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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蛊惑——第五部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1 22:27:42 1999), 转信


                  第五部:美女芭珠

    我和他换了一个位子,由我来开车,我又问道:“那么,
猛哥和他的父亲,找到你之后,又和你讲了些什么?”
    “他们和我的交涉,我想你已全都听到,他们要我跟他
们回去,并且一再说,如果我结婚的话,一定性命难保,他们
也不想我死,可是那是芭珠下的蛊,他们也没有法子解。”
    我道:“这样说来,事情越来越奇了,我根本不信有这种
事,我也很高兴你不信,家祺!”
    叶家祺欣然:“我们毕竟是好朋友!”我早已说过,我那
时,很年轻很年轻,叶家祺也一样。在我们年轻的想法中,有
一个十分幼稚的概念,那便是认为人类的科学,已可以解释
一切现象!
    如果有什么事,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那他们就认为这
件事是不科学的,是违反科学的,是不能存在的,是虚假的。
    直到以后,经历了许多事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是科
学所不能解释的时候,那些是因为人类的知识,实在还是太
贫乏了,科学还是太落后了的缘故。
    只是可惜得很,当我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已然是很久很
久以后的事情,久到了我连后悔的感觉,也迟钝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到了上海。
    我将车直驶进虹桥疗养院,替叶家祺找了一个头等病
房,当天中午,名医毕集,对叶家祺进行会诊。会诊一直到旁
晚时分才结束。
    在会诊结束之后,一个德国名医拍着我的肩头,笑道:
  “你的朋友极其健康,在今天替他检查的所有医生全都死去
  之后,他一定还活着!”
    听了这样的话,我自然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却仍然
  有着疑问。
    我道:“可是,大夫,我曾亲眼看到他发狂的,他本来是
  一个十分文弱的人,但是在发狂的时候,气力却大得异乎寻
  常,而且,他自己对自己的行为,也到了绝不能负责的地
  步。”
    那专家摊了摊手:“不可能的——照我们检查的结果来
  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苦笑了一下:“大夫,那么总不是我和你在开玩笑
  吧?”
    专家又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他在发疯之前,曾受催眠,催眠者利用他心中对某一事情的
  恐惧,而造成他暂时的神经活动不受大脑中枢控制,这是唯
  一的可能了。”
    专家的话,令得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在叶家祺的叙述中,我听出他对于猛哥的话,虽说不
  信,但恐惧却是难免,一定是他心中先有了恐惧,而且猛哥
  和他的父亲,又做了一些什么手脚,是以叶家祺才会间歇地
  神经失常。
    这使我十分愤怒,我认为这些苗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我走进了病房,将会诊的结果,和那位德国专家的见解,讲
  给叶家祺听。
    最后,我道:“家祺,我们快赶回苏州去,将那两个家伙,
  好好教训一顿。”
    叶家祺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精神也十分之轻松,他兴奋
  地道:“这位德国精神病专家说得对,我虽不信猛哥的话,可
  是他的话,却使我心中时时感到害怕!”
    我道:“这就是了,这两个苗人,我要他们坐几年牢,再
  回云南去!”
    我们有说有笑地,在当天就离开了疗养院,当天晚上,
  回到了苏州,直冲到那家小旅店之中。
    可是,到了旅店中一问,今天一早,猛哥和他的父亲,已
  经走了,是伙计送他们上火车南下的。
    我一算,他们走了一天,如果我们用飞机追下去的话,
  那是可以追到他们的,而以叶家的财势而论,要包一架小飞
  机,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立时提出了我的意见,可是叶家祺却犹豫了一下:
  “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我忙道:“不,只有捉到了他们两人之后,你心头的阴影
  才会去净!”
    叶家祺笑道:“自从听了那德国医生的分析之后,我早
  已没有什么心头的阴影了,你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何
  必再为那两个苗人大费手脚?”
