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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蜂云(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Dec 19 14:53:16 1999), 转信
第十部:它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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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我只是突然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铁枝,向上疾抛了出去。
抛出的铁枝,从洞中穿过,射在那一大团堵住了大洞的暗红色的东西上。我听到一种如
同粗糙的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那根铁枝没有再向下落下来。
那也就是说,我唯一的武器,也失去了!
我站了起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确是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才好。
然后,我看到一只手,从洞中伸了下来!
那是一只手,它有五指,有手腕,有手臂。它是暗红色的,像樱桃软冻,那条手臂从洞
中伸了下来,伸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手臂应有的长度之后,停了一停。
然后,忽然之间,那条手臂像是蜡制的,而且突然遇到了热力一样,变软了,变长了。
老实说,我十分难以形容当时的实在情形,只是那条手臂忽然之间,像烛泪一样地
“流”了下来。在它“流”下来之际,我的感觉是:这是极浓稠的液体,而不是固体。
而当它“流”下来的时候,它也不再是一条手臂,而只是向下“流”下的一股浓稠的,
血色的红色液体。那股“液体”迅速地“流”到了地面。
在它的尖端触及地面之际,又出现了五指,又成了一条手臂。只不过五只手指和手掌,
都是出奇地大,那种大小,是和“手臂”的长度相适应的。
而这时,“手臂”的长度,则是从天花板到地面那样长。这只“手”按在地上,五条手
指像是章鱼的触须一样,作十分丑恶的扭屈。
我毛发直竖,汗水直流,口唇发乾,脑胀欲裂,我不等那只手向我移来,就怪叫一声,
用尽了生平之力,猛地一脚,向那只手踏了下去!
那一脚的力道十分大,我又听到了一种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自屋顶。
同时,那条“手臂”,也迅速地向上缩了回去。
我不断地怪叫着,冲出了屋子,我刚一出屋门,一声巨响,那座小屋子便已经坍下来
了,若是我走慢一步,非被压在里面不可!
我一出屋子,便滑了一跌,手在平地上一按,连忙向上跃了起来,转过身去看时,只见
许多股那种流动着的液汁,正在迅速地收拢。
然后,在离我只有七码远近处,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站起来,而是在突然之间,由那一大堆聚拢在一起的暗红色液汁
“生”出来的,首先出现一个头,头以下仍是一大堆浓稠的东西,接着,肩和双手出现了,
胸腰出现了,双腿也出现了,那堆浓稠的东西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暗红色的
“人”。
那“人”和我差不多高下,是正常人的高度,它“望”着我,我僵立着,也望着它,只
听得它的身子中,不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然后“它”走了。
“它”倒退着向后走去,步伐蹒跚,可是在它向后走去之际,我却并不觉得它是在倒
退,像是它天生就应该这样走法一样。
它离得我渐渐远了,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
而我则仍然不知道在雨中站立了多久,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陈天远和符强生两人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几个人并没有“死”,由巨蜂的蜂刺进入他
们体内的生命激素,迅速繁殖生长,已经将他们的生命,变成另外一种东西,那东西就是我
看到的那个“人”。
这种东西是地球和海王星两种生物揉合的结果,它其实不是一个人。而且是一大团暗红
色的,浓稠的液汁(这可能便是海王星生物的形态),但它却是在人体内分裂繁殖而成的结
果。
而这种东西的力量是极大的,刚才当然是由于它压在屋顶之上,所以才令得那间石屋坍
了下来的,它如今离去了,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如果它竟闯入了市区的话,如果它不断地
分裂、吞噬,而变得更大的话,如果它竟分裂成为几个的话……
我简直没有法子向下想去,我只觉得脑中嗡嗡嗡作响,而身子则僵立着难以动弹。
我不知道我自己僵立了多久,忽然有两道相当强烈的光芒,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同时,我听得符强生的声音叫道:“他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
我并不转过身去,只是怪声叫道:“强生,快离开,快离开这儿。”
但是符强生已到了我的身边,到我身边的,还不止符强生一人,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
和符强生在一起的,竟是殷嘉丽!
