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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y (冬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鬼界--原振侠系列--倪匡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an 22 17:26:37 2000), 转信
鬼界
鬼界
倪匡
(肥嘟嘟肥制作)
一切全像是噩梦一样,一个可怕已极的噩梦。
原振侠甚至不能去想,为何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境地之中。
他真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会在突然之际醒来,躺在软柔的床上,
一张优美动人的唱片才放完,手边还有喝剩的半杯酒。
可是,这种正常的生活,现在离他不知多麽遥远,他也无法
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再有这种普通和平淡的生活。他真的不能去
想及任何其他的事,因为这时,他必须集中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
,使自己不至於从那高耸入云、陡上陡下的悬崖之上跌下去。
是的,他处身於这样的一个悬崖之上。
原振侠一生之中,曾见过不少险恶的山崖,可是从来也未曾
见过比这时他附身的山崖更险恶的了──直上直下的近乎深黑色
的山崖,即使是看不出有石缝的地方,也有丑恶的、盘虬的山藤
,蜿蜒地生长出来,缠成了一团又一团无以名状,看起来令人浑
身起栗的藤团。无法分得清甚麽是野山藤,甚麽是和山藤生活在
一起的各种各样的蛇类。
向下看去,是云雾缭绕的一片迷茫,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
样。根本看不到天空,只看到山峰和山峰之间,几乎凝止不动的
,深灰色的、灰色的或浅灰色的密云,彷佛自古以来,天空就是
这种各种不同的灰色所组成的一样。
当他才一进入这个山区之际,他就曾问∶怎麽天空是这种颜
色的?
他得到的答案是∶一个山峰和一个山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整座山脉的许多山峰,就像是一个笼子一样,把云层罩在里面,
没有甚麽力量可以把它们驱散。
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在意。可是一连那麽多天,
老是在云层压在头顶上的那种灰色的天空之下,他几乎怀疑,自
己是不是仍然在地球之上?
自然,他知道自己还在地球上。虽然他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
,全是那麽诡异,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充满了魔鬼的境域之中,但
是那还是在地球上。他是怎麽来的,经过了多少行程,才处身於
目前这个境地,他都十分清楚。
然而他却无法回想,因为这时,他双手握住了一条山藤,足
尖抵在凸出不超过一寸的石崖上──整座峭壁是如此平整,看起
来像是被巨大无比的天斧砍削过一样,能找到这样一处凸出的所
在,可以让足尖抵在上面,消减一下双手的力量,已经是很不容
易的事情了。
原振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附在峭壁上多久了,每移动一公
尺,都要在移动之前,仔细考虑下一步之後的起身所在。他必须
前进,他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後退和前进,同样困难了。
风相当大,吹得他身子摇晃著。自石缝间长出来的野藤,要
是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原振侠不止一次想过这一点,每当他想
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向下面看去。
脚下,是层层的云雾,看下去,并不能看出多远,也无法知
道云雾下面是甚麽情景,然而要是跌下去,那一定不会是快乐的
事。如果经过下坠之後,他居然还能保持身子的完整,那麽他的
尸体,也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里,是地球上有数的神
秘地区之一。
是的,原振侠这时,是在地球上最神秘的山区之中。那是新
几内亚的热带山区,横亘整个新几内亚岛的雪山山脉的无数山峰
中的一个。
那个山峰,在地图上是不是找得到,也有问题。即使是探险
家,也从未如此深入地进入过雪山山脉的腹地──单是在这个山
脉的一些外围的山头上,近年来还发现了与人类文明生活完全脱
节的穴居人,令得全世界为之震惊,别说是深入山脉的中心部分
了。
攀山专家或者会看不起这样的山脉──它们和常见的高山峻
岭不同,和阿尔卑斯山不同,和喜马拉雅山不同。那些山脉,高
伟雄峻,山顶积雪,巨大的岩石,显示出高山崇岭特有的气派。
可是,这里的山峰上,却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对於
要攀登者而言,虽然增加不少便利,可以不必使用惯用的登山工
具,可是那种阴森恐怖,处处隐伏著不可测的凶险的气氛,却会
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别说人类了,连猿猴,甚至连飞禽,都很少在这里出现,似
乎全是爬虫类的世界。
对了,如果说人处身其中,还想到自己是在地球上的话,那
麽,这一定是几亿年之前的地球,三叶虫及各种恐龙作主宰的时
代,巨大的羊齿类植物作主宰的时代。
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向前望去,前面天空中,浓灰色之内
透出一点郁红色。他已经有经验可以知道,那是落日的馀晖,透
过了厚厚的云层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说,天色快要黑下来了。
天黑之後,他就无法移动,所以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
可以不消耗那麽多体力而供存身之处。他不能只凭拉著藤,足尖
抵在小小的突出点上面过夜的。
在经过了整个白天,不断像是壁虎一样,在峭壁上攀缘之後
,原振侠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是人的可哀之处,壁虎有著
天生的攀缘山崖的本领,人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人要在这种环境之下生存、前进,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付
出百倍於壁虎付出的体力,而且还要有坚强无比的意志。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地方,甚至连空气也是诡异的
。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他明明白白知道,海拔超过三千公尺以上
,但是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并不见得减少,反而依然有著热带空
气的郁湿和沉闷,而且,带著相当浓的腥味。
腥味是从何而来的呢?是来自离他不过二十公分的那几条彩
色斑驳的大蜥蜴,还是来自在他头上不远处,蜿蜒而过的那条大
蟒蛇?
也有可能是在天黑之後,将成群而出的高山大蝙蝠快要出动
了,在出动之前,先把它们那种特有的腥味散布出来?
原振侠仔细打量著前面的情形,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块
相当大的岩石凸出著。这块岩石看来相当平整,凸出的部分,足
有一平方公尺。
如果到了那块岩石上,那麽,今天晚上,可以算是找到一个
存身之所了。
他这时想到的,只是「存身之所」,而不是「栖身之所」。
因为要「栖身」,至少在身子之外,要有一些东西遮蔽才是,即
使是一堆草、一堆树枝都好。而连日来,他都没有这种幸运。
自然,他可以用纠结的山藤遮蔽自己的身子。可是那种在黑
暗之中看来,如同妖魔触需一样的野藤,却给人以一种不知在甚
麽时候,忽然会活动的恐怖感,使人不敢在黑夜中接近它们。
原振侠选定了目标,双手一用力,足尖一抵,身子向前荡了
过去。
趁馀势还未尽之际,他立时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一股山藤。「
钟摆定律」在这种人和原始搏斗的情形之下,十分骇人──他一
抓住了另一股山藤,身子便向後面倒晃了回来,他必须曲起身子
,再发力,然後,才能再向前荡去。
当他终於来到了那块大石上之际,他双臂由於吊悬的次数太
多,简直像要和他双肩脱离一样。
站到了大石上,他喘著气,转过头去。看到了另一个人,和
他一样,也利用了山藤,向他荡了过来。
那个人在外形看来和原振侠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他是甚麽
样的人来──全身上下,穿著一种特制的、又厚又柔软的厚棉布
缝制的衣服,鞋子是鞋尖和鞋跟上都有尖锐的钉子的那一种。手
上戴著一层金属丝、一层粗植物纤维组成的手套──没有这种手
套,根本无法利用山藤来攀缘。
山藤又粗又韧,有不少品种上面还长满了紧密的尖锐的小刺
,如果没有这种特制手套的话,不到十分钟,整双手的肌肉都会
被磨掉,而只剩下白骨。
头上,那人也戴著样子十分奇特的头罩,看起来有一点像防
毒面具,但是将整个头都罩在里面。透气的部分在鼻子前,是许
多细小的小孔,眼睛部分,则是两片不碎钢化玻璃。
那人的背上,也背著长方形的、相当大的背囊。那背囊之中
,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存的最低程度的必需品。
装备无疑是现代化的。那种特制的厚棉衣服,就曾经经过特
殊的药物处理,发出一种令得爬虫类生物、昆虫,甚至蝙蝠都不
敢接近的气味。
这就是何以刚才那条蟒蛇,就在原振侠的身边游过,而不攻
击他的原因。在那条蟒蛇看来,原振侠和那另一个人,只是它从
来也未曾见过,而且根据气味来判断,绝不属於美味的两个怪生
物而已。
等到那个人终於也荡到了那块大石上之後,原振侠和他站著
,两个人都不出声,然後,又不约而同背靠山崖坐了下来。这时
,天际那几丝郁红,早已消失,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强风掠过
山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那块大石上的空间并不多,两人只好
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们坐了下来之後,沉默了相当久。原振侠看著在渐渐黑下
来的天色之中,隐伏延绵的山峰,他仍然有自己身在噩梦中的感
觉。
甚至,他连自己是怎麽会来到这地方,为甚麽而来的,都有
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惘!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更不会随便
被人摆布。这地方的凶险诡秘,虽然比他未来之前的想像超过了
万倍,但是他早已知道这种蛮荒的、亘古以来未有人到过的境地
,绝不会是舒适的。
而他居然来了,为了追寻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他居然来了
!主要的原因,自然是由於这时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的探险同
伴的缘故!
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向那人望了一眼。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即使是在钢化玻璃的镜片之下,原振侠
看到的,仍然是一双明澈澄清的眼睛。那双眼睛是这样美丽,以
致不论在甚麽情形之下,原振侠在接触过发自这双眼睛的柔和动
人的眼光一次之後,他都可以立即认出,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是属於甚麽人的。
是的,事情的开始,就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双眼睛是属
於甚麽人而开始的。
或者,事情是从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开始的?原振侠甚至不
能很肯定。反正事情发生了,是怎样发生的,并不是很重要,是
不是?
但是不管是不是重要,一个故事,总要有来龙去脉的,总有
一个开始。就把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作开始吧!
原振侠对於参加化装舞会这种事,一向没有甚麽兴趣。所以
,当苏耀南、苏耀西兄弟,邀请他去参加那个舞会之际,他连想
也没有想,就拒绝道∶「我不去。」
苏耀西笑了起来∶「你连这个盛会是甚麽性质的都不知道,
就一口拒绝了?」
原振侠也笑著∶「所谓化装舞会,还不是那麽一回事,会有
甚麽例外的?」
苏耀南用力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这个就是例外,这个
盛会每年举行一次,在世界各地不同地点举行,由不同的人主办
。主办者都不是普通人,今年,是由我们机构主办。」
原振侠笑道∶「算了,谁不知道苏氏集团财雄势大,这个舞
会,一定有声有色,我去不去,有甚麽关系?」
苏耀西仗著和原振侠的友谊非同泛泛,说话也就不怎麽客气
∶「我是为了你好,在那里,你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各
样的古怪人物。而且,你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们是谁,可以让你
大开眼界!」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这是甚麽意思?」
苏耀西笑著∶「这就是这个舞会的奥妙处,参加舞会的人,
都要经过奇妙精确的化装,完全装成他要扮的那个人的样子。而
且所扮的那个人,不论是古人也好,现代人也好,都要确有其人
的。例如,你不能扮一个海盗就算数,一定是要真有其人的海盗
,或者是摩根,或者是张保仔。而在整个舞会的过程中,你都不
能使人认出你的真面目来,又不能使用面具,这种场合,你说是
不是又刺激,又有趣?」
原振侠想了一想,那真是十分有趣的一种场合,可是他还是
提不起甚麽兴趣来,仍然缓缓摇著头。
苏耀西又道∶「去年这样的舞会在蒙地卡罗举行,照例有上
千人参加。其中有五个人不约而同,扮成了北非洲那个狂人卡尔
斯将军来参加,真叫人以为卡尔斯的恐怖活动,已经来到了舞会
上!」
原振侠有点骇然,但他依然道∶「那也没有甚麽。」
苏耀西笑著∶「你听我说下去,凡是有两个以上扮成了同一
个人的,照例由其他人来选他们谁扮得像一些。那次五个卡尔斯
将军,经所有人依据相似的程度,排列了名次之後,名列最末的
那个,忽然怒发如狂,说他根本就是卡尔斯将军!」
原振侠笑了起来∶「真的反而最不像?」
苏耀西道∶「是啊,当时也没人相信他。可是正在哄笑声中
,著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全部女性的卫士,一共二十四人冲了进来
,大声吆喝,簇拥著卡尔斯离去。临走的时候,还扫了两梭子手
提机枪,几乎没把在场的人全都吓死!」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咕噜」的声音。那是他想问一
句话,而又硬生生忍住了的结果。
他想问的话是∶「黄绢出现了没有?」
可是他随即想到,出不出现又怎麽样。所以又忍了下去,没
有问出来。
苏耀南补充道∶「参加者都受邀请,要凭一种特制的磁性请
柬,才能入场。不知道卡尔斯是如何弄到请柬的,真是有趣!」
原振侠挥了挥手∶「以卡尔斯的势力,连一张舞会请柬也弄
不到,那真别再混下去了。」
苏耀西继续怂恿著∶「今年不知道会发生甚麽趣事,你真的
不想去?那真太可惜了!在本市不知有多少平时爱热闹的人,用
尽方法想弄一张请柬,但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要失望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那我就去参加!」
苏氏兄弟十分高兴,苏耀西立时打开了带来的公事包──那
公事包,不但有著密码锁,而且还有异常精密的防盗设施,包括
不用准确的密码开启,就会自行炸毁的设备在内。手提箱打开,
里面全是请柬──所谓请柬,形式也很特别,和普通信用卡一样
,一面有记录著一切舞会资料的磁带。
苏耀西望著原振侠∶「你要一张,还是两张?」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一张够了,我想不出可以邀请甚麽人
去。」
苏耀西给了他一张,又解释著∶「今年的场址,是建造已经
完成,但是还未正式启用的一家四十层高的酒店。每一部分,都
可以任由参加者使用,所有的出入口,都有电脑控制的机械人负
责守卫──用机械人作守卫的好处是,它们一定只认请柬,绝对
不会徇私作弊!」
接著,他又向原振侠眨了眨眼睛∶「世界各地的美女都会来
,不妨留心一下,选择一个明年可以邀请的舞伴。」
原振侠笑了起来∶「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你说与会的每
一个人,都要化装得不让人认出真面目来,我要是选择了一个千
娇百媚的美人,等到抹去化装一看,竟是一个女巫,那不是倒霉
了?」
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振侠收了请柬之後,也没有对之有多大的注意。一直到舞
会举行前一天,苏耀西打电话给他∶「明天晚上七点,你得早一
点准备化装。要是一下子就给人认出了你,是要立即被驱出舞会
的!」
原振侠笑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被人认出的机会少,倒
是你们兄弟,是著名的豪富,又是主人,被人认出来逐出会场,
那才没面子!」
苏耀西哈哈笑著∶「才不会!」
当天晚上,原振侠一面听音乐,一面想,自己扮成甚麽人好
呢?在他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卡尔斯将军。当然,他立时
否定,而且心头扬起了一股莫名的郁闷。
他知道自己为甚麽会下意识地,想扮卡尔斯将军的原因,自
然是因为黄绢是卡尔斯的女人的缘故。原振侠不禁苦笑,那种令
他一想起这个事实,就心痛无比的痛苦感受,在他的潜意识之中
,竟是如此之深刻!难道这真成了一生之中,无可弥补的恨事?
在这一方面上,原振侠真的自己对自己也感到了厌恶,但是
又那麽无可奈何!
他叹了一声,心想要不给人认出来,化装的形象上,一定要
和原来的样子大不相同。他想了没多久,就有了决定∶扮成十八
罗汉中的任何一个好了,虽然少不了要剃个光头,但只要染黑皮
肤,和贴上鬈曲的假髯,就可以达到目的,那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他在书架中取下了一本有关罗汉的书,选定了自己明天晚上,
变成跋陀罗罗汉。
当原振侠扮成了十八罗汉中的跋陀罗尊者,进入会场之际,
别人并没有对他多加注意。反倒是他,对这场面之伟大,叹为观
止。
整个舞会的主场,是在这座大酒店二楼的一个大厅之中。这
个大厅在设计上,可以容纳三千位宾客,所以,这个将近一千人
参加的舞会,显得空间十分充裕,一点也不见拥挤。
所有的参加者,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而且在进场时,用扩
音器传出参加者化装了之後的身分。原振侠一到,报出了自己的
身分,扩音器中就报告∶「有过江罗汉之称的跋陀罗尊者到!」
这是一种十分滑稽的场面。紧接著他进场的,却是传说中的
大盗窦尔敦,然後,是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以及形形色色,历
史和现代的名人。
其中有一位女士,原振侠不论怎麽看,都和玛莉莲梦露没有
分别,但梦露是早已去世了的,真叫人不能不赞叹现代化装术的
奇妙。所有的侍者,看来全是机械人,实在很难分别是真的机械
人,还是扮成的,因为至少有一半真的机械人穿插在其间。
原振侠进场之後不久,就有另一个「罗汉」过来和他用印度
话攀谈。原振侠勉强应付著,他当然不知道对方是甚麽人。
上千人就在会场中转来转去,笑声和人声不绝,真是十分奇
特的一个场面。原振侠企图将苏氏兄弟认出来,可是花了将近半
小时,他就放弃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利用了现代化装术,完全掩
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根本无法认得出来。原振侠相信苏氏兄弟
一定也在找他,可是他们也同样想不到一个皮肤黝黑、满颔虬髯
的光头罗汉会是他。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本来,人在社会之中,就是每个
人都戴上了假面具在活动的,可是如此彻底的假扮,毕竟也不多
见。
一直陆续有参加者进入会场,古今中外,甚麽人物都有。每
次有新参加者来到,都引起不同程度的轰动。
当扩音器忽然宣布出一位先生的名字之际,会场中陡然静了
一阵子,这是一个传奇性极浓的人的名字。
这自然是由於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充满了传奇生活的人物,
是甚麽样子的缘故──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心理,人人都清楚知
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假扮的,但若是一个值得他人注意的
人,还是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所以当宣布了这位先生入场之际,连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向
入口处望去,随著宣布,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大家都看到在入场处,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才一出现
之际,的确令得所有的人呆了一呆,但是接著却爆发了一阵哄笑
声。
原振侠曾见过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几次,进来的那个人
,化装得倒也有几分相似。可是他的装扮却无法不引人发笑──
他穿著一套如同太空飞行员所穿的衣服,在衣服上缀满了小灯泡
,而且还闪著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头盔上还突出了两根天线,天
线上,也有著闪亮的小电灯泡。以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是马
戏班中的二流小丑一样。
引得所有人发笑的,自然是由於这身装扮。这个充满传奇性
的人物,一直在声称他和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打过许多次交道,
这个扮成了他的人,自然是藉这种滑稽的打扮在讽刺他。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原振侠感到相当不满。他不知道是谁在
扮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是他崇仰的人物之一,用这种方法去讽刺
他,自然是无聊和相当轻浮的一种举动。原振侠心想,那位先生
如果也在场的话,这个假扮他的家伙,可能会有一点苦头吃。
正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扩音器中突然又叫出了这位先生的
夫人的名字。接著,一道射灯,射向门口,刹那之间,场中又静
了下来。
自入口处缓缓走进来一个女人,穿著月白色绣花旗袍。在上
千人的注视之下,她看来是如此镇定,如此雍容,美丽得令人心
折,大方得使人心醉。
她缓缓走向前来,和各人微笑地点头招呼,立时赢得全场一
致的掌声。
原振侠未曾见过这位传奇人物的夫人,但是也听说过有关这
位女士的许多事。这时,他不禁十分钦佩那位假扮者──在他的
想像之中,这位女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那受到全场瞩目的女士缓缓向前走来,经过原振侠的身前
之际,她不经意地向原振侠望来。一和她的目光接触,原振侠心
中,就不禁「啊」地一声──好熟悉的眼神!
事实上,这位女士一进来,就一直用她明媚的、流动的、似
乎能看穿人内心深处秘密的那种眼光在浏览著。可是她的眼神,
却又是那麽柔和,一点也不尖锐,使得和她目光接触的人,都由
衷地赞叹∶多麽动人的眼神!
原振侠同样感到她眼神的动人,可是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对
这样美丽动人的眼神,十分熟悉。他只略想了一想,由於以前对
这样的眼神,印象十分深刻的缘故,所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一定是海棠!除了海棠之外,原振侠还未曾见过同样的眼
神。
一想到扮成了那位女士的人是海棠,原振侠的心中不禁十分
疑惑。海棠的身分他是知道的,像海棠这样身分的人,是不会无
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在她身上,不断地有这样或那样的任务,
她绝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件没有目的的事!
那麽,她的目的何在呢?扮成了那位传奇人物的人,是不是
她的同路人?又有甚麽特殊的目的?