    我双手按住了他的肩,仔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感到他
  实在已没有事了,是以我们一齐大笑了起来。
    等到我们一起走进叶家大宅,我和叶家祺一起见到叶
  老太太时,叶老太太也感到叶家祺和时时发病时不同,她一
面向我千恩万谢,一面又派人去烧香还愿。
    而接下来的几日中,我虽然是客人,但是由于我和叶家
祺非同寻常的关系,有许多事,下人都走来问我,求我决定,
我也俨然以主人的身份,忙着一切。
    这场婚礼的铺排、繁华,实在难以形容,而各种各样的
琐事之多,也忙得人昏头转向,叶家祺一直和常人无异。
    叶家的空房子住满了亲戚朋友,我和叶家祺一直住在
一间房中。
    到了婚礼进行的前一晚,我们直到午夜才睡。
    睡了下来之后,我已很疲倦,几乎立时就要睡着了,可
是叶家祺却突然道:“如果芭珠真下了蛊,后天早上,我就要
死了!”
    我陡地一呆,睡意去了一半,我不以为然地道:“家祺,
还说这些干什么?”
    叶家祺以手做枕地躺着,也听出我的声音十分紧张,他
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看你,像是比我还紧张,现在我心头早
已没有丝毫恐惧了!”
    我也不禁为我的紧张而感到好笑:“快睡吧,明天人家
闹新房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还不养足精神来对付么?”
    叶家祺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轻松,也十分快乐,这是
一个新郎应有的心情,尤其他的新娘,是他自己一直十分喜
欢的,想起以后,新婚燕尔的旖旎风光,他自然觉得轻松快
乐了。
    他躺了下去,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更是忙得可以,各种各样的人,潮水一样地涌
  了进来。
    叶家的大宅,已经够大了,大到我和叶家祺这两个天不
  怕地不怕的小子,在夜晚也不敢乱走,但这时,只见到处是
  人。
    大厅上,通道上,花园的亭子上,所有的地方,可以摆筵
  的,全都大摆筵席,重要的人物,自然全被安排在大厅之上,
  有人来就闹席,穿着整齐号衣的佣人,穿梭在宾客中来往
  着。
    下午吉时,新娘的汽车一到,更是到了婚礼的最高潮,
  我陪着新郎走了出来,陪着新娘下车的美人儿,一共有三个
  人之多,她们是新娘的什么人,我也弄不清楚,只觉得她们
  全都明艳照人。
    婚礼半新不旧,叩头一律取消,代之以鞠躬,但是一个
  下午下来,只是鞠躬,也够新郎和新娘受的了。
    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吹打之声,不绝于耳,
  我几乎头都要涨裂了,终于抽了个空,一直来到后花园,大
  仙祠附近的一株古树之旁,倚着树坐了下来。
    全宅都是人,只有大仙祠旁边,十分冷清,我也可以松
  一口气。
    那地方不但十分静,而且还很黑暗,所谓大仙洞,就是
  祭狐仙的,那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间,可以容两三个人进去
  叩头而已,祠门锁着,看来十分神秘。
    我坐了下来不久,正想趁机打一个瞌睡,因为我知道天
  色一黑,当那些客人酒足饭饱之后,就会向新娘、新郎“进
  攻”,而我是早已讲好,要尽力“保驾”的。
    我闭上了眼,在朦朦胧胧,正要睡去之际,忽然听得有
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立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黑暗中,有一个
女子,慢慢向前走来。
    我吃了一惊,可笑的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竟认为那是
狐仙显圣来了,因为狐仙多是幻成女子显圣的。
    但是,等到那女子来到了我面前之际,我自己也觉得好
笑,那是叶家敏,而她显然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只是自顾自
地向前走来。
    我心想,如果这时,我一出声,那定然会将叶家敏吓上
一大跳的,是以我没有出声。
    我贴着树干而坐,而且,树下枝叶掩遮,连星月微光也
遮去,更是黑暗,叶家敏就在我的身前经过,也没有看到我。
    我一见她时不出声,是怕她吃惊,但是等到她在我的身
前走了过去之后,我却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我心想:她家正逢着那么大的喜事,她不去凑热闹,却
偷偷地走来这里做什么?
