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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蛊惑——第四部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1 22:27:01 1999), 转信


                    第四部:苗疆奇遇

    听他的口气,像是嫌我多事一样,我也不去理会他,转
身向那一老一少道:“两位是什么堂口的?有什么事,找我好
了。”
    我一面说,一面已连连做了几个手势。
    这几个手势,全是帮会中人见面时,表示是自己人的手
势,我因为从小习中国武术之故,和帮会中的人很熟悉,而
这时,我也以为他们两人所讲,我听不懂的话,是一种江湖
上的“切口”。
    但是,当我这样问那一老一少两人的时候,他们却睁大
了眼,大有瞠目不知所对之状。
    我又“哼”地一声:“你们不给我面子,那你们要怎么解
决?说好了!”
    那一老一少,仍然不出声,而叶家祺则道:“唉,斯理,你
弄错了,你完全弄错了!”
    我道:“这两个人不是在威胁你么?”
    他答道:“可以那么说,但是事情却和你想象的绝对不
相同,来,我们走,连夜开汽车到上海去,我将经过的情形告
诉你。”
    我疑惑地望着他,那年轻人又叫道:“叶先生,你已没有
多少时间了,三天之内,如果你不跟我们走,那就来不及
了。”
    叶家祺冷笑道:“我根本不会跟你们走,而且,我也绝不
会死,你们别再放屁了!”
    那年轻人对着老者,叽咕了一阵,看样子是在翻译叶家
祺的话。
    而那老者听了,却叹了一声,大有可惜之状。
    这时,叶家祺已不理我同意与否,而将我硬拉出房间
来。
    我在被他拉出房间之时,仍然回头看了一下,我看到那
一老一少两人的脸上,都现出十分悲伤而忧戚的样子来。
    我绝不能说他们脸上的那种神情是伪装出来的。然而,
这两个人,分明是用死在威胁着叶家祺,他们当然不是什么
好东西。
    但是,如果他们是坏人的话,在他们的脸上,又怎么可
能有这样的神情呢?
    我想要停下来,再问一个究竟,然而叶家祺却用极大的
力道,一把将我拖了下去,直到了旅店的门口,他才喘了一
口气,又拉着我来到了汽车边。
    那车夫一看到我们,立时迎了上来,叶家祺向他挥着
手:“去,去,我和卫少爷到上海去,你自管回去好了,别那样
瞧着我!”
    叶家祺最后一句话,是大声吼叫了出来的,吓得那车夫
连忙向后退去,叶家祺已打开了车门,叶家祺肯到上海去,
那使我十分高兴。
    因为在上海,我知道好几个名医,那几个名医若是能够
诊治叶家祺的话,当然可以找出病源来的。
    我和他一齐上了车,他驾着车,不一会儿,便到了公路
  之上,他一直不出声,我也不去打扰他。
    过了约有十来分钟,他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道:“你
  不要以为我在说笑,虽然我自己也不信,但是刚才那一老一
  少两人,却坚持说我中了蛊,至多还有二十天的命!”
    我吃了一惊,对于“蛊”,我所知极少,只不过从书上看
  来的,而且多半还是在小说中看来的,尤以还珠楼主所著的
小说为多。
    我还是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中蛊了”这样的话
来。
    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我知道,叶家祺已肯向我讲出
  一切经过来了,我淡然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和我
说。”
    叶家祺又沉默了片刻:“为了搜集生物标本,去年夏天
  到云南去了一次,云南省可以说是天然的动物园和植物
  院。”
    我讶然道:“为什么你在信中,一点也没有和我提起?”
    叶家祺道:“我本来是想等回来之后,将各种标本整理
好,等你来找我时,看到了这些标本,吓了一跳之后,再告诉
你的。”
    那些标本,倒的确曾令我吓了一跳。然而当时叶家祺的
  情形,更令人心跳,是以我全然未曾对那些标本的来历,多
  加注意。我点了点头,问道:“在那里,你遇到了什么?”
    叶家祺又呆了许久,才道:“我是和一个大学讲师,以及
  两个同学一起去的,名义上,我们是一个考察团,我们先到
  了四川,再到康定,然后一路南下,沿着澜沧江向南走,那一
次旅程,简直是奇妙极了,所经过的地方,景色之雄奇,绝不
是我所能形容,那一段旅程,简直就像神仙过的日子一样!”