原振侠迅速转著念,不得要领。这时,扮成了传奇人物的那
人,正在用一种演讲的语气,在大声讲述著,他如何和一群有六
个头、十二苹脚的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并且配以夸张的动作。
引得听他讲话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原振侠感到有点不耐烦,他来到了海棠的身边。当他接近的
时候,他更可以肯定那是海棠假扮的──原振侠和海棠十分接近
过,化装术再精良,也无法掩饰一个人某些特有的气质的。
他来到海棠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海棠,那是你的同伴?
他的演出未免太过火了,他扮的那位先生,可能就在这里!」
原振侠一开口,海棠就陡然震动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镇
定,妙目流盼,向他望了过来。接著,她眼波流动,也以极低的
声音道∶「原医生,根据舞会的规则,我们都要被逐出场。可是
我不想离去,我们还是互相装著不知道的好!」
原振侠点头∶「可以,不过要叫你的同伴收敛一些。」
海棠略蹙秀眉,来到了她的同伴之前,在他耳边低声讲了几
句。那人呆了一呆,然後双手抱拳,向四面八方拱著手,道∶「
只是开玩笑,希望各位别介意!」
在他身边的人笑著,还要他再讲「冒险经历」,可是他在海
棠的带领下,悄悄走向一角。一下子,也就没有甚麽人再去注意
他们了。
原振侠的心中仍然十分疑惑,海棠肯这样合作,更证明了他
们此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有甚麽目
的呢?
原振侠一面想著,一面一直用视线跟踪著海棠。海棠和他已
经隔得相当远了,而且,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穿来插去、移动著的
各色人等。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感到,海棠也在不时向他望来。原振侠
可以看到海棠双眼之中,闪耀的那种异样的光辉,即使在上千人
的场合中,一接触到这种目光,他就可以知道那是甚麽人。
原振侠不禁在想,一个女人双眼之中,能闪耀著那麽动人的
光辉,她的内心世界不知是怎麽样的?当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了
解他人的内心世界,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她的内心世界,一定
如同她的眼色一样,绝对与众大不相同的。
原振侠暗叹了一声,像海棠这样的女郎,是足以使得任何异
性对她引起遐思的。原振侠想起和她认识的经过,不禁暗叹了一
声。
(原振侠和海棠认识的经过,在《精怪》那个故事之中。)
原振侠感到,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去注视她了。可是不论他在
甚麽地方,甚至是背对著海棠时,他也可以感到海棠随时都在看
著他,而他陡然转过身去,就可以和她明澄透澈的目光相对。原
振侠甚至有一点心烦意乱了!
就在这时候,扩音器中又传出了一项宣布∶「凡是对世界上
神秘事件有兴趣的朋友,请到三楼会议厅。舞会请到一位先生,
他有一桩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事要宣布,并且向自认有勇气的人挑
战!」
这项宣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在舞会的进行中,
各种各样的活动十分多,所谓「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事」,既然没
有具体的内容,自然也不会有甚麽人注意。
原振侠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他却看到海棠和她的同伴,正
在向三楼走去。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正好看到海棠又回头向他望
过来。
虽然海棠没有任何别的小动作,但是原振侠毫无疑问地相信
,海棠是在邀请他一起到三楼去,去听听那件「神秘事情」。
原振侠不由自主移动脚步,当他再一次和海棠的目光相接触
之际,他更肯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三楼的会议厅不是很大,有著十分舒服的座椅,全是单独的
、宽大的单人沙发。原振侠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个人在。
海棠和她的同伴坐在一角,海棠的身边那张沙发空著。原振
侠略想了一想,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才坐下,就听到了海棠低沉的声音∶「等一会可以听到的
奇事,一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原振侠并不望向她,但立时回答∶「你怎麽知道?」
海棠顿了一顿才回答∶「我事先得到了一点消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这时陆续有
人进来,坐下,有的随意取著美酒佳肴享用著,也有的在交谈,
有的在大发议论。
原振侠考虑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和海棠谈话是不会有甚麽
人注意的,他忍不住问∶「你和你的同伴,扮成了特殊人物,有
甚麽目的?」
海棠缓缓吸了一口气∶「等一会你就会明白。」
原振侠心中十分疑惑。大约又等了几分钟,所有座位都坐满
了,一个「机械人」走过来,把门关上,同时宣布∶「由於各位
等一会要听到的事情是如此神秘,不到听完,是不能离去的。如
果有认为自己必须中途退席的,请现在就离开!」
这宣布引起一阵私议,有十来个人离座而起,外面又有人进
来补充。
然後,「机械人」把门关上,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十分神秘。
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在静寂之中,也没有人知道,甚麽人将
要讲述神秘的事。
静寂维持了将近一分钟,座间才有人咳嗽了一声,接著,便
是一个十分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传了出来∶「各位,邀请各位到这
里来,听人讲述一件事的,是我!」
这个人一出声,约莫七、八十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他
一个人的身上。
原振侠也立即去看那个人,只见他的打扮十分特异,穿著一
身花纹斑驳、看来像是某些土人部落酋长或祭师所穿的衣服,项
间挂著一大串看不出是甚麽东西串成的项链。
他的脸上,左右两颊,都涂有一种深棕色的条纹花纹,使他
看来更接近一个巫师。他的头发很短,花白,有著同样的短髯。
他在讲了开场白之後,又静了下来,像是特地供人打量他一
样。原振侠看不出他扮的是甚麽人来,同样的疑问,在其他人的
眼色中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又咳嗽了一声,才道∶「今天我扮
的这个人,各位未必听说过──」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的同伴已然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道∶「
未必,我就知道!」
海棠的同伴,是扮著那位著名的传奇人物的,那人居然一下
就直呼其名∶「自然,阁下见多识广,那就请阁下代为介绍一下
我是甚麽人!」
海棠的同伴的语气,听来仍是懒洋洋的∶「你是来自新几内
亚腹地的部落大祭师,也是整个新几内亚岛上,超过三百个部落
的精神领袖,在那个岛上的土人部落之中,你有著极高的威信。
在那个岛的东部,近年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你是这个
国家元首的高级顾问,并且也负责在种种部落传说之中,编纂国
家历史。你的名字太长了,我们不妨称你为大祭师先生!」
海棠的同伴一口气地说著,那人的神情越来越是讶异,口唇
掀动著,好几次想要说甚麽,但是始终未曾发出甚麽声音来。
一直等到他讲完,那个人才道∶「是!太正确了!」
这时,有十来个人,向著海棠的同伴鼓起掌来。有一个人叫
道∶「天,你几乎要使我以为你真是那位先生了!这样冷门的一
个人物,你怎麽认得出来?」
海棠的同伴笑了一下∶「冷门人物?这位大祭师先生,在他
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随时处死任何人,也能使任何人为他的言
语而死!」
他这样一说,会议室中的气氛变得有点凝重。那个扮成大祭
师的人,就笑了两声∶「当然,我只是假扮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轻松了一些。「大祭师」向海棠和
她的同伴望了一眼,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单是这种声音,也已使
得人有神秘之感了。
他道∶「有一个地方,叫『缺口的天哨』,各位一定是没有
听说过的了!」
他讲到这里,又向海棠和海棠的同伴望去。海棠的同伴缓缓
摇著头∶「没有,我也没有听说过。缺口的天哨,好奇怪的地名
!」
一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甚麽事
。一个人,假扮了一个十分偏僻地区的大祭师,在这样的场合之
下,讲一件奇事,整件事有甚麽意义呢?真是怪不可言!
原振侠自然知道新几内亚是怎样一个岛,那是南太平洋上的
这样一个神秘地区,又有著各种各样在土人部落中盛行的巫
术,自然有不少神秘事件。但在这个会议室中的人,难道都为了
听故事而来的吗?
别人怀著甚麽目的而来,原振侠不知道,但至少海棠和她的
同伴,不会是专来听故事的。
在原振侠沉思时,那个「大祭师」仍然用同样的语调在说著
∶「是的,这个地名真是古怪。它的意思是,那地方四面全是山
峰,不知道多麽高的山峰,围住了一个山谷,所有的山峰,形状
全是向前俯倾的,几乎把山谷的上空全都遮住。那地方风又特别
大,在掠过山峰和山峰之间的空隙之际,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
人,在吹著一支巨大无比的哨子一样,所以这地方就叫『天哨』
。」
原振侠和其他人一样用心听著,那人说得很简洁,也很生动
。这样地形古怪的一个地方,有著「天哨」这样的地名,也实在
相当合理。
「大祭师」继续说著∶「但是,天哨还是有缺口的,缺口是
进入那个亘古以来,被隐藏著的山谷的唯一通道。那个山谷,由
於四面全被山峰包围著,以致更像是一个上面有缺口的山洞。在
那个山谷之中,有著进入魔鬼世界的通道,被称作『鬼界』。」
「大祭师」讲到这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祭师」
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各人发问,道∶「我知道各位想提出甚麽抗
议!」
各人又静了下来,「大祭师」道∶「缺口的天哨所在之处是
如此隐密,我刚才又暗示过,那地方几乎是亘古以来,未被人发
现过的,何以会有人知道,那所在是甚麽情形的呢?」
会议室中没有人出声,人人都在等他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他
乾笑了一下,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来
源,只知道它是早就在那里的,与天地同寿──甚麽时候有了天
,有了地,就已经有了这个通道。」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是肆无
忌惮的,自然是表示了对「大祭师」所说的故事感到无稽。
「大祭师」却没有甚麽反应,甚至不向笑声传来处看上一眼
。但是讥嘲者显然不肯如此算数,一个带著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
大声叫∶「至少总有人见过这个通向鬼界的通道,也至少该有人
到过那个甚麽缺口的天哨吧!」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自然也无法知道那是甚麽人。只是能看
到这个人,扮成了一个西班牙的斗牛勇士,一身闪亮的衣服,看
来十分眩目。
「大祭师」仍然不向那人望去,但是他却回答了那「斗牛勇
士」的问题∶「是,有人到过缺口的天哨,看到了通道。在绵延
不绝的蛮荒山岭之中,有『缺口的天哨』这样的地方,在那里有
一个通道,全是那个人见到了之後传出来的!」
那「斗牛士」又哈哈笑著∶「这个人呢?就是你自己,大祭
师?」
「大祭师」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不过人人都可以感到,他平
静的声音之中,有著极度的认真。他真是认真在讲著这个故事的
,虽然直到此际为止,即使原振侠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是仅仅
替这别开生面的舞会增添一点娱乐呢,还是另有目的?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至少他自己,深信
著他所说的故事。
原振侠隐约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这种感觉,使他相当不安
。他说不出来是为了甚麽,或许,只是为了海棠那种几乎包含了
一切的目光?他自己心中解释著,因而又令他感到一片茫然,使
他又去望了海棠一眼,发现海棠和她的同伴,都十分专心地在听
著。
「大祭师」略停了一停∶「这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到
过缺口的天哨,见到了通道的。当他走进了通道之後,他进入了
鬼界,然後,他就成了世界上最具力量的人。」
另外有一个扮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艺术家达文西的人,尖
声叫著∶「最具说谎力量的人?」
这个人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大祭师」略有不安。海
棠的同伴沉声道∶「要就听故事,要就请出去,怎麽连起码的礼
貌都没有了?」
那「达文西」辩了一句∶「听到了这种荒谬的故事,真没有
法子控制自己的!」
原振侠对那些哄笑的人,也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所以他也
道∶「还是要设法控制一下!」
会议室中静了下来,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大祭师」已经
完全恢复了平静,又用他那种缓慢低沉的语调,开始说他的故事
∶「这个人,宣称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鬼界中的魔鬼所赐。在
那绵亘千里的山区之中,本来有著数以百计的部落民族居住著,
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各自有各自的巫师和祭师。可是在不到一年
之间,得到异常力量的那个人,在各处展示他的力量,迅速地,
使所有部落都奉他为魔鬼的代表,他就成了所有部落的大祭师。
」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端起了面前的酒来大口
大口喝著。就在这时候,一个听来十分娇俏的女声∶「天,我知
道了,你讲的是流传在新几内亚岛上,各部落之间的一个古老的
传说。这传说曾被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的教育部,考虑收入该国
规定的教科书之中,後来又被否定了的。这古老的传说,就像中
国的一个美丽的女人,服食了某种药物之後,就飞往月球居住一
样,在当地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位女士的声音很动听,也说得十分流利,可是循声看去,
各人看到的却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一望而知那是共产主义的
创始人马克思。自然,那是一位女士扮成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那位到了月球居住的美丽女士,名字是
嫦娥。那个嫦娥奔月的故事,的确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
那位扮成了大子的女士没有再出声,显然有点为了刚才一
讲话,而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有点尴尬。
「大祭师」笑了一下∶「这位¨¨¨一定曾在新几内亚居住
过,所以才知道有这个传说。自然,也知道我并没有在这个传说
之上,作任何渲染。」
大家都没有出声。原振侠心想,任何传说在长年累月的转述
之下,都不知曾经过多少渲染,有的,根本是神话式的,像「嫦
娥奔月」就是。
「大祭师」停了片刻∶「从此之後,岛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
大祭师。这个大祭师的职位,一直传了下来,每代只传一个,传
到如今,已经超过了几百年。大祭师一直是岛上各部落土著最尊
敬、最崇仰的人物,因为他是从那个到过缺口的天哨,有著鬼界
力量的人一直传下来的。」
会议室中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
「大祭师」忽然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不是很精采,是不是?
抱歉浪费了各位的时间。」
不单是原振侠,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大祭师」又道∶「自
然,还有一点补充,但也不会很精采,没有兴趣的可以离去!」
有很多人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有的人还在犹豫,
但是,犹豫的结果,也都陆续离去。到最後,只剩下了几个人,
包括原振侠、海棠和她的同伴,还有另外三个扮成了不同种类的
人,包括那个「马克思」在内。
「大祭师」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移过一张椅子,把门顶著,
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然後,才转过身来∶「各位是真正有兴趣的
了?」
他讲了那句话之後,目光就停在海棠和她同伴的身上,忽然
叹了一口气∶「两位要真是那一对著名的夫妇,那就好了!」
海棠的语音很镇定,可是她讲的话,却使得原振侠为之一怔
。她道∶「你怎麽知道我们不是真的?」
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地一声。她真要假冒她扮的那人
,那有甚麽用意呢?
而当海棠那样讲的时候,原振侠也感到那个「马克思」像是
有一个小动作,但由於原振侠不是直视他,所以不能肯定。等到
原振侠向他望去之际,却又发现没有甚麽异样之处。
在听到海棠那样说之後,「大祭师」有一种异样兴奋的神情
,但也是一闪即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大祭师一代一代传
下来,虽然地位崇高,可是除了第一代那位之外,似乎再也没有
一代,是有著甚麽特异力量的。他们的力量,只不过是由於所有
部落对他们的崇敬,而产生的一种权力。权力,是人的力量,而
不是魔鬼的力量。」
在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後,「大祭师」讲话的
速度快了许多∶「自然,历代大祭师,本身都是很有才能的人。
有的简直是医药上的天才,有的有领导才能,大祭师的地位,一
直不变。」
原振侠低咳了两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在催促「大祭师」
,快点说到正题上去。
可是「大祭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自顾自道∶「旁的
大祭师心里怎麽想,那是过去的事了,最近的一位大祭师,在童
年时已被挑选出来,先在各部落之中,接受当地的教育,以适应
蛮荒的生活。而时代毕竟不同了,在澳洲托管新几内亚时期,这
位青年大祭师,又被送到澳洲的墨尔本大学,去接受现代化的教
育。所以,这位大祭师,和其他任何的都不同。」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在这时候,原振侠已经有了强烈
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大祭师!他是以本来面目出现
的,就像去年,卡尔斯将军曾以本来面目出现过一样。所以,他
才会希望海棠和她的同伴,真是那一对著名的人物。
同时,原振侠也想,他为甚麽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出现呢?
是不是他还有甚麽奇诡之极的事,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解决?而
海棠之暗示自己可能是真的,是不是想知道奇诡的事实的详情呢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可能十分接近事实了。
「大祭师」忽然乾涩地笑了一下∶「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
大祭师,他对问题的看法自然不同。他对自己在各部落中的地位
,并不表怀疑,但是他免不了会自己问自己,自己的力量,来自
何处?一直以来,部落民众深信的神力,是从甚麽时候开始消失
的?或是从来也未曾有过?」
海棠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才会产生的疑
问,人要是没有良知起来,只追求权力,怎会问自己有甚麽资格
取得权力!」
「大祭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当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之际,
大祭师只有一个办法,去求得这问题的答案。」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现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来∶「一
代一代相传,只有在上一代大祭师临终之际,才传给下一代大祭
师一个人知道的一件事是,当大祭师有极度的困难,到了他地位
不能再维持之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力量得到巩固,可
以从这个方法之中,得到魔鬼的力量。」
原振侠扬了扬手∶「异常的力量,是每一个人都盼望的。这
个办法在历年来,应该被用过不少次了,是不是有效,应该也早
已知道了。」
「大祭师」摇著头∶「恰好相反,自这个办法传下来之後,
从来也没有人用过。」
他自己接著解释∶「或者是由於历年来的所有大祭师,根本
未曾有过任何困难。事实上,最近的大祭师也没有任何困难,他
的困难,是来自受了现代化高等教育之後,他自己的内心。二则
,这个办法,实行起来,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大祭师」是望著原振侠来解释的,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
对他的解释满意。
「大祭师」继续道∶「这个办法,是要大祭师进入埋葬第一
代大祭师的所在──圣墓。那第一代大祭师,就是曾经到过缺口
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人。在进入圣墓之後,要面对遗体沉思,
在沉思之中,接受能力。」
海棠的同伴说∶「那也没有甚麽困难!」
「大祭师」道∶「第一代大祭师葬在一个峭壁之上的一个岩
洞之中,那个峭壁在重山之中,非常难以到达,这还不成问题?
而且,葬地所在的峭壁,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平时绝
没有人敢接近,虽然历任大祭师有权可以接近,但是也从来没有
人去过。所以真正情形怎样,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听到这里,突然用极不经意的语气道∶「你至少应该
去一次!」
那「大祭师」连想也没有想,就道∶「我去了──」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陡然停了口,现出了极尴尬的神情来。
原振侠早就感到他就是真的大祭师,但是也知道,如果正面
问他,他一定不会承认。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刻,轻
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对方这样一回答,就等於承认了自己的真正
身分!
他尴尬地笑著∶「我真正身分被认出来了,照舞会的规则,
我应该被逐出舞会了!」
在场的人没有人出声,过了一会,他道∶「好,那我就继续
说下去吧。不必自己扮自己,说起话来毕竟方便多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又十分具有深意地,向海棠和她的同
伴望了一眼。
海棠没有甚麽表示,那大祭师──真正的大祭师,叹了一声
∶「我去了。要到达那个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在峭壁下面,从
适当的角度,用高倍数望远镜看上去,可以看到峭壁上葬地的入
口。」
大祭师讲到这里,伸手向他宽大的外衣中,取出一苹牛皮纸
袋来,打开纸袋,取出了一叠照片。他道∶「看看照片,比我详
细叙述更有用。」
在会议室中的几个人,都凑过头去。
照片是彩色的,拍得十分好,那峭壁上满是山藤,看来陡上
陡下,形势十分险恶。
大祭师指著峭壁上一处所在,那是一块凸出的大石。他指著
大石∶「传说中的葬地入口处,就用这块大石堵著,移开这块大
石,就可以进入葬地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那块大石,看起来至少有十吨以上的重
量,又是在这种绝对无法著力的峭壁之上,看起来实在是没有甚
麽法子可以移得开去的。这块大石,如果是可以移动的话,在若
干年前,是如何移上去堵住了葬地的入口处,也是极度不可思议
的事。
大祭师展示第二张相片,那是在离那块大石近距离拍摄的,
可能是自动拍摄,因为大祭师本身就站在那块大石的前面。那块
石头,和他差不多高,是个不很规则的球形,看来十吨的重量,
是最低的估计。
他一面让各人看照片,一面解释著∶「我是带了最精良的配
备,登上那个峭壁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事实上,以大祭师
之尊,自然可以命令别人和我一起去,但是,所有的人,都会以
为冒犯圣地,比死亡还可怕,虽然他们会服从命令,我又何必令
他人去冒这种险?