    我又想到,我第一天才到的时候,叶家敏曾约我到西园
去和她见面,结果她被四阿姨追了回去,我并没有见着她。
而事后,我好几次向她询问,她约我到西园去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却支吾其词,并没有回答我。
    少女的心思,本就是最善变的,是以我也没有放在心
上。但这时,我却觉得她的态度十分可疑。
    我随着她的去向,看她究竟来做什么。
    只见她来到了大仙祠的外面,便停了下来,也不推门进
去,却扑在门上,哭了起来。
    这更令我吃惊了,今天是她哥哥的结婚日子,她何以到
那么冷僻的角落,哭了起来?
    她一直哭着,足足哭了十分钟,我的睡意,已全给她哭
走了,才听得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却抽噎着自言自语道:“为
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我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家敏,你在做什么啊?”
    我突然站起,和突然出声,显然使叶家敏蒙受极大的惊
吓,她的身子陡地向后一撞,撞开了大仙祠的门,跌了进去。
    我连忙赶了过去,大仙祠是点着长明灯的,在幽暗的灯
火照耀之下,我看到叶家敏满面泪痕,神色苍白地跌倒在地
上。
    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抱歉地道:“家敏,我吓着你了,
是不?”
    叶家敏看到是我,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忙道:
“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叶家敏始起头来,道:“卫家阿哥,大哥……大哥他……
就要死了,所以我心中难过。”
    我连忙道:“别胡说,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你这话给四阿
姨听到了,她要不准你见人了 !”
    叶家敏抹着眼泪,她十分认真地道:“是真的,卫家阿
哥,那是真的,大哥的事,我早已知道了,在你刚到的那一
天,我就想告诉你了,你们以为他已经好了,但是我却知道
他是逃不过去的。”
    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你怎知道?你知道些什
么?”
    叶家敏正色道:“我知道,因为我见到了芭珠。”
    一听到了芭珠这两个宇,我不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
证明她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了,不然,她何以讲得出“芭珠”的
名字来?
    而也知道了一切,当然也是芭珠告诉她的。
    我立即又想到,芭珠只是一个苗女,没有什么法律观
  念,她会不会在叶家祺的婚礼之夜,前来生事,甚至谋杀叶
  家祺呢?
    我一想及此,更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不禁机伶伶地打了
  一个寒战,忙道:“家敏,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告诉我,快告
  诉我!”
    叶家敏道:“早一个月,我上学时遇到一个十分美丽的
  女郎,那女郎就是芭珠,她将一切全告诉了我,她在结识了
  大哥之后才学汉语,现在讲得十分好,她说,大哥若和别的
  女子结婚,一定会在第二天早上,死于非命的。”
    我沉声道:“你相信么?”
    叶家敏毫不犹豫道:“我相信。”
    我又道:“为什么你相信?”
    叶家敏呆了一呆:“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来,或许是芭珠
  讲话的那种神情,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全是真话,她要我劝
  大哥,但是我向大哥一开口,就被大哥挡了回去。她又说,她
  的父亲和哥哥也来了,可是自然也劝不动大哥,卫家阿哥,
  你为什么也不劝劝他?”
    我摇头道:“家敏,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世上不会有法
  术可以使人在预言下死去,除非她准备杀害那被她预言要
  死的人。”
    叶家敏吃惊地望着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那还用说么?如果你大哥会死,那么她一定就是
  凶手,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叶家敏呆了半晌:“她住在阊门外,我们家的马房中,是
  我带她去的,马房的旁边,有一列早已没有人住的房子
   ——”
    我不等她讲完,便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切不可露
  出惊惶之色,我去找她!”
    叶家敏望着我:“你去找她,那有什么用?”
    我立时道:“至少,我可以不让她胡来,不让她生事!”
