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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毒誓----卫斯理0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28 12:44:35 1999), 转信
第七部: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
在认出来的汉字草书之中,知道了故事的主角的名字是裴思庆。
对了,就是那个一开始,浩浩荡荡,带领驼队西行,在沙漠中遇到了异样风暴的长
安大豪裴思庆。
他的故事经过一番整理,但是并没有经过多少「艺术加工」,相信是有一个人,用
那种古怪的文字,记下了他的故事,而他又加以批注,说明和补充。他所作的补充,自
然不会有整个故事可窥,所以,不免有点支离破碎。
但是,在支离破碎的情节之中,也可以大体上拼凑出一个故事来。
故事之中,有一个主要的女角,名字叫柔娘,柔娘在十五岁那年,就成了裴思庆的
新娘,在柔娘之前,裴思庆自然有妻子(因为他有儿女),他原来的妻子怎麽样了,并
没有提及 在古代,中国的女性,一直没有地位,可有可无,不受注意,除非是受到
男人特别宠爱的,像柔娘那样。
可是裴思庆得到柔娘的手段,十分可怕。从不完整的情节来看,柔娘原来是一个十
分出色的青年人的未婚妻。
这个青年人是武林中人,还和裴思庆有结义兄弟的关系 凡是这种关系,在结义
的时候,双方都必然罚誓,以证实这种关系。
裴思庆这时所罚的毒誓,是若有违誓,会在沙漠之中饿死渴死。
可是多半没有隔了多久,裴思庆就杀了他的结义兄弟,原因,推测多半是为了柔娘
古代的一个弱女子,在未婚夫猝然死亡之後,唯一的出路,就是另外找一个男人,
裴思庆就是最佳对象了。
裴思庆在娶了柔娘之後,也曾害怕自己的誓言,所以很久不敢再西行,越过沙漠去
经商。可是时间一久,他的恐惧渐渐消散,他又带着驼队西行了。
就在这次西行中他遇到了风暴,在沙漠中不知挣扎了多少天,连最後的一头骆驼也
杀掉了 关於这个过程,记述得相当详细。
(自然,大家都可以知道,裴思庆并没有死在沙漠中,要是他死了,这段经过也不
会留下来了。)
(他在沙漠中,是怎样绝处逢生的,也可以在他的批注补充中拼凑出来,後面会写
出来。)
在已经知道的故事之中,可以知道他有一柄极喜爱的匕首,这柄匕首的来历,只有
他一个人知道,本来,他是准备在临死之前,把他得到这柄匕首的经过想上了一遍的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一个十分甜蜜的回忆。
可是结果,他在终於支持不住,再也难以在沙漠上挪动半步的时候,他却想起了他
最不愿意想起的那件亏心事。
亏心事的一切经过,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他但愿快一点死,也不要把整件事再
想一遍,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应誓了,在经过了那麽样的痛苦挣扎之後,他终於死在
沙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饿死还是渴死的了,都没有分别,反正死亡都是一样的,令
得他还想挣扎着知道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也永远离不开沙漠,还要在沙漠
上飘荡。
当他努力想弄清楚这一点的时候,他又听到他的结义兄弟的笑声和语声,一切都如
此清楚,使他可以听得明明白白:「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灵魂,你不
是人,何来的灵魂?」
他想大声反抗,可是当然出不了声 即使是在心中大叫也做不到,他已经感到死
亡侵进了他的身体,他听到了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应该是十分熟悉的,可是这时听来,却又十分陌生:这时候,怎麽还有
可能听到「叮叮」的驼铃声呢?