我向殷嘉丽望了一眼,她冷冷地回望着我。我忽然喘起气来,道:“强生,你快离开,
最……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雨点打得符强生抬不起头来,但殷嘉丽却昂着头,问道:“可是那种地球上从来也未曾
有过的怪物,已经诞生了么?”
雨水在她美丽的脸上淌下,但是她脸上那种被雨水映得充满了妖气的神情,却使我厌
恶,我大声道:“不错,已经诞生了!”
殷嘉丽的手臂一扬,只见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致的小手枪,只听得她尖声道:“那
也是你魂归天国的时候了!”她一说完,立即扳动枪机。
由于她的动作是如此突然,而我和她又是那么地接近,所以我实在是绝无可能躲得过她
这一枪的。
可是,就在殷嘉丽刚拔出枪来之际,符强生刚好一抬头,看到了她手中的枪,他像是看
到了一条最毒的毒蛇,正在向他自己的咽喉咬来一样,怪叫了起来。
我和符强生相交多年,我也绝想不到,像符强生那样的人,竟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呼声
来,他的呼叫声,令得殷嘉丽的手臂,猛地一震,那一粒本来可以取走我生命的子弹,呼啸
着在我耳际掠过!
我不能再呆立不动了,我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机会的了!
我顾不得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郎,我只将她当作是最凶恶的敌人,我猛地一
低头,一头撞了过去,正撞在殷嘉丽的胸腹之间,她发出了一下呻吟,便向下倒了下去。
我紧接着跃向前去,准备用脚去踏殷嘉丽的手腕,好令她放下枪来,但是就在这时,在
一旁的符强生却发出了吼叫声,打横冲过,向我撞了过来,那一撞的力道之大,竟令得我一
个踉跄!
而下雨的时候,地上是十分滑,我在一个踉跄之后,身子站不稳,竟一交跌在地上!
我竟会被符强生撞跌在地,这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但这却又是事实!
我手在地上一按,正准备站起来时,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景象,我又不禁呆住了。
我看到殷嘉丽正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手中仍握着枪,雨水、泥水将她的身子弄得透湿,
她的长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发尖往下淌着。
而符强生则正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指着她,大声叫道:“原来是真的,原来卫斯理讲
的,都是真的,他的话是真的!”
可怜的符强生,他真的对殷嘉丽有着极深的情意,是以在他一知道我讲的话是真的之
后,便会如此难过,如此失态,而且如此大力。
我连忙站了起来,道:“强生,你快让开,她手中有枪,你要当心!”
符强生却忽然大哭了起来,道:“让她打死我好了,让她打死我好了!”
一个大男人,在大雨之中,忽然号淘大哭,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是我的心
情,却极之沉重,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我了解符强生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我当然也知道,一个极重感情的
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心中的痛苦。
我甚至不想去拉开他,因为他这时,如果死在殷嘉丽的枪下,他也不会觉得更痛苦些了
的。
我看到殷嘉丽慢慢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符强生,我屏住了气息,但是殷嘉丽立即又垂
下了手。符强生双眼发直,嚷道:“为甚么不开枪?你为甚么不杀我?”殷嘉丽的身子抖
着,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相信刚才我的一撞,一定令她伤得不轻,站也站不稳,她来到了
符强生的面前,讲了一句不知道甚么的话,两人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手枪也从殷嘉麓的手
中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殷嘉丽向符强生说了些甚么话,因为我站得远,雨声又大,我听不到。但是我
却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殷嘉丽深深表示她也爱符强生的话!
我走了过去,拾起了手枪,他们两个人,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只是在大雨
之中紧紧地拥抱着,一动不动。
是我的惊叫声,才令得他们两人分了开来,连续的几道闪电,使我看到,在另外几个墓
洞中,正有着同样的浓红色的东西在渗出来。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符强生拉着殷嘉丽,一齐来到了我的身边。
那时候,在那四个墓穴中,已各有一只“手”挤了出来,雨声虽大,可是我们三个人的
喘息聋,却是更大,我虽然已见过那种怪物,但是我还未曾见过这种“怪物”从地底钻出
来。
从地底上出现的,先是一只手,五指像弹奏钢琴也似地伸屈着、跳动着,地面突然翻腾
了起来。泥块四溅,一大团暗红色的东西,涌了上来。
它们像浪头一样地涌起,四团这样的东西,在地上滚着,突然停止,然后,我们看到,
四个“人”站了起来。
那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一样的“人”,他们蹒跚地走着,身子软得像随时可以熔化一样。
我们眼看着其中的三个,渐渐远去,可是还有一个,在“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倒退着向我
们移来!
