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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虚像--卫斯理0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5 16:53:49 1999), 转信
虚 像
卫斯理
江文涛自航海学校毕业之后,就在一艘大油轮上服务,开始的工作,是见习三
副,后来慢慢升上去,当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后,他升任
大副,那年,他不过三十二岁。
在几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会遇到他一次,那是他服务的油轮,经过我
居住的城市之际,他就会来探访我,带给我许多中东的古里古怪的土产,再天南地
北地聊聊,然后再上船。
江文涛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航海家,他对大海的热爱,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
没有一个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欢在海上旅行,也喜欢在陆地上旅行,足迹几
乎遍及中东各国,所以和他闲聊,也特别有趣。但是最近三几年来,我们见面的机
会,却少得多了,因为他服务的油轮,原来的航线,是通过苏黎士运河到远东来的。
自从苏黎士运河被封闭以后,轮船公司采用更大的油轮,不再使用捷径,而绕道好
望角来远东,在海上的航程延长,他在海上的时间更多,所以,我们半年一次的会
面,几乎延长到一年半一次。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那天下午,大雨滂沱,我正
躲在家里,觉得百般无聊的时候,门铃响起,仆人将江文涛引进来的时候,我感到
特别高兴,我在书房门口,向着楼梯下面大叫道:“文涛,快上来!”雨十分大,
江文涛在门口脱下雨衣,雨水顺着他的雨衣直淌,仆人将雨衣接了过来,了抬头向
我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他显得很高兴──我说他“显得
很高兴”,是因为我一见他抬起头来之后,就有一种感觉,感到他的那种高兴,像
是强装出来的。
他向前走来,上了楼梯,我迎下了几级,拍着他的肩头,然后和他一起进了书
房,他将那只木盒子放了下来,我拍着那盒子,道:“这一次,你又带了什么古怪
的东西来送给我。”
江文涛微笑着,将那只木头盒子的盖移了开来,那是一条鳄鱼的标本,江文涛
道:“这是个鳄鱼的木乃伊,是从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中,盗出来的,据埃及人说,
可以镇邪!”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鳄鱼的木乃伊,但既然是人家老远路带来的东西,我自然
也欣赏一番。然后,我将那鳄鱼木乃伊放过一边,我们又闲谈起来,雨仍然很大,
他在谈话之间,总有点提不起劲来的样子,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自己敏感,等到我
肯定了他的确有什么心事之际,我才问道:“文涛,你可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要
和我谈谈!”
江文涛望着窗外的雨,道:“是的,我恋爱了!”
我笑了起来,江文涛恋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闻,因为他曾经说过,像他
那样四海为家的人,是绝不适宜有一个家的。
而我也曾取笑他,问他万一有了爱人,那怎么办?
江文涛又自夸地说,世上大概还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着迷而堕入爱河的。
但是现在,他支恋爱了,而且他的恋爱,显然还腧独他十分烦恼!
我笑着,道:“那很好啊,你快四十岁了,难道还不应该恋爱么?”
讲起了他的恋爱,他的眼中,现出一种特殊的光辉来,虽然他的神情,多少还
有点忧郁,但是他的兴致却十分高,他道:“你要不要看她的照片?”
我自然知道,江文涛口中的“好”,就是他恋爱的对象,我不必看照片,就可
以知道,那一定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孩子,因为能令江文涛这样的男人着迷,那并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江文涛郑而重之地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很小
的相簿来。那相片簿十分精致,虽然只有一张明信片那样大小,但却有着骆驼皮的
封面,和镶银的四角。
从这本精致的相片簿看来,也可以看出他对那些相片,是如何珍贵了。
他将相片簿交到了我的手中,一面还在解释着,道:“我一共有她四张照片。”
我打开了相片簿,那本相片簿,也根本只能放四张相片,第一张相片是黑白的,
很朦胧,摄影技术可以说是属于劣等的。
在那张相片上看到的是几棵沙漠中常见的棕树,有一个水池,在水池旁,有几
个女人,其中两个,头上着水坛子。
有一个,蹲在水池边,正转过头来回望着,那女子的头上,披着一幅轻纱,她
的脸孔,也看不真切,只可以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采。
我看到那张照片,口中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想,江文涛这个人也真是,
如果他只有他恋人的四张照片,那么,至少那四张照片,都应该是精心杰作才是,
怎么开一张那样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首位?