「在望远镜中看来,要移动那块大石,简直是不可能的。我
在向峭壁上攀去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这块大石如何才能被移开
,使我可以进入圣地,但是总要登上去看个究竟的。
「在我来到了那块大石旁边的时候,已经十分明显地可以看
出,正如各位在照片上可以看到的一样,那块大石是堵住了一个
洞口的。」
大祭师说得不错,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块球状
的大石,是堵住了一个山洞的洞口的。虽然年代久远,在那块大
石上,也已长满了盘虬的山藤,但是还是隐约可以看得出,球形
大石约有一半是在山洞之内,一半在山洞之外。
而且,这块大石的石质、颜色,看来也和峭壁的石质和颜色
大不相同,分明是从别的地方,专为堵塞那个洞穴而移来的。本
来,只是一个听来十分无稽的原始部落的传说,但这时,似乎神
秘的意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在会议室中剩下来的那几个人,显然人人都感到了这种神秘
的意味,是以一下子,静得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他人的心跳声
。大祭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到了圣墓的入口处,看到了
这样的大石堵住入口的情形下,各位会怎麽办?」
原振侠先回答∶「如果携有炸药的话,可以将那块大石炸掉
。把这块大石弄上峭壁来,是有点不可思议,要把它弄掉,不算
太难。」
大祭师吸了一口气∶「炸掉了它?那样做法,岂不是太亵渎
圣地了¨¨¨」
原振侠略带讥讽地道∶「我以为你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
」
大祭师立时针锋相对∶「爱因斯坦也不见得会把圣彼德大教
堂炸掉!」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为之语塞,这时,那个「马克思」道∶「
运用你大祭师的力量,伸手去推它!」
他一开口,立时有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用双手去推那麽
重的大石?这简直是太愚蠢的事!」
可是大祭师却用十分讶异的目光,望了「马克思」一眼∶「
是的,我用双手去推它。在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既然作为大
祭师,有权进入圣墓,那总应该有办法的。我就姑且用双手去推
了它一下,用的力道并不是十分大──」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推之下,
结果就是这样!」
他又展示了第三张相片,各人一看之下,都不禁呆住了,作
声不得。
从照片上看来,那块不规则的球形大石,竟然已经移开了!
而在球形大石移开之後,那个洞穴的入口处,清楚地现了出来。
大祭师又吸了一口气∶「太奇妙了,是不是?这球形大石的
底部,和峭壁凸出的部分,有一个轴──那是我的猜想,由於衔
接得十分紧密,所以看不见,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一个轴。所以,
不必用多大的力量,利用了巧妙的力学原理,就可以把那块大石
推移开去。」
「马克思」低声道∶「杠杆原理和摩擦力的巧妙运用!」
原振侠向「马克思」看了一眼,心中在想,这个扮马克思的
,是甚麽样的女人?
一般来说,女性对於这类事的兴趣不是太浓厚,为甚麽她会
留了下来?而且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那麽有见地!
原振侠在想著,大祭师又已开始了叙述,他道∶「一见到这
样的情形,我当然讶异莫名──」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突然道∶「等一等,大祭师先生,我有
几句话,要私下对你说!」
大祭师一听,先「啊」了一声,才道∶「好!」
海棠站起身来,走向大祭师的身边,低声讲了一句甚麽。大
祭师的神色略略为之一变,和她一起,来到了会议室的一角,两
人又用他人绝对无法听得到的低微声音,交谈了几句。
他们讲得又急促又低声,虽然每一个人都希望知道他们在讲
些甚麽,但是都无法听得清楚。原振侠留意到其馀的人,都现出
失望和不满的神情来,只有那个「马克思」,自然地皱了一下眉
,但又立即恢复了原状。看她那种神情,像是她是唯一可以听得
懂,或听到了大祭师和海棠之间对话的人。
由於「马克思」有这样的反应,原振侠就更对她加多了几分
注意。
大祭师和海棠大约讲了一分钟,海棠就退了回来,一言不发
。大祭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各位,我的故事完了!」
这种宣布,全然是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的!
在看了大祭师展示的第三幅相片之後,接下来,自然应该是
大祭师讲述那个圣墓中的情形了。可是在海棠和大祭师交头接耳
讲了几句之後,却有了这样的宣布。
这时在会议室中的人已经不多,不然抗议之声,恐怕可以将
大门震破。但尽管人少,有两个人也大叫了起来∶「这算是甚麽
?愚弄我们?」
大祭师的神态看来异常坚决,一点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他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又道∶「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在他又宣布了一遍之後,他把照片放进了牛皮纸袋之中。原
振侠早就留意到,那叠相片,大约有八、九张,他们只看了三张
,馀下来的相片,自然是那个圣墓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海棠向
大祭师讲了些甚麽,令得大祭师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原振侠早已料到,像海棠这样的身分,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参
加一个化装舞会的,那麽,她究竟怀著甚麽目的呢?当原振侠想
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禁怵然──海棠一直在暗示她假扮的身分是
真的,她正在冒名进行著甚麽事!这就使事情的诡异程度,更加
深了一层。
那两个提抗议的人,在大祭师又作了一次宣布之後,发出了
一连串相当难听、绝不适宜将之转化为文字的词句,愤然走了出
去。
大祭师这时的态度,甚至是蛮横和不礼貌的。虽然原振侠觉
得他讲的事,十分引人入胜,尤其还有照片作佐证,单是在热带
的蛮荒岛屿的一个峭壁之上,会有著那麽巧妙的机械性装置,用
一块重逾十吨的大石,掩住了一个洞口这一点,也十分值得深究
了。可是大祭师摆出了一副再也不会说甚麽的神气,原振侠也只
好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和那个「马克思」,几乎是同时来到门口,「马克思」的
动作,比他略快了一点,先打开了门,两个人都背对著会议室。
在他们几乎同时跨出去之际,原振侠同时听到两个人叫他。
一个是在他背後的海棠,她用相当高的声音叫∶「罗汉,请停一
停!」
另一个,是在他前面的那个「马克思」,用十分低沉而坚定
的声音,迅速地道∶「原医生,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要牵涉进去
!」
原振侠陡地一怔,「马克思」连头也没有回,就向前走了出
去。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头真是十分震动。海棠叫住他,请他
暂时不要离去,那并不使他感到意外,令他震惊的是,「马克思
」一下子就叫穿了他的身分!
他只知道,「马克思」是一位女性假扮的,但是他却全然无
法知道对方的身分。对方那一句规劝的话,说来虽然急促,但是
语气之中,却有著无比的亲切和诚恳,使得任何听到她规劝的人
,都会立刻接受她的劝告。
当时,原振侠就几乎想不再理会海棠的挽留,迳自向外走去
。
可是就在这时候,海棠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她那双明澈
澄亮的眼睛,望著原振侠。虽然她甚麽话也没有说,可是美丽动
人的眼光之中,却充满了请求之意。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心知「马克思」的劝告一定是善意
的,而且,整件事似乎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再加上海棠的身分
¨¨¨
原振侠实在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海棠的挽留,但是他却无法
拒绝那麽深邃、那麽动人、那麽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神。他不由自
主转回身来,这时,会议室中,只有四个人了──他、大祭师、
海棠和海棠的同伴。
海棠轻轻吸了一口气∶「大祭师,我们似乎不必在这里继续
下去。」
大祭师略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他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来。海棠忙道∶「这是我们的一
位好朋友,有他参加,事情比较容易进行。」
原振侠心头又震动了一下,海棠果然要把他牵涉在内,「马
克思」的劝告,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
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就在这时,大祭师的一句话,又令他更加
吃惊。
大祭师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就自然而然「哦」地一声,仍然
望著原振侠,道∶「是不是陈长青先生?」
而海棠的反应,则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原振侠自然无法不吃惊,他听说过陈长青这个名字,那是一
个在各种神秘事物方面,都有相当研究的奇特人物。而最主要的
是,陈长青这个人,是海棠和她同伴假扮的那对夫妇的好朋友─
─这就说明,海棠在大祭师面前,在假冒著她所扮的人!
这简直是一种罪行,绝对超出了化装舞会开玩笑、求娱乐的
范围了!
原振侠立时吸了一口气,想要分辩,可是这时候,海棠水灵
灵的眼睛,又向他望了过来。海棠并没有说甚麽,可是从她的眼
神,原振侠却可以体会到她在说∶「先不要说甚麽,我会向你解
释一切!」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海棠和她的同伴扮成了那一对著
名的人物,目的就是要这个大祭师相信,他们真是那两个人。
这样做,有甚麽目的?有甚麽阴谋?原振侠绝无法测知,但
是他总感到那十分不对头。他用力偏过头去,当他的目光避开了
海棠的眼神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海棠的眼神,有一股难以形容、不可抗拒的力量,那种力量
,使他产生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不是压迫感,甚至是一种深
深的欢喜,但那却是不可抗拒的!
这时,他吸了一口气,趁著大祭师正和海棠讲话的时候,趁
著他看不到海棠眼神的时候,急急走出了会议室,逃一样地到了
大厅。
大厅中热闹非凡,有十来个人,被人家认出了真面目,在众
多人的哄笑声中,被赶了出去。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原振侠想去
找「马克思」,可是兜了几个圈,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海棠要留
著他是甚麽意思,在一片惘然的情绪中,离开了舞会。
一直到原振侠进了自己的车子,他才略微静了下来,双手握
住了驾驶盘,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
一切似乎都凌乱而难以归结出一个结论来。原振侠想了片刻
,摇了摇头,发动车子回家去。
看来,化装舞会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何以说原
振侠会在那种如同魔域一样的境地之中,是和这个舞会有关的呢
?这一点,身在那种奇诡境地之中的原振侠,自己也有点迷迷糊
糊──并不是他想不起来,而是自舞会之後又发生的一些事,他
潜意识之中,有一种不敢去深一层想的意识在。所以,在记忆之
中,就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在舞会之後,又发生了一些甚麽事呢?当然对原振侠来说,
有十分重要的事发生过,但还是先来看一看原振侠现时的处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之後,在那块凸出於悬崖上的石头上,原
振侠和海棠,背靠著山崖坐著,几乎连一动也不敢动。
(在看了有关那个舞会的叙述之後,当然人人都可以知道,
和原振侠一起在悬崖上,在这个神秘的蛮荒山区,像蜥蜴一样攀
抓著,趋向不可测的目标的另一个人,就是海棠。)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事实上,自从进入了这个如同洪荒时代
一样,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绝的山区之後,他们之间很少说话──
并不是他们无话可说,而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们根本没有机
会说话。
白天,他们在峭壁上攀缘,作生死只差一线的搏斗,那需要
一个人意志的高度集中。原振侠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甚至只当
作自己一个人存在。
那麽,夜晚,当他们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存身之所,停了下
来之後,他们应该可以说说话了。但是,由於存身的环境实在太
异特,那股沉重的、感到死神临头的重压,却令他们连呼吸都感
到困难,哪里还会有心情说话!
这时,他们虽然不说话,而且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缓──这
是完全有必要的,许多毒蛇和毒虫,对於热度的敏感到了令人难
以相信的地步。这是毒虫和毒蛇的天然本能,有的种类,甚至温
度提高摄氏千分之一度,它们就会有异常的反应,起而攻击它们
感到温度改变的物体。虽然他们有著防噬的头罩和套子,但是被
千百条的毒蛇、毒蜥蜴,或是见所未见,形态丑恶的毒虫攻击,
总不是愉快的事!
急速的呼吸,会形成口部前的温度起轻微的变化,所以他们
需要控制呼吸。他们都无法知道,当天色入黑之後,在他们四周
围出现,有的一动不动,只是闪著绿黝黝的光芒,或者闪著一种
难以形容光采的小圆点,又或者不断在移动的小亮点,是属於甚
麽毒虫或毒蛇的眼睛,他们必须异常小心。
当他们进入山区之前,曾经得过警告∶在这个山区内的爬虫
类生物或是昆虫,或是节肢类的毒虫,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世
界上最佳的生物学家,连听也未曾听说过的。新几内亚岛上,甚
至传说还有著在地球其他地方早已绝种了的恐龙!
他们也被警告过,如果看到甚麽树的树干上,有一种看来像
是普通毛虫一样,身子又细而长,通体翠绿,头尾鲜红的虫,千
万连碰也不要去碰它!
这种毛虫,土人称之为「死神的手指」,它的身子看来柔软
,但是它却有本领,钻进坚硬的树干中心去,在树干的中心部分
,吸取树汁作营养而生存。
这种毒虫,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钻进人体之内,在你还来不及
用刀把它挖出来之前,它已经钻进了它所碰到的第一根骨头之中
。於是,被害的人,在几乎癫狂的痛苦之中死亡!
当原振侠才听到这一类警告之际,他还是不很相信的,所幸
,到现在为止,他还未曾见过那种被称为「死神的手指」的毒虫
。但是在进入山区之後,他见过成千上万,顷刻之间把一条大蟒
蛇噬成白骨的毒蚁。那种毒蚁的身子,有普通的胡蜂一样大,而
且也和胡蜂一样,有著黄黑相间、颜色极其鲜明的花纹。
他也见过聚集在一起的旱蚂蝗,曲著它们丑恶的令人作呕的
身体,动作缓慢而坚决,把一头小鹿的血,在几分钟之内吸乾之
後,才蠕动著身子离去。
在这里,一切似乎都和地球上其他地方不同。统治著整个山
区的,就是那些无以名之的虫蚁!
这时,他们都不出声,而且也尽量放慢呼吸。
但是在他们的四周围,绝不是寂静无声的。相反地,还充满
了各种各样,在想像之中,只能在地狱里才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後,云雾更浓,黑暗像是胶漆一样,把他
们紧紧地裹著。
在他们四周围,是不断的爬搔声。然後,一种如同闷雷一样
的嗡嗡声,自远而近,铺天盖地一样传了过来。
随著那种闷雷一样声响传过来的,是一大堆细小的、暗红色
的亮点。原振侠已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那是一大群毒蚊──被这
种体长不到一公分的毒蚊咬中了,就得赶紧用烧红的利刀,把被
咬中的地方的肉挖去一大块,才能保得住性命。
他所见过被这种毒蚊咬中过的土人,身上留下的,是比银洋
还要大的深深的疤痕。
这一大群毒蚊,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它们的身子,只看到它
们妖异的复眼,在浓黑之中,闪著和魔鬼一样的光采,转来转去
,在寻找著它们的猎物。它们强有力的翅膀,急速扇动,发出如
同闷雷一样的声音。
在毒蚊忙於寻找猎物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被当作是
猎物。在闷雷一样的嗡嗡声中,突然传来了如同千军万马,一起
擂鼓前进的巨大的声响,接著,就是一大堆暗绿色的光芒,闪耀
飞舞而来。那是成千上万的蝙蝠,自它们栖息的山洞之中飞出来
了。
或许是由於长期在黑暗中活动的缘故,每当蝙蝠群出现之际
,黑夜似乎更浓,而阴森的气氛,也更加慑人。
具体的战斗情形,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只看到一大群幽绿
色的、较大的亮点,冲进了一大群细小的、暗红色的亮点之中。
然後,就是惊人的、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咀嚼声──暗红色的细
小亮点显然在逃避,但是幽绿色的亮点在追逐。
虽然是逐猎,但总也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毒蚊在反抗,当它
咬中了蝙蝠之际,被咬中的蝙蝠,便发出刺耳之极的尖叫声,然
後,可以看到有更多暗红亮点附上去,像是黑暗中的流星一样,
蝙蝠和附在它身上的数以百计的毒蚊,一起跌进浓黑的云雾之中
。
究竟是谁胜谁负,似乎很难判断──大量毒蚊成为蝙蝠的食
物,也有不少蝙蝠成为毒蚊的食物,生命就在你吞噬我,我咬嚼
你之间,维持下去。看起来十分丑恶,但那正是各种不同形式的
生命,维持下去的唯一方式。
等到大群蝙蝠和毒蚊不见了,又有如同游魂在呻吟一样的声
音,在绕来绕去。那是一种十分细小的蚊子,如果在白天看,有
著十分美丽的黑白相间的花纹。
原振侠和海棠的背囊之中,都有著强力的电筒,可是他们谁
也没有勇气拿出来照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如果他们可以看到东西的话,就会看
到亿万苹细小的蚊子,就像是凝成了固体一样,把他们的身子全
都埋葬在内!
蚊子自然是被他们的气味引来的──即使他们全身,都在紧
密的包裹之中,但是必须在鼻孔处,留下一点空隙──这一点空
隙,也用极紧密的金属丝网罩著,要不然,成千上万的蚊子早已
钻了进来。只要被叮上一口,那种钻心入肺的痛,就会驱使被叮
中的人,要用利刀把自己的皮肉割破了方休。
蚊子的感觉是那麽灵敏,一点点空隙处,透露出人体的气息
来,就可以引来亿万苹。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反身拉下了背囊
上的一根管子,接在鼻端,管子的另一端,连接著背囊中的压缩
空气。
当他以十分小心的动作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身边的海棠也这
样做著。
仅有的人体气息也被掩盖了起来,亿万苹蚊子自然而然离开
了他们,游魂的呻吟声,总算停了下来。
原振侠和海棠又一起自背囊中,取出又宽又韧的带子来,用
这种带子把自己绑起来。然後,再把带子的另一端,连同锐利的
铁钉,一起钉进了岩石之中。
每天晚上,他们都采取同样的措施。因为他们所能找到的存
身之处,像今晚这样,已经是十分理想的了,然而要是他们睡著
了,也随时可能掉下去。
所以,他们必须把身子固定起来。这时他们看起来,活像是
两苹十分巨大的蛹,但那总比跌下去,在穿破了层层云雾之後,
落到不知甚麽样的所在,被毒蚁噬成粉末好多了!
当他们做完了这一切之後,他们才通过吸管,吸了一点饮水
──他们只能在白天,肯定了十分安全的时候,才敢进食。然後
,他们的身子,再度紧靠在一起。原振侠在叹了一口气之後,并
没有说话,海棠伸过手来,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那算是甚麽样的握手呢?只不过是两苹又厚又粗糙的手套,
接触在一起罢了。但是原振侠还是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又发出
了一下叹息声。
然後,他听到了海棠的声音∶「照旅程来说,我们应该离¨
¨¨『缺口的天哨』¨¨¨越来越近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不说离「缺口的天哨」不远了,或是快到了,只是说「
越来越近了」。
当然,只要方向不错,就算一天只向前移动一公尺,也必然
是越来越近的。
是的,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大祭师口中的那个「缺口的天哨
」。
那个被称为「缺口的天哨」的地方,是存在於传说之中,在
传说中,也只有一个人到过。似乎把它当作不存在,还更合乎情
理些。那和「嫦娥奔月」的传说不同──嫦娥吃了「灵药」,飞
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至少是一个看得到的存在。
但是,「缺口的天哨」,天知道在万千山岭之中,是不是有
一个这样的所在?
而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地,他们就冒著九死一
生的危险,进入了这个只有虫蚁毒蛇才能生存的蛮荒山区!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海棠仍然握著他的手。她的声音,即
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听来也是十分委婉动人∶「我们一定可以
到达的,一定可以!」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六天之前,我也这样想,现在,我
可不乐观!
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只是道∶「六天,我们在这种情形
下,已经过了六天了!」
海棠沉默著,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提及了「六天」的意义,那
是和他们携带的装备有关。他们携带的装备之精良,和这个蛮荒
鬼域,是截然不同的对比。但是一切必需品,也只能维持二十天
。
必需品包括了只有太空人才能「享用」的牙膏式食品,以及
必要时使用的压缩空气等等在内。
必需品在二十天之後会消耗完毕,那时,除非他们有虫蚁的
生存本领,不然,绝对无法多活一天!那也就是说,如果在四天
之内,他们到达不了「缺口的天哨」的话,就必须回头。而且那
也是极限了,因为还要保证回程同样只花十天。
而事实上,在经过了往程十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攀缘
前进之後,不论在精神上、肉体上,都达到了极度疲乏的境地,
想要在十天之内回转,必须付出更惊人的体力消耗和求生的意志
!
海棠沉默了一会,她却仍然在讲著那句话∶「一定可以到达
的!」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她把原振侠的手握得更紧,身子也靠得
原振侠更紧。虽然两人之间,隔著两层厚厚的特种棉布,但那也
使得原振侠心跳加速。他似乎可以感到,海棠香软的胴体所发出
的那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低声叹了一下,一句问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没有问
出来,只是道∶「睡吧,明天不知道有甚麽样艰苦的历程等著我
们!」
还是把原振侠和海棠的讨论,从头细说一遍。这段对话,对
整个故事十分重要。
原振侠离开了舞会,驾车回住所,当他一面无意识地甩动著
钥匙,来到大门口时,就看到了海棠。或者应该说,他先看到的
,是一个苗条颀长,充满了线条美的背影,还穿著那件月白色的
绣花旗袍,看来极其动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海棠已经转过身来,她已经除了化装,回
复了原来的面目。原振侠对於她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海棠一双妙目,望定了他,很少人可以在这样的眼神之下,
再硬起心肠来。原振侠心中,对海棠假冒身分这一点,虽然很不
满意,可是也随即不再去想,而且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找我
?」
海棠俏甜的嘴角,略向上翘著,形成了一个十分迷人的微笑
∶「是──」
原振侠心中,闪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知道海
棠一定是怀著不知道甚麽目的而来的,但是他还是表示衷心的欢
迎。像海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就算一言不发,只是望著她,
也能给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他打开了大门,和海棠一起登
楼。
当他们在原振侠的住所之中坐定之後,在轻柔的音乐声中,
他们都不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该开始了吧!
