花了不少笔墨来记述这件案子,表面上看来,好像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多
大的关系,只不过是杨立群、刘丽玲两个人生活中的一件事故而已。但是其中却
还有一段事,是和他们两个人的梦境有关的。
当日,在刘丽玲作了证供之后,警方当然不能单听刘丽玲的一面之词,尤其,
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关系是如此特殊。
警方想要杨立群说话,但杨立群一直不开口,警方于是转向胡协成口中,弄
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是不是确如刘丽玲所说的那样。
胡协成在中了三刀,送医院急救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警方为了想得到他的
口供,派人二十四小时守著他,希望他一醒,就能回答问题。
警方对这项工作处理得十分认真,派去守在胡协成病榻之旁的,全是最能干
的人员。在警方人员等候胡协成醒来期间,整件案子是最轰动的社会新闻。而在
这两天之中,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个人,像是横了心一样,不但不避人,而且故意
公然出入。
到了第三天上午,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位高级警务人员打来的。那
位先生我和他不很熟,只知道他接替了原来由杰克上校担任的职务,专门处理一
些怪诞的事。
他在电话中道﹕“卫先生,我负责等候胡协成的口供。我姓黄,叫黄堂,是
警方人员。”
我一时之间,有点莫名其妙,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黄先生﹖”
黄堂象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在警方的档案中,知道你的很多事。而且,
你和杨立群、刘丽玲都是好朋友,现在……事情……有点……好象……”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请你爽快一点讲,不要吞吞吐吐。”
黄堂吸了一口气,道﹕“好,卫先生,我在医院,胡协成醒过来了,讲了一
些话。”
我“哦”地一声,道﹕“那你就该将他讲的话记录下来,他是不是为自己辩
护﹖照我看,整件事,他很难找到什么话替自己辩护的了,他──”
黄堂打断了我的话,道﹕“卫先生,胡协成讲的话极怪,你最好能来听听。
真有点不可思议,我完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你或许可以有点概念。”
我实在不明白黄堂的邀请是什么意思。这一天,如果我有别的事要做,我一
定会拒绝他的邀请。但是我恰好空著,而且又想到,胡协成是案中的主要人物,
他的证供,对整件案子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如果完全否定了刘丽玲的证供,
案子的发展,就大不相同了。而杨、刘两人的事情,我是十分关心的。
所以,我当时就道﹕“好,我就来。”
黄堂又叮嘱了一句,道﹕“你要来,最好快一点。医生说,胡协成的伤势十
分重,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忽然醒来,可以说话,是一种临死之前的回光反照的
现象。”
我一听,连忙抓起外衣,飞冲下楼。
同时,我的心中,已形成一个概念。我想,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是很可能胡
言乱语的,警方人员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很可以理解。因为我抱著这样的想
法,所以我虽然急急赶著路,但是并不起劲。
当我才一走进医院的大门时,就看到一个十分壮健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向我
伸出手,紧握住我的手,道﹕“我叫黄堂,快跟我来。”
他只说了一句话,转身便奔,将迎面而来的人,不客气地推了开去。我只好
跟在他的后面,奔进了一间病房之中。
一进病房,我就看到了胡协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如
何,由于在我见到他之后,大约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便已死去,所以不值得形容
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情。
他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躺在床上,可能连挪动一下脚趾的力气都没有。生
命正迅速远离他的身子。可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却令人吃惊。他的双眼睁得极
大,面肉在抽搐著,更奇的是,他不断在讲著话,声音不算是宏亮,可是十分清
晰。
我一进去,就听得他在说﹕“小展不知道我们给他的是毒粉,他还以为是蒙
汗药。”
