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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倪匡——原振侠系列——宇宙杀手(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28日10:03:21 星期六), 站内信件


       雷老叫了起来:‘害怕?哈哈,一点也不!一来我那么老,
     也该死了;二来,有昌叔照应我,还有甚么可怕的?我才不怕!
     ’
       雷老当时,一想到了自己快死,昌叔是带著阴差来拘他的,
     他真的一点也不怕,平静之至。反倒气息畅顺,可以说话了。
       他道:‘昌叔,你可是来拘我到阴司去的?’
       他问得虽然平静,可是刹那之间,想起自己数十年闯荡江湖
     ,过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涯,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
     。身上十来处刀疤,可不是白来的,死在他手下的人,也难以算
     得清。
       这些事,到了阴司地狱,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笔一笔地算,而
     又如何算得清楚?
       所以他心中也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昌叔却哈哈笑:‘你把昌
     叔当成鬼了?小猪儿,告诉你,昌叔没有死。我来带你到一处地
     方去看看,你要是喜欢,可以留下来。’
       雷老全然摸不著头脑,他伸手抓头:‘昌叔,是怎么一回事
     ?’
       雷老在问了之后,焦急地等待著回答。
       昌叔看来很快乐,因为他每次总是未语先笑──这和遥远的
     记忆之中,略有不同。昌叔确然是十分乐观的人,但是在那些艰
     难的岁月里,辛勤耕作,难得温饱,笑声自然也没有那么多。
       在逃荒的日子,为了争夺草根树皮,同是难民,还要打个头
     破血流。再坚强的汉子,能忍著眼泪不流出来,已是上上大吉了
     ,谁还笑得出来?
       雷老在昌叔的笑声中,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年来,昌叔的生
     活一定不错。他又立时想到:昌叔该有多大岁数了?一百二十岁
     ?还是更老?人老到了这个岁数,怎么听声音还那么健壮。
       他心中有了疑惑,就身子移动了一下,变成坐到了床沿。昌
     叔顺势一拉,拉住了他的手,令他站了起来:‘来,跟我走。’
       雷老忙又问:‘到哪儿去?’
       昌叔又笑:‘现在对你说,你也不明白,到了再慢慢告诉你
     。’
       昌叔拉著雷老向外走,脚步十分自然地踏在地上的矮桩上。
     那另外两个人站著不动,在经过他们的时候,雷老向他们望了一
     眼──因为他心中还是在疑惑,那两个是不是阴司的鬼差,牛头
     马面。
       房中极暗,他没能看清那两个人的脸面。但倒也朦胧可以看
     清,那是两个普通人,并不是牛头马面,手中也没有拘魂的工具
     。
       他心想,出了屋子,外面再黑,也总会有点星月微光。到时
     ,就可以看清楚那两个是甚么人,也可以再看到久违了的昌叔了
     。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头发热,多少年的往事,一一涌上心头
     。他有许多话要告诉昌叔,告诉这许多年来他打出来的天下。虽
     然一个近亲也没有,但是他却在江湖上,结识了许多肝胆相照,
     生死相许的朋友,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拚出了一个灿烂的前程来
     。
       他和这些生死之交,都兄弟相称,而且论感情,只怕比亲兄
     弟还亲(他没有亲兄弟,只好想当然)──这些生死之交都已去
     世,可是他们的子侄,却遍布世界各地,有许多是各行各业中极
     出色的人物。甚至第三代、第四代,都有的是大有成就,出人头
     地的大人物。
       这些人见了他,无不尊敬万分。他想告诉昌叔,当年饿得瘦
     成骷髅一样的小猪儿,现在已经是全世界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或许正由于他想得太多,而且,急于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昌叔
     ,心有所想,所以未曾留意到身处环境的变化。等到他感到有点
     不对头的时候,这才发现,四周更黑暗了。
       刚才在房间之中,他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些人影。可是这时,
     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甚么也看不见。
       雷老此际,当然不会害怕,他只是惊讶。同时,他也发觉他
     自己,和他身边的昌叔,却没有向前走,而且是站著不动。
       雷老咽了一口口水。昌叔在他身边笑了起来:‘这些年,混
     得怎么样?’