最後一匹骆驼,不是被他杀了麽?一定是骆驼的灵魂在调侃他,他没有灵魂,骆驼
可能有。
然而那种声音却在迅速移近,裴思庆勉力想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可是没有用,他
的眼前是一片血红,然後,红色在迅速暗下去,在完全黑暗之前,好像有十分夺目的一
片彩光一闪,接着,就是无比的黑暗,而那时候,他也完全没有了知觉。
事後,他回想起来,心想如果死亡就是那样子的话,那麽死亡其实也并不可怕,只
不过是一下子忽然都不知道了而已。
至於死了之後,是不是会有灵魂,由於他不是真的死,所以他也无从得知。
在那一刹间,最失望的,大约是在半空中盘旋的食 鹰了,这种形状丑陋之极的大
鸟,平日不知在甚麽地方栖息的,她们对死亡的气息特别灵敏,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
她们的踪影,她们在空中盘旋,跟踪着死亡,她们投在沙粒上的阴影,就像是死神伸出
来的手,把生命一点一点攫走。
可是,这一次,食 鹰没有成功,几头食 鹰已然落在裴思庆的身边,侧着头看着
他,食 鹰十分遵守天地宇宙间的规则!绝不啄食活人,只要这个人还有一口气,它不
会去碰他。
而它们判断人兽的生和死,准确无比,只要人一死,她们锐利之极的、铁钩一样的
喙,就会在第一时间啄下去。食 鹰的第一啄,必然是啄向人的天灵盖,一下子就可以
啄出一个深洞,让她们可以啜食多半还有温度的脑浆。
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若是那几只食 鹰已然开始了行动,那叁匹骆驼就不会再向
裴思庆奔过来 奔向一个死人,并无意义,人已死了,沙漠也就是最好的归宿,不必
再多费手脚了。
而食 鹰还是守着不动,这就证明那个人还没有死,还活着,那就不能眼看他死去
。
叁匹骆驼,只有一匹有人骑着,那人一身白袍,把全身连头都裹在中间 那是在
沙漠上生活的累积下来减轻猛烈阳光肆虐的最佳方法。
骆驼上的人提了提 绳,那匹骆驼立即改变了原来奔走的方向。那是一匹十分神骏
的骆驼,毛色也比普通的骆驼深,是深棕色,奔起来又快又稳,这一点,可以从它项际
所悬的驼铃,所发出的「叮叮」声是如此之有规律上得到证明。
骆驼到了近前,几头食 鹰十分不情愿地扑打看双翼,让开了一些,却并不飞上天
去。
多半是它们认定这个人必死无疑,懒得飞上去再落下来了。
那人一翻身,下了骆驼,动作极快,在下鞍子的时候,已经顺手摘下了鞍旁的皮水
袋,一到了裴思庆的身边,就把裴思庆的身子,翻了过来,拔开皮壶的塞子,令得壶中
的水,成一股极细的细泉,注向裴思庆的口唇,同时,伸手在他的口唇中轻抚了一下,
令得他的口张开一些,好让水流进去。
那人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救得转人 人是在九死一生的边缘上挣扎,不如此,
身边不会有食 鹰。人是不是可以救得转,要看他是不是 得下这一口水,这一口水,
沙漠上讨过生活的人都知道,是真正的救命水。
注入口中的水,很快就注满了裴思庆的口,有一点满溢了出来,那人便不再注水,
回头向那些食 鹰看了一眼,从它们的行动中,可以得到那人究竟是生是死的判断。
食 鹰在不安地扑着翼,那人再转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那柄匕首,匕首在阳光下
,看起来如同是被一团七彩流转的宝光所笼罩。
接着,这人看到裴思庆的喉间,突然跳动了起来,跳动得十分剧烈,像是要裂喉而
出,他口中的水,正在迅速消失,随着他喉结的急速跳动,自他的喉间,发出一种可怕
的声响,难以形容。
那人吁了一口气,开始向裴思庆的口中,注入第二口水,这时,几头食 鹰已经振
翅飞了开去,这一切都表明,裴思庆在最後关头,被救活了。
那人一共在裴思庆的口中,注入了叁口水,然後,就远远退了开去 退开了约有
二十来步,而退开之前,这人取走了那柄宝光四射的匕首,在退走之後,这人把匕首拔