    我对叶家祺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这一段路,全
是最崎岖,最难行的山路,以及人迹不到的蛮荒之地,旅程
绝不可能愉快,他当然是过甚其词。
    叶家祺继续道:“我们一直止于普洱以南约八十里的一
个苗寨之中,那地方,是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山谷。”
    叶家祺说:“在澜沧江边,有一条巴景河注入江中,那河
的河水,当真是美妙之极了,澜沧江的江水是何等湍急,可
是那河的河水,却平静得像镜子,清澈得像水晶!”
    自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向往的神色来。
    “我们用两颗金珠子,向一个苗人买了他搭在河边的一
幢竹屋子,那种屋子有趣极了。屋顶全是芭蕉叶盖成的,雨
洒在上面,发出美妙的声响,我们本来带着最现代化的篷
帐,但是在那地方,苗人搭的屋子,不知曾用过什么方法,毒
蛇和毒虫爬不进去。”
    “本来我们是计划住一个月的,但是,一件突然的事,却
打乱了我的计划。”
    叶家祺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不但停了口,而且,也将车子停了下来。
    那时候,主要的远程交通工具是火车,极少人用汽车来
往上海和苏州之间的,是以,当汽车一停下来之后,我们都
觉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叶家祺伸手按在额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那
当然不是梦。那一天晚上,我在河上荡着小舟,只是我一个
人,其余三人都忙着在整理我们已然嫂集到的标本。
    “突然间,在河的上游,我听到了一阵嘻笑声,那阵嘻笑
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入我的耳内,令我觉得十分好奇,于
是我逆水划船而上,过了半小时,我看到河中有许多火把,
而那些火把,全是自一艘样子很奇特的船上发出来的。
    “那其实不是一只船,而是十几艘独木舟头尾串在一
起,我看到有许多人在船上嬉戏着,我是带着望远镜出来
的,我一手打着桨,令船在水面上团团地转着,一手持着望
远镜,有男有女,他们的打扮,十分奇特,和我一路前来见到
的苗民不同。
    “我自然知道,中国滇、黔、湘、桂四省的苗民,真要分起
不同种族来,不下数百种之多,苗民只不过是一个统称而
已。我由于好奇,一直在向前看着,却不料在我看得出神之
际,就在我的小船之旁,发出了一阵水响,我觉得小船侧了
一侧,有水溅到我的身上。
    “这令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放下望远镜,可是当我低头
一看间,我不禁呆住了。
    “一个女孩双手攀住了船舷,正仰头望着我,她的脸上、
头发上全是水珠,在月色之下,那些水珠,就像是珍珠一样,
一颗一颗地自她的脸上滑下去,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美
丽的少女,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怎样来形容她才好。”
    叶家祺轻轻地喘着气,我仍然不出声,怔怔地望着他。
    叶家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她望着我,我望着她,她
从水中跳了起来,跳到了我的船上,她身上几乎是全裸的,
我的心跳得剧烈极了,她这样美丽,而且还是裸的,我不知
怎么才好,船在顺流淌了下来,她却毫不在乎,向我的望远
镜指了指。
    “她一定是从那一串独木舟上游下来的,她大约在水面
上看到我用望远镜望前面很久了,是以她才会对望远镜感
到好奇。
    “我连忙将望远镜递绘她,她将之凑在眼前一看,她只
看了一看,就吓了一跳,手一松,望远镜跌到了水中,我连忙
伸手去捞,已经来不及了。”
    叶家祺继续说下去:“那女孩子也吃惊了,她身子一耸,
立时跳了下去,我知道河水十分深,要找回望远镜,自然是
不可能。
    “是以,当她潜下去又浮起来的时候,我对她大声叫道:
不必找了,你不要冒险。她虽然不懂我的话,而我的叫声,却
引起了上游独木舟上的人的注意,独木舟于是顺流放了下
来。
    “那些人见了我,都好奇地交头接耳,那女郎不久又浮
了上来,大声讲了几句,那些人一齐都跳到了水中,我明知
他们白辛苦,可是和他们语言不通,却也没有办法可想。
    “那些人一齐潜水,足足找了一个小时,当然找不到我
的望远镜,这时又有一艘独木舟顺流而下,独木舟上是一个
年轻人,那些人见到了他,又纷纷地叫了起来,她愁眉苦脸,
对那年轻人不断讲着什么。
    “那年轻人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划着船,来到了我
的船边,道:‘先生,芭珠说,她失去了你的宝物,你的宝物,
可以使人由这里,一下子飞到那里去的。’我听了之后,几乎