只听得这一句话,我已经呆住了。黄堂可能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立时向我望
来。
后来,我和这位黄堂先生,又有若干次的接触,知道了更多他的性格和为人。
而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十分机智的人,反应极快。他一看到我听到
了这句话之后的神情,立时问道﹕“卫先生,你懂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道﹕“不懂,这是什么话﹖”
黄堂用疑惑的神情看著我。我急步来到病床前,凑近胡协成,道﹕“你……
你是谁﹖”
我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胡协成刚才讲的那句话,我相信全世界听得懂的,只有我、白素和杨立群三
个人。
他提到了“小展”,提到了“毒粉”,又提到了“蒙汗药”。
若干年前,在北方一个乡村的茶棚中,有四个客商,因为中毒而死﹗这样的
事情,怎么会出自胡协成之口呢﹖而且,档案上并没有列明是什么毒,他怎知是
“毒粉”﹖
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弄清楚胡协成是以什么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的。
胡协成瞪大了眼望著我,眼神异常空洞,道﹕“我是王成﹗”
我的震动,真是难以言喻。刹那之间,我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如果胡协成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我可能一时之间,根本想不起“王成”是什
么人来。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是这样,他先讲的话,已经使我想起很多事来,这
时,他再自称是王成,给我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
王成,就是那个二流子。翠莲说他是杀死展大义的凶手,保安队一直要将他
缉拿归案的那个人。
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不论王成躲在什么地方,他能够逃得过保安队的缉拿,
也一定逃不过死神的邀请,他自然是早已死了。那么,自胡协成口中讲出来的“我
是王成”,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我一听到了这句话之际,由于所受的震动,实在太甚,是以一时之间,竟
然什么都不能想。但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
立刻想到﹕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一想到了这点,我心绪更是紊乱不堪,刹那间,甚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我想到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绝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我发怔间,黄堂在
旁道﹕“他又自称王成了。他一直自己说是王成,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心忖,要向你解释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实在太不容易,还是
别解释的好。我只好喃喃地道﹕“或许,他的神智根本不清醒。”我说著,在病
床上的胡协成,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背。
看胡协成的样子,象是想籍著抓住我的手背而坐起身来,可是他连用了几次
力,都未能达到目的。他大口喘著气,道﹕“小展,我们不过骗你,那婊子……
那婊子才是真正害你的人。她倒咬一口,说我杀你,害得我背井离乡,那婊子将
七百多两金子全部带走了。小展,你要找,得找那婊子,别找我﹗”
胡协成这一番话,虽然说来断断续续,可是却讲得十分清楚,人人都可以听
得明白。黄堂的神情疑惑到了极点。我知道,他的疑惑,是由于我对这番话的反
应而来的。这一番话我完全听得懂,黄堂当然一点也不懂。黄堂是在疑惑我何以
听得懂。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胡协成将我的手背抓得更紧,突然又叫了起来﹕“我
们全上了那婊子的当﹗全上了她的当﹗事情本来就是她安排的,我们却去顶了罪,
她得了金珠宝贝。”
胡协成说到这里,不停地喘著气。在旁边的两个医生摇著头,其中一个道﹕
“你们不应该再问他了,他已经快断气了。”
我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们并没有问他什么,全是他自己在说。”
那医生没有再说什么,胡协成在喘了足足三分钟气之后,又道﹕“小展,你
倒楣,我不比你好,老梁、老曾他们也一样,全叫这婊子害了,全叫──”