出鞘来,看了一下,在那一刹间,看到这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想来是由於匕首的锋利
所致。
这人的脸面,在白布的笼罩之下,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双眼睛,在宝光的反映下,
这双眼睛彩光流转,在匕首出鞘的时候,在刀身的寒光反映之下,眼睛又深邃如海洋,
如果凝神看这双眼睛,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之极 这双眼睛的眼珠,竟然是浅灰色的
,极浅极浅,浅得几乎是不存在的浅灰色。
这人一定不是第一次在沙漠中救临死的人,至少,这人知道应该怎麽做。
叁口水进入身体,可以令待全身已浓得无法再流动的血又开始流动,死亡会离开。
可是这叁口水,也会引起又有了知觉的人,第一个恢复的知觉就是渴的感觉。
全身所有的肉,所有的骨头,都感到渴,会渴得叫人疯狂,有这种乾渴感觉的人,
会不顾一切扑向水,就算明知一伸手,那只手就会被砍下来,那只手还是会自然而然伸
向水。
而如果他抢到了水,他会不顾一切地喝,结果是他久乾的肺会被水充满,死亡会重
临 不是渴死,而是溺死,和溺死的人一样,肺里全是水。
所以,这人知道被救的人快要醒过来时,就先退开去,才恢复知觉的人,不会有那
麽多的气力,隔那麽远的距离来抢水喝。
裴思庆双眼没有张开之前,身子一挺,已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在烈日之下,这位锦衣玉食的长安大豪,全身赤裸,身上的皮肤,如同龟裂了的田
地一样,有着纵横相间,看起来十分深的裂痕,可是在那些裂痕中,却并没有血水渗出
来。
他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地站着,一头又乾又枯的头发,和虬髯纠缠在一起,看起
来,要辨出他是一个人,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的身子始终没有站稳,他的口和双眼,一起张了开来。自他口中发出来的那一下
叫声是:「水。」
自他张开的双眼之中,射出急切而又浑浊的目光,一下子就在那人的水壶上,然後
,出乎那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在这样乾渴中的人,能够看穿皮壶,看到皮壶内的水,他所看到的水,给了他气力
,他陡然之间 一跃向前,像是一个自天而降的怪物,一下子就到了这人的面前,手
伸处,已把皮壶抢了过去。
那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虽然是惊呼,但是仍然十分动听,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这个年轻的女人,眼看着一个身形如此高大,瘦得骨头一节一节凸了出来,形如鬼
魅的男人,在一下子抢过了皮壶之後,甚至来不及打了开来,张口向壶口就咬,白森森
的牙齿,竟然是如此有力,「喀」地一声,把壶嘴咬了下来。
然後他大口喝着水。
那年轻女人急急叫:「慢慢喝!慢慢喝!」
可是这时,天地之间,只怕也没有甚麽力量可以阻止裴思庆喝水,好在皮壶中的水
不多,不致於喝到他被溺毙的程度,所以她叫了两声,便不再叫了。当然,那时她并不
知道,裴思庆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也听不到她的声音。裴思庆听到的,只是水流过他的
喉咙,流进他身体之内的那种声音。
大半皮壶的水一下子就喝光,裴思广还在舔着壶嘴,他侧着头发了一会呆,像是在
回味刚才水的味道,然後,他的五官一起动了起来,先是收缩,後来又放开。开始的时
候,他脑中一片浑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但是这时,他已完全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获救了!