」
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可以要一
点酒?」
原振侠几乎是一跃而起,斟了两杯酒。海棠接过酒杯,姿态
优雅地喝了一小口,缓缓转动著酒杯,凝眸在荡漾著的琥珀色的
酒上,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慢慢地呷著酒,并不催促她,只是在欣赏著她的美丽
动人──斜放著的小腿,修长挺直,浑圆无瑕;在旗袍开叉中隐
现的大腿,闪耀著白玉一样的光辉;转动著酒杯的手指,柔嫩细
致¨¨¨她的胸脯为甚麽起伏得厉害了?是想到了甚麽令她心情
激动的事?
当原振侠在遐思之际,海棠又喝了一小口酒∶「大祭师的故
事,你有甚麽意见?」
海棠的声音,把原振侠自遐思之中拉了回来。他吸了一口气
,才道∶「我根本没有听完他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为甚麽你会
对这样的故事感到兴趣?」
海棠浅浅一笑,然後,美丽的双唇略撮在一起,又放开∶「
在两个月之前,我们接到的情报是──」
原振侠绝想不到海棠的话会这样开始,他不禁皱了皱眉。海
棠装著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停也不停地说著∶「情报来自巴布
亚新几内亚,说是政府的高级顾问,也就是那位大祭师,和政府
最高层人员,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之後,就携带了一个箱子,到
美国去了。」
原振侠移动了一下身子,有点不客气地道∶「想不到你们对
於这样一个落後小国家发生的事,也会感到兴趣!」
海棠微笑著,缓缓摇了摇头,对原振侠的讽刺并不见怪,反
而现出原谅他无礼的神情来,那使得原振侠反而感到有点不好意
思。她道∶「或许,我应该说是大祭师在美国的活动,引起了我
们的兴趣。」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怎麽说」的手势,海棠又道∶「大
祭师到了美国,住进了他们国家的使馆,一连几天,进出的机构
包括美国太空总署、国防部,以及一个大工业机构的研究室。他
和这些机构联络的目的,是想请他们鉴定某件物体的性质。」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奇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不可思议
的名词「鬼界」,那都是十分虚无的事,可是这时听来,却又非
常实在。
原振侠所知,和这时海棠在说著的,乍听起来,像是全然不
相干的两件事一样,但却又是同一件事。一时之间,以原振侠思
绪之灵敏,也无法说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来。
海棠继续道∶「可是十分显然地,大祭师的要求,并没有得
到允诺,他就只好带著那东西回去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东西¨¨¨是甚麽东西?」
海棠美丽的俏脸上,这时现出了相当严肃的神情来∶「不能
确切知道,只是探听到了一些梗概,消息是从美国国防部 漏出
来的。大祭师曾经会见过的一位将军,说过几句话,说是连巴布
亚新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异想天开,想在核能方面有发展,难
道他们也想拥有核能武器?从这一番话来推断,大祭师带到美国
去的东西,可能和核能有关!」
尽管海棠说得十分认真,但是原振侠听了,还是不禁失声笑
了出来∶「不会吧,和核能有关的装备,怎麽可能放在一个箱子
中,随便带来带去?」
海棠皱了皱眉∶「照说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同时,那个大工
业机构的研究室,也传出消息说,他们不是拒绝大祭师的要求,
而是根本不知道大祭师带来的东西是甚麽。大祭师来自落後地区
,带来的东西,居然使第一流的美国科学家认不出来,这是十分
没有面子的事,所以他们乾脆拒绝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直到这时,他明知两件事是二而一的,但
是,他还是没有法子将之联结起来。
海棠吁了一口气,她和原振侠坐得不是很远,当她长长地吁
气之际,原振侠可以隐约感到颊边有一阵酥痒。海棠又道∶「大
祭师回去之後,他在美国的行动已引起了多方面的注意,事情如
果和核武器或核能装置有关,那总是十分敏感的。有好几方面的
人,不约而同到了新几内亚,可是却又全然探听不出甚麽来。我
也去了,大约因为我是东方人,在一次酒会之中,大祭师忽然主
动向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她讲到这里,妙目流盼,看来十足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
「你一定猜到了他打听的是甚麽人了?」
原振侠轻轻叹了一声∶「当然不会是我。不论甚麽人,有了
奇特的遭遇,或是发现了甚麽怪异莫名的东西,都会想到那位先
生。这自然也就是你和你的同伴,假扮成他们的原因了?」
海棠轻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的语气之中,略带责备∶「在舞会上假扮他们,那没
有甚麽,可是实际上假冒他们,那我看不会有甚麽好结果。」
海棠垂下了眼睑,长睫毛在闪动著,使她看来更是迷人。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选择,要知道大
祭师的秘密,这是我的任务!」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为求达到任务,不择手段,这是
你们的原则!」
海棠像是未曾听到原振侠的话一样∶「当时我就告诉大祭师
,在甚麽时候,有一个别开生面的化装舞会,他要找的人会出现
。我还故意问他,是不是有甚麽疑难的问题,要那位先生帮忙?
大祭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我却已肯定了,到时大祭师一定会来
。」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所以你就假扮,以便获得大祭师的秘
密?当大祭师一开始叙述,说起了古老的传说之时,你一定大失
所望了吧!」
海棠笑起来∶「何止大失所望,简直大吃一惊,决计想不到
大祭师会那样说。可是,当他取出了照片之後,情形就大不相同
了,是不是?」
原振侠回想著刚才的情形──的确,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
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但是当大祭师找到了圣墓,并且拍下照片之
际,传说就向著真实迈进了一大步!
海棠接著道∶「当时,我把大祭师叫到一角,对他说∶『别
说下去了,事情十分神秘,不宜被太多人知道。』大祭师望著我
,我就告诉他我假冒的身分,要他只把进入圣墓後的情形,对我
或我指定的人说,这样我才能帮助他,大祭师答应了。」
海棠和大祭师低声密谈之後的情形,原振侠是亲身经历过的
。当时海棠曾留他,可是另外有一位扮成了大子马克思的女士
,却劝他别牵涉在内。
他问∶「你的推想是──」
海棠道∶「我的推测是,大祭师带到美国去请求研究的东西
,自然和这个传说,或是那个圣墓有关。那东西被怀疑和核能有
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原振侠哈哈笑了起来∶「你的推想能力真不简单,一个古老
的,甚至不可理解的传说,怎麽可以和甚麽核能装置联想在一起
?」
海棠的双颊,不知是因为连续喝了几口酒,还是由於兴奋,
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来。
那两团淡淡的红晕,更使得她的脸庞看来娇艳欲滴。原振侠
笑了一半,就盯著她怔住了。
海棠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略按了一按∶「这的确是十分奇
特的联想,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在当时,我就是有这样的想
法。」
原振侠对海棠这样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这时他恣意欣赏
著海棠的美艳,稍有一点神思恍惚,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海棠在原振侠的逼视之下,有点羞意,那更增她的艳媚。她
略转过脸去∶「当时我想留住你,可是你却走了。我们──我和
大祭师,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一起进入了一间房间之中。就在那
房间之中,大祭师向我讲述了以後的事,就是他进入了圣墓以後
的遭遇。」
海棠讲到这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放在
几上。
在她要伸手按下放音掣钮的时候,原振侠却陡然伸手,按住
了她的手背。海棠用一种讶异的神色望定了他,原振侠迟疑了一
下才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他甚至有点不能肯定,自己是为了
阻止海棠的动作,才按住了她的手,还是内心深处,实在想碰触
一下她那莹白如玉的手,才这样做的。
他吸了一口气∶「不论事情的发展怎样,我看不出和我有任
何关联,为甚麽你要让我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
海棠仍然望著原振侠,美目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我
¨¨¨」
可是只讲了一个字,她又咬了咬下唇,显然地改变了原来的
话∶「你听一听经过,对你来说又会有甚麽损失?事情的经过,
本身就奇妙而富於吸引力!」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有刚才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那
个警告∶「原医生,不要牵涉进去!」
他不知道向他发出警告的是甚麽人,但是那种真挚的语气,
却使他觉得亲切而值得信赖。
这时,他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是∶目前,听
听自然不会有甚麽损失,但是我却怕会越陷越深,终於牵涉进去
!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叹了一声,看著海棠的指尖,轻轻按
下一个按钮,大祭师的声音立时传了出来。
海棠补充了一句∶「我很少打断他的话头,几乎全是他的叙
述的纪录。」
原振侠点了点头,用心听著。
以下,就是大祭师的叙述。在叙述中的「我」,自然是大祭
师,而括弧中的话,是海棠当时说的。
当我一伸手,竟然推开了那麽大的一块大石时,我心中的诧
异,真是难以形容。我存身在峭壁之上,立足处,只不过是凸出
少许的一块石头,在极度讶异之下,一个疏神,几乎就要跌下山
崖去。
自然,这一切,都是我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後,才开始深思
的。我前面提到过,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就
是我开始自己问自己,如果根本没有鬼界力量的存在,是不是我
还是要根据古老的传说,继续假充下去?
自然,我不提出这一点来,是没有人敢於提出的,我有著神
圣不可侵犯的身分。可是我又不断内疚,自己责备自己,所以我
必须探索出真相来,好对自己的良知有个交代!
这时,我看到那块大石头被推开,心中实在是十分高兴。我
第二个想到的是,为甚麽那种力量,被称为「鬼界」的力量,来
自鬼界中的魔鬼?为甚麽不是天神的力量,来自神界?一般来说
,特异的力量在传说中,大都是来自天神的,为甚麽在我们的传
说之中,异常的力量,会和魔鬼联在一起?
(大祭师的那一段话之後,有大约半分钟的寂静,然後才是
海棠的话∶「土语的词汇,一般来说都比较简单,鬼、神可能共
用一个字眼。那麽,鬼和神,也没有甚麽分别了。」)
(大祭师连忙分辩∶「不,不!在这个传说所使用的语言之
中,鬼、魔鬼,和神、天神,所用的字眼是截然不同的,不可能
混淆。」)
(海棠没有再争下去,只是道∶「不必去理会了,反正是鬼
也好,神也好,都代表了人类所未知的那一面!」)
(大祭师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继续他的叙述。)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但是我并没有停留多久,就拉
著一股山藤,侧身荡进了大石推开之後,所显露出来的那个洞穴
之中。洞穴看来相当深,光线照进几公尺之处,向里面看去,其
深无比,漆黑地甚麽也看不见,而且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那种
诡异莫名的感觉,几乎使我想立刻退了出来──你别见笑,我是
一个十分胆小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们¨¨¨向你们求助
了。
我呆了一呆,才著亮了电筒,向内照去。洞里好像有十分浓
的浓雾,那种浓雾,甚至给人以黑色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山洞看来像是天然的,洞壁的岩石十
分突兀,看起来像是有很多怪物附在洞壁上一样。越到里面,越
是黑暗,而且,山洞中有著十分湿重的雾。
我对於山区中的各种毒虫、毒蛇,都相当熟悉,在这样充满
了湿雾的阴暗山洞之中,是毒物盘踞的理想所在,我真是步步惊
心。可是不多久,我就发现,这个山洞虽黑暗,可是却乾净无比
,不但没有蛇虫蝙蝠,连苔胡植物也没有。
我想,那可能是由於洞口长期被紧密封闭著的缘故。等到走
进了将近五十公尺,山洞陡地变得相当广阔,洞顶也很高,看起
来,像是置身於一个圆锥形的大堂之中。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我看到「大堂」的正中,是一个高
出大约一公尺的石台,长方形。在那长方形的石台之上,放著一
截十分粗大,约有两公尺长的树干,树干显然是经过修饰的,但
是还保留了树皮。这种树,我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木质相当坚硬的
树,在山区中生长,并不是十分多,像那样巨大的更加罕见。
当我走近的时候,就发现树干是曾经被割开了又合上的。也
就是说,如果这里是圣墓的话,那麽这粗大的树干,就是棺木了
。
那种粗大的树干,一般来说,土人是把它割开了之後,再挖
空树心部分,来制造独木舟的。这时石台上的那树干是如此粗大
,自然当中挖空之後,要放下一具尸体,是绰绰有馀了。
这时,我心情紧张之极,甚至在发著抖。我真想把树干的上
半部掀起来,看看第一代大祭师是甚麽样子的,可是我却不敢这
样做¨¨¨我不是怕死人,而是怕¨¨¨亵渎了祖师。因为一代
又一代留传下来的嘱咐,只是吩咐有困难的大祭师,来到圣墓之
後静思,就可以获得力量,并没有说及过要打开棺木,看到遗体
的。
等到我决定不将它打开之後,我才注意到,在树干的一端,
也在那石台上,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竖著──不,我不应该说那是
石碑,只不过因为它是长方形的一块,又是在墓中,所以给人的
第一印象,会认为那是一块石碑。事实上,当我一看到那块东西
,用电筒照射上去之际,那东西就现出一种异样的光采来¨¨¨
我应该怎样形容这块东西的光采才好呢?唉!真是十分难以
形容¨¨¨
(海棠用平静的语气插了一句话∶「你何必费心思去形容呢
?把那块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
(大祭师发出了一下声响,显然是由於惊愕,才会发出这种
声音来的。然後他道∶「你¨¨¨你怎麽知道,我把这块东西带
出了圣墓?」)
(海棠的声音,听来仍然十分平静∶「要是我们真是那麽无
知的话,也不能给你甚麽帮助了,是不是?」)
(大祭师一叠声地答应著∶「是¨¨¨是¨¨¨那东西现在
不在身边,我一定会给你们研究的,我¨¨¨把那东西带到美国
,美国人¨¨¨不肯帮助。」)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麽,大祭师继续讲下
去。)
那东西给电筒光一照,所现出的光采是夺目的,但也十分深
沉。那情形,就像那是一大块出产在澳洲的,一种叫作闪山云的
宝石一样,看起来,像是一大块深色的闪山云。
我当时呆了一呆,想去搬动它,它像石碑一样竖放著,至少
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可是我推了一下,提了一下,却一动也不动
。请注意,我当时的神智十分清醒,真是提不起来。
由於我不知那是甚麽,所以我没有在意,就在它的前面,在
石台上坐了下来。
我采用的是普通的静坐方法,因为我需要静思,才能得到来
自鬼界的力量。当我开始坐下来的时候,我心绪真是乱得可以。
试想,在这样的荒僻山岭上,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圣墓之中,我
独自坐在黑暗之中,面临的是全然未可知的发展!
我是可以接受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但是这种不可测的力量
,又充满了神秘的意味──我甚至想到,我是一个人,人如果接
受了魔鬼的力量之後,会变成甚麽样,我是不是会变成魔鬼?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我实在没有法子静坐下去。而
且,越来越是害怕,我再也坐不下去,跳了起来,一口气奔到了
洞口。
当我奔到了洞口的时候,我真的吓呆了,吓得几乎站也站不
稳¨¨¨要扶住了洞壁,才能维持身子不软瘫。我¨¨¨一生之
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大祭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是在剧烈地发著颤的,可见
他当时是如何害怕,这时想起来,依然心有馀悸,虽然他一定未
曾遭到甚麽凶险。因为若是他在那神秘的洞穴之中,遇到了甚麽
凶险的话,他也不能出现在那个化装舞会上了。)
我看到洞口的那块大石,又把洞口堵上了。球形的大石堵上
了洞口之後,有一半在洞内。我真正的害怕,是在用力推了一下
,那块大石一动也不动之後。我身子发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
我的叫声在山洞之中,传来了阵阵的回音。我叫了没多久,
已经是遍体冷汗,那时,我想到的只是一件事∶我要死在这个山
洞之中了,像是活埋一样,我要葬身在圣墓之中了!
你们别笑我,我¨¨¨说过,我实在是一个胆小的人。而且
¨¨¨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胆小,经过那次之後,我¨¨
¨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害怕!
我一面叫,一面用尽气力推那球形大石。在当时的情形下,
如果我一下子推开了那大石之後,由於用力太猛,我整个人可能
自峭壁上直跌下去的。因为在山洞的洞口之外,并没有甚麽凸地
。
但是由於禁闭在山洞之中,所带来的那种极度的恐惧,使我
根本未曾想及那一点。当我终於知道,自己无法推开那块大石之
际,我真是绝望了。
这时,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既是第一代大祭师的圣墓
,第一代大祭师应该是不会加害下一代的。如果他能施展他神奇
的力量,我没有理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山洞之中。
这给了我一点精神的鼓舞。
我也立时想起,如今这样的情形,可能是由於我没有依照嘱
咐静坐,竟然害怕到想逃走,所以应该接受的惩罚?
看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切依照嘱咐,再回到那石台上
去静思。
当我一步一步,又走向山洞深处的那个石台之际,洞中静到
了极点。我可以听到我身上的汗,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声
音。
回到了石台上,我祈祷了几百遍。为了表示虔诚,也为了驱
散那种可怕的沉寂,我大声地祈祷著,听著自己的声音在山洞中
带起的回声。
我把我自小作为一个大祭师所受的训练,在各种祭典仪式中
,所要大声诵念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翻来覆去地念著。
这些咒语,原来可能有一定的意义,但是我的上一代大祭师
,甚至上上一代,再上一代,也早已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变成
了不明所以的音节。那是我从小就背熟了的,这时背诵起来,毫
无困难,而且,在心理上,也给了我相当程度的慰藉──这是第
一代大祭师传下来的,应该可以保佑我免受於难!
说起来可笑,那时我只想可以活著出山洞,就已经上上大吉
了,甚麽来自鬼界的超异力量,想也不敢再去想它了!
这样反覆背诵祭祀时使用的咒语,起了一种催眠作用。老实
说,大祭师的咒语,我早就思索过,一定有著某种程度的催眠作
用。不然,何以有著可以驱使部落中的土著,进入宗教的狂热情
绪之中的力量?
这时,所起的自然是一种自我催眠作用。我觉得自己的心境
渐渐平静了下来,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我进入了静思的境界,
也自然而然,停止了大声诵念。渐渐地,我的思想,集中在我来
到圣墓的目的上,我也无法确定是在甚麽时候起,我闭上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觉得在山洞之中,有极强烈的
光芒闪动了几下。那几下闪动来得极快,等我睁开眼来时,洞中
又是一片黑暗──我虽然闭著眼,可是一个人就算闭著眼,若是
四周围突然闪起了强光的话,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当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黑暗之中,而且,又从自我催眠的境
界中醒了过来之後,我又开始害怕起来,便伸手去摸电筒。可是
一伸手,碰到了就在我身前的那块石碑,那石碑「啪」地一声倒
了下来。
那实在只是极轻的一碰,可是石碑却倒了下来,这又令得我
陡然一呆。那石碑¨¨¨我在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用了相当大
的气力都无法移动的,现在怎麽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呢?
当我摸到了电筒,著亮了一看,的确,就是那块石碑倒了下
来。不但倒了下来,而且,还像是一苹如今常见的公文箱一样,
从中打了开来。那的而且确,是一苹方方整整的箱子,在箱子之
中,有著一格一格许多薄片,整齐排列著,为数不下数百片之多
。
我真是呆住了。虽然我胆小,但是我到过现代社会,受过现
代化的高等教育,我一看到这是一个那样奇特的箱子,心头就怦
怦乱跳,这绝不是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我取出了一片金属片,在电筒光芒照耀下,金属片发出一阵
看来像是流动的、异样的光采,也看不出有甚麽特异之处来。
我取出了十多片,看起来每一片都是一样的。整个箱子提在
手中,份量也很轻,那些金属片,又有可能不是金属,而是别的
物质。
我实在弄不懂那是甚麽,只好将箱子合上,又静坐了一会,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上,加添了甚麽特异的力量。我甚至还伸
手向洞壁上打了一拳,可是非但未曾把洞壁打得凹进去,反倒痛
得捧著拳头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点亮光透了进来,这令我大喜过望,
连忙又奔向洞口,看到堵住洞口的那球形大石又打开了。我真想
几乎就此冲出去算了,但是我想到,那苹有著许多薄片的箱子如
此奇妙,虽然不知道是甚麽,一定是第一代大祭师显了灵,赐赠
给我的¨¨¨人到了有生机的时候,自然又贪心起来。
所以,我像是野兔子一样奔回去,提起那苹箱子来,再奔回
洞口,天幸大石仍然打开著。我闯出了圣墓,定了定神,就循著
峭壁攀缘了下来。圣墓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还得到了一苹箱
子。
那苹箱子在我回去之後──我作为部落民族的大祭师,和政
府的高级顾问,有著十分良好的待遇。我先是一个人研究,但是
怎麽也弄不明白那是甚麽东西,因为那种有著金属光泽的薄片,
十分平滑精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有一天,我取了其中一片,拿到我国唯一的大学,找到了一
个物理学教授,问他∶「你看,这是甚麽?」
那教授看了一下,道∶「看来像是一片黑云母片。」
那东西看起来,确然有点像是云母片。云母是一种很普通的
矿物,由於有极佳的绝缘性能,所以也被普遍应用在工业上。不
过云母片天然形成极薄的薄片,和这个薄片多少有点不同。我再
要求这位物理学家,尽可能利用学校的设备,研究一下那是甚麽
,这位教授答应了下来。
(讲到这里时,大祭师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叹
息声很是沉重。)
(海棠在这时忽然又插了一句话∶「这位教授遭到了意外!