笑了出来。
    “望远镜使被看到的东西移近,但是芭珠——那当然是
女郎的名字——却以为是她的人,一下子到了远处,还以为
我的望远镜是宝物,那年轻人既然会讲汉语,我自然可以和
他交谈,我道:‘那不是什么宝物,只不过是一具望远镜,不
见了就算了,不必再找了。’那年轻人似乎有点不信我的话。
    “他侧着头,小心听着我所讲的每一个字,直到我讲了
第二遍,他才大喜过望地点着头,又向那少女讲了几句话,
那少女脸上的愁容消失了,显然是那年轻人转达了我的话,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少女笑起来有那样的美丽,我实在难以
形容。 ”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停了半晌。
    我只是呆呆地听着,连身历其境的叶家祺,这时追忆起
来,都有着如梦似幻的感觉,我是听他讲的人,当然更有那
种感觉。
    一直等到他略停了一停,我才吸了一口气,道:“那年轻
人——”
    “那年轻人,就是你刚才在旅店中见到的那个,他叫猛
哥,是芭珠的弟弟,那老头子的儿子。”叶家祺在讲到“那老
头子”四字之际,他的身子。又发起抖来,而他的双手,也紧
紧地掩着他的脸。
    我为了使他的神经松弛些,也为了调和一下当时车厢
中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我笑了起来:“那不错啊,汉家少
年,遇上了苗家少女,她那销魂蚀魄的一笑,大概表示她对
你有了情意——”
    我才讲到了这里,叶家祺突然放下了掩住脸的双手,向
我大声喝道:“住口 !”
    他这一声呼喝,是如此之粗鲁,以致他的唾沫,都喷到
了我的脸上。
    这不禁使我大是愕然,我并不是一个好开玩笑的人,然
而我和叶家祺如此之熟,他何以对我的话,反应得如此之愤
怒?
    我可是讲错了什么?
    从他的神态来看,我的话,一定触到了他心灵之中最不
愿被人触及的创伤。但事实上,根据他的叙述,他和芭珠之
间,必然是有了深情的,而且,发展下去,事情似乎也不会不
愉快。
    在那一刹间,我还以为叶家祺的“病”,又要发作了,我
惊愕地瞪着他,他喘着气,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
“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毫不在乎地说:“不要紧,你心境不好,不时发脾气,
不对我发又去对谁发?”
    只有真正的好友之间,才能讲这样的话,是以叶家祺听
了,握住了我的手好半晌,才道:“当时,我完全被芭珠的笑
容迷住,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这样的事,在小说中,在电影
中,看到太多了,令得我那时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甜蜜的
幻想,我看到芭珠一面望着我,一面又对猛哥说了些话。
    “然后,猛哥告诉我,他们这一族人,是附近数百里所有
苗人之中,最权威的一族,叫着‘阿克猛族”,只有几百人
  —— ”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他叹了一声,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阿克猛’在他们这一族的语言中的意思
就是‘蛊”,如果知道,我或许不会去了。但……那也难说得
很,因为我对于‘蛊’的观念,也模糊得很,我根本不知道苗
人之中,有一族叫作‘蛊族’的,而且,芭珠的笑容——”
    叶家祺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猛哥说,他们那一族,
多少年来,居住的地方,是绝不准外人进去的,只有五年前,
有一个金头发,绿眼睛,全身都有着金色的细毛,鼻子又高
又勾,皮肤自得出奇的‘怪人’,因为曾救了他们族中的一个
人,所以曾进入过他们居住的所在,而那‘怪人’立即迷恋住
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所以一直住了下来。
    “如今,由于我的大方和慷慨,我可以作为第二个例外,
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去。
    “我当时听了猛哥的话之后,几乎没有考虑,你知道,我
天性好奇,听猛哥将他们所住的地方,形容得如此神秘,而
且居然还有一个‘绿眼睛生金毛’的‘怪人’,那我更是要去
看一看。而且,芭珠正笑殷殷地望着我,她毫无疑问对我有
着十分的好感,也毫无疑问,她是希望我答应的。”
    他又叹了一声,才道:“我,立即就答应了他。”
    当他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痛悔自己做了一件
极端错误的事一样。
    然而我却不明白他有什么错,因为如果换了我,我也一
定答应去的,苗人居住的区域,本来就是桃花源式的神秘之
极的地方,何况这一族的苗人,更比别族苗人神秘,怎能不
去看个究竟?