    叶家敏低下头去:“可是她说,她不必生事,早在大哥离
  开她的时候,她已经下了蛊,大哥一定逃不过她的掌握。”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却发现我的笑声,十分勉强。然而
  我还是道:“你别阻止我,也别将我去找她讲给人家听,我相
  信只要我去找她,那一定可以使你大哥大事化小,小事化
  无。”
    叶家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和她一起向外走去,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分了手,我
  又叮嘱了她几句,然后,我来到厨房中。这时,最忙碌的人就
  是厨子了。
    厨房中人川流往来,我挤了进去,也没有人注意,我穿
  过了厨房,从后面的小门走了出去,出了门之后不久,我就
  到了街上,拦了一辆马车,直向阊门外的叶家马房而去,那
  辆马车的马夫,听说我要到叶家马房去,面上现出十分惊恐
的神色来。
    我知道他所以惊恐的理由,是因为那一带,实在太荒凉
了。
    所以我道:“你什么时候不敢向前去,只管停车,不要紧
的。”
    车夫大豆,赶着车,一直向阊门而去,出了城门不久,他
就停了下来,我只得步行前去,越向前去,越是荒凉,当我终
于来到了那一列邻近叶家的屋子之际,天色似乎格外来得
黑。
    所以,当我向前望去的时候,我只看到黑压压的一排房
屋,一点亮光也没有,阴森得连我心头,也不禁生出了一股
寒意来。
    我渐渐地接近那一排屋子,我不知道芭珠在其中的哪
一间,我想了一想,便叫道:“芭珠!芭珠!”
    我叫了好几声,可是当我的声音静了下来之后,四周围
实在静得出奇,我心中的寒意,也越来越甚,我大声咳嗽了
几声,壮了壮胆,又道:“芭珠?你在么?是家敏叫我来的。”
    果然,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了一
个幽幽的声音,道:“你是谁?”
    那声音突如其来地自我身后传来,实是令我吓了老大
一跳,我连忙转过身来。
    恰好在这时,乌云移动,月光露了出来,我看了芭珠,看
到了在月光下的芭珠。
    当时,我实在无法知道我呆了多久,我是真正地呆住
了,从看到她之后,一直到现在,我还未曾看到过比她更美
的女子。
    她的美丽,是别具一格的,她显然穿着叶家敏的衣服,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看来像是一块白玉,她的脸型,如同梦
境一样,使人看了之后,仿佛自己置身在梦幻之中,而可以
将自己心头所蕴藏着的一切秘密,一切感情,向她倾吐。
    如果说我一见到了她,便对她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爱意,
那也绝不为过。而且,我心中也不住地在骂着叶家祺,叶家
祺是一个什么样的傻瓜!
    也就在这一刻起,我才知道我和叶家祺虽然如此投机,
但是我们却有着根本上的不同。他可以忍心离开像芭珠那
样的女郎,我自信为了芭珠,可以牺牲一切——如果芭珠对
我的感情,如她对待叶家祺一样的话。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用几乎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道:
“你,芭珠?”
    我从来也不是讲话这样细声细气的人,但是这时,似乎
有一种十分神奇的力量,使我不能大声讲话。
    她也开了口,她的声音,美妙得使人难以形容,她道:
“我,芭珠。”
    我几乎忘了我来见她是为什么的了,我本以为她可能
是凶手,所以才赶来阻止她行凶的,但事实上,她却是这样
仙子似的一个人!
    我又道:“我是叶家祺的好朋友。”
    一听到叶家祺的名字,她的眼睛中,立时现出了一种异
样的光彩来。
    我不能断定她眼中的那种光彩,是由于她高兴,还是因
为伤心而出现的泪光。
    我忙又道:“芭珠,别伤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以忽然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那
时,我实在变得十分笨拙,连讲出话来,也变得莫名其妙。
    经我一说,芭珠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我更显
得手足无措,我想叫她不要哭,可是我却知道她为什么要
哭,是以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张大了口,却是一句话也说
不出。她显然不想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哭泣,是以她急急地
抹着眼泪,可是她虽然不断地抹着,泪水却还是一样地涌了
出来。
    这时候,我又说了一句气得连我自己在一讲出口之后
想打自己耳光的傻话,我竟道:“你别抹眼泪,我……我喜欢
看你流泪。”
    可是,竟想不到的是,我的这句话,使得她奇怪地望着
我,她的泪水渐渐止住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你……家敏叫你来
找我做什么?”
    她云南口音的汉语,说来还十分生硬,但是在我听了之
后,只是摊了摊手,竟只是滑稽地笑了一下,事后我想起来,
幸而芭珠没有看过马戏,不然,她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小
丑。
    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是不是家敏怕我一个人冷
清,叫你来陪我的?”