是不是?」)
(再一下碰到了甚麽东西发出的声音,和大祭师十分惊惶的
一下低呼声∶「这¨¨¨是极度的秘密,你¨¨¨是怎麽知道的
?」)
(海棠并没有回答,而原振侠在听到这里时,心中不禁暗想
∶以海棠的身分,要打听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的最高机密也不是
甚麽难事,要弄清楚巴布亚新几内亚这种小国家的最高机密,自
然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再容易不过!)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声音很激动。)
那个教授,独自在实验室工作之际,实验室中发生了一个小
爆炸──因为有一下爆炸声,所以推想是发生了爆炸。当时,教
授是独自在实验室工作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甚麽。
而当人们听到了爆炸声,知道发生了意外,有两个研究生首
先冲进了实验室。他们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虽然他们两
个人,都异口同声说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情形,但是他们的话,还
是不能当作正式的纪录¨¨¨我们的国家,在科学方面十分落後
,不能再让那种¨¨¨听来怪诞的话,当作正式的纪录。
(大祭师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海棠道∶「我知道事情相当怪异,所以有关方面又决定了
把教授的死亡,当作最高机密来处理,只说他死於心脏病猝发。
但是那两个研究生,始终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他们的话还是有
一定用处的!」)
(大祭师叹了一声∶「我有他们两人供词的录音,两位想听
一听?」)
(海棠有点喜出望外∶「当然,那最好了!」)
(於是,原振侠听到了录音机中的录音──事情好像有点复
杂,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海棠的录音机,把录音又录了下来
而已。)
(那两个研究生的话,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只提出其中一个
就够了,不必重复。)
(那两个研究生的声音,都充满了异常的恐惧。请注意,下
面的一段话中的「我」,是听到了爆炸声之後,冲进研究室去的
一个研究生。)
那一下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听起来,像是甚麽电极有了短路
而发出的一样。我和另一个同学同时来到门口,大声询问著,又
推开了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教授,教授像是从他坐著的椅子上
跳了起来,双手挥舞著。在他的身前──他是背对著门的,所以
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双手向前挥舞,显然是想挥开甚麽,
但由於他身子遮挡著,所以我们也看不清。我们又叫了他一声,
教授并不转过身来。
忽然之间,我们看到了一团如烟如雾,灰色的东西,在他的
身前。他双手的挥舞,正是想把那团东西挥开去,只是极短时间
的一瞥,那团灰色的烟雾就不见了,他也转过身来。
教授本来是一个十分壮健也十分严肃的人,可是这时,他转
过身来之後,所现出的那种恐惧之极的神情,迅速感染了我们。
他一定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只见他面上肌肉不断颤动,豆
大的汗珠渗出来,双眼突出,喉际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身子摇
晃。
当我们定过神来,想去扶他之际,他才陡然叫了起来∶「鬼
!鬼!鬼!」
他一连叫了三下,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毛发直竖,我们真
的吓呆了,不知道他这样叫是甚麽意思。实验室中灯火通明,除
了刚才一瞥之间就消失了的烟雾之外,也没有甚麽别的奇特之处
,无论如何和鬼联不上关系。可是他那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却
令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所以,我们呆了一呆,没有上前去。他一面叫著,一面後退
,重重撞在墙上,然後,就在我们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教授的身
子¨¨¨我们的意思是¨¨¨他的脸¨¨¨他的双手,开始剧烈
急速地变化。和他惊怖之极的叫声同时,像是有一股看不到的烈
火,在烧向他的身子!
他的衣服一点损伤也没有,但是他的头脸¨¨¨双手¨¨¨
真是可怕极了,一下子,就¨¨¨几乎成了焦炭¨¨¨他仍然靠
墙站著,但是一定是他整个身子,都烧成了焦炭,一切只不过是
几秒钟之内的事。
等到别的人赶到,他们看到的只是已烧成了焦炭的教授。而
我们实实在在,是看到短暂快速、可怕之极的过程的!那真是难
以想像的恐怖,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以上,就是两个研究生,在目击了教授迅速死亡历程之後
所说的话。)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研究生所说的目击经过,听起来虽然怪不可言,但是
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撒谎。一则,他们绝没有说谎的必要,二则,
教授的尸体,的而且确是经过烈火焚烧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他
身上的衣物,却又一点也没有损伤,像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自他
身体的内部产生,目的就是把他烧死!
而且,教授在惨死之前,曾经叫了三声「鬼」,那又是甚麽
意思呢?是不是他见到了鬼?而他离奇致死,就是恶鬼在作祟?
我首先想到我交给教授研究的那块薄片,可是却怎麽也找不
到。教授在出事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实验室,也没有人知道他在
干甚麽。
可能当时他正在研究那薄片,也可能完全在做别的事,和那
薄片无关,可是我总隐约感到,教授之死和那薄片是有关联的。
形成我有这种联想的,是教授惨死之前叫出来的「鬼」字。
那薄片是从圣墓中来的,而圣墓中葬的是第一代大祭师,第
一代大祭师,又是曾经到过「鬼界」的人¨¨¨这其间¨¨¨好
像有一点关系。
(大祭师的声音,在说到这一点时,不但十分迟疑,而且也
相当恐惧。)
更奇怪的是,教授的尸体,在经过了初步的检验之後,竟发
现他身体被烧焦的情形,和核子仪器爆炸之後,所产生的带有辐
射性的灼热所伤一样。这更是不可思议了,因为在实验室中,并
没有甚麽可以产生辐射能的东西。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一箱子几百
片薄片,但是在简单的测试之下,那些薄片,似乎又不带有强烈
的辐射。
我和政府的几个高层人员商量了一下,决定向科学先进国家
求助,所以我带著它们到了美国。
在美国,我拜访了几个机构,都不得要领,反倒惹来了一些
冷嘲热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後不久,遇上了一个中国
人,谈起来,知道有一位先生¨¨¨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海棠的同伴又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的名头越来越响亮
了。」)
(大祭师恭维了一句∶「自然是你在各方面有卓越的成就,
所以才会名头越来越大的。」)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无法和你们联络,只是听说
你们会参加这个舞会,而你们对一切不可思议的奇事,又有著极
大的兴趣,所以我就在舞会之中,以说故事的方式,吸引你们的
注意¨¨¨
(大祭师的叙述,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在倾听大祭师的叙述过程之中,几乎没有说甚麽话,
他只是不断思索著,把心中的疑问,归纳成了几个。所以,当海
棠明澈的眼睛,荡漾著迷人的柔光,又向他望过来之际,他立时
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对大祭师在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
薄片有兴趣?」
海棠回答十分简单∶「是¨¨¨」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们甚至不知道那是甚麽,为甚麽会对
它有兴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这是一个令人遐思的小动作
,然後道∶「当我们把经过情形作了报告之後,有专家认为,那
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个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
海棠作了一个手势∶「当然,只是一个假设。我们取得了教
授的尸体检验报告,结果相当惊人,毫无疑问有强烈的辐射能产
生过。而且死者的体内,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坏,这情形,又
像是水分子遭受过微波的冲击,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有
一种能量,能形成这样的破坏,而体积又如此娇小,那麽,那自
然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了!」
原振侠的心中兴起了一股厌恶感,他虽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
者,但对於人类致力於研究杀人方法这一点,自然是反对的。尤
其,他的职业是医生,和杀人武器制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语气也有点冷淡∶「你们大可向大祭师要了那一
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才低声叹了一口
气。
海棠在低叹了一声之後,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牵涉到
新式的、具有极大杀伤力的秘密武器,情报、间谍工作的斗争就
会进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择手段¨¨¨」
原振侠一怔∶「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海棠道∶「连大祭师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手
下,早已把那箱薄片偷到手了。大祭师那个箱子中所有的,如今
只是一些经过压制的黑云母片。」
原振侠「哦」地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麽才好。这真
是他未曾想到的事,从这里,又产生出不少新的问题来。
他还未曾问,海棠已先解释了问题∶「这些薄片一到手,我
们的专家就集中力量去研究,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我们甚至也预
料,发生在那个教授身上的事会重演,但也没有。看起来,那些
薄片只是不知用途的,不知是甚麽的东西。」
原振侠笑了一下又道∶「既然研究不出结果来,自然应该放
弃了。」
海棠缓缓地摇著头,当她摇头的时候,有一绺凌乱了的头发
随之轻轻晃动,她又将之撩了上去∶「事情本身如此奇特,我们
讨论的结果是,要知道那些薄片的秘密,源头是在传说中,那个
叫作『缺口的天哨』的地方──」
海棠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已失声道∶「你是指传说中的『鬼
界』?魔鬼的世界?」
海棠略垂下了眼睑,随即又睁大了眼睛。在她的双眼之中,
有著异样的光采在闪耀∶「是的,一切奇异的事的根源,都自『
鬼界』而来。所以,一定要到那里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海棠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兴奋,这使她脸颊
上的红晕,在迅速扩大,使她看起来更美丽动人。原振侠转过脸
去,他并不是不想看,而只是怕自己又被她所吸引。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平淡∶「祝你成功!」
海棠的回答来得极快∶「原,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到传
说中的『鬼界』去!」
为他根本未曾考虑到接受一个这样的邀请。这时他的思绪相当混
乱,他面对著那麽娇艳动人的海棠,心中有强烈的好奇,想弄明
白这个美丽如仙女的女郎的内心世界,至少,要对她有多一点的
了解。
原振侠在紧迫的气氛和紊乱的思绪中没有出声,海棠的气息
有点急促∶「原,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的力量达不到,必须有
你这样的人同行,才能到达目的地。你绝不会後悔的,我可以保
证,你绝不会後悔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刚才一刹那的沉
默,只怕已在海棠的心中,造成了他已经答应了的误解,这是必
须立即澄清的!
所以,他一定过神来之後,立时大声道∶「不!」
海棠陡地一怔,凝视著原振侠,原振侠再次坚决而有力地道
∶「不!」
海棠脸上的红晕迅速消失,紧握著原振侠的双手也迅速变得
无力,而且,立刻松了开来。
她慢慢站了起来,她的行动,她的姿态,虽然还是那麽优美
,可是她那种失望的神色,看了实在令人心碎。原振侠不忍和她
目光相对,因为他怕自己若是和她对望著的话,只怕不超过一分
钟,他自己就会心软,就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当他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他又想到,就算答应了又有甚麽关
系呢?不就是和她一起,去作一次蛮荒山岭的探险吗?有这样美
丽的女郎相伴,就算是沙漠,也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了¨¨
¨
原振侠一面偏过头去,一面叹了一声∶「海棠,就算是有鬼
界存在,你到那里去,有甚麽目的?」
海棠的声音,听来十分伤感∶「你已经拒绝和我一起去了,
还问这做甚麽?」
原振侠不由自主向她望去,看到她已经转过身去。即使从她
的背影上,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是如何地失望。原振侠站了起
来,来到了她身後,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
原振侠的原意,只不过是想劝她几句,劝她也放弃到「缺口
的天哨」去的主意。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来得那麽突然,
那麽迅疾,完全没有任何徵兆,也使人无法预防。
原振侠的手,才一放到了海棠的肩上,海棠就转过身来,她
那种幽怨而又热情的眼光,简直能令任何人融化。原振侠怔呆了
一下,还未曾开口,海棠已经把她动人而在轻轻颤动著的唇,向
原振侠凑了过来。
这简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原振侠自然而然地向她的红唇印
了下去,接著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像跌进一
个无可比拟的美妙境地之中,可是那境地是甚麽样的,他却绝对
无法详细描述出来,只知道一切都是那麽美妙。
自然,一切的美妙全是从那个热吻开始的。他们不但四片唇
紧印在一起,身子的拥抱,也是越来越紧密,直到双方相互之间
,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跳。
然後,他们感到两个人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东西阻隔著─
─虽然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几层,但是在他们感觉上,也成了
不可容忍的隔阂。隔阂是怎麽消除的,真是无法详细记忆了,谁
会在这种美妙时刻,去记著这些琐事?全副心神,早已沉浸在奇
妙无比的感受之中了!
当他宽厚的胸膛,紧贴了她柔软滑腻的胸脯之後,他们之间
已没有任何束缚。他们不再去想别的,双方的喘息声,在他们的
耳际交织成为最最动人的音乐,他们自然而然倒下去,先是在沙
发上,又从沙发倒向地毯。
然後小小的空间,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除了他们之外,几
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存在。他只感到,即使是在应该最狂野的时候
,她还是那麽轻松,甚至有著不该有的生涩。
当如同宇宙霹雳爆炸一样的灼热过去之後,他们的目光再度
凝视对方。
原振侠发现,海棠的眼神更澄澈,那是由於在她眼中,有著
流动的泪花的缘故。当原振侠投以询问的眼光时,她轻轻地闭上
了眼,泪珠晶莹地自长睫毛之间滚跌了出来。但是她整个俏丽的
脸庞上,却又充满了异样的喜悦。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明白了她生涩的由来。他感到了震动,
然後轻吻著她脸上的泪珠,她也在那一刹间,把他搂得更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又开始想说话,他们几乎同时在对
方的耳际,轻唤著对方的名字。他们还是紧拥在一起,拥得如此
之紧,彷佛一个人体内的血,可以通过紧拥而流进另一个人的体
内,而他们也真正有著生命正在做著交流的感觉。
又过了不知多久,原振侠抬了抬身子,海棠立时把她的脸埋
进了他的怀中。他用手轻抚著她的头发、脸颊、肩头和背部,感
到手上传过来的感受,是在经历著人生最奇妙的历程。
在爱抚之下,她用听来如梦幻一样的声音说著∶「我¨¨¨
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在梦幻一般声音之中,又有著无比的喜悦。原振侠用亲吻代
替了爱抚,然後,抱著她慢慢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一直纠缠在
一起,像是再也不愿分开。
在那段时间之中,他们浑忘了其他的一切──至少,原振侠
浑忘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不论主观上多麽不愿意,还是会回到现实中来的。当
他们携手进了浴室,一起浸在浴缸中,仍然互相对望著的时候,
原振侠回到了现实之中,一刹那间,不知多少念头涌了上来。
但是他还未曾说甚麽,海棠已经低叹了一声∶「你仍然可以
拒绝我的请求¨¨¨我只是¨¨¨」她轻咬著下唇∶「我是想给
你¨¨¨想和你¨¨¨」
原振侠有点激动地叫了起来∶「海棠,我再怎麽想,也不会
想到你是为了──」
他陡然停了下来,直视著海棠∶「可是,我改变了主意,我
要和你一起去!」
海棠闭上了眼睛,长睫毛闪动著。睫毛上全是水珠,也不知
道是汗珠,还是浴室中的蒸气所凝成的。
袭向山崖的风似乎更劲了,即使用皮带缚著,身子也因强风
而轻轻摆动。
身在峭壁之上,面临不可测的旅程的原振侠,并没有对自己
当日在浴缸之中所做的决定而後悔,他不是做了事会後悔的那种
人。
在过去六天,那样惊心动魄,几乎每一秒钟都在和死神握手
的旅程中,他从来也没有後悔过──和死神握手是十分恰当的比
喻,死神只要略一起意,就可以把和它握手的人,拉进死亡的深
渊之中去!
而在那六天之中,他们居然还活著,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死神
在玩弄他们,在没有玩弄够之前,不想出手?
本来,以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又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应该
有著讲不完的话才是。可是进入山区之後,他们讲的话少之又少
。
原振侠没有後悔,可是那不等於他没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上,海棠才离去。然後,接下来的三天,海棠
只和他电话联络,告诉他,她正在准备蛮荒山岭间行进所需的最
佳装备。
原振侠在院长极难看的脸色之下请准了假,第四天,他们一
起登上了一架小型喷射机,到了新几内亚。他们并不去见大祭师
,因为海棠已经利用了她假冒的身分,在大祭师处得到了「缺口
的天哨」的一切资料──其实也少得可怜,而且还全是传说中的
资料∶
一直向深山去,要翻过好多山,还有几个山岭的形状是相当
特别的,容易辨认。最後,就会看到四面山峰合拢的「天哨」,
会听到刺耳的风声,会找到「天哨」的缺口。然後,就可以从缺
口中找到通道,进入「鬼界」了!
听起来,是这样儿戏,可就是凭著这些儿戏一样的「资料」
,他们已在蛮荒的山区中行进了六天。原振侠从头到尾,没有问
过海棠,就算给你找到了鬼界,有甚麽用呢?能在鬼界之中得到
力量?又不准备抢夺大祭师的职位,要来自鬼界的力量干甚麽?
他不断地想著,有时,会发现一点问题,是以前忽略过去的
。原振侠也想到,海棠说早已把大祭师的那些「薄片」弄到了手
,他们的专家还曾研究过,「一点结果都没有」。这是不是真的
呢?如果真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似乎很难达到必须到「鬼界」去
探索的结论。
那麽,是不是海棠瞒著他甚麽?又是不是为了要他和她一起
来涉险,所以才¨¨¨原振侠不敢想下去,也不想想下去。虽然
他一直在想著,海棠曾说过「不择手段」这话,而事实也证明,
他是涉险的最佳伴侣,或者说,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伴侣!
海棠是这次诡异莫名的旅程的提出者,可是在好几次,环境
实在太过凶险之际,原振侠也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惊惧。要
是她选择的伴侣不能坚持,整个旅程自然也早已不存在了!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海棠已闭上了眼睛,可能睡著了。
原振侠无论如何也无法设想,探索鬼界会重要得使海棠牺牲她自
己,来换取他的参加。当然不是这样,他想,当然不是。
极不可解释的是,从那天晚上的热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
在风声呼号之中,他才突然想起了黄绢。或许是由於这时紧密的
、刺耳的风声,和那次他和黄绢在一起时的大风雪十分相近。
他绝无意把黄绢和海棠相比,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隐
隐觉得,两个美丽的女人,在外型上和处事的方式上尽管大不相
同,但是她们内心深处的愿望,却大有相似之处。这两个美人儿
,都有著同样的愿望──向上攀爬!她们心目中的最高目的地,
似乎是没有止境的,高了还要再高,高了还要再高。
这或许是许多人的共同心态,可是那麽美丽能干的美女,为
甚麽也一样呢?而且,为甚麽两个人,都成为他生命之中这麽重
要的人?
原振侠苦笑著,他的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他又想到
了黄绢和海棠之间,另一个共同的地方──尽管他们已突破了男
女之间最後的界限,可是他们相互之间,谁也没有提及一个「爱
」字。
那又是为甚麽?他们之间,只是异性身体上的吸引,一种原
始的吸引?还是海棠真的是为了要他踏上这个神秘的旅程,才这
样做的?
强风掠过头罩,发出一种奇异的「嗡嗡」声。夜已深了,刚
才有一大群飞蛾,扑扑地飞了过去,这时除了风声之外,甚麽别
的声音也没有。
原振侠的心中的确有著许多疑问,可是这些疑问,除非他肯
定海棠和他的关系,只是利用的关系,不然,疑问全是不成立的
。他不愿意承认那些,但是那些疑问,却又隐隐约约,横亘在他
的心中,这真是一个难以令人打破的闷局。
空气仍是那样潮湿厚重,尤其身上厚厚的棉布衣,使得一身
的汗无从蒸发,更是出奇地不舒服。原振侠叹了一声──已经过
去六天了,至多再有四天,非要回程不可,不然,就将永远葬身
在这个蛮荒的崇岭之中,没有人能找到他!
原振侠虽然思潮起伏,但由於日间的行动,几乎每一秒钟都
系生死於一线,在体力上和精神上,都形成极大的负担,所以想
著想著,他也就沉沉睡著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来,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混
沌。在他睡著的时候,可能下过细雨,这时,也分不清眼前的一
片浑蒙是细雨还是浓雾。在头罩眼睛部分处,有一些东西紧贴著
麽多山蛭,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把他们的血吸乾,使他们变成
两具人乾!