他讲到这里,所发出的声音,已是凄厉绝伦,听了令人汗毛直竖。然后,叫
了一半,陡地停了下来,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双眼向上翻。两个医生连
忙开始急救,一个拉起了胡协成的衣服来,准备打针,但另一个医生摇头道﹕“不
必了。”
我也可以看出,任何针药,都不能挽回胡协成的生命了。他喉间的“咯咯”
声,正在减低,而圆睁著的双眼之中,已经冒现了一股死气。
前后大约只有一分钟,医生拉过床罩,盖住了胡协成的脸,然后,向我们作
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胡协成死了。
在那时,我由于思绪的紊乱和极度的震惊,所以在神情上,看来如同呆子一
样。这一点无疑令得黄堂十分失望。他本来以为找了我来,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
问。谁知我的表现是如此之差。
不过,黄堂还是不死心,当我和他一起走出医院之际,他还是不断地在问我,
道﹕“胡协成究竟是怎么了﹖他忽然讲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一直在向我提著问题,而我的回答,也全部是“不知道”。所以,我只记
下他的问题。
我之所以要记下黄堂的问题,是因为黄堂是一个归纳推理能力十分强的人。
黄堂根本不知道胡协成在讲些什么,但是却也可以在胡协成的话中,归纳出某一
件事的轮廓来。黄堂问道﹕“他好象伙同几个人,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用毒
菰的粉毒人﹖”
黄堂又问﹕“和他同伙的人,一个叫小展﹖还有一个‘婊子’﹖另外两个人,
好象一个姓梁,一个姓曾﹖”
黄堂再问﹕“结果,好象只有那‘婊子’得了便宜,其余的人都受骗了﹖”
黄堂不断在问﹕“可是,为什么警方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件案子﹖”
最后,黄堂有点发火,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回答是﹕“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因为我不知道而责怪我的,因
为你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黄堂苦笑了一下,我自顾自上了车,回家,找到了白素,要她立刻回来,然
后,将胡协成临死之前的那番怪异的话,讲给她听。
白素也听得脸色发白,道﹕“胡协成……就是王成﹖”
我忙道﹕“不,你不能这样说,就象不能说杨立群就是小展,刘丽玲就是翠
莲一样。”
白素“嗯”地一声,道﹕“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我点头道﹕“这样说,听起来至少比较合理一点。”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先象拼图一样,把以前所发生的事拼凑起来。”
我对白素这个提议,表示同意,并且发表了我的第一个意见,道﹕“多年之
前,有四个商人,带著他们赚来的钱,大约是七百多两金子和其它的珠宝,由南
向北走。他们身怀巨资的事,被人知道了。”
白素道﹕“是。一般来说,身怀巨资的商人,对自己身边的财物数字,是十
分小心保密的,普通人不容易知道。”
我接下去道﹕“可是如果面对著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在得意忘形之际,就
会透露一下,来炫耀他的身份。”
白素一挥手,道﹕“对,知道他们身边有黄金珠宝的人是翠莲。”
那四个商人是怎样会和翠莲相识的,当然过程绝不会复杂。翠莲是“破鞋”,
商人旅途寂寞,需要慰藉,这两种人的相遇,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道﹕“翠莲一知道了他们有金银珠宝,就起了杀机,商人不知道自己透露
了身边有钱,已伏下了死因。”
白素皱著眉,说道﹕“这样说法,可能不是很公平。我想,翠莲当日,未必
有杀机,只是起了贪念,她一定和王成等三人提起了这件事。”
我想了一想,道﹕“唔,这样推断比较合理,王成等三人一听,就起了杀机,
并且想到了小展可以利用。”
白素道﹕“我不明白,整件事情之中,小展这样的老实小伙子,似乎不应该
牵涉在内的。”
我来回走了几步,道﹕“首先,小展和翠莲,是有密切关系的,小展一定在
迷恋著翠莲。”
白素说道﹕“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又说道﹕“从已经获得的资料来看,他们的计划,十分完美,其中也需要
一个象小展这样的老实人。”
白素的神情仍然不明白,道﹕“为什么﹖”
我道﹕“他们将毒下在茶桶里,出外经营的客商,在世途不太平的时候,行
事会特别小心,对路边茶棚的茶水,多少有点戒心。但是小展在茶棚,正在喝著
茶。小展在喝的,当然是还未曾下毒之前的茶水,那四个客商,看到有人在喝,
当然不会再起疑,于是,他们就喝下了有毒的水,中毒身亡。”
白素“啊”的一声,道﹕“计划真的周详之极。而且,小展也不知道他放在
茶桶中的是毒药,只知道那是蒙汗药──那当然是王成等三人骗他的。小展不想