       雷老的心中虽然疑惑怪异,但昌叔一问,他就大是兴致勃勃
     ,立时道:‘甚么这些日子,整整一百年了。昌叔,大清朝的皇
     帝被赶下龙廷,人人都剪了辫子。你打我我打你,杀得血流成河
     ,尸横遍野,大上海十里洋场,要是没去过,你再也想不到,天
     下会有那样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到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差点没
     吓得灵魂出窍,到处人讲到处的话‥‥‥’
       雷老滔滔不绝地说著。一百年,是整整一个世纪,近一百年
     ,绝非太平盛世,变化之多,变化之大,风起云涌。就算拣大事
     记下来,也是几十厚册的历史。
       这些大事,有的雷老亲身经历,躬逢其盛,有的只是道听涂
     说,不明究竟。他读书不多,知识不广,对许多历史上的大事,
     他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时,他想向昌叔说百年的兴衰沧桑
     ,自然不得要领,说了半天,乱七八糟之至。若是在一个百年以
     来,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听了,也就只有更加糊涂,不知所云。
       雷老说了好一会,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他住了口,不再说下
     去,反问:‘昌叔,你呢?这些日子来,你怎么过的?’
       昌叔道:‘我说了,你可别吃惊!’
       这一百年来,雷动九天雷九天,甚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
     过?他听得昌叔这样警告,自然而然双肩一耸,发出了一声长笑
     。
       尽管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吃惊,尽管昌叔已经警告了他,可是
     结果,昌叔的话一出口,他还是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昌叔说的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一处地方,与鬼
     为伍──也就是和许多鬼在一起。’
       雷老立时感到遍体生寒──他早就想到自己一定是寿元已尽
     ,昌叔来找他是拘他的魂,如今昌叔的话,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他随即又十分平静:‘还是那句话,我阳寿已尽了?’
       昌叔哈哈大笑:‘你还是害怕了?想岔了?我告诉你,我不
     是鬼,我只是和鬼在一起。’
       雷老越听越是糊涂:‘那‥‥‥是一个甚么所在?是阴司地
     狱?’
       人死了之后变鬼,鬼必须到阴司地狱去接受种种处理,这是
     中国民间根深蒂固的传说,深入民心,所以雷老立刻想到了这一
     点。
       昌叔的回答更古怪:‘起先,我也以为是,可是实在又不是
     。’
       雷老的性子极急,不由自主一顿足:‘那究竟是甚么所在呢
     ?’
       昌叔笑了起来:‘看,你从小就是火爆脾气,至今不变。既
     然是人鬼杂处的所在,就算不是阴司地狱,也可以算是一座坟墓
     。’
       雷老在对原振侠的叙述过程中,说得十分详尽。原振侠极耐
     心地听著,可是结果还是不耐烦了,他大声打断了雷老的叙述,
     问:‘你在医院,对那几位医生,也讲了这些经过?’
       雷老瞪大了眼:‘是啊!’
       原振侠心中暗叫了一声‘难怪’,他又问:‘后来,你到了
     那地方没有?’