这时,因为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原振侠并不害怕,只是用
力拨去了玻璃上的山蛭──那又是另外一种,身体更大,而且是
有著黑白花纹的,身上当然也全爬满了。
他看到海棠也醒了,正在解开固定他们身子的皮带,然後,
身子在崖上擦著,尽可能将身上的旱蚂蝗擦掉。原振侠向海棠作
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吸进去的,绝不是甚麽山间清新的空气,而是闷热的、
带著难以形容的腥味的空气,像是置身於无数腐烂了的鱼中一样
。然後,他们又各自进食──把有著长尖嘴的牙膏管的尖嘴含在
口中,挤一点「牙膏」进口。
在「进食」完毕之後,海棠的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表示
了她女性的温柔和关怀。原振侠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
早上七时。他手腕上也戴著指南针,他们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进
。
当他再吸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他们存身了一夜的地方之际,
他说道∶「希望今天可以看到¨¨¨传说之中,到『缺口的天哨
』去必须经过的山峰。」
六天了,他们只是向著同一个方向前进。大祭师提及的,在
传说中说是必经的一些山峰,形状都十分特出,他们一座也未曾
见到。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也用头罩靠近了她的头罩一
下──他们只好用这种怪异的动作,来替代正常的拥抱和亲吻。
然後,原振侠抓起了一股山藤,用力地拉了一下。在他用力
拉动那股山藤之际,把附在山藤上的几条蛇,震得向下跌了下来
。原振侠看准了前面一个稍可立足处,荡了出去。
三小时之後,他们到了这个山峰的顶上,峰顶上的空气似乎
清新些。当他们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向前望去之际,两个人都不由
自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峰。他们所
能看到的,事实上只是那个山峰的上半部,以致整个山峰看起来
,像是浮在灰色的海洋之上一样──「灰色的海洋」,就是厚厚
的云层。
而他们也立即知道,能够看到这座山峰的上半部,也需要好
运气才行,因为若是山峰上的云层再压低一些,他们就只能看到
山峰的一截,也就看不出它的奇特之处了。又或者,云层更浓一
点,将整个山峰遮住了,他们自然更是甚麽也看不到了。
是的,那山峰最奇特之处,就是它的顶部。看它的下面,和
其他的山峰并没有不同之处,但是它的顶部却可以看到,有一个
明显的、由许多小山峰以向中心倾斜的形态所形成的一个缺口─
─所有的小山峰,看来都有著十分尖峭的顶尖,所以那情形和一
般火山的火山口又不同。真要形容的话,似乎没有一座山峰可以
比拟,那形状,就像是一苹放大了亿万倍的一种海洋生物「藤壶
」一样。
不过这样举例也没有用,「藤壶」并不常见,有很多人不知
那是甚麽形状。总之,这时他们可以看到的,就是一个由许多小
山峰围拱著的一个大山峰,情形正和传说中「缺口的天哨」一样
!
原振侠和海棠在惊呼了一声之後,伸手指向前面,不约而同
一起叫了起来∶「缺口的天哨!」
然後,他们两人一起急速地喘著气,透过玻璃罩互望著,互
相用眼色询问著。两人心中所想到的问题是同样的∶真是「缺口
的天哨」?
原振侠首先开口∶「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为甚麽我
们一直没有见到指路的那些山峰?」
海棠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原振侠向前看
去,呆了一呆。就这两句话工夫,刚才就在眼前的那座山峰不见
了,深灰色的浓雾,已经将它完全遮住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刚才能看到那座山峰,真是一个十
分难得的机会。那些指路的山峰,当然他们全都已经经过,只不
过因为云雾的浓密,所以看不到而已。
这使得他们更确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看起来,至多两天,他们就可以到达了!当他们同时想到这
一点时,他们笨拙地拥在一起。
山顶上有足够的平地,可供他们相拥著转动身子,甚至跳跃
著,可是他们仍然不敢除下头罩,来作一阵短暂的亲热。虽然山
顶上看来甚麽也没有,可是谁知道,在这种不可测的环境之中会
发生甚麽事,在他们身边的那一个草丛之中,就可能隐藏著不知
多少死亡的危机。只要被来去如电的不知名毒虫咬上一口,他们
就可能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山顶了。原振侠一直感到,甚麽「鬼界
」,这种蛮荒的虫蚁世界,根本就是鬼界!
眼看传说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虚无飘渺,而是不久之後就可以
到达,他们心境自然也极度愉快,精神更为之大振。原振侠又校
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著手,在不大的山顶上,来回走动了
几步。在这种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几步,也是十分
难得的享受了。
海棠一直望著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
定是有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当然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个地名,
和一个几乎连设想也不能的¨¨¨名称,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激动∶「有人曾在那里获得过超特的力量!
」
原振侠自然无意泼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时
自然而然便提了出来∶「超异的力量,也只存在於传说之中!」
原振侠在说了这句话之後,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动了
一下。但是由於身上的保护衣太臃肿,他不能太肯定,不过海棠
却并没有回答。
原振侠又道∶「若是真能从一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得到
特异的力量,大祭师应该有信心,他自己为甚麽不来?」
即使透过头罩,海棠的笑声听来仍是十分迷人动听∶「他胆
子小,到了一次圣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负担的极限了。你以为
我为甚麽一定要邀请你一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经
历的旅程。」
原振侠也笑著∶「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这个理由似乎并不
充分。」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实的存
在。」
原振侠听了,陡地一震,一句话已经要问出口了。可是海棠
这句话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甚麽而急於掩饰,不给原
振侠有再说话的机会,立时又道∶「别耽搁时间了,该要下山了
!」
她说著,已经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
去。
原振侠也跟著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海棠说大祭
师不能肯定「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的,所以不会涉险,那麽
她呢?她坚持要来涉险,难道她肯定了,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
的?
照逻辑来说,应该这样!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侠立刻又想到了来自圣墓的那
些薄片──难道她和她代表的势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後,已有
所发现,并不是像她说过的那样「甚麽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也隐隐感到,海棠有许多事瞒著他。他陪著她到这种
地方来,向死神挑战,把生死当作是游戏,而她却有许多事瞒著
他!
这是原振侠极不愿意想及的事,可是却又不容得他不想!
下山的攀缘比较快速,由於他们都佩戴著特制的手套,所以
有很多时候可以循著山藤直滑下去,节省不少体力。到了半山腰
,他们发现有一道天然的石梁,连结著对面的山峰,石梁大约有
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若是由这道石梁走过去
,可以节省至少十小时的攀缘。
到了石梁面前,他们又互相用眼光徵询著对方的意见。原振
侠向石梁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岭形成之际留下的奇迹,全然像
是一座架空的天桥,石梁下面仍然是云雾缭绕的山谷。石梁最宽
处超过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将近
十公尺的一段,却只有一公尺宽,而且看来相当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只要那狭窄的一段,可以负担起我们
的体重,就可以过去。」
海棠点了点头∶「看起来不成问题,但是为了妥当,还是一
个一个过去的好!」
原振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梁上攀上去。
开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缝中,全是身子
十分细小、通体碧蓝色的一种毒蛇。当原振侠的身子,在那些毒
蛇之间慢慢移动之际,他有几乎以为自己也成了一条蛇的错觉。
他几次回头,海棠都跟在他的後面。经过了那一程之後,前
面一段又宽又平坦,他们直起身子来向前走著。可是走了不过几
步,一大团浓黑色的云雾,也不知从甚麽地方冒出来的,陡然笼
罩了过来,不但是云雾,而且还卷起了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强风
!
那股强风,不但令得他们身子摇摆,而且站立不稳,他们立
时一起伏了下来。幸好这股强风不是在他们处於石梁最窄处袭来
,不然,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梁去。
当他们伏下身之後,又浓又重的云雾,在他们的身边流动著
。他们虽然是手拉著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浓雾团袭来之际,他们
相互之间,竟然无法看到对方。
强风把石梁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样乱挥乱
舞,打在石梁上,发出可怕的「啪啪」的声响。有几股藤打到了
他们的身上,虽然隔著保护衣,仍然使他们感到疼痛。看出去,
在浓灰色的云雾中,无数野藤飞舞,那使他们有伏在一个怒发如
狂的大妖魔头顶的感觉。
由於风势实在太强劲,他们都紧伏著不敢动。而且,很快就
发觉一苹手难以固定身子不动,所以他们分开了互握著的手,双
手尽量地抓紧可以固定身子的东西。
原振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个转,右手
手臂紧抱住一块凸出的岩石,至於海棠用甚麽法子固定身子,他
已经无法看得见了。人枉称万物之灵,在这时候,真还不如两苹
蚁。
在他们勉力和强风对抗了不到两分钟之後,极大的雨点挟著
强风,已自四面八方洒了下来。原振侠再也想不到雨点可以如此
之大,雨点打在石梁上的声音,简直如同千军万马一起在擂著战
鼓一样震耳欲聋。打在他们的头罩之上,就像是有人拿著铁锤,
不断在敲著他们的头罩。
看出去,根本甚麽也看不见,狂风暴雨之中,人更是渺小得
可怜!
这一场暴风雨,足足维持了半小时之久,比起过去的六天可
怕旅程来,这半小时更是可怕之最。如果说过去的六天旅程,有
使人身在鬼域之感,那麽在这暴风雨中的半小时,使人感到自己
根本已不存在,不存在於任何境域之中,整个人都已成为飞灰一
般!
由於风势和雨势终於小了下来,原振侠勉强抬起头,看到海
棠就在他不远处,也正抬头在向他望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的
心中有一个极强烈的冲动,他辛苦地挪移著身子靠近海棠,然後
示意海棠,两人再一起移动著,使他们的头部靠近一块大石。
在大石後面风势比较小,原振侠直视著海棠,两人的头罩玻
璃上全是纵横的雨水,看出去,对方的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但
是原振侠还是努力凝视著,然後他用十分激动的语气道∶「世上
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和大自然搏斗求存
!」
海棠用点头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原振侠几乎是在喊叫∶「所以,我们之间如果互相再隐瞒甚
麽,那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大约是不到三秒钟的静止。本
来她是伏著的,这时突然改变了一下姿势,变成了仰著。
雨虽然说小了些,但仍然比普通情形下能遇到的大雨更大。
雨点打在她眼罩的玻璃上,使得原振侠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怎
样的。
她仰躺著不动,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又转过身来。听来她的声
音十分低,在风雨声中几乎听不见∶「我不会隐瞒你甚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确然因为他的话,而感到了极度的激动,而她的回答是
「我不会隐瞒你」,而不是「没有隐瞒你」,这证明她的确有重
大的事隐瞒著!
尽管如今的处境,是绝不适宜讨论或争辩甚麽的,原振侠仍
然大声叫∶「说出来!」
海棠并没有说甚麽,只是在听了原振侠的叫喊之後,突然伸
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臂,而且把她的身子尽量向原振侠靠了过
来,直到他们两个人的眼罩玻璃碰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由於他们的眼睛相隔太近了,一样无法
互相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过,原振侠可以清楚听到海棠的话∶「
到了目的地,我一定会告诉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
他可以听到海棠急速的喘气声∶「那麽,至少到我们可以面
对面说话的时候!我不要隔著面罩¨¨¨和你说那麽重要的话!
」
原振侠叹了一声,搂了搂海棠,表示了他的屈服。
海棠果然有事瞒著他!他立刻想到,是甚麽事呢?他的身子
陡然震动了一下,是甚麽都不要紧,他最怕的是海棠是为了利用
他,而不择手段把她那麽美丽的身子给了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原振侠又震栗了一下,那麽,在那麽美丽的身子之中的灵
魂,也未免太丑恶了!
风雨渐渐转弱,海棠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低声说著话。
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乾涩∶「石梁在雨後很滑,要加倍小心!」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雨後,石梁上本来厚厚的青苔,看起来是带滑腻的浓绿色。
在青苔之中,奇迹似地,许多颜色鲜艳绝伦的菌类,正以惊人的
速度在冒出来,这些毒菌,每一个都可以致人於死。原振侠真不
明白,这麽低等的植物,为甚麽也要使自己充满了毒质?尽可以
有许多方法生存繁殖的,可是在这个充满毒物的环境之中,彷佛
没有毒性,就不能生存了!
他们一起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当来到了石
梁上很窄的那一段时,原振侠先伏了下来,小心地向前俯伏爬行
著,很快就爬了过去。等到海棠又爬了过去之後,他们又可以直
起身子来向前走。
这座石梁,看来虽然惊险异常,但是在这几天的旅程来说,
还算是最舒适的一段历程了。
过了石梁,他们又在天黑之前攀上了另一个山峰顶。在那个
山峰顶上向前看去,「缺口的天哨」就在眼前,直线距离只怕不
超过三公里。在浓重昏暗的暮色之中,他们可以听到一阵又一阵
尖利的、如同哨子声一样的声音,那自然是风吹过山峰缺口时所
发出的声音。
听了这种如同有硕大无朋的口,在吹哨时发出的声音,才知
道「天哨」这个地名,是如何确切!
这时,他们存身的那个山峰,有著一块相当平整的平地,甚
至可以供他们躺下来。原振侠取出了一种化学粉末撒在平地附近
的矮树丛中,然後点著了火,矮树丛立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
音,燃烧了起来,燃烧了半小时之久才停息。由於空气的潮湿,
在燃烧的时候,几乎没有甚麽火焰,只有浓烟。
这也正是原振侠的目的──浓烟对於驱除虫蚁毒蚊有极显著
的功效。原振侠在浓烟四冒之际,伸手待将头罩取下来,可是海
棠却握住了他的双手,她双眼之中现出恳求的神色,望著原振侠
,缓缓摇著头。
原振侠又心软了。他本来是想各自除下头罩之後,就可以听
听海棠究竟有甚麽事瞒著他,可是海棠却阻止了他这麽做。
为甚麽呢?是海棠不想说,不愿意说,拖得一刻是一刻?还
是她觉得,即使四周全是浓烟,脱下头罩还是十分危险的?
不管怎样,看到了玻璃片後面海棠的眼神,原振侠就无法再
坚持下去。
他们又用「牙膏」作为晚餐,然後,两人一起躺了下来,谁
也不说话。浓黑的天空,像是直接压在他们胸口一样。等到浓烟
散尽之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没有月。
不过他们可以伸直身子躺著,这无论如何比起昨晚来好得多
了。海棠向原振侠靠了靠,原振侠自然地把她搂在怀里,把自己
的手臂作为她的枕头。
有一群闪著暗青色光芒的不知名甲虫,在他们的身边飞来飞
去,发出嗡嗡的声响。远处,来自「天哨」尖利的呼啸声,一阵
紧,一阵慢,听了令人全身颤栗,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发生一阵阵
的抽搐。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地球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总
算有点明白,为甚麽传说中力量是来自魔鬼,而不是来自神灵了
──这里,这几天,我们不正是和处身在鬼域之中一样吗?」
海棠先是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你认为『鬼界』只是
一种象徵性的形容词,单指这里环境的可怕而言,而没有别的实
在的意思?」
原振侠摇头∶「还会有甚麽意思?」
海棠又沉默了片刻∶「这一带山区,在我们看来自然和鬼域
一样,但是在山区土生土长的土著来说,不见得会有同样的印象
!」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立时想到,把「鬼界」这个词带到人间
来的,是那个第一任大祭师,大祭师自然是在山区长大的,和他
们来自文明世界不同,正如海棠所说,会不会和他们一样有同样
的感觉呢?
这时,浓黑又开始包围他们。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对他们
来说自然浓烈之极,但土著显然是不会有同样感受的!
那麽「鬼界」这个词,是另外有具体的意义的了?
原振侠转过头去,望向海棠,海棠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一
样,徐徐地道∶「这一带土著的语言,是一种原始的语言,表达
能力不强,而且也很简单直接,不像成熟了的语言那样,有那麽
多的花巧。所以,在他们的语言之中,『鬼界』这个词,就要从
最简单原始的方面来了解。」
原振侠苦笑∶「如果只照字面来看,最简单的含义,就是鬼
的境界,或者是鬼的地界,那又有甚麽含义?」
海棠立时道∶「怎麽没有?含义再明白也没有了,就是鬼聚
居的地方。」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就是『阴间地狱』?」
海棠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佛经故事之中,鬼魂聚居的地
方是『阴间』,阴间,当然也就是鬼界了。」
海棠说得十分认真,可是原振侠在听了之後,却只觉得好笑
∶「阴间也有很多别名,中国人就有一个名称∶酆都城。据说四
川省有一个县,就叫酆都县,在那个县中有一座庙,庙中有一扇
不知通向何处的门。历代县官上任,都要加一张封条上去,绝不
准人开启。据说,那道门的後面,就有一条通道,是通向阴间的
!」
或许是由於原振侠的语气有著太多的揶揄的意味在内,所以
海棠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原振侠又笑了起来∶「这个传说,和缺口的天哨之内有一
条通道,可以通向鬼界,倒十分接近。真可惜我们早没有想到这
一点,不然的话,就到酆都县去走一遭,总比这几天的旅程愉快
多了!」
海棠的声音相当低沉∶「传说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如今的传
说,有实际的证据。大祭师从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东西──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又改了口∶「我曾研究过土著的语
言,发现在土著语言中的『鬼』字,含有十分神秘的、巨大的、
不能算是邪恶的力量的意思在内,他们崇拜这种力量。」
当海棠在解释土著语言中「鬼」的含义之初,原振侠并没有
怎麽用心听。可是等海棠说完之後,他陡然想起了海棠想要进一
步说明的是甚麽,他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照土语来解释,
『鬼界』可以解释为,一群有神秘力量的人聚居的所在?」
海棠只纠正了一个字∶「一群有神秘力量的鬼聚居的所在!
」
她特别把「鬼」字说得十分响亮,原振侠不由自主,陡地坐
了起来,转过头,望向海棠。他自然看不到海棠的神情,但是他
至少可以听出,海棠的声音是十分认真的!
一时之间,他思绪十分紊乱。海棠说得这样肯定,那表示她
确信,真有一群有神秘力量的「鬼」,聚居在一处地方,而那处
地方,可以由「缺口的天哨」进入!
原振侠早就知道,自己这次探险历程非比寻常,但是他也绝
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真的和鬼接触的地步!
鬼是甚麽呢?从字面上来看,魔鬼和鬼魂又有不同,那只是
存在於传说中的一种现象。如果这种现象变成实实在在,那麽,
处身於一群鬼之间,又会是甚麽样的一种情形?
这实在是无法想下去的事,他的声音有点乾涩∶「你认为真
有一群鬼¨¨¨在那里生活?」他大力摇头∶「我也混乱了,『
鬼』怎麽可以和『生活』这样的词关联在一起?鬼,是人死了之
後才叫鬼的,既然死了,如何还会有生活?」
海棠摇头,她也坐了起来∶「这只不过是语言上引起的混乱
,鬼,可以是人死了之後的一种存在,也可以如同土语之中,是
一种有强大神秘力量存在的代名词!」
原振侠闷哼一声∶「存在,是一种甚麽形式的存在?」
海棠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闪著光∶「不知道,我们正要去弄明
白它!」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的思绪依然紊乱。过了半晌,他才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
海棠的语音之中有点讶异∶「我以为你早已明白了,我们在
未曾出发之前,你就知道要到鬼界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鬼界』竟可以
作那麽实在的解释──」
他说到这里,陡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来,那令他感到了一股寒
意,使得他一开口,声音也变得尖利。
自然,那也有一半原因,是由於想到了那些事之後,心情变
得十分激动之故。
原振侠用尖利的声音道∶「你是早已肯定了,有那麽一种具
有神秘力量的存在的。你的目的,是你,或者该说你们,想利用
这种力量!」
或许是由於原振侠太激动了,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异寻常。
他尖利的声音,和尖锐的风声夹杂在一起,令他自己也有吃惊之
感。
海棠不出声,双手捧住了头罩,一动不动地坐著。原振侠还
想向她追问甚麽,可是口唇发著颤,一时之间竟讲不出话来。
然而,他的心情虽然激动,思路还是十分清楚的,他陡然又
想到了一点。他要竭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绪,才能再发出问题∶「
你们¨¨¨你们在得到了大祭师的那一箱薄片之後,进行研究,
是已经有了结果的,是不是?你告诉我研究下来一点结果也没有
,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是不是?」
他一面追问著,一面双手按住了海棠的肩头,用力地摇著。
海棠一点也不抵抗,任由原振侠摇撼著她的身子。直到原振
侠摇了她好几十下,她才抬起头来,用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
你¨¨¨请你¨¨¨别那麽狂暴,我¨¨¨」
原振侠陡地住了手,整个人如同受到雷击一样地怔呆,几乎
连呼吸也停止,几乎令血液也为之凝结!