    叫一个陌生男人去陪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这种事
情自然情理所无。但这时芭珠已替我找到了我来看她的理
由,我自然求之不得,大点其头。芭珠又呆了半晌,才慢慢地
向外走开了两步,幽幽地道:“他……他的新娘美丽么?”
    我道:“新娘很美,可是比起你来,你却是……你却是
  ……”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一个美丽的女子,而我以往,在面对
着一个美丽的女子之际,我总可以找到适当的形容词来称
赞对方的美丽。
    但是这时,我却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我脑中涌上来的
那一堆词句,什么“天上的仙女”啊,“纯洁的百合花”啊,全
都成了废物,仙女和百合花比得上芭珠么?不能,一千个不
能!
    她等了我好一会儿,见我讲不出来,便接了上去:“可是
我却被他忘了,可怜的新娘,我……不是有心要害她,而且,
她有一个负心的丈夫,还是宁愿没有丈夫的好。”
    我尴尬地笑着:“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芭珠一字一顿地说着,奇怪的是,她的声音,竟是异常
平静,她道:“因为明天太阳一升起,他,就要死了,因为他离
开了我。”
    我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气,因为芭珠说得实在太认真了,
而且,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的那种神色,令我毕生
难忘。
    这种眼神,令得我心头震动,令得我也相信,她的确有
一种神奇的力量惩罚叶家祺,而这种惩罚便是死亡!
    我呆了好一会儿:“他……一定要死么?”
    芭珠缓缓地道:“除非他抛下他的新娘,来到我的身边,
  但是,他会么?”
    这时,我才一见到芭珠时,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已然
  不再那么强烈了,我也想起了我来见她的目的,是为了叶家
  祺。
    而这时候,我又听得她如此说,是以我忙问道:“那么,
  你是说,你可以挽救他,令他不死?”
    然而,芭珠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又摇了摇头。
    这实在令我感到迷惑了,我忙道:“那么是怎么一回事?
  你对他下了蛊——?”
    “是的,”芭珠回答:“我下的是心蛊,只有他自己能救自
  己,当他的心向着我的时候,他绝不会有事,但是当他的心
  背弃了我,他就一定会死。”
    “那太荒谬!”我禁不住高声呼叫。
    “你们不明白,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不明白,但
  是那的的确确是事实。”芭珠仍幽幽地说着。
    我竭力使自己冷静,芭珠的话,本来是无法令人相信
  的,因为那太荒谬了。
    但是,正如叶家祺所说,芭珠说话的那种语气、神态,却
  有一种极强的感染力,使人将根本不可能的事,信以为真。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什么叫蛊,蛊究竟是什么东
  西,你可以告诉我么?”
    芭珠睁大了眼睛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怎
  么说才好。”
    我并不以为她是在敷衍我,或是不肯讲给我听。正如她
  所说,她是不知如何才好,她或许不能用汉语将意思表达出
  来,或许那根本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一件事。
    但是,我还是问道:“那么,照你的说法,你下了蛊,是不
  是,表示你将一些什么东西,放进了叶家祺的体内,是不
是?”