       雷老不是很高兴:‘当然到了,你比我还性子急。’
       原振侠也苦笑,心想这倒好,老远的路,来听一个老人的妄
     语。不过也有好处,等他说完了他的幻想之后,向他请教一些江
     湖上的事,必然十分有趣。
       雷老盯了原振侠片刻,原振侠投降:‘我不再打岔了,老爷
     子请说。’
       雷老道:‘这样说的时候,我和昌叔一直站著没有动,四周
     围仍然是一片漆黑。’
       可是,忽然之间,就有了光亮,灰蒙蒙地,一点也不明亮。
     而且叫人十分不舒服,不痛快,像是被胶在一片灰色的浓雾之中
     。
       看出去,四周围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在移动。可是随便怎么
     努力,却又一个也看不清楚。
       雷老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忍不住骂了几句话。
       昌叔指著那些人影,出言惊人:‘这些,就全是在这里的鬼
     了。’
       雷老不禁‘啊’地一声,心想自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没有动
     过,怎么一下子就来到了鬼域?他立时向身边看去,昌叔在他伸
     手可及之处,距离极近,可是看起来一样不清不楚,朦胧难明。
       雷老又吃了一惊:‘昌叔!你看起来,和那些‥‥‥鬼是一
     样的。’
       昌叔笑著,作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曲曲折折,像是在一些宽敞的甬道之中前进。走了一会,来到
     一扇门前,昌叔在前,推门进去,雷老也跟了进去。
       一进了门,眼前陡地一亮,可以看清楚事物了。昌叔关好门
     ,转过身来,雷老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心头一阵发热,叫道:‘
     昌叔!’
       他一面叫,一面热泪盈眶,已向昌叔扑了过去。
       这一切,全是自然发生的,直到他抱住了昌叔,才觉得有点
     不对。他小时候曾有许多次,在孤苦无依的时候,扑向昌叔,抱
     住了昌叔,可都是双手环抱著昌叔的腰际──那是他年纪小,身
     子矮,只能这样。
       这时,他早已长大成人,一抱之下,自然不是抱住了昌叔的
     腰。虽然他身型只是粗壮,并不高,但是也抱住了昌叔的肩头─
     ─这就和童年的感觉不一样了,有点古怪。
       雷老怔了一怔,忽然想到,昌叔早已是成年人,自然不会再
     高,自己却长高了,这没有甚么可怪的。
       但是随即,他知道自己感到古怪,并不是在一抱之下,感觉
     和童年不同,而是另有缘故。那是甚么缘故呢?像是堵在喉咙中
     的一口痰一样,明知有东西堵在那里,却又拿不出来。
       雷老由于心中感到古怪,所以动作上也有了反应。他吸了一
     口气,陡然想了起来,自己刚才一见昌叔,就感到亲切无比,彷
     彿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这才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昌叔。原因就是
     一看清了昌叔的脸面,就感到他和以前完全一样,根本没有变过
     。
       刚才一上来,雷老骤见故人,热血沸腾,哪里来得及去细想
     ?
       可是这时,却越想越不对劲──他和昌叔分离,不是一百天
     ,而是一百年!天下决没有人,可以一百年前与一百年后一个样
     子的。莫非他‥‥‥不是人,是神,或者‥‥‥是鬼,总之不是
     人!
       雷老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不嫌其烦。原振
     侠一面听,一面皱眉,但是他总算耐著性子,没有再去打断雷老
     的话头。
       而雷老说到这里,一面咳,一面喘气。他老人家的酒量之好
     ,天下驰名,常自夸‘李白斗酒诗百篇’,他‘雷动九天斗酒,
     拳下再无敌手’。医生说酒可伤身,他老人家根本是喝酒不喝水
     的,身体所需的水分,皆自酒而来。这时,他一面咳著,一面又
     大大喝了好几口酒。
       原振侠这才趁机说了一句话:‘你后退,看看清楚不就行了
     ?’
       雷老伸手抹去了口角的酒,叹了一声:‘我如何不知?可是
     我不敢啊!想想看,刚才要不是我眼花,昌叔的样子真是百年未
     变,我不知他是神是鬼,那‥‥‥我不知如何才好了。’
       原振侠没好气:‘那你也不能老是抱著他不放手!’
       雷老再叹一声:‘是啊!’
       当时雷老心中的疑惑渐增。他还是先不松手,只是叫了一声
     :‘昌叔。’
       昌叔答应著,雷老这时又问:‘昌叔,你是成了神,还是变
     了鬼?’