海棠这时所说的那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而是第二次
了。就在那个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的那个晚上,在他的住所,
当他紧拥著海棠柔软香馥的身子,全然沉浸在无比的欢愉时,海
棠就曾喘息著,讲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时,原振侠只觉得他的身体之内,似乎也有著烈风在吹袭
,以致整个身子都充满了嗡嗡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他才定过神来。在他震动那一段时间中,他思
绪杂乱之极,等他又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来是那麽疲倦,那
麽无力,他只问了三个字∶「是不是?」
诱得上了钩的鱼!虽然用来引诱他的饵,几乎是没有任何鱼可以
抗拒的,但他毕竟是一条上了钩的鱼!
当这一切都明白了之後,原振侠真的感到了疲乏,疲乏得连
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真难以想像过去的几天来,他一
寸一寸地在峭壁上移动,在那麽可怕的蛮荒山岭之中,是怎麽度
过来的!
他甚至闭上眼睛,他要甚麽都不去想。但是他只能控制自己
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种屈辱感和难以形容的伤心和
失望,像是巨大无比的铁锤一样,一下又一下捶击著他。
他感到胸口真的有一些重压,他知道一定是海棠把头靠向他
的胸口。她想表示甚麽呢?表示亲热,还是表示歉意?
原振侠真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连发笑的气力都没有,他
只是无力地睁开了眼。本来,他只是想看上一眼,再闭上眼睛的
,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应该怎麽做。
可是当他一睁开眼来之後,他不禁怔住了,不由自主「啊」
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海棠!
海棠就在他的身边,他本来就应该一睁开眼来就看到海棠的
。可是,令得他震惊的是,海棠已经脱去了头罩,他真正看到了
海棠,而不是戴著头罩的海棠!
在黝暗的光线下,海棠的俏脸,看来是那样苍白,那样凄楚
而令人心酸。
她的口唇微颤著,可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或许是为了不
发出声来,她洁白整齐的牙齿,轻咬著下唇。泪水自她莹澈的双
眼之中,汩汩地流出来,无声地,沿著她白玉一般的脸颊向下流
,一直流到她尖巧的惹人喜爱的下颔。
泪水在海棠的下颔上凝成了一大滴,然後再落下来,一滴又
一滴。她一定已流了相当多泪,满面都是泪痕,有几丝头发因为
泪水而沾在她的脸颊上,她也没有拂开它们。她只是怔怔地望著
原振侠,伏在原振侠的胸口,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才一看到海棠时,只想到一点∶除去了头罩,那太危
险了!所以他才感到震动。
可是,接著,海棠那种动人的神情,却使他忘记了一切。海
棠只是望著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
她的眼神,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原振侠在怔呆过去了之後,双臂
一环,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而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暗黄的光芒闪动,已向著海棠袭
了过来。原振侠发出了一声惊呼,幸好他早一步把海棠的头搂进
了怀中,所以他能及时把来袭的不知名的甚麽毒虫,一下拍了开
去,然後他以极快的动作,提起头罩来套向海棠。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间,那种暗黄色的光芒──毒虫的眼睛发
出来的,环绕在他们的周围,像是无数妖魔在飞舞一样。
原振侠仍然搂著海棠,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不应该
这样做!」
海棠不出声,只是柔顺地依偎著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刚才的那句话,
是说海棠不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除下头罩呢,还是在说,她不
应该为了达成任务而利用他。反正海棠没有出声,那就随便她怎
麽去想好了。
维持了好一会沉默,海棠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取出了饮水来
,把吸管先伸进原振侠的口中。原振侠正感到了口渴,喝了一大
口──为了摄取营养,饮水也早已加上各种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
海棠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又紧靠著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
声音道∶「我睡不著。」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你就可以到目的地了!当然兴
奋。」
原振侠开始感到海棠想说甚麽,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他仍
然没有说甚麽。
海棠的声调却出奇地平静∶「於是,我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
练,在十五岁之前,我几乎是和整个世界隔绝的,只是接受各种
各样的训练,一天超过十八小时。训练的项目之多,知识和体能
方面的都有,我相信一个普通人,一百五十年也学不了那麽多东
西。我的确学了不少,成绩超卓,那使我成为我同类中最出色的
一个!」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毫无疑问!」
海棠握紧了原振侠的手∶「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知识和体
能的训练之外,也无可抗拒地接受了思想观念、思想方法的训练
,使我真正认为,我的生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而存在的,这目的
是∶完成上级交下来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不理全人类
所共同遵奉的一些普通的生命原则,例如道德、感情、人性等等
。」
她说到这里,气息有点急促。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不愿说
的话¨¨¨其实,人性也不那麽美好,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也
是不理会那些原则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迟疑∶「别人在这样做的时候,是不是多少
会有一点迟疑?而我,是认为理所当然的!」
原振侠苦笑∶「还不是一样?结果是不变的!」
海棠呆了片刻,才道∶「很谢谢你维护我,不过我自己确切
知道¨¨¨不是那回事!」
原振侠没有出声,他心中在问自己∶我在维护她?我为甚麽
要维护她?我对她的身分是这样厌恶,对她的行为是如此不同意
,怎麽会去维护她?可是,为甚麽当她在自我剖析和自责的时候
,又会为她解说呢?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迷惘,在男女之情上,他总是迷惘的,不
过这次迷惘更深切!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片刻,海棠才又道∶「总之,我是一个经
过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形工具』,这是我替自己取的名字
。我生存的目的,就是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再不择手段去完成任
务。就像是一柄凿子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一头接受打击,一头
凿开木头一样。」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悲观,但至少还有一个生
命的目的,很多人是连活著有甚麽目的,都不知道的!」
海棠用她深邃的眸子,凝视了原振侠一会∶「我不知道你也
会有那麽伤感的一面。」
原振侠的回答听来很不合理,但在这时的心情下,他却自然
而然讲了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我所接受的训练之中,有
一条是一直被提及的,那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比起异性的特工人员来,有一个更优越的条件,那就是她本人─
─」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掠过全身。虽然在厚
厚的保护衣之下,在湿热的空气中,他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
但这时他真正感到了寒意!
他知道,海棠快要说到他最不敢想的那件事了!
他像是呻吟似地道∶「别¨¨¨说下去了,海棠,别再说下
去了。」
可是海棠却喘著气∶「让我说下去,要是现在我不说,可能
以後再也不会有说的勇气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又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信条
是,在有必要时,在要完成的任务真正重要时,就可以把自己作
为──」
海棠讲到这里,原振侠挣扎著想站起来躲开去,不再听海棠
的话,但是海棠的眼光却使得他心直向下沉,没有移动的气力。
海棠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和她全
然无关一样──虽然原振侠可以毫无疑问,在她的眼神之中,看
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哀伤。她道∶「尤其是一个美女
的第一次,几乎可以成为一定达到目的的武器!」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心中感到一阵绞痛。事实的真相
果然如此,那麽风光旖旎的一夜,那麽可以回忆一生的一夜,事
实上就是那样丑恶,只不过是海棠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她自己作
武器,他只不过是被击败了、被利用了的一个可怜虫!
原振侠感到一片迷惘,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的任务真的
那麽重要¨¨¨值得你¨¨¨使用¨¨¨这只能用一次的武器?
」
海棠这次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无目的地挥著手。良久,才
道∶「或许¨¨¨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当我懂事之
後,我一直在做噩梦,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会¨¨¨会和甚麽
人发生?在梦中,我见到的全是各种各样令人恶心之极的怪物,
而我不得不和他们¨¨¨」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我就是你梦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实
可能比梦境更可怕!」
海棠的声音极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这样子¨¨¨说
?我一点也不後悔,虽然当时,我的目的只不过要你作我此行的
伴侣,可是,我一点也不後悔!不论你对我的观感怎麽样,我¨
¨¨很高兴¨¨¨在我生命历程之中,占那麽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
原振侠心跳得十分剧烈,长长叹了一声。有一个问题,他是
非问不可的∶「为甚麽一定要选择我和你一起来,比我体力、智
力更好的人,在你们的组织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组织中其馀
人的卑劣,不会在我之下。如果我选择组织中的人作同伴,那个
同伴,就会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凶险,更加危险!」
原振侠感到了震栗──海棠说出了为甚麽要选中他的真正原
因,原因听来是如此简单,但其中却包括了不知多少对人性丑恶
的控诉!
人是危险的,在一些动物园的入口处,会有一个除了一面有
铁栅,其馀各面都密封的大笼子,在笼子前竖上警告的牌子∶「
小心,笼内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当参观者站在有铁栅的一面
,向笼内看去时,可以看到笼内是一面镜子,参观者看到的是自
己──人!
人是最危险的动物,在残害同类方面,会使用种种其他动物
所不会用的残酷、丑恶和卑劣的方法。不论是冠冕堂皇地残害,
或是偷偷摸摸地残害,在人类有纪录的历史之中,在现实社会生
活之中,都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著。
自然,在特务组织之中,人性的丑恶更被集中,被提炼到了
顶峰。特务和特务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关
系。
人性在丑恶的一面之外,多少还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过严
格训练的特务,几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栗之馀,原振侠又感到了一片迷惘──海棠呢?她是一
剧烈发抖而「得得」作响。他挣扎著道∶「你¨¨¨对我的¨¨
¨态度,也是¨¨¨一样?」
海棠幽幽地叹了一声∶「如果对你也是一样的话,我就不会
把一切全告诉你了!」
原振侠听了之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
了柔情蜜意,自然她的话是可信的,大可松一口气!
虽然在长吁了一口气之後,他立即又想到∶真能松一口气吗
?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海棠对自己
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这一点,不然,他精神会崩溃,无
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声音更温柔动听∶「你为甚麽不问我,这次的任务究
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来作武器?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一切!」
原振侠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的了,他缓缓地道∶「是不是在研
究大祭师自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些薄片的过程中,你们有了重大
的发现?」
海棠柔声道∶「是,不单是重大的发现,而且是极其惊人的
发现。」
原振侠没有再问是甚麽惊人的发现,海棠既然答应了会告诉
他,那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後,更靠近原振侠∶「那些薄片,在我们
知道大祭师带到了美国,想去弄明白那是甚麽之後,多少已有点
消息透露出来──美国的一些尖端科学机构,根本不知道那是甚
麽,自然,也由於新几内亚是一个落後国家,那些机构也不屑去
作进一步的研究。当我报告上去之後,上面很有兴趣,所以才有
了窃取薄片的行动。」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们的专家,开始研究那些薄片之
际,你不知道有没有留意一则消息?消息虽然经过严密的封锁,
但还是有一点 漏了出来,美国的间谍卫星,就拍摄到了这场变
故的照片。」
海棠的话,像是在突然之间转变了话题,可是原振侠听了,
却陡然吃了一惊。他知道海棠所说的那个「变故」──在美国的
间谍卫星,发现了这场变故之後,曾经有过一阵子的轰动。但由
於新闻的严密封锁,所以外界无法得知详情,只知道在一个著名
的核武基地中,曾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核爆,推测是由於意外。
事後,附近的一些辐射资料站,都曾搜集到空气中辐射大大
增加的证据。真正的情形,由於所在国不公布,那是国家的最高
机密,自然各国的情报人员曾因之而大肆活动了一番,但也只能
知道那是一场意外而已。
原振侠是在一份著名的军事分析杂上,读到了一篇报导,
知道这件事的。杂的作者说,可能是在进行一项新的核分裂的
试验而发生了意外,估计这场小型核爆,造成了极严重的人力和
物力的损失。
现在,海棠忽然提起了这件意外来,那是甚麽意思?难道这
个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关?这实在是令人震骇的事,
原振侠想问些甚麽,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海棠的声音有点苦涩∶「这次变故的後果十分严重,我们不
但损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设备,而且,一个师的部队全部死亡。爆
炸发生之後,核子先遣部队¨¨¨这是一个秘密部队,他们的任
务是在核爆之後,在严密的防辐射措施之下,首先进入核爆地区
执行任务的部队。」
原振侠道∶「我知道,各国都有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核子先
遣部队。」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部队的报告是说,爆炸发生在研
究室,爆炸後产生的热力,几乎和太阳内部的温度相若,破坏力
之强,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急促∶「那和¨¨¨我们的话题,有甚麽
关系?」
海棠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先遣部队测到的爆炸现场
的辐射量之高,已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部队
的防护措施,也不足以抵御那麽强烈的辐射。事後,进入爆炸现
场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内的先遣部队,也无一幸免,全在极大的痛
苦之中死亡!」
原振侠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震撼,不由自主,发出了惊
呼声来。
海棠的声音变得沉重∶「这自然令得最高层震动,因为这样
强大威力的爆炸,绝不是我们所拥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
为甚麽会有了这种爆炸,全然无法知道,因为基地上所有人全死
了,所有的设施全被破坏了。只有一点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
炸发生的时候,正是研究所在开始研究经由特工部门转到了研究
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说,当时,研究所中唯一的『外来物』
,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那¨¨¨绝不能说爆炸是这箱薄片
造成的!」
海棠缓缓转头∶「基地的安全工作一向极好,而且最主要的
是,绝没有任何原来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强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侠不再出声──来自长久传说的一个墓穴中的不知名的
东西,会形成一场小型的核爆,这实在是无法想像的事。想像力
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这种事联结在一起!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著手∶「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些薄片如
果会形成核爆,那麽大祭师带著它们来来去去,早就受辐射能的
影响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麽强大,所有接触过那些薄片的人
,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许有某种方法,可以使强烈的辐射能,只在某
种情形之下发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点也不会外 ?」
原振侠又一怔∶「天,你想说明甚麽?」
海棠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在排除了一
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之後,我就被召去参加一
个极秘密极重要的高层会议。进入了会场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处
境的危险!」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啊,如果认定了那箱薄片是罪魁
,那麽,薄片是经由你的手转出去的,你自然有著制造破坏的嫌
疑!」
紧靠著原振侠的海棠,身子在发著抖,虽然隔著两层厚棉衣
,原振侠仍然可以感觉到海棠的颤抖是何等剧烈。由此也可知,
她当时的处境是如何凶险!
她低叹了一声∶「是,我就被控制造破坏的罪名。唉,当时
情形之凶险¨¨¨我宁愿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中一辈子,也不情愿
在那个会场中留一分钟!我连想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指控
加在我的身上,当时我震骇过度,全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幸
好我们组织的最高负责人,并不同意这样的指控,详细说明了那
些薄片的来龙去脉,并且提出了他的一个看法。他的一番话,算
是暂时把我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在他想来,对海棠的指
控是全然没有根据的。但是他也知道,当遭受到了那麽重大的损
失,又是在一个全然没有法律程序的地方,海棠成为替罪的羔羊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又有甚麽法子替海棠
开脱呢?原振侠迅速地转著念,一点也想不出有甚麽办法来。
海棠苦笑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他提出来的设想,是极其
惊人的。」
她讲了一句,又顿了一顿,才把组织首脑的话说了出来。
首脑的设想,的确十分惊人,而且极大胆而富於想像力。若
是用海棠转叙的方法写出来,就没有那麽直接,所以还是把他的
话直接写出来的好。
以下,就是那个首脑的话。
「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提及的,是一个极严重的问题,甚至可
以说,关系到我们国家的生死存亡。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次变故
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那简直是一场核子战争的雏型,而我
们在这场核子战争之中,是彻底失败的一方。
「巨变发生之後,由於已经没有生还者,所以变故是如何发
生的,只好依靠推测。在经过反覆的研究之後,得出的结论是,
变故来自那一箱正在进行研究的物体。这物体的来源大家都知道
的,它和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的一个传说有关,其中的一片,有
可能是造成一个物理学家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几百片在一起,就
会在研究过程中,形成一场猛烈的核爆呢?如果肯定了这一点,
我们就得追溯那个古老的传说。
「关於那个传说的资料,各位请参看会议文件第三号附件。
概括起来说,传说是说,当一个人到了一处地方之後,他就获得
了巨大的力量。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传说有实际的物体作支持
。虽然那个物体,根本没有人知道是甚麽,但如果我们设定它们
是巨变的根源,又假设是当时那个人,从那处地方带回来的,这
就大有研究的馀地。
「我要求大家用心听,因为我会提出我的假设,而我的假设
,几乎是超越人类知识范畴的。请无论如何不要打断我的话头,
在追求现代化的同时,我想,适当的幻想力,是十分重要的。
「假设之一,所谓来自『鬼界的力量』真有其事,而力量的
来源,就是那箱子中的薄片。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懂得如何运用那
箱薄片,使他有异常的力量,这才能成为各部落一致崇敬的大祭
师。
「假设之二,是那箱薄片来自一个叫『鬼界』的所在。由於
有物件作为佐证,也可以假定,真有那样一个所在。
「假设之三,就是在『鬼界』那个所在,有著不可思议的力
量。又或是有不可思议的『人』,可以给到过那里的人以奇异的
力量。
「如果一些薄片,已有这样的威力,那麽,在『鬼界』之中
,一定有著更强大的力量──这是我的假设之四。
「根据我的几点假设,得到的一个结论就是,在那个被称为
『鬼界』的所在,有著可以提供强大力量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得
到这种力量,那麽不但可以弥补我们在那次意外的损失,也可以
使我们在毁灭性的武器的发展上,一跃而成为世界之首。所以,
必须要有最干练的人员到那个地方去,而海棠是最适宜担任这项
任务的人。
「一定有人会问,就算我的假设全部成立,那地方的这种力
量是怎麽来的?那又要作进一步的假设,我的假设是,它来自地
球之外的另一星球。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不但可能有
那种力量在,也有可能,有带来这种力量的人在──」
(当首脑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地位相当的与会者提出了
反对意见∶「把那麽重大的事故,寄托在一些虚幻的设想上,这
太不切实际了!」)
(首脑的回答是∶「设想或者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去从事真
正的探索,就十分切实际。所以我的提议,是海棠要到那地方去
一趟!」)
「海棠,你到『鬼界』去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论你用甚麽
方式去完成。你要把那边的力量带回来,要使这种力量属於我们
!海棠,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首脑甚至不必问海棠,是不是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而只问
她是不是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那是不必问的,海棠生下来就要
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用她自己的话来
说,她是「人形工具」,工具在被使用的时候,会有选择权吗?
当然是没有!
海棠略停了一会,原振侠也保持著沉默。过了一会,原振侠
才道∶「你没有考虑过,根本就不会有甚麽鬼界的存在?」
海棠的声音有点异样,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是惘然还是哀
伤∶「没有,我也要把它找出来!你没有过这种生活经历,不知
道被指控那麽严重罪名的可怕。我完全没有任何路可以走,除了
到这里来碰碰连气!」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心中想说甚麽,不过没有说出来。他没
料到,海棠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当然,我还有一条路可
以走,那就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十分
认真地想过¨¨¨」
原振侠用力抱了她一下,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麽动人∶「原
,真的,当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只有
自杀了,可是在死之前,我还要享受一下人生!一个正常人应该
得到的,我也要得到¨¨¨」
原振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心情真是激动到了极点!
他自己感到惭愧,他一直以为,海棠是为了利用他才那样做的,
再也没有想到,当时海棠已处身绝境,是为了不甘心就这样走完
她年轻的生命之途!
原振侠是感情十分丰富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说,他感情丰富
而又脆弱,他不能在感情之中,掺杂著丑恶的事实,而要一切全
是在美好的境界之中进行。当他想到海棠是为了利用他而亲近他
的时候,他感到刺心的痛苦,但这时当他在海棠的话中,辨出了
海棠的意愿之际,在极度的感动之下,他的声音甚至有点呜咽。
他紧握著海棠的手(仍然是手套和手套之间的接触,但原振
侠却不感到有任何隔阂),海棠的手像在发抖。原振侠在突然之
间,又感到了一阵猛烈的震栗,那是因为他想到,海棠的任务,
不一定能完成!
说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这还是最乐观的说法了。事实
是,直到如今为止,「鬼界」始终只是一个传说,首脑的几点假
设也始终只是假设。虽然「缺口的天哨」已然在望──静夜之中
,听起来那麽刺耳,那麽尖利,像是锉刀在锉刮著人的神经一样
的风声,证明前面不远的那个形状怪异的山峰,就是「缺口的天
哨」,但是究竟那里是不是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鬼界」?
在所谓「鬼界」之中,是不是真有某种力量存在,可以被海
棠得到之後,如首脑预料的,他们可以在毁灭性武器的发展上,
变成世界第一?
这一切,全是如此虚无飘渺,但是海棠的生或死,却就系在
上面!
她要是不能完成任务的话,还是要面对著比死亡还可怖的指
控,除了自己寻求毁灭之外,还是没有路可走!