他一下子又跳到了那人的面前,喘了一口气:「多谢阁下相救,这里 」
他说到这里,四面张望了一下,极目所望,仍然是天连沙,沙连天的沙漠,可是他
还是问了:「这里离长安多远?」
那年轻女人也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这时,在互望之中,裴思庆才注
意到,在白布的遮盖下,那人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珠竟然是雾一样的浅灰色。
他伸手,去揭那人头上的白布,那人陡然震动,後退了一下。这一个动作,令得裴
思庆立即知道,这人是一个女人,他不再伸手,因为他知道,沙漠上有不少人,女人是
不给人家看到脸面的。
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赤身露体,十分狼狈,长安大豪经历虽然丰富,可是也从来
未曾这样狼狈过。同时,他又看到自己的那柄匕首,在对方的手中,他情急地向匕首指
了一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阁下若是喜欢,这匕首就当是薄酬好了!」
那年轻女人侧了侧头,像是想弄明白裴思庆在说甚麽,可是却又不明白,她俯了俯
身,把匕首放在沙上,自己转身,走向骆驼,在鞍旁的一个後袋中,抽出了一幅十分柔
软的毡子来,又走向裴思庆,再把那幅毡子,也放到了沙上。
裴思庆这时,已拾起了匕首,忙又把毡子拾了起来,围在身上。
这时,他也感到异样的口喝,他又道:「水,还有没有?水!」
那年轻女人拧了拧头,做了一个手势,又发出了一下清啸声,一匹骆驼走了过来,
在裴思庆的身前,跪了下来。
裴思庆直到这时,才真正肯定遇救了。
刚才两只脚,已经有一只半进了鬼门关,这时,忽然又逃出生天,心情之轻松,难
以形容,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真想仰天大笑。
可是他手触处,脸上却传来了像刀割一样的剧痛,那又令得他笑不出来。
不但是脸上被手摸到的地方像刀割一样的痛,当他一跨步,想骑上骆驼去的时候,
全身每一处地方,也都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痛,令得他这个大豪,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可
怕的嗥叫声来。
乾裂的皮肤,本来是麻木了,连痛都感觉不到的,这时,痛的感觉才回来。
他伸手按住了骆驼的头,痛得除了大口喘气之外,甚麽也不能做,根本不能动。
那年轻女人显然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留在这里,斐思庆
陡然叫了起来,神情恐怖之极:「不!不要留我在这里,我不怕,再痛,我也要赶快离
开沙漠。」
他一咬牙,就上了骆驼,骆驼一欠身站了起来,那一下颤动,又令得他发生了一下
嗥叫声 在那一刹间,他以为自己的身子已碎成了几百块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痛得面上的肌肉歪曲,使他脸上的皮肤又多了一些
裂痕,可是他在坐定了之後,还是自然而然,挺直了身子,尽管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
坐在骆驼上,还是有一定的气势。
那年轻女人也上了骆驼,身手十分敏捷,她又发出了一下口哨声,骆驼向前走去,
斐思庆咬紧牙关,尽管痛楚一直没有减轻,可是他非但不嗥叫,而且连哼也未曾再哼过
一下。
那年轻女人骑着骆驼,走在前面,他紧跟着,还有一匹骆驼在最後面。裴思庆留意
到是在向南走,他好几次哑着声音问:「我们到哪里去?」
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听不懂的话,那使他明白,他和那年轻女人之间,无法用
言语沟通。
那年轻女人一直在回头看他,她的眼珠十分浅,所以甚麽颜色,都能在她的眼珠之
中反映出来,蓝天白云的时候,她眼珠是蓝色的,当夕阳西下时分,她的眼珠之中,竟
然是一片艳红,奇妙无匹。
裴思庆知道自己获救了,他想到是:自己所发的毒誓,竟然没有应验。
他绝不愿意再去想那件事,可是,毒誓没有应验,他并没有饿死、渴死在沙漠中,
这件事,却给他一种异样的喜悦。
那种喜悦,超过了作奸犯科的人逃脱了法律的惩处 他逃脱的是神明的控制力量
。他作了这样的坏事,竟然不必应誓。
他甚至进一步想: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做甚麽坏事,所以才会使得毒誓不应验呢?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张口要笑,可是却又是一阵剧痛,但是那并不能阻止他
在心中大笑。
那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开怀的一次大笑。他从来没有那麽轻松过。自从做了那件
事之後,就算他怎麽强迫自己忘掉它,总是有一个阴影便在心头,就像是喉咙里哽了一
根鱼骨头一样,并不是不去想它,它就不再存在。
而现在,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都不死在沙漠之中,可知那毒誓是根本不存在
的了!
毒誓既然不存在,杀一个人有甚麽了不起?
裴思庆这时候,神情一定古怪之极,因为他看到,前面那年轻女人回头向他看来的
时候,双眼之中,有惊讶的神色。
这时,晚霞漫天,沙漠之上,十分平静,突然之间,裴思庆看到了一个奇景。
他看到了一道相当深的深沟。
在任何地方,看到了一道深沟,都不足为奇,唯独在沙漠上看到了深沟,才是奇谈
。
沙子是流动的,像水一样,一定是由高处向低处流去,所以,沙漠中不可能有深沟
一有,流动的沙子就会将它填满了!