那张照片上,一共有三个阿拉伯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恋人?
我抬起头来,向江文涛望了一眼。
江文涛像是也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伸手指着那个蹲在水池边,回头望来的女子,
道:“就是她!”
我皱着眉,道:“照片是你所拍的么?”
江文涛点着头,道:“是!”
我摇头道:“摄影技术太差了!”
江文涛苦笑着,道:“我没有办法,但是你看以后的三张,却奇迹似地清楚!”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没有办法”,和“奇迹似的清楚”,究
竟是什么意思。
我将照片簿翻过了一页,看到了第二张照片时,我也不禁“啊”地一声。
第二张照片,的确清楚得多了!
两张照片拍摄的时间,一定相隔很近,因为那阿拉伯女郎,仍然保持着回头望
来的那个姿势,她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任何男人看到了,都会不由自主地
呆上一呆,然后在心中暗叹一声:好美!
她在微笑着,笑得很甜,她的长发,有几丝飘拂在她的脸上,那使得她看来更
加妩媚。
我早知道,能够令得江文涛爱过的女孩子,一定是十分出色的,现在已经获得
证明了。
我笑着,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江文涛却答非所问,道:“真美,是不是?”
我点头道:“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我说着,又翻到了第三页,那女郎已站了起来,她看来很高,修长而婀娜,比
她蹲在池边的时候,更要动人得多,她仍然在笑着。
我又翻到了第四页,那阿拉伯女郎已将一个水坛顶在头上,笑得更甜、更美。
我指着照片,道:“文涛,当一个女孩子,肯对你发出那样的笑容时,那证明
你的追示,是不会落空的,可是你看来却还很烦恼,为了什么?可是因为回教徒不
肯嫁肯嫁给外族人。”
江文涛苦笑着,道:“那太遥远了,你提出来的问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才
会发生!”
我一呆道:“什么意思?你未曾向她求过婚?瞧,她对你笑得那么甜?”
江文涛的笑容,更苦涩了,他道:“你弄错了,她不是对我笑!”
我皱了皱眉,“哦”地一声,道:“这张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有了情敌?”
江文涛却又摇头道:“不,照片是我拍的。”
我又向那张照片看了一眼,道:“那我就不明白你在捣什么鬼了,照片如果是
你拍的,那么她就一定对你在笑,她叫什么名字?阿拉伯人的名字,可难记得很啊!”
江文涛站了起来,摊着手,道:“她的名字?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又呆了一呆,我觉得江文涛有点神思恍惚,他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这时,我觉得江文涛有点神思恍惚,当他又向下说去的时候,我简睦认为他的
神经,多少有点不正常了,他又道:“我总算见过她,还拍下了她的照片,可是她
却连见也未曾见过我!”
我瞪着眼,望着江文涛,我自问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可是说老实话,我也的确
无法明白,江文涛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才呆了一呆之后,总算想出了一个道理来了,我“哦”地一声,道:“你这
张照片,偷拍的!但你既然已为她着迷,总应该去和她兜搭一下才是啊!”
江文涛却又摇着头,道:“我倒是想,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拍了拍桌子,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看,连你自己也不明白,我自然更不明白了!”
江文涛叹了一声,道:“我明白得很!”
“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说一说,别绕着圈子,来和我打哑谜!”我大声说着。
江文涛连连点头,他道:“你知道,我喜欢旅行,那天,船停在一个港口,我
有三天的休息,我准备了食水、粮食,租了一架吉普车,开始向沙漠进发,因为人
家都说,在那片沙漠中,经常可以发现许多被淹没了的古城,我要去探险。”
我插口道:“结果,你却发现了一段恋情,见到了阿拉伯女郎?”