害人,他们一定利用了什么言辞,说动了小展,夺取那四个客商身边的钱财。”
我闷哼了一声,道﹕“我相信说客一定是翠莲。所说的话,大抵是小展有了
钱,就可以和她双宿双飞之类,这才令迷恋她的小展动了心。”
白素叹了一声,道﹕“结果,四个客商中了毒,翠莲先出现,取走了客商身
边的财物,她可能还对小展说过,财物先由她保管。”
我点头道﹕“是的,因为她一上来,就没安著好心。”
白素再道﹕“可是,王成等三人,却以为小展得了财物,所以一直在逼小展。”
我苦笑了一下,道﹕“其中一次逼问,就是杨立群的那个梦,南义油坊中的
拷问。”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那是最后一次逼问。”
我手握著拳,在空中陡地一挥,愤然道﹕“翠莲这婊子也太狠心了,小展这
样维护她,她不和小展分亨这笔钱财也罢了,如何杀了小展﹗”
我的情绪太激动了,是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素道﹕
“事实上,事情一开始,翠莲就将那四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杀了小展,嫁
祸王成,令得王成等三个人非逃走不可,而钱财一直在她的身上,等到没人注意
她了,她才带著钱财走了。”
我道﹕“从此之后,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人再知道王成等三人的
下落,而在若干年之后,他们当然全死了──”
我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神情也变得相当程度的怪异。“若干年之后,
他们全死了。”这样,应该整件事,全告结束了。可是,事实上,情形却不是这
样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而延续了下来。
小展变成了杨立群,杨立群保留了一部分小展的记忆。翠莲变成了刘丽玲,
刘丽玲也保留了一部分翠莲的记忆。胡协成的情形怎么样,我不清楚,因为根本
不认识这个人,但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可能在胡协成的一
生之中,也有著重复的怪梦,也有可能是胡协成在临死之前的一刹那,才想起前
生的事。这些,都不必去深究了。
而奇妙的事,胡协成和刘丽玲,今生曾经是夫妇。刘丽玲是这样美丽出色的
一个女子,她如何会嫁给胡协成这样一个一无可取、外形又如此猥琐的男人,不
但旁人不明白,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世上有许多这样的配偶,旁人只好叹一
声﹕“感情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
但,真是“没有道理可讲”﹖古老传言,有“不是冤家不聚头”之说,刘丽
玲和胡协成,看来就是冤家,所以才聚了头。翠莲曾做过许多对不起王成的事,
甚至诬陷王成是凶手,害得王成要逃亡。这一点,是不是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
协成三年妻子的理由﹖
我一面想著,一面将自己所想的讲出来。白素一直在用心听著,没有表示什
么意见。直到听到我提出了刘丽玲嫁给胡协成这一点,才皱著眉,道﹕“你的意
思是,凡是今生成为夫妇的,都有前生的因果在﹖”
我想了好一会,因为白素的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在想了至少三分钟之
后,我才道﹕“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的意思,并不单指在冤仇而
言,有过异常的关系,都可以总称冤家。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因果纠缠,‘果’
是好是坏,要看‘因’是如何而定。”
白素喃喃地道﹕“越说越玄了。”她讲了一句之后,忽然望定了我,道﹕“我
和你前生又有什么‘因’﹖”
我苦笑了起来,道﹕“谁知道,或许我是一个垂死的乞丐,你救了我﹗”
白素几乎直跳了起来,道﹕“什么话﹖今世你是在报恩﹖好不知羞﹗”
我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说道﹕“别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争好不好﹖”
白素的神情变得严肃,道﹕“前生有因,今生有果,这是可以相信的。但是
我不认为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由于前生的因。”
我有点不明白,道﹕“请你举一个具体一点的例子。”
白素道﹕“譬如说,一个劫匪行劫,伤了事主,难道可以说是因果﹖难道可
以说是这个事主前生一定有著被这个劫匪刺伤的‘因’在,所以才有这样的‘果’﹖
那么不论做任何坏事,都可以有藉口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手,道﹕“说得好﹗当然不是每一件事都由
‘因’而来。但是,有‘因’一定有‘果’,‘因’是可以有开始的。劫匪伤人,