那“人”本来分明是倒退着向我们移来的,它绝未转过身,可是,当它移近了几尺之
后,它的后脑开始变化,变出了人的五官,而身子的各部份,也由后而前,起了转变,刹那
间,它从倒退而来,而变得正面向我们逼来了。
它本来是一堆浓稠的液体,但是我们却也绝不能想像它竟会随意变形!
它一面向我们移来,一面发出难听的金属撞击声!
我们眼前看着那怪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却都僵立着不能动弹,直到它离我们只有两三
光景时,我才扬枪发射,我不断地扣着枪机,将枪中的子弹,一粒又一粒地向前射了出去。
我每射出了一粒子弹,那“人”向前逼近来的势子,也略停了一停。而当子弹射出之
后,便又向前逼了过来,我甚至没有法子看清楚子弹是射进了“它”的身子之内,还是穿过
了它的身子。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子弹,对这种“人”却是绝无损害的。
手枪中共有六位子弹,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我已将子弹完全的射了出来,我再将枪
向前抛了出去,那“人”居然扬起手臂来,将手枪接住!
当它将手枪接住之后,它的手指便变成了和人完全不同的形态,变成了许多细长的触须
也似的东西,绕在手枪上面。
从它抓住了手枪的姿态来看,它像是正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那样说来,这东西竟是有
思想能力的了!
我、符强生和殷嘉丽三人,这时的心情可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如同在一个五颜六色的
噩梦中翻滚一样,我们变得无法分别幻梦和真实究竟有甚么不同了。
那“人”研究这柄手枪,并没有化了多少时候,而当它将手枪抛到地上的时候,我们都
看到,在经过了它如触须也似的手指缠绕之后,已经歪曲得不复成形,成了一块废铁了。
那柄手枪是铜铁铸成的,而那“人”竟有着这么巨大的力量。
等到它再度向前逼来的时候,我们只能不断地后退,它则不断地逼了过来,而且来势越
来越快,凝成一个人形的暗红色液体,似乎也在不断膨胀。
这时候,我开始明白了一个小问题,而这个问题,是陈天远教授所未曾想到的。
陈天远曾经说,当那种怪物形成的时候,它可能像一个人,而它的生长方式,一定也是
“分裂 吞噬”的循环。他还说,一个人分裂为二,一个人去吞噬另一个人,那实在是不
可思议的。
陈天远教授的这一点推断错了,他没有料到,那种怪物竟是一大堆液体,可以变成任何
形状,而它的“分裂 吞噬”循环,也不是明显地一分为二地进行,而是形成那堆液体的
许多小细胞在暗中进行的,所以在不由自主之间,便会长大起来了。
我们一直退着,直到返到了坟场的门口,那“人”似乎仍不肯放弃向我们的追踪。我竭
力镇定心神,向后摆着手,道:“强生,你快去通知警方,必要的时候,要调动军队!”
这时候,我连自己是不是正在演戏(科学神经片),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也分不清楚。我
的脑中却滑稽地想起了科学神经片,飞机大炮一齐向怪物攻击,而怪物却丝毫不受损伤的画
面来。
符强生几乎是呻吟似地答应了一声,殷嘉丽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道:“卫斯理,你
呢?”
我的声音也有点像呻吟,我道:“我尽量使它在这里,不要逸去。”
殷嘉丽道:“那是没有用处的,除了它之外,另外还有四个哩。”
殷嘉丽竟对我表现了如此的关心,这使我意识到,符强生对她的一片挚情,使得这个本
来是心如铁石的女子,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看不要紧的,它似乎并没有主动向我攻击的意思。”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出了两步。
也就在这时,在坟场内,又传来了一阵金属的磨擦声,那种声音听来,就像有十多部大
型的机器,在转动之间,忽然停了下来一样。
而我们面前的那个“人”,身内也发出了那种声音,那一定是他们相互之间传递消息的
办法,这种声音,自然也相当于我们的语言。
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突然软了下来,融化了,成了一大滩暗红色的液汁,迅速地
向后退了开去,隐在黑暗之中不见了。
我们三人又站了好一会,才互相望了一眼。我们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又像是才开始走
进了一个恶梦,我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一会,符强生才首先道:“怎么办,我们怎么
办?”