江文涛道:“可以那样说,但是事情却又不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瞪着江文涛,天下有几种人是很讨厌的,而其中之一,就是讲话吞吞吐吐,
不明不白的人,而只怕没有什么人再比江文涛此际,更说话含糊的了!
我双手抱着膝,索性不出声,听他再有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他叹了一
声,又望了我一眼,才道:“事情是那样,我在驱车进入沙漠十多里之后,忽然看
到前面有一块绿洲,有很多人,也有棕树,有水池——”
我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每一个绿洲都有这些,你不必一一
形容给我听的。”
江文涛也看出我的不耐烦了,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来,道:“可是,其它
的绿洲中没有她啊!”
我多少有点明白了,我道:“她,就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恋人,是不是?”
江文涛点着头,道:“是,你得耐心听我讲下去,我看到有绿洲,就驱车前往,
怎知那绿洲看来离我不到半里,但是在我疾驰了十分钟之后,仍然在我的半里之前,
你明白么?”
我“啊”地一声,我之所以发出“啊”的一声,是因为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看到的那个绿洲,是海市蜃楼!”
江文涛连连点着头,道:“对了!”
我不禁大感兴趣,因为海市蜃楼的现象,用光学的原理来解释,是一件十分简
单的事,但是那总是一件相当奇妙的事情,而且,那并不是每一个在沙漠中旅行的
人都可以遇得到的事。
我连连催促着他,道:“说下去!”
江文涛道:“我在沙漠中旅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遇到海市蜃楼,却是第
一次。”
江文涛续说:“当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立时停下了车,用望远镜观察前面
的情形,我几乎可以看清楚在前面的每一个人!”
我道:“那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他们,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是在什
么地方!”
“是啊!”江文涛回答:“当时我的心情,是极其兴奋的,我用望远镜看了一
会,便用摄影机,利用远摄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听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对江文涛的那位恋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江文涛又哼了一声,摊手道:“事情就是那样!”
我望着他,道:“什么事情就是那样,你说你爱上了那阿拉伯女郎,那么,爱
情又是怎么发生的?”
江文涛愁眉苦脸,道:“当时我在摄影的时候,已经觉得那女郎十分美丽,可
是只不过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而已,但是等到照片洗出来,之后,我看
着照片,越来越发觉自己爱上了她!“
我望着江文涛,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人可以否认他是在恋爱之中!
可是,他爱的对象是什么?是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一个阿拉伯女郎,
虽然,他见过那阿拉伯女郎,但是那是在海市蜃楼之中见到的,这样的恋爱,实在
太虚无飘渺了!
我站了起来,将他当作小老弟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肩头,道:“算了吧,你什
人不好爱,这种事情,太没有边际了!”
江文涛抬起头来,道:“卫大哥,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才会在海市蜃
楼的现象中,看到那处地方,对不对?”
“当然是,海市蜃楼的现象,根本就是一种光线的折射现象。”
“那么,”江文涛又继续说:“一定真要有这个人,我才能看到她,并且摄下
她的照片。”
“你可以那样说。”
江文涛的神情,比较活跃了些,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有这个人,那我就可
以找到她!”
我呆了一呆,江文涛的话,我是无法反驳的,因为他说得对,一定要真有那样
的一个阿拉伯女郎,所以他才能够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她。也就是说,江文涛
看到的,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虚像又从
何而来?
但是,我却又无法同意江文涛的话。
因为,那虚像在江文涛眼前半里远近处出现,而实体,可能不知在多么远,可
能达到一千里之外,江文涛有什么法子可以找得到她?
我缓缓地摇着头,但是江文涛却变得更兴奋,他又道:“既然有这个女郎在,
那么我的爱情,就不是虚无飘渺的,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而已!”