    停了好一会儿,叶家祺才又道:“于是,猛哥扶住了我跳
上了他的独木舟,向前划去,芭珠的独木舟紧靠着我们的独
木舟,我无法和她交谈,只好和她相视而笑。
    “独木舟逆流而上,他们划船的技巧十分高,是以船的
去势很快,不一会儿,船便已到了河边的悬崖上,那贴近河
边的悬崖,有着许多山洞,所有的人,都在高声唱着十分优
美的山歌。但是在突然之间,歌声停止了!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到了一个十分狭窄的山缝前。那
山缝十分狭窄,恰好只可以供一艘独木舟通过。而且,河水
显然是注入那山缝中的,是以在山缝口子上,形成了一股急
流。
    “那股急流产生极大的力量,使独木舟一旦摆横,对准
了山缝之后,便会被急流的力道,带着向山缝中直淌了进
去。
    “山缝之中一片漆黑,那是一段十分长而曲折的道路,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除了水声以外,没有第二种声音,而且,
独木舟是不必划的,完全是顺水在淌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眼前突然一片清明,我们已从山
缝之中出来了。
    “而当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时,我实在呆住了,我实
在不相信世上有那么美丽的所在!
    “独木舟自山缝中淌了出来之后,缓缓地驶进了一个很
大的湖中,月光照在平静的湖水上,使我觉得沉浸在一片银
光之中。
    “在那美丽的湖旁,我看到许多屋,房屋的样子,也是特
别的,有着很技巧,很尖的顶,和很高的架子,房屋架在空
中。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架长梯通向屋子。
    “有皮鼓的砰砰声传来,一定是代表某种语言,接着,无
数火把出现了,数十艘独木舟,从湖的对岸迎了过来。
    “那几十艘船,全对我表示欢迎,事后才知道,阿克猛族
的苗人,对于私有观点,极之尊重,尊重到了超过我们想象
的程度。像在河上发生的事情那样,我可以坚称那望远镜是
宝物,而芭珠失去了我的宝物,我不但可以索取极高的赔
偿,而且也可以要求芭珠作为我的奴隶,而她不得拒绝。
    “但是,我却大方地不计较,而芭珠又是他们族中,地位
最高的一个人的女儿,那么我受到盛大欢迎,自然顺理成
章。
    “我被拥上岸,在那里,我首先见到了那个‘金毛怪人’,
他使我笑得打跌。
    “做梦也想不到,猛哥口中的那个‘金毛怪人’,绝不是
什么史前的怪物,而是一个文明人,他就是前五六年,忽然
在内地失踪的瑞典著名的生物学家,国际上细菌学的权威
平纳教授,大学课本,有好几种就是平纳所著的!
    “但是说猛哥形容错了,那也不公平,他只不过将一件
人所皆知的事情,再形容得十分详细而已。这位著名的教
授,的确是一头金发和碧眼,而且,他的金色汗毛,即使在月
光之下,也闪着异样的光芒,他鼻子高,皮肤白,一言以蔽
之,他是一个典型的北欧人。一个只曾在苗区中生活的年轻
人,不将一个北欧人当作是吃人的怪物,那已很不容易了。
    “平纳教授一见到了我,显出异常的高兴,在我的肩头
上大力地拍着,他的英语带着极浓的北欧口音,他不断在和
我说着话,可是,他只不过和我交谈了几分钟,便被打断了。
    “二十多个年轻男女,将我拥到一幢最大的屋子之前,
我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猛哥在人丛中挤了出来,在我的
耳边道:‘你应该去见我的父亲。’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
求,因为看来,猛哥和芭珠的父亲,正是这个族的族长。
    “我点了点头,猛哥补充道:‘你必须一个人进去,这是
特殊的荣耀。’我笑了一下,向前走去,来到了那幢屋子的门
前,那扇门是用极细的一种草编成的,十分紧密,当我的手
向那扇门推去时,我突然听得平纳教授在大声道:‘看天的
份上,别进去!’”