那是他种了恶因的开始,结果一定会有恶果﹗而恶果的严重,比恶因一定更甚。
象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协成三年妻子,我想她在这三年内所受的苦痛,一定
比当年王成逃亡的过程更痛苦。”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又道﹕“而王成当年,拿毒
药欺骗了小展,后来又曾几次毒打小展,那是他种下的恶因,结果是胡协成死在
杨立群的刀下,那是恶果。”
白素见我一直讲不停,连连挥著手,道﹕“别说下去了。我们对于这方面的
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你先别大发谬论。”
我瞪著眼,道﹕“怎么见得是谬论﹖人有前生,已经可以绝对证明。”
白素摇头道﹕“我不是否认这一点,而是其中的情形怎样,我们一无所知。
人有前生,那是说,人死了之后的记忆,有可能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之中﹖”
我迅速地来回走著,想用适当的字眼,来回答白素的问题。可是我发现要找
到适当的字眼,十分困难。想了好一会,我才道﹕“我们可以先假定,人死了之
后,灵魂就脱离了肉体──”
白素道﹕“然后呢﹖”
我挥著手,道﹕“然后呢,这个灵魂就飘飘荡荡,直到机缘巧合,又进入了
一个新生的肉体之中,这就开始了他另外一生。”
白素冷笑著,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来,道﹕“你这样说法,比乡下说书先生还
差。照你这样讲,应该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前生。事实上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人
可以忆起他的前生,绝大多数人都不能﹖”
我干咽著口水,答不上来。在受窘之后,多少有点不服气,道﹕“那么,照
你说呢﹖”
白素道﹕“我早已说过,对于这些玄妙的事情,不单是我们,整个人类,还
一无所知。我要说,也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想法。”
我笑道﹕“别说那么多开场折,就说说你的想法。”
白素笑了笑,道﹕“好,首先,我反对用‘灵魂’这个名词。”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白素会从这一点开始。我道﹕“为什么﹖这个名词用了
很多年,有什么不妥﹖”
白素说道﹕“正因为灵魂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所有,任何人一听到,就形
成一种错觉,好象真有灵魂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一样。”
我叫了起来,道﹕“你是说灵魂不存在﹖”
白素道﹕“你别心急。灵魂这个名词的不妥当,就是容易叫人以为那是一种
‘东西’,是有形象的。死去了的人,他的灵魂和他生前一样,等等。可是事实
上,人死了之后,脱离了躯壳之后的,绝不是任何‘东西’,只是一组记忆。”
我又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接不上口。所以只好“嗯”地一声,道﹕“一组
记忆﹖”
白素道﹕“是的,一组记忆。这组记忆,是这个人脑部一生活动的积聚,脑
电波活动的积聚。”
我大摇其头,说道﹕“我不明白。”
白素道﹕“事实还得从头说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记忆,你认
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是储存在人体的哪一部分﹖”
我嗤之以鼻,道﹕“是在大脑皮层。”
白素道﹕“这是最流行的说法。可是在解剖学上,发现不到记忆的存在。在
各种其他方法的探测试验上,也找不到记忆的所在。人脑和电脑不一样,可以一
件一件抽出来,但是人脑的资料,是在什么地方的,却找不到。”
我失笑道﹕“一定是存在的,不然,人可就不会有记忆了,是不是﹖”
白素说道﹕“当然是存在的,有一派人研究的结果,认为人的记忆,根本不
在人体之内,而是在人体之外。”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我点了点头,道﹕“这一派人的理论是,人的记忆,
是一组电波,这组电波,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所以每一个人才有每
一个人不同的记忆,是不是﹖”
白素道﹕“是这样。当人死了之后,大脑停止活动,不能再和这组记忆发生
作用。但是这并不等于这组记忆已经消失。正象一架录音机坏了,绝不等于录音
带上的声音消失了一样。”
我明白白素想说什么了,是以立时接下去道﹕“人死了之后,这组记忆,仍
然存在。”
白素道﹕“是的,记忆存在。一组记忆,本来属于独特的一个人,只和这个
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这个人死了之后,记忆依然存在──至于以什么方式存
在,无人知晓。或许是以远离电波的方式。总之,一定是以‘能’的方式存在,