    芭珠皱起了眉:“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我只不过
将一些东西给他看一看,给他闻一闻,那就已经完成了。”
    我忙道:“你给他看的是什么?可以也给我看一看么?让
我也见识见识。”
    芭珠扬起脸来望着我:“可以的,但是你看到了之后,或
是闻到了之后,你也被我下了‘心蛊’了。”
    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一时之间,很想收回我刚才的那
个请求。
    但芭珠接着又道:“你从此之后,就绝不能对你所爱的
人变心,更不能抛弃你曾经爱过的人,去和别的女子结婚,
不然,你就会死的。”
    我听得她这样讲,心中反倒定下来,因为我自信我不爱
一个女子则已,如果爱的话,那我的爱心,一定不会变。
    我于是笑道:“给我看。”
    我又望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她转身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不一会儿,便走进了一
间十分破败的屋子中,那屋子中点着一盏灯火如豆的菜油
灯,地上,放着一张毯子,和一只小小的藤箱。
    芭珠蹲下去,打开了那只藤箱,就着黯淡的灯光,我看
到那只藤箱之中,全是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竹丝编成的盒
子。
    那些竹盒编得十分精美,而且有很夺目的图案和颜色,
芭珠取出了其中的一只圆形的盒子来。
    那只盒子,大约有两寸高,直径是五寸左右,竹丝已然
发红了,有蓝色的图案,图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芭珠
将盒子拿在手中,她的神情,十分壮严,她的口中,喃喃地在
念着什么。
    她可能是在念着咒语,但是我却听不懂,然后,她慢慢
地将盒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来:“我刚才是在求蛊神
保佑你,将来获得一位称心如意的爱人,你放心,只要你不
变心,它绝对无害。”
    我实是难以想象这小竹盒中有什么神秘的东西,竟可
以用一个人心灵上的变化,来操纵一个人的生死,是以我的
心中也十分紧张。
    芭珠的左手托着竹盒,竹盒离我的鼻尖,只不过五六
寸,她的右手慢慢地扬了起来,用一种十分美丽的姿势,打
开了竹盒盖。
    我连忙向竹盒中看去。
    当我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声大笑了起来,因
为竹盒中什么也没有,它是空的!
    可是,就在我想要扬声大笑之际,一股浓冽的香味,突
然自鼻孔钻了进来,令得我呆了一呆。接着,我也看清,那盒
子并不是空的 !
    在竹盒的低部,有东西在,而且,那东西还在动,那是有
生命的东西!
    我实在对这竹盒中的东西无以名之,而在以后的二十
年中,我不知请教了多少见识广的专家,也始终找不出答案
来。
    那是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它的形状,恰好像是一个人的
心,它的动作,也正像人心在跳动,而且,它的颜色,在渐渐
地转变,由暗红而变成鲜红,看来像是有血要滴出来。
    当我看清楚了之后,我立时肯定,那是种禽鸟的心脏,
但是何以这颗禽鸟的心脏,会在那竹盒之中,有生命一样地
跳动着?
    由于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我的眼睁得老大,几乎连眨
也不眨一下。
    接着,我又看到,有两股十分细的细丝,从里面慢慢钻
了出来,像是吹笛人笛音之下的蛇一样,扭着、舞着。我一生
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奇异的景象,我完全呆住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芭珠将盒盖盖上,我的神智,才算是
回复了过来。我苦笑了一下:“你刚才给我看的,究竟是什
么?”
    芭珠讲了一句音节十分古怪的苗语。
    我当然听不懂,又道:“那是什么意思?”
    芭珠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用力再嗅了嗅,刚才还在我鼻端的那种异样的香味,
已经消失了。难道,经过了这样的两分钟之后,我以后就不
能再对我所爱的女子变心了?
    我仍然不怎么相信,也就在这时,远处已有鸡啼声传了
过来。
    一听到了鸡啼声,芭珠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她的脸
色变得难看之极,她望着我:“鸡啼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她是指叶家祺而言的,我道:“鸡啼也与他生命
有关?”
    我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如
此之伤心,背对着我,我只看到她的背部,在不断地抽搐着。
    我用尽了我的可能,去劝她不要哭,但是都没有成功。
直到第一线曙光,射进了破屋之中,她才止住哭声,她的双
眼,十分红肿。
    她低声道:“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好朋友,他,他已经死
了。”
    她的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来看她的目的。我来看她,
是怕她前去叶宅生事,虽然我一见到了她之后,对她的观
念,有着极大的改变,但是我监视她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到叶宅去生事。她说叶家祺
已死,那可能是她的神经不十分正常之故,我仍然不相信。
    是以我点头道:“好的,我走了,但是我还会来看你的,
你最好别乱走。”
    芭珠轻轻地叹着气,并没有回答我。
    我又呆立着看了她片刻,才转过身,向外走去,走到了
大路上,我就叫住了一辆马车,回叶家去。当我迎着朝曦,被
晨风吹拂着的时候,我有一种这件事已完全解决了的感觉。
    芭珠当然是被损害的弱者,如果说她有神奇的力量可
以令得损害她的人死去,直到这时,我仍然不相信,这太不
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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