    叶家祺讲到了这里,又停了下来。
    他将他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我明知他大约
又有了什么痛苦的追忆,是以也不去催他。
    叶家祺在那个神秘的地方,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什么
事,实在是我所无法想象的,所以我也没有法子问他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又道:“我当时呆了一呆,不知道
平纳教授这样高叫是什么意思,我回头看去,可是围在我身
后的人,已开始唱歌和跳舞,我看不到平纳,也没有再听到
他说什么——唉,那时,我若是听他的话,别推开那扇门就
好了。”
    然后,他才又叹了一声 :“但当时我完全被这种新奇的
环境所迷惑了,我也根本未曾去细想一下平纳教授的高呼,
我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别看那扇门只是草编成的,但由于它十分坚厚,是以
有极佳的隔音效果。是以当我一推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关
上之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屋中的光线十分黑暗,在我刚一将门关上之际,几乎
什么都看不到,为了怕有失礼仪,是以在未曾看清眼前的物
事前,我只是站着不动。
    “在我站立不动之际,我首先闻到一种异样的气味,我
很难说出这是一种什么气味,那是好几种气味的混合,有的
香、有的腥,这种气味,使我觉得身在异域,我是处在一个我
无法了解的神秘环境之中 !
    “不消多久,我的视力便适应黑暗的环境,我看到,在屋
中央,一个老者,席地而坐。
    “我想那老者一定就是猛哥和芭珠的父亲了,我正在想
着如何向他行礼才比较得体,却突然看到,有一串,足有六
七只,三寸来长,赤红色的毒蝎子,正在那老者赤裸的上身
之上爬着!
    “那六七只毒蝎子的尾钩高高地翘着,我是学生物的,
自然知道,这种剧毒的毒物,只要它的尾钩向下一沉,钩进
了人体之中,那么,再强壮的人,也会在半分钟内毙命!
    “当时我简直吓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就在这
时,我觉得的我手背上发痒,我连忙扬起手来一看,唉,我实
在难以形容我心中的恐怖,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的手背上,
爬上一只长满了紫黑色长毛的黑蜘蛛,我只看一眼,便立即
可以断定这种蜘蛛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蜘蛛之一,虽然我到
这一带来的目的,有一大半是想找到一只这样的蜘蛛做标
本,但是当这样的蜘蛛出现在手背上,那无论如何,是一件
极不愉快的事。
    “我僵立着,身子在发抖,那老者则微笑,欠了欠身,用
一只鸟羽做成的扫帚,在我的手背上扫了一扫,那只蜘蛛扫
了下地,那只蜘蛛,迅速地向他爬去,爬上了他的膝,爬上了
他的身子,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蜘蛛爬到了他的胁下,就
伏了下来不动,像是回到了它自己的窝中一样!
    “我感到一阵昏眩,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不顾礼仪了,
我连忙拉开门,我几乎是跌下梯子去的。当我到了下面时,
猛哥连忙问我,道:‘我爹对你做了些什么!’我急促喘了口
气,道:‘他……他似乎将一只蜘蛛,放在我的手背之上 !’
    “我不知我这样说法对不对,因为事实上,我只看到那
蜘蛛爬回他的身上去,而没有看到那蜘蛛自他身上爬出来。
    “可是,猛哥一听我那样讲,却立时欢呼起来,我也不知
他叫了一句什么,所有的人都呼叫了起来,欢声雷动,芭珠
也在这时,被人推了出来,她显然刻意地打扮过,她的头上,
泼满了一种发出异样的香味的白色的小花,令得看来更像
仙女,她被推到我的身边,猛哥向我高叫道:‘你已被认为是
我们族中的一员,爹已准了你和芭珠的婚事!’