殷嘉丽道:“我必须将这五个『人』带回去!”
我大声提醒殷嘉丽:“这五个『人』是一种巨大的灾祸,你要将这种灾祸带回你的国家
去么?”
殷嘉丽的脸色苍白,默不出声,她的心中一定十分矛盾,因为这五个“人”,当然是一
种灾祸,但是她一定也在想设法利用这种“人”,来使她的国家成为世上最强的强国。
的确,如果有着一队由这样的“人”所组成的军队的话,那么有甚么军队可以面对着这
样的“人”而不精神崩溃呢?
而且,手枪子弹既然不能损伤它们,大炮也未必能损伤它们,甚至原子弹也未必能损伤
它们?那的确是多少年以来,不知经过多少人所梦想的“无敌之师”!
殷嘉丽有这种想法,这是难怪她的,但我相信即使是她自己,也必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
能的事,如果硬要去做,那一定会带来比玩弄核子武器更可怖的结果!
我向符强生使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快离开去再说。我看这几个『人』,暂时是不会
离开这个坟场的,它们对这个坟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留恋。”
符强生垃着殷嘉丽,我们三人一齐在大雨中踉跄地走着,等我们离开坟场,到达了第一
个公共电话亭时,雨也渐渐地小了。
我侧身进了电话亭,拨了杰克的电话,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听,我从“喂”地一
声中,便已听出了那是杰克的声音。
我要竭力镇定,才使我的声音听来不发抖,我第一句话就是:“杰克,我是卫斯理,你
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到了。”
杰克像是有人踩了他一脚似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看到甚么,我甚么也没有看到,
我只不过是眼花罢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杰克,我们的神经都很正常,我们也绝不是眼花,这种东西的确
存在,如今还在坟场之中。”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找我又有甚么用?我……有甚么力量可以对付他们?“
我道:“可能地球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应付他们,但你不能不尽责任,因为你是代表官
方,由你来调动力量,总比民间的力量大些。”
杰克道:“我该怎么样呢?”
我想了一想,道:“你和驻军军部联络,以特别紧急演习的名义,派出军队和你能够动
员的警方力量,包围坟场,静候事情的发展。”
杰克道:“唉,暂时也只好这样了。”
我退出了电话亭,我在电话中向杰克讲了些甚么,殷嘉丽和符强生两人,自然也都听到
了。
我一退出电话亭,殷嘉丽突然问我道:“卫斯理,你不能帮我忙,捉一个『人』么?”
我摇头道:“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而且,殷小姐,如果你是真爱符强生的话,你也应
该放弃你的双重身份了,是么?”
提到了她的双重身份,她显得极之不安,这时,我自己的精神也乱得可以,亟需休息,
我们三人又向前走出了几条街,然后才截了一辆街车,先驶到我家中,再任由殷嘉丽和符强
生两人离去。
我到了家中,甚至没有力量上楼梯到卧室中去,便倒在沙发上,我并不想睡,只不过觉
得出奇地疲乏和难以动弹。
我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之久,大门几乎要被人撞破似地响了起来,我站了
起来,打开了门,杰克冲了进来。
他的精神状态比我好不了多少,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我扶住了他的肩头,是怕他跌
倒,可是结果,我们两人却一齐倒在一张长沙发中。
他喘了几口气,才道:“你……真的也看到了?”
我点头道:“是的,我看得比你仔细,一个这样的『人』,离我只不过一两步而已,我
射了六枪,它丝毫未受损伤,而当我将枪抛过去的时候,它却将之抓住,将手枪抓扁了!”
杰克摇头叹息,道:“如今已有一营人的兵力,包围了坟场,但是我看那种怪物如果出
现的话,三百人也没有甚么用处。”我们相对望着,感到世界末日之将临,杰克用力敲着桌
子,道:“这全是陈天远弄出来的事情,这老……老……”
我不等他骂了出来,便扬手制止了他,道:“其实这是不关他事的。咦,你们通过国际
关系营救陈天远教授,可有结果么?”