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又确然是一道深沟,不但是,而且,骆驼已经走进了深
沟之中,深沟斜斜伸向下,沟很狭窄,走在沟中,向两边看去,可以看到两壁的沙,都
在向上动,竟然在地下有一股力量,把沙子喷向上,逼住了不让沙子填进沟中来。
裴思庆看得目瞪口呆,那年轻女人转过头来,向他大声说话,像是在向他解释这种
奇异的现象。可是,裴思庆却听不懂。
深沟越来越深,裴思庆又问了几次,究竟是到甚麽地方去,可是仍是一点作用也没
有。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裴思庆虽然从鬼门关中跳了出来,可是身子仍然虚弱
之极,他开始要支持不住了,他紧紧抓住了 绳,使自己不跌下来,可是眼前仍然阵阵
发黑。
他想求助,可是还没有出声,整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样,又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之
中,他倒十分享受这种情形,因为不少布满全身的痛楚,也不那麽明显,像是渐渐在远
去。
等到他又有了知觉的时候,他所感到的,当然是遍体的清凉。
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舒服之极,像是在长安的华宅之中,虽当盛暑,可是柔娘却用
才从深井吊打上来的井水,替他在淋浴一样。
一时之间,他想不起自己是在甚麽地方,因为这种舒服的感觉,和生死一线的挣扎
,相差实在太远了!
他知道自己在快死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可怕地裂开,裂缝而且极深,在裂缝中
渗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种浅黄色的水。
这时,那种丝丝的凉意,都正从皮肤的裂缝之中,渗进他的身体之内,使他感到无
比的舒适。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所以他不敢睁开眼来,惟恐一睁开眼,梦
醒了,他会依然在沙漠之中挣扎。
他利用这个时间,把一切又迅速想了一遍,直到他肯定,从那场暴风带来灾难之後
,他终於获救,并没有应了昔年所罚的毒誓,他也记起了自己曾在骆驼的背上,所发出
的那一阵狂笑,他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睁开眼来时,就听得一个相当沙哑
,听来很古怪的声音,操着长安口音在说:「你醒了?你真是运气好,听说,在发现你
的时候,食 鹰的喙离你的头顶,不到一尺?」
猝然之间,听到了这一番话,裴思庆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他还未曾睁开眼
来,泪水已疾涌而出。他是响当当的好汉,本来是不作兴流泪的,可是这时,他完全不
能控制。
他根本不知道说话的是甚麽人,可是那几句话钻入了他的耳中,所产生的感觉是极
度的亲切,而那种亲切,使得鼻子发酸,也令得泪水泉涌。
他睁开眼来,虽然泪水令得他视线模糊,可是他还是看到,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形
象十分怪的怪人,一脸皱纹,可是身形又矮小得出奇,当他定下神来之後,他立刻明白
了,那是一个侏儒 一个天生比常人矮上许多的侏儒。
同时,他也看到自己,是躺在一个凹槽之中,凹槽约有两尺深,注满了一种绿色的
水,而他的身子,就浸在这种绿色的水中,那种舒适无比的清凉感觉,自然就是这种绿
色的水带来的。而且,那个像是马槽一样的大凹槽,是一整块白玉所雕成的 裴思庆
十分识货,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质地极佳的白玉。
(当整理资料,整到这一部分之时,温宝裕叫了起来:「不得了,整个白玉来做浴
缸,比罗马皇帝还要豪奢,那是甚麽地方?」)
(胡说道:「如果那地方恰好盛产白玉,那也没有甚麽,就地取材,白玉做浴缸,
和石头做浴缸,也就没有多大的分别。」)
(温宝裕仍是大摇其头:「不可思议 那浴缸不知道还在不在?」)
(自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裴思庆不但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一个白玉槽之中,而且也看清楚,身在一个相当宽阔
的大堂之中,大堂有四根柱子,每根都有一人合抱粗细,也全是白玉的,大堂的地上,
铺着一块一块的方形玉块。整个大堂,气派之大,连见过大世面的长安大豪裴思庆,也
为之咋舌。
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会,才张开口,发出了声音:「我在甚麽地方?」
那侏儒一直在注视着他,一听得他说话,侏儒的五官一起动了起来,样子十分滑稽
,侏儒的回答是:「你在天国之中。」
裴思庆呆了一呆:「天国?」
侏儒又用十分可笑的神情笑了一下:「是的,他们称他们的地方为天国。」