而不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
我大声道﹕“对于这一点,我并无异议﹗”
白素又说道﹕“这组记忆,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当然也更看不到──”
我听到这里,咕哝了一下,道﹕“称之为‘一组记忆’和称之为‘一个灵魂’,
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这一点,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道﹕“一组记忆可以存在多
久,也没有人知道。或许可以存在千百年,也或许只能存在三年五载,也或许每
组记忆存在的时日完全不同。总之,记忆如果在没有消失之前,忽然又和另一个
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么,另一个人就有了这组记忆。假设这组记忆本来
属于A,后来又和B的脑部发生了作用,那样的情形下,A就是B的前生﹗”
白素侃侃而谈,以她的想法来解释前生和今世的关系。我听了之后,觉得其
中有许多地方,是难以成立了。可是一时之间,又不容易指聘为。想了一想,我
才道﹕“照你这样说法,人根本没有前生﹖”
白素道﹕“谁说没有﹖象杨立群,就是因为有小展的记忆和他的脑部活动发
生了联系,所以,小展就是杨立群的前生。”
我道﹕“刘丽玲和翠莲,胡协成和王成的情形,也全是这样﹖”
白素道﹕“当然。”
我又大摇其头,道﹕“如果只是一种巧合,A的记忆,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
了关系,为什么前生有纠缠的人今世又会纠缠在一起﹖”
白素叹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现在根本没有
人知道。或许在若干年之后,看起来好象十分简单,但现在不会有人明白。就象
一千年前的人,不会明白──”
我接下去道﹕“不会明白最简单的手电筒的原理一样。”这正是我最喜欢举
出来的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时间和人类科学之间的关系。手电筒,如今看来,是
最简单的东西。但在三百年前,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破了他的脑袋,也不会明
白手电筒的道理。
白素道﹕“是啊,若干年后,这种问题的真相可能大白,现在,谁也不知道。”
我喃喃地道﹕“一组记忆,一组记忆……记忆和记忆之间……”忽然,我笑
了起来,道﹕“会不会本来有关系的记忆,容易和现在有关系的人发生接触﹖”
白素提高了声音,道﹕“别去想,你想不通的。”
我实在不能不想,可是也实在无法再想下去。
在会见了胡协成之后,我和白素的长时间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
又曾讨论了几次,但是说来说去,也脱不了这一次长谈的范围,所以也不必重复
了。我和白素都作了一个决定,胡协成临死之前所说的一切,我们都决定不向杨
立群、刘丽玲提起。
胡协成死了,警方以杀人罪起诉杨立群,但由于一切证据都对杨立群有利,
所以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的罪名不成立。
杨立群和刘丽玲的关系,本来还是秘密的,但在经过了这次事情之后,他们
两人的关系已完全公开了。杨立群根本不再回家,公然和刘丽玲同居,两人的感
情,也越来越炽烈。
白素仍然保持和刘丽玲的接触,了解她的生活,观察她和杨立群生活、感情
上的变化。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记述的事。杨立群和刘丽玲外出旅行了
好几次,足迹几乎遍及全世界,两个人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们相互之间的亲热程
度,都足以令人欣羡。
我也曾和他们偶遇过几次,每次看到他们两人,象扭股糖一样搂在一起之际,
心头的阴影始终不能抹去。他们两结果会怎样呢﹖杨立群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寻找
“某女人”﹖如果给他发现了“某女人”就是刘丽玲,他会怎么样﹖
不过,既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两人都要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样,似乎也没
有理由为他们再担心下去。我也渐渐不再花太多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了,只是断
续地听白素说起他们生活的情形,一切好象好象很正常。杨立群和他的妻子孔玉
贞,已经协议分居,一旦分居期满,就可以离婚,到那时,杨立群和刘丽玲毫无
疑问会结成夫妇。
请看第九部
--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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