杰克颓然道:“有,最近的报告是,陈教授已经坐飞机起程了,大约在今天中午,便可
以到达。”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雨已全止,天色也已大明,但却仍然是一个阴天。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究竟要甚么办法才能免得发
生大祸,只怕还要陈教授来解决。”
杰克被我一言提醒,也跳了起来,他连忙打电话,吩咐人在机场等候陈教授,陈教授一
到,便将他带到坟场来,共同研究对策。
我和杰克两人,也动身到坟场去。
未到坟场,便已然军警密布了,我们的车子,直到坟场门口,才停了下来,在那间坍了
的石屋之旁,有一个临时指挥部。
负责指挥的军官迎了上来,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中校,为
甚么我们不派搜索队进行搜索?”
那军官话未讲完,杰克便已经叫了起来,道:“不准,绝不准有人踏进坟场去!”
那军官也显然不知道他这次的真正任务是甚么,但他一定曾接到命令,要服从杰克的指
挥,是以他立即答应了一声。
杰克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有意规避着,不向坟场里面看去。我则大着胆子望着
里面,只见在阴霾的天色下,坟场内郁郁苍苍,全是树木,那五个“人”在甚么地方,也难
以看得出来。
我们一直等着,直到下午一时,我们正在勉强嚼吃乾粮之际,见到一辆汽车,驰了过
来,车子停下之后,我一眼便看到车中的陈天远。
我连忙迎了上去,道:“教授,你脱险了,恭喜恭喜。”陈天远木然地望了我一眼,闭
上了眼睛,显然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使他对我们这种人,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我不理会他对我的讨厌,又道:“教授,你明白你才下飞机,便到这里的原因么?“
陈天远教授四面看了一下,他木然的脸面之上,开始有了表情,至少他已看出,自己来
到了一个坟场之前,突然之间,他暴怒起来,高声叫道:“不知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在
干甚么!”
他用力推开车门,跨了出来,伸手推向我的肩头,看情形,他的怒气,越来越是炽烈。
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教授,你预料的那种怪物,已经出现了。”
那句话,比甚么符咒都灵,陈天远突然静了下来。
但想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来得太突然了,所以他面上那种惊愕的神情根本来不及退
去,只是僵住了不动,至少有半分钟之久,他才吸了一口气,道:“是么,是甚么样子
的?”
我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令他不至于太紧张。
我对陈天远道:“是任何样子 它本身只是一种浓红色的稠液,但是却会变出人的形
状来,它会突然间『熔化』,也会突然间『再生』,它力大无穷,不怕枪击。”
陈天远的呼吸更急促了起来,道:“它……它们现在在坟场中?”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一共五个。”
陈天远教授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欢啸,向坟场之内,疾冲了过去,但是他才冲出了三步,
杰克中校便已拦在他的面前,沉着脸道:“陈教授,够了,你不能再为我们添麻烦了。”
陈教授站住了身子,叱道:“胡说,我给你们添过甚么麻烦,快让我进去,看看别的星
球上的高等生物。”他一面说,一面近乎横蛮地推开了杰克中校,我看到杰克铁青着脸,挥
拳向陈天远教授击去。
我知道陈天远教授是文弱书生,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大力,可以一推便推开杰克,只因为
他心情极度兴奋的结果,而杰克如果揍他一拳,他是一定吃不消的。
所以我连忙一个箭步,跳了上去,但是我也来不及阻止杰克发拳了,杰克的一拳,重重
地击在我的肩头上,击得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杰克连忙将我扶住,而陈天远则已趁着我
们两人一个跌倒,一个扶着我之际,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一面奔着,一面口中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叫声来,像是一个孩子见到了久已想到的东
西,不由自主发出怪叫声来一样。而且他奔得那么快,快到了使我和杰克两人,为之愕然。
杰克在呆了一呆之后,突然取出了手枪来。我大喝一声,道:“你作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已窜了过去,将他的手腕托了起来,而杰克却已扳动枪机,“砰”地一
声响,一枚子弹射向半空之中。我厉声喝道:“你有甚么权利杀他?”