裴思庆又大是疑惑:「他们?」
侏儒继续挤眉弄眼,看来那是他的习惯。裴思庆知道,他也见过,在长安,有不少
侏儒,从小就被训练成逗笑的小丑,在杂耍班子里混生活,眼前是这个侏儒,一定也是
这一类人,所以才会一开口说话,就有那种滑稽的神情,令人发笑。
侏儒道:「我从长安来,多年之前,被天国人在沙漠中救起来 在这里的日子太
舒服了,舒服到了根本不记得日子是怎麽过的!」
侏儒说着,提起一只皮壶来,拔开塞子,裴思庆立时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淡淡的
酒香,和淡淡的花香,裴思庆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他想伸手自那侏儒的手中接过
皮壶来,可是他却发现,浸在绿水之中,身子虽然凉浸浸地,舒服之极,可是却一动也
不能动。不但提不起手来,连头也不能转动。
他陡地吃了一惊,立时向侏儒望去,侏儒把皮壶伸过来,把壶嘴对准了他的口,还
好,他还可以张开口来,他连喝了七八口那种似酒非酒,似水非水,香味扑鼻的液汁,
长长吁一口气。
接下来,侏儒所说的话,令得他惊疑参半:「你现在身子不能动,那是为了你好,
你遇救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他们一直在沙漠中生活,知道像你这样情形的人,应该
如何施救!」
裴思庆虽然绝不喜欢自己的身子一动都不能动,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闷哼了一声
。
(身子一动都不能动,意味着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个武林大豪级的人物,当然绝
不会喜欢。)
侏儒却笑了起来:「你才从死亡关口闯过来,应该没有甚麽可以令你害怕的了,是
不是?」
裴思庆又闷哼了一声:「怎麽只有你?他们呢?救我的那个女人呢?」
侏儒的眼珠转动,答非所问:「我刚才说,在这里的日子十分舒服,连岁月都不记
得了,那是对我来说,未必每一个人都这样想。」
裴思庆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当然他也无法有反应。
侏儒又道:「这里……天国……的情形,有些特别……」他说了一句,却又不说特
别在甚麽地方,话头一转:「看你的样子,像是锦衣美食惯了的?」
裴思庆盯着对方,他十分有自信!若是从长安来,应当知道长安大豪的名头,所以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叫裴思庆。」
他料到侏儒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却想不到反应会如此之怪,只见侏儒突然睁大
了眼睛,眼珠像是要从眼中跌出来一样 那自然不再是他受训的逗笑滑稽神情,而是
真正的吃惊。接着,他连退了好几步,本来他是双手攀在白玉糟上的。在退开了几步之
後,他又大口喘着气,指着裴思庆,想说甚麽,可是一开口,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又
立时紧紧闭上了口。
裴思庆接着问:「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侏儒这才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又来到了近前时,他已完全恢复了正常。连连点头:
「自然……自然!长安大豪裴大爷,谁没听说过!」
在沙漠上挣扎求生的时候,一个脚夫和长安大豪,并没有甚麽不同,可是在不同的
情形之下,不同的身分,就会有不同的作用。
裴思庆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自然而然,感到意气甚豪,若不是他不能动弹,一
定会有适合他身分的行动。
侏儒在走近之後,又 裴思庆喝了叁口香酒,才道:「裴大爷,救了你的,是天国
的女主。」裴思庆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有十分怪异的想法,他的那种想法,十分模
糊,只是一个概念,可是随接,侏儒的话,使这个概念变得清楚。
侏儒的眼珠转动:「天国的情形很怪……历代都是女主,而且女多男少,男人少到
了……极少极少……少到了我在这里那麽多年,竟不知有多少男人,因为……所有的男
人都受到严密的保护,不是人人可以看得见的。」
裴思庆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一个壮健之极的真正的男
人。
他也想到,自己和那个灰眼珠的女人 天国的女主之间,会有甚麽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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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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