    “直到此际,我才陡地一惊,我和芭珠的婚事?我并未向
芭珠求过婚,如果我这样,那不是太儿戏了么?我想要分辩
几句,可是那晚,月色是那样皎洁,芭珠是如此美丽,族人的
歌舞,又是如此狂热,我实在无法抗拒那么多的诱惑,所以,
在我呆了一呆之后并不分辩,立时抱住了芭珠。
    “一批一批的人,灌我饮一种十分甜冽的酒,那是疯狂
的时刻,我在饮了酒之后,和芭珠远远地奔了开去,在那时,
根本没有想到和芭珠成婚,我只感到,这是我的一段艳遇,
芭珠固然美丽,但是娶她为妻,还未免不可想象,当她躺在
我臂弯中时,我已经在想,当我回到上海,向人讲起这段艳
遇时,会引起多少人的欣羡!”
    叶家祺又停了下来,向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真的不
能救了,那是报应,薄幸儿不是总有报应的么?可是……可
是我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爱过她,我根本不爱她。”
    我想责备叶家祺几句,责备他既然根本不爱芭珠,为什
么当时不立即拒绝。
    但是我却没有出声,因为我了解叶家祺的心情,在他的
叙述中,我已经完全可以明白当时的情形了,有哪一个年轻
人可以抵抗半裸的苗女的诱惑呢?而且,正如叶家祺所说,
他以为那是艳遇,以为那是随时可以离开的,而且不必负责
的事!
    叶家祺用力地摇着头,又道:“这样,过了七天,我想起
了平纳教授,我想见他,可是他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起了我的标本采集队,于是我告诉猛哥和芭珠,我要离
去。
    “但是,当我这样告诉他们之际,他们却只是用摇头来
回答我,这使我十分恼怒,我终于不告而别,从另一道石缝
的急流中淌了出去。
    “我刚一出了那山缝口 ,重又来到河面上之际,猛哥追
上了我,他要我立时回去,我当然不肯,他最后才道:‘你要
走也没有法子,但是我不妨告诉你,我们的族人,最精于下
蛊,我的父亲,我、芭殊,都是此道的高手。你绝不能离开超
  过一年,而且,你和芭珠已经结了婚的,你不能再结婚!’当
  时,我只将他的话,当作是无聊的恫吓!
    “我当然不作理会并告诉他,我是一个文明社会的人,
  他们要我在他们这种未开化的地区过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事 !
    “猛哥却不顾我说什么,只自顾自道:‘芭殊准你离开一
  年,一年之内,你一定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的话,你一定会
疯狂,你的疯狂是逐步来的,在大半年之后,是每隔十来天
  一次,以后就越来越密,直到完全疯狂为止。但是,如果你竟
然和别人结婚的话,那么,你必然在结婚的第二天早上惨
死!’猛哥讲得十分认真,像是他的话是一定会实现的一样。
    “当时,为了怕他们大队人追上来,强将我拦了回去,所
  以我只敷衍着,告诉他,我先回家去安排一下,或者我会回
来久居。
    “当夜,我回到了营地,立即逼着土人向导连夜起程,不
几天,我们已远离了那个苗区,人家问我那几天在什么地
方,我也只说是迷了路,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那一段经
过,我自己也将之淡忘了,可是,可是……”
    叶家祺讲到这里,便难以讲下去。
    可是他不必讲下去,我也可以想到他所要讲的是什么
了,他在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将猛哥的话放在心上,可是
到了如今,猛哥的话,已然渐渐成为事实了 !
    我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心中的骇然,难以形容,因为他
所讲的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天下真的有“蛊术”么?真的有一些人,精于“蛊术”,可
以使人在不顺他们的意思之际,令得中了“蛊”的人疯狂或
死亡么?
    如果真的有,那么“蛊术”究竟是什么?是一种什么力
量?
    从眼前叶家祺的情形来看,他已中了蛊,渐渐地变为疯
狂,但是真的是如此么?
    我的脑中,乱成了一片,我呆了半晌,才道:“家祺,你好
好地休息一下,待我开车,到了上海之后我们好好地找精神
病专家来研究一下。”
    叶家祺苦笑了一下:“直到如今,我还是不相信猛哥的
鬼话的,我一切全正常,世上也不会有那种神秘的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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