杰克喘着气,道:“我不是想杀他,我只是想射中他的腿部,不让他去送死的!”我抬
头看去,只见陈天远已经隐没在树丛中了。
我急急地道:“我去追他,你紧守岗位。”
杰克并不说甚么,只是怪叫了一声,道:“卫斯理!”他那一声怪叫,令得我毛发直
竖。因为他虽然没有讲别的话,但是他一声叫中,却包含着使我可以会意的意思。那是劝我
不要前去,不要冒着跟那五个怪物见面的危险而去追赶陈天远。
但这时候,陈天远已经奔得看不见了,我又怎能不去理他呢?
我陡地一挥手,道:“你别理我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我唯恐他再这样叫我,所以我话一讲完,立即便向前奔了出去,而在奔出去的时候,我
想到了这样的怪物,双腿仍不免簌簌地抖着,以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涌着我前进一样。
我奔出了二十来步,便看到陈天远在前面,扶着一株树喘着气,谢天谢地,在他的周
围,并没有甚么。
我赶到了他的身后,他转过头来,连声问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我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教授,你若是见到了它们,你便会有生命的危险的,你没有
看到那么多的武装士兵么?他们守卫在坟场附近,就是为了要对付这五个怪物,你快跟我
来。”
陈教授怒斥道:“不,我要看一看它们 那种蜜蜂呢?你们有没有捉到一只?”
陈天远的心中,显然不知有着多少问题要问,所以他立即又提起了那些巨型蜜蜂。
我摇头道:“没有,那些巨蜂如果在人间的话,那为祸不知要猛烈到甚么程度了。“
陈天远“啊”地一声,道:“甚么,那些巨蜂都给你们消灭了么?你们这群人,可知道
你们消灭了多么宝贵的东西么?”
他唾涎横飞,几乎要将我吞了下去,我又摇头,道:“不是,你料错了,你还记得我们
曾在海上飘流么?那就是巨蜂作怪的结果,无数蜜蜂结成了一团云,将我们的飞机挤了下
来。”
陈天远道:“那时,飞机有多高?”
我想了一下,道:“大约有二万英 。”
陈天远怒道:“无耻,撒谎,蜜蜂是从来也飞不到那样高度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不会?空军在例行飞行中,在四万英 的高空,也摄得这种巨蜂
的照片,而且这种巨蜂还在不断地向上飞,不知道它们要飞到甚么地方,你还说不会?”
陈天远在听了我反驳之后,突然静了下来,一声不出,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甚么。
我又摇了一摇他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
陈天远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沮丧的神色来,道:“我竟看不到它们了。我明白了,它们
走了,不管能不能到达,它们走了。”
陈天远的话,使我听得莫名其妙,我问道:“你明白了甚么?它们到哪里去了?”
陈天远抬头向天,天色阴霾,除了黑云之外,甚么也看不见,陈天远喃喃自语,道:
“从甚么地方来,便回甚么地方去。”
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粗声道:“他妈的,它们是甚么地方的?”
陈天远冷冷地道:“海王星,你不知道么?”
我冷笑道:“那么,它们是回海王星去了?那些巨蜂向天空飞去,也是飞向海王星的
了?”我讲到这里,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
陈天远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他十分严肃地道:“不过,我至少初步证明了,在
宇宙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有着遗传性的,遗传因子在生物体内的作用,神妙而巨大。”
我仍是莫名其妙,但是我至少知道陈天远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并不搭腔,只是望着他。
陈教授也望着我,过了片刻,他才道:“鸡本来是清晨才啼的,但有的地方,鸡在半夜
就开始啼了,你知道这是甚么缘故?”
我点头道:“知道,因为那地方虽是半夜,但在鸡的原产地,却正是天明了,鸡在天明
而啼的习惯,一直传了下来,虽然换了地方,它们也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始啼的,是不是?”
陈天远道:“是,而鸡从它的发源地,移居到世界各地,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在这数
万年中,连鸡的形态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它的习性仍然不变,这便是遗传因子的关
系。”
我反问道:“那又有甚么关系呢?”