我虽然不愿向他泼冷水,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醒他,我道:“文涛,你要明白一
点,可能终你的一生,你也找不到他!”
江文涛苦笑了一下,虽然他也一样承认我说的话是事实,他道:“所以我要请
你帮忙。”
我笑着道:“这种古里古怪的事情,我能帮你什么忙?谁知道你的爱人在什么
地方!”
我在取笑他,但是江文涛却十分认真,他道:“你到过的地方多,我想请你好
好地认一认,照片中的地方,是什么所在!”
这次,轮到我叹息了,我道:“照片我已详细看过了,文涛,其实你也根本不
必问我,你自己也知道,每一个阿拉伯小村子,都是那样的!”
江文涛默然不作声,我又道:“而在几千平方公里的阿拉伯土地上,有着十几
万个那样的小村子,你是无法一一找遍它们的!”
江文涛又不出声,他呆了片刻,才从身上,取出了一份地图来,摊了开来,指
着一处打着红色交叉的地方,道:“这就是我看到海市蜃楼的地方!”
他指的那个地方,是在阿曼以西,罗巴尼尔哈里大沙漠的边缘处。
他道:“这个沙漠,又叫珊黛沙漠,珊黛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我
我的爱人珊黛。”
我实在无意讥笑他,但是我却忍不住道:“好,你的珊黛,你曾在那里见过她,
但是那有什么用,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个虚像!”
江文涛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根据我见到虚像的地点,计算出当时,那
个实体离虚像间的距离来?至少,它的方向?”
我摇头道:“文涛,如果你能够计算出这一点来,那么,你不但可以得到你的
珊黛,而且,还可以得到诺贝尔奖金!”
江文涛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也指着那地图,道:“你看,珊黛沙漠横一
千公里,直七百公里,这个小村子,可能在七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也有可能,
这根本在珊黛沙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湾的对岸,在伊朗,在也门,文涛,我看这
件事,就这样算了!”
江文涛静静地听我说着,等到我说完,他才道:“卫大哥,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已经辞了职,我决定以我一生的时间去找珊黛!”我大吃一惊,江文涛在油轮上
服务,已经获得了极高的职位,如果他再继续他的服务,职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
他却辞了职!为了去找寻他那个虚无飘渺,不知在何处的爱人!
我不能否认,我是一个世俗的的,他的决定,在诗,或是在小说里,无可否定,
是一种极高的境界,但是却使我吃惊了!
我忙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明天我会离开这里,航行到中东去,那是我最后一次的航行,从
此之后,我将流连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为止!”
我提高了声音,道:“你绝找不到什么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
的沙粒!”
江文涛的声音,倒十分平静,他道:“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么做,因为
我已爱上了珊黛,我更发现,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话,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话已说得那么坚决,那么,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所
以,我只好道:“那么,祝你幸运,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请你吃饭!”
江文涛摇着头,道:“我不要你请我吃饭,我只要你的帮助!”
我道:“你要知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想帮你,也无从帮
忙啊!”
江文涛道:“你认识的人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学问的人更多,或者有对
海市蜃楼现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帮助!”
我无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问他们。”
江文涛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后,会随时设法和你联络!唉,阿拉伯人太落后
了,村中的人根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不然,我将珊黛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者,
她可以看得到!”
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文涛,你可曾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
丈夫,有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为我那两句话,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涛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了。
但是江文涛却立时道:“不,不会的,你也看到过照片,除了一个少女之外,
什么样的女人,还能发出那样纯真的笑容?”
有人说,一个在爱河中的人,是最不讲理的,江文涛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涛收起了地图,又将那几张相片,郑而重之地放进了上衣袋中,道:“再
见!”
我的心头,有一股黯然之感,因为江文涛要去做的事,实在太渺茫了,我只好
重复说着我已说过的那句话,道:“祝你幸运!”
江文涛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门口,看他渐渐自雨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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