       昌叔笑了起来,用力把雷老推开,双手握住了雷老的双臂,
     像看小孩子一样地看著雷老。
       人的年纪差别,十分奇怪,两个人若是相差十五岁,一个二
     十一岁时,已是成年人了,一个只有六岁,是小娃子。
       但是岁月流逝,到了一个四十五岁,一个三十岁时,分别已
     不是那么大。再下去,一个八十五岁,一个七十岁,简直已差不
     多了。像昌叔和雷老那样,一个如果一百二十岁,一个一百零五
     岁,大家同是百岁老人,可以说再也没有分别了。
       可是当时,昌叔仍然以望著小孩子的神情望著雷老,雷老也
     望著昌叔,也确然感到自己是小孩子──原因已经说过,因为昌
     叔的样貌,和他童年的印象,一模一样。
       昌叔是一个身型壮健的庄稼汉,中国北方贫瘠的大地上,农
     民的生活之苦,决不是现代城市人所能想像。顶著太阳干活,迎
     著寒风赶路,人和野外的树木,没有甚么分别。与大自然过分亲
     密的接触,使人的皮肤,也变得和树皮一样地粗糙难看。
       所以,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昌叔也不
     能例外。
       但是就算是四十岁,和一百岁还是有分别的。
       雷老的视线,凝注在昌叔的脸上。他一遍又一遍伸手抚摸著
     自己的脸,又用发抖的手指,指著昌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昌叔笑,脸上现出十分深刻的纹路。但那不是老化的皱纹,
     只是艰苦的生活痕迹。他也抚著自己的脸:‘奇怪,连我自己也
     奇怪,在这里,我不会老。小猪儿,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
     一个不会老的人。’
       昌叔说的话,每一个字,雷老都听得清清楚楚。浓重的乡音
     ,令雷老感到无比的亲切,可是他却全然难以理解,人怎么会不
     老呢?
       人要是不老,长生不老,那不就是神仙了吗?想当年,秦始
     皇帝,派了两千个童男童女,由徐福带著,扬帆出海,到蓬莱仙
     岛去求灵药,也无非是想图个长生不老。昌叔是服了甚么仙丹灵
     药,才能这样。
       一时之间,雷老张大了口,再也合不拢来,喉间咯咯有声,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说些甚么。不论他想说甚么,这时都一句
     也说不出来。
       昌叔又道:‘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你要是愿意在这里住
     下来,也可以和我一样。虽然‥‥‥你已经够老了,但也不会再
     老下去。’
       雷老陡然震动了一下,一时之间,竟连一个好字也说不出来
     。
       他并不是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是刹那之间,他想到了
     许多许多的事。那许多事,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
       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甚么所在?何以影影幢幢的全是鬼,
     只有昌叔是人?在这里住下了,是不是还出得去?要是出不去了
     ,那又和死了变鬼,有何不同?
       雷老不是首次想到死,人老了,自然会想到必然来临的死亡
     ,越老,越不会恐惧死亡。可是又不死,又经年累月和鬼在一起
     ,这不是很可怕么?
       雷老心绪撩乱,四面看看,这才看清,昌叔带他进来的那间
     房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石室中的陈设很简单,一块大石,算是床,还有石椅石桌。
       雷老心思撩乱,那种心情,自然也反映在他的神情上。昌叔
     看了,只是淡然地笑:‘我以为你已年过百岁,甚么都可以看得
     开,放得下了。’
       昌叔的话,像是当头棒喝一样,令得雷老不由自主,发出了
     ‘啊’的一声。他隐居在一个山坳之中,过的是表面上看来与世
     隔绝的生活,再无牵挂,超凡出尘。可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虽远在深山,自然有人会不断地找他,奉承他,逗他开心
     ,讨他欢喜,送各种各样他喜欢的东西和食物给他。
       那些人,或者有事情求他,或者是以前,甚至于是上代受过
     他的好处,更多的是他义子义女的后代,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祖
     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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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手很稳,刀很薄,那手拿着这一把刀,正在一块木头上熟练地刻着    │
  │    显然已经不知道刻过多少次,刀飞转,木屑纷飞,                  │
  │    很快木头就变成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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