陈天远道:“当然有,形成巨蜂,形成那种怪物的生命激素,来自海王星,海王星离地
球虽然遥远,但是他们的生命之中,一定有着倾向于原来星球的一种因子,这种因子,使它
们明知不可能,但仍然要去寻求它们自己原来的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这情形有点像北欧旅鼠集体自杀的悲剧,是不是?”
陈天远在我肩头上猛地拍了一下,道:“你明白了,旅鼠在数十万年,或者更远以前,
在繁殖过剩之后,便向远处徙移,但是地壳发生变化,它们原来的路线起了变化,陆地变成
了海洋,但是依着这条路线前进,却是旅鼠的遗传因子告诉它们的,所以它们仍不改道,多
少年来,每隔一个时期,便有成千上万头旅鼠,跌下海中淹死,这悲剧还将永远地延续着,
除非有朝一日,海洋又重新变成了陆地!”
我疑心地问道:“那样说来,那五个怪物已经不在这里,而到海王星去了?”
陈天远重又抬头向天,他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忧郁道:“当然是,唉,它们竟不等一等
我!”
我想笑陈天远的这句话,但是我却笑不出来,也就在这时,只见三人急急奔了过来,他
们是殷嘉丽、符强生和杰克。
我迎上了,大声道:“杰克,危险已经过去了,你请军队回营去吧!”
杰克忙道:“怪物已消灭了么?”
我的回答,使杰克迷惑不已,因为我道:“不,他们回去了!”
符强主和殷嘉丽两人,同时叫了出来,道:“那正和我们的设想的结果一样,它们回去
了。”
杰克仍然莫名其妙,但我们四人却都明白了。我们一齐望着天空,还想看那五个怪物一
眼,可是阴沉的天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五个怪物是以甚么方法向天上“飞”去的,将永远是一个谜,因为没有人看到。至于
那五个怪物能不能回到它们原来的星球去?这也将是一个谜。
或许,将来会有太空人在太空见到这种浓红色的液体和那种巨蜂,那时它们不知道是生
还是死。
阴霾的天色一点答案也不能给我们,我们却仍然是呆呆地望着天。
好一会,杰克才叫道:“你们究竟做甚么?”
我转过身来,轻拍他的肩头,道:“中校,我们暂时已没有甚么可做了,回去休息吧!
殷小姐,我相信你也『失业』了,是不是?”
我特别加重“失业”两字,殷嘉丽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回答道:“我已『辞职』
了。”她脸上现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真正的美丽。
陈天远的话是对的,生物的天性是受着遗传的因子的影响的,千万年来,女性总是温
柔、可爱、具有母亲的天性,虽然间或会越出常轨,但终于会回到正途上来的。
殷嘉丽便是一个例子!
我慢慢地走出坟场去,天又下起细雨来,我想我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后记
连续写了好几篇科学幻想小说,由于是用第一人称来写的缘故,收到不少读者来信,问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其实是根本不必回答的一个问题,各位读者以为是不?有的以
为这几篇小说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有些“离题”。实在我的想像力是十分平凡的,世上有些
事情,其不可思议处,的确远在这几篇小说之上。例如印度有一处地方,有一次山石崩泻,
大小石块倾坍而下,有一块大石,在落到一座小庙的顶上时,并没有将小庙砸碎,而是突然
停顿不动了,大石离庙顶五公分左右,完全悬空,就此定着不动,受着许多人的膜拜,认为
这是“神”的力量,那究竟是甚么力量?没有人知道。
世上不可解释的异事太多了,这说明地球上人类的知识,人类的科学,实在还在一个十
分幼稚的阶段,人甚至连自己的人体构造,也还未弄全弄清楚呢!
而在无边无涯的太空之中,在千万亿的星球上,若说没有别的高级生物在,那是绝对不
可能的事,地球人到如今为止,连离得自己最近的月亮都未曾到达。
试想,一个一生未迈出家门一步的人,有甚么资格去否定门外的一切呢?
再后记: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人类还未登陆月球。现在,总算已登上月球了,但也不过
踏出了家门一步而已。
一九七八.六.一
又再后记:重新再校订,又过去了足足八年,在这八年之中,人类对太空的探索,似乎
乏善足陈,希望以后的八年,打破这种局面。
一九八六.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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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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