当原振侠一层一层想下去之际,他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甚。他
要勉力镇定心神,才能继续说话∶「你的处境¨¨¨」
海棠幽幽地道∶「我是处在绝境之中,除非,我真能把那种
¨¨¨神秘力量带回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这希望十分渺茫,尽管我们
满怀信心,经历了那麽多艰险,可是信心并不是成功的保证!」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还是可以透过玻璃罩,看到她明
澈的大眼睛之中,闪耀著一种异乎寻常的忧郁的神采。
可是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根本是
发生在他人身上一样∶「是的,信心没有用,但是我必须继续向
前闯。不过,原,我要讲的话讲完了,明天一早我继续向前,你
如果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怪你,你──」
她的话没有讲完,就被原振侠阻止了。如果不是他们都戴著
那种异样的头罩,原振侠一定会用自己的唇,去将她的唇封住。
但这时,原振侠甚至无法用手去捂住她的嘴,他只将双手抓
住了海棠的肩膀,用力摇著海棠的身子,同时大声叫著∶「再也
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起向前走!而且,就算不存在甚麽『鬼界』
,也不知有多少路可以走!」
他直盯著海棠,直到海棠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拥抱著他为
止。
这一晚,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靠在
一起,使他们日间消耗了的精力逐渐恢复。
原振侠在朦朦胧胧之中,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梦,当然,在
不远处传来的,厉风的刺骨呼啸声,是使他形成噩梦的主要原因
。他最後在一个梦境中惊醒,那梦境倒不是十分可怖──在那个
舞会中,曾向他警告不要牵涉进去的那个「马克思」又出现了,
仍然是那种动听的声音∶「看,叫你不要牵涉进去,你不肯听,
现在,你知道结果了吧!」
梦中听到的语调,是真挚的谴责,并不严重,可是却使得原
振侠在恍惚之中惊醒了。原振侠立时想到,结果会是怎样呢?
他无法作出设想,结果可以是任何种类的!
(但就算原振侠这时,作出了一千七百八十种设想,他也决
计想不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他坐了起来,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灰茫茫。极东处,似乎有
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在闪耀,但也叫人无法相信那是初升的旭日,
因为那团光芒,只是略闪了一闪,就被云雾所遮掩了。
雾很浓,浓得像是有重量压向身上一样。当他们做好了旅程
开始的准备,开始行动之际,雾更加浓了,几步之外的情景都看
不清。
山区中的环境,本来已经那麽诡异神秘,再加上了那麽浓的
浓雾,整个人像是被密封进了一个小罐头之中,而小罐头又被抛
向了不可测的深渊之中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动著,尽量隔得近,可以相互之间看得到
对方──那必须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从「天哨」传来的风声,仍然是那样尖锐凄厉,在呼啸声中
,像是夹杂著断断续续的呜咽,简直叫人无法定下神来,仔细听
一听这样的风声──如果用心去听的话,不消多久,恍惚之间,
那种风声,就像是人类自古以来所积聚著的痛苦和怨恨,集中在
一起,用声音作发 。
谁心头没有几分痛苦呢?那种风声,就能把人心中的痛苦勾
起来,再加以无穷地扩大,扩大到了人无法可以承担的地步。
他们先要下山,然後去到「天哨」的峰脚下,再向上攀登上
去。在那样的浓雾之中,他们是根本无法前进的,只能向下缒─
─抓住了一条山藤向下缒去,然後再找另一条山藤,再向下缒去
。
几小时过去了,他们重复著同样的动作,凭藉著他们过人的
体力和坚强的意志力。
在快到峰脚下时,他们都听到了急速的流水声。直到又穿过
了一大团浓雾,他们才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当他们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形之际,他们离那道两峰之间湍急
的山溪,大约有十公尺,双手抓住了山藤,半悬在空中。
那道山溪大约有二十公尺宽,溪水也是灰黑色的。由於水势
十分湍急,所以当溪水遇到了石块之际,溅起混浊的、老高的水
花,看来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口,在喷著涎沫一样。
溪水可能是由於峡谷底下,积聚了太多腐烂了的东西之故,
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
原振侠找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把脚尖抵了上去。这样,
他就可以腾出一苹手来,向海棠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下去探
一探。
海棠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又向下落了一条山藤,他想在溪
水上找一个立脚之处,可是却找不到。溪水不知有多麽深,就算
是水不污浊,要是水深过腰的话,他们就无法在那麽湍急的水流
之中站稳身子。
在溪水中,有几块凸出的大石,每一块相隔约在两三公尺之
间不等。
原振侠又攀了上去,来到海棠的身边,指著对岸∶「只要过
了这道山溪,向上去,就可以攀到天哨的缺口。」
海棠点著头∶「找到一个地方固定身子,再动用工具。」
原振侠向左看,左边有一块岩石,虽然上面不是十分平整,
但是总还可以存身。他抓著山藤,慢慢移动著身子,使自己到了
那块大石之上。
然後,他缓缓拉过一股藤来,在自己的腰间盘了几匝。这样
,他双手可以活动,身子不会跌下去。然後,他从背囊之中取出
了工具来,那是一枝强力的发射枪,可以把带著钉子的绳索射向
远处,使钉子钉进岩石之中。
他取出了发射枪,校正好,对著对岸扳动了扳机。在峡谷之
中,砰然的枪声带起了巨大的回声,使得两面峭壁之上,有许多
本就松动得摇摇欲坠的大石,由於声波的震荡,而发出轰隆巨响
,滚跌了下来。有几块超过半吨重的大石,就在海棠和原振侠的
身边擦过,跌进了污浊的溪水之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来。
原振侠只觉得喉头好像火烧一样地发乾,那些巨大的石块滚
跌下来,是在他们的身边掠过,还是击中他们,是全然无法控制
的。而如果有一块大石,是直向著他们之中一个砸下来的话,他
们也几乎无法躲避!等到峭壁上不再有落石滚下来,原振侠看到
,射出的钉子,已经钉进了对面的山崖之中。
锐利的钢钉,足有二十公分长,已经全部钉进了岩石之中。
原振侠用力拉了一拉,钉在岩石上的钢钉纹丝不动。
他又在伸手可及之处,看准了一个坚固的石角,将绳子尽量
扯直,一圈又一圈绕在那石角上。直到他认为够坚固了,才打了
一个死结。
当他做好这一切之际,他抓起绳子上的一个滑轮。
当他射出钢钉之际,是斜向下射出的,也就是说,钉进了对
面山崖的钢钉,位置要比他存身之处来得低。这样,他才可以抓
住滑轮,滑向对岸。
当他抓住了滑轮之後,他心中想,在回程的时候就没有这样
便利了。那就不能再利用滑轮,只好双手攀著绳索,渡过这道猛
虎似的山溪了。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在回程时,如果已经获得
了传说中的那种神秘的力量,是不是可以不必再利用这种装置了
呢?
他吸了一口气,一纵身,滑轮在绳索上转动著,带著他的身
子向前面滑了出去,一下子就到了对面的山崖。他伸手抓住了一
根山藤,攀上了几步。
生长在这山区中各种各样的野藤,看起来固然十分丑恶,但
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却对它们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
因为要是没有那些山藤的话,他真不知道如何可以在湿滑的
、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山壁上存身,别说攀上去或是前进了。
他才一滑了过来,海棠也已移到了他刚才存身的地方,抓住
了另一苹滑轮,一样滑到了对面的山崖。
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天哨」的峰脚下了。两人一起抬头向
上看去,可是,云雾缭绕,他们根本看不到峰顶上的情形。
但是他们已经到了峰脚下,只消一步一步向上攀去,总可以
攀到峰顶的!
他们靠著山崖歇了片刻,自上面穿云过雾传下来的厉啸声,
听来更加惊人。他们甚至感到,整个山峰都像是在隐隐颤动!
歇了没有多久,他们又投入了机械的动作之中。向上攀著,
爬到了一股山藤的尽头处,又抓住另外一根山藤,用自己的臂力
,使自己的身子不断向上升。
在这种行动中,不论人有著多麽高的智力,可是同样的行动
,远远及不上别的生物。
在连续向上攀缘了一小时之後,原振侠感到自己的手臂,似
乎已和双肩脱离了关系,根本已经不再有任何知觉。他甚至不明
白自己的手臂,如何还会活动?
他看到了一道石缝,看起来,那道石缝勉强可以给人存身。
他咬紧牙关移动著身子,终於使自己挤进了那道石缝之中。
他挤了进来之後不久,海棠也挤了进来。石缝虽然狭窄,而
且也没有人知道在石缝深处隐伏著甚麽毒物,可是不必再靠双臂
来支持体重,可以喘一口气,那实在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他们挤得如此之紧,互相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
。当一条不算是很粗的蟒蛇,自石缝深处钻出来,硬在他们两人
之间挤过去,游向山崖之後,海棠叹了一声∶「这里虽然一点也
不好,可是我倒愿意一直逗留下去¨¨¨这里¨¨¨这里¨¨¨
」
她本来不知道想说甚麽的,显然是说到了一半,不知如何说
下去才好,所以停了下来。
原振侠接了上去∶「你想说甚麽?想说在这里,至少没有人
与人之间的纷争?」
海棠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我们当然不能在这个石缝中长留的!」
海棠的身子动了一动∶「对,对!当然,我们还要继续向上
攀。」
原振侠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任务是
到『鬼界』去找寻一种神秘的力量,如果『鬼界』只是一个地名
,那里根本没有甚麽神秘的力量,你准备怎样?」
海棠的声音茫然∶「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容许让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原振侠直到此时,还不认为真能找到
甚麽神秘的力量,那麽,背叛组织,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可是对
海棠来说,仍然是不可想像的──从头到尾,她没有勇气和她所
属的组织作任何的对抗,这不能怪她,这是她这样身分的人的悲
剧!
尽管世界上多的是背叛的特务,可是像她那样,自小就接受
了那麽严格训练的特务,彻头彻尾只是工具,一切以组织为依归
,只会尽一切力量去讨好组织,而绝不敢想到违背组织!
在喘气之後,海棠用近乎哭泣的声音道∶「求求你¨¨¨再
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原振侠在这时,看到了在她双眼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近
乎绝望的神色,那使他的心头又感到了一阵绞痛。这种感觉,令
得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对海棠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不!那不单是怜悯,还有别的感情
在!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进一步问自己∶是不是爱情?
他非但不问,而且故意避了开去。只不过他下定了决心,一
定要帮助海棠从组织的阴影之下挣脱,虽然这个阴影,可以说是
盘踞了她整个灵魂!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麽,海棠也没有再说甚麽。他们挤在那石
缝中休息了半小时,在这半小时之中,他们几乎每一秒钟都互望
著,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对方心灵中发出的声音
。
然後,他们一起吁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一起伸手向上指了
一指,他们又要开始他们艰难的旅程了。
原振侠从石缝中挤了出去,海棠跟在後面。当他们艰难地又
攀上了几十公尺之後,峭壁变得不再那麽平滑,而是有很多凸出
的岩石,可供借力。这是他们进入山区之後未曾遇到过的幸运,
不必单靠双臂的力量使身体上升,攀缘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在他们上面,是厚厚的、浓灰色的云层。云层乍一看是凝止
不动的,像是巨大无比的一个顶一样,几乎给人以无法穿过去的
实质感。但是仔细看去,却可以见到厚厚的云层正在翻滚著,像
是大海中的暗潮一样。
只不过云层不论怎麽变化,都脱不了那一层的范围。范围的
界限,自然由看不见的气流来决定。
风声听来更是凌厉。由於云层的阻隔,他们无法看到峰顶的
情形,只是从风声和他们已经攀缘的高度来推测,那云层上面,
多半就是向内拱去的峰顶了。
越是快接近目的地,他们的心情越是兴奋。虽然他们不知道
那所谓「通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是他们终於来到了「缺口的天
哨」──亘古以来,只有一个人到过的神秘山区的腹地。
不多久,他们已明显地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云层。大团大
团棉絮一样的云,向他们扑面而来,在他们的身边翻滚舞跃,而
且根据著呼啸的风声的节奏。云团厚得像实质一样,使人在心理
上,产生一种行动受阻滞的感觉。
那一层厚厚的云层,昨天,当他们还在对面的山峰时曾看到
过,估计有三百公尺。所以当他们进入云层之後,并没有十分急
於冲出它,而仍然是尽量拣著可以踏足的岩石,来节省体力。
他们尽量使互相之间的距离接近,每攀上一些,就互相注视
对方一下。似乎可以在那一刹间的注视之中,重又获得无比的力
量。
终於,他们穿出了那厚达几百公尺的厚云层。穿出了厚云层
之後,并不能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在头顶上仍然是暗灰色的天。
而风声的尖锐和强烈,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才一出云层,抬头向上看去,他们两人都不禁呆住了!向上
看,已经可以看到峰顶──由於他们是附身在山峰之上,不是远
眺,可以看到的峰顶自然只是极小部分。可是那种嵯峨的怪石,
都有著像刃口一样的石角,简直是锋利无比的,像是巨大无比的
利刃一样,光滑而无可攀附。而且,在到达峰顶,至少有一百公
尺的高度,上面竟寸草不生,一根藤也看不到!
那当然是由於风势实在太强烈的缘故。强风经年累月无情地
吹袭著,连岩石也被吹得风化,还有甚麽植物可以附生在上面?
即使生命力顽强如魔怪一样的野山藤,也无法在上面生长。
岩石上没有了野山藤可供攀缘,如何攀上峰顶去呢?当然,
可以采用传统的攀山方法,在岩石钉上钉子,系上绳子,再一步
一步向上攀去。但是,那上面的岩石,全是近乎深黑色的,看起
来不像是石头,简直和铁一样,钉子钉得进去吗?
接近峰顶的那一百公尺左右的岩石,全是几百万年来,和强
烈如刀刮一样的烈风搏斗之後,剩下来的石中之石。如果石质不
是那麽坚硬,早已被强风吹化了,哪里还能留下来?留下来的岩
石,看起来像铁一样,当然是有道理的。
而且,就算钉子能钉进去,在那麽猛烈的强风之下,人怎与
之对抗?有甚麽办法可以保持平衡?单凭系在钉子上的绳索,能
使人向上攀?
当他们开始行程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在「天哨」的缺口
上,风势十分猛烈,所以才使得「天哨」会发出惊人的呼啸声,
可是他们还是来了──那是因为直到这时,他们真正接近了狂风
之後,才知道狂风是多麽可怕!
狂风是由於特殊的地形而形成的,和刚才他们穿过的那个厚
云层一样,有它的势力范围,大约也是一百公尺高下的地带,恰
好笼罩了山峰的顶部。
这时,他们离狂风带还有大约一百公尺距离,可是已经可以
感到了狂风的震撼。
别说那震耳欲聋的轰轰隆隆的声响了──单是这种声响,就
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令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昏过去。他们并没有
测音量的仪器,但是可以肯定,那种声响,一定远远超过人能忍
受的噪音音量。随著不断的轰然巨响之中,还夹杂著更难以忍受
的尖锐的声音。
轰然巨响是狂风本身发出来的,是空气在极高度速度流动之
际发出来的──被诗人形容得如此温柔的空气,在某种情形之下
,竟会如此狂暴可怕!而尖利的声音,是狂风刮过岩石时所发出
来的,那种尖利的呼哨声,简直要把听的人的五脏六腑,一起翻
转过来一样。
然而,那还可以忍受,最难忍的是,他们感到呼吸困难了!
在狂风带之下的那一段,所有的空气,似乎全被狂风带走了,变
成了真空地带。他们才一冒出了云层,只向上看了一看,看出了
危机,又互望了一眼,就在那麽短的时间中,他们已经窒息得眼
前有金星乱迸!
原振侠忙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身子顺著抓住的一根野藤缒
了下去。直到又没入云层之中,才在一块大石上停下,海棠也立
即跟了下来。
在云层之中,风声被阻隔了不少,至少,他们都知道,只要
提高声音,互相就可以听到对方的话。不像刚才那样,只怕喊破
喉咙,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所有一切的声音,全归
迸在狂风的咆哮之中了。但是他们两人伫立在那块大石上之後,
谁都不想开口。
过了好一会,他们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互望著,都
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甚麽。还是原振侠先开口∶「我们的行程,
到此为止了。」
海棠沉默了一会∶「缺氧的问题,可以解决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容易解决,他们的背囊之中有著压
缩空气,可以供呼吸之需。他沉著声∶「其馀的困难呢?」
海棠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时他们在厚云层中,上面狂风所
造成的震撼,在厚云层的掩蔽之下,没有那样惊心动魄。
她在看了一眼之後,道∶「估计距离一百公尺,我们预算的
时间是十天,现在只用了七天半,应该可以够时间到峰顶。」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种狂风,若是进入狂风带,你认为我
们支持得住?」
海棠垂下了头,隔著玻璃罩,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她声音有点激动∶「已经到了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向上攀去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要能上得去才上去,我看登上月球,
也比登上这个天哨还容易!」
海棠低叹了一声∶「你不去,我不勉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血脉贲张的激动,他并不以为海棠这样说
是在刺激他,而是他感到,海棠这样说,是她心中真的这样想!
怎麽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手呢?当然不可以!就算要冒
再大的险,只要海棠向上去,他就没有法子後退了!海棠在这样
说了之後,直视著他,原振侠也回望著海棠。两人都已经不必再
说甚麽,双方想说的话,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两人的动作都几乎是一致的。自背囊之
中,拉出了压缩空气的管子来,连接在面罩之上,同时,把头罩
本来用以呼吸的开口密封。压缩空气流进头罩之中,他们可以通
过头罩上的活门,比较自在地进行呼吸。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後,原振侠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伸出了
六苹手指。
海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压缩空气只能供给
六小时呼吸之用。那麽,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进入强风带之後,
他们可以不再需要压缩空气。不然,无论如何无法在六小时之内
,攀上山峰最後那一百公尺的。原振侠放下手,抓住山藤向上攀
去。
当原振侠再度向上攀之际,他有一种极度的壮烈感,感到自
己是被一种不知是甚麽的狂热力量驱使著,跃身跳进火山口去的
祭品一样。
他也没有再去问自己,如果自己像是祭品,那麽他是为了甚
麽而去牺牲的?
至少要一个世纪,或许更久。单是为了使需要的器材可以到达这
里,只怕就得半个世纪!」
海棠沉默了片刻∶「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通道,就快可以
到达¨¨¨到达¨¨¨」
找到了通道,那就是说,快可以到达「鬼界」了!「鬼界」
不再是传说,他们每向前跨出一步,「鬼界」是实际存在的可能
性,就增加一分。但在这时,海棠反倒感到了害怕,连「鬼界」
这个名称,也迟疑著说不出来。
原振侠的心情也是一样,越是接近事实,怯意越浓。他们的
心头,都盘旋著同一个问题∶鬼界,那究竟是一个甚麽所在?有
著甚麽?
当他们有这样的怯意之际,他们甚至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而终於又再前进了十分钟之後,停了下来互望著,心头感到极度
的沉重。
海棠先开口∶「这¨¨¨甬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有人吗?」
他的叫声,在狭窄的甬道之中,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回音。当
回音静下来之时,他道∶「我问错了,我应该问,有鬼吗?」
他本来是想说点轻松的话,好松缓心头上那种莫名的压力。
可是一开口,声音却是乾涩的,别说海棠听了没有笑,连他自己
也觉得一点不好笑。
两人又都静了下来,海棠叹了一声,有点自嘲∶「刚才的勇
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然後,就在他们震惊到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之际,又是一
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再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说得出是
甚麽形状的黑影现了一下。看起来,在绝对的黑暗之中,这种黑
影不知道有多少在!
他们都知道黑影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有甚麽东西才能
形成黑影,那麽,是甚麽东西呢?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起了传
说中的鬼,是没有影子的。
鬼没有影子的说法,在平时听来,自然会使人觉得可笑,可
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真有镇定神经的功效。原振侠一想到
这一点,陡然松了一口气,居然可以发出声音来──虽然他的声
音,令他自己听来,也觉得怪异莫名∶「你们¨¨¨是谁?」
原振侠虽然挣扎著问出了那句话来,可是这时,他整个人还
是被恐惧感占据著。那种极度的恐惧,甚至驱走了寒冷的感觉,
驱走了一切的感觉,只剩下了恐惧。
至於为甚麽要恐惧,他根本说不上来。在这种诡异绝伦,全
然无法明白会有甚麽出现的境地之中,作为一种有恐惧感的生物
,恐惧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甚至是不用任何理由的!
他可以感到,紧握著他的海棠,身子在发著抖,他也一样。
两个人发抖的韵律,甚至也是一致的。
当他问出了那句话之後,在前面,不知是甚麽地方,黑暗之
中,陡然发出了一下同样的问话∶「你们¨¨¨是谁?」
那种幽幽的、似有似无的、充满了被抑遏的凄厉声音,一传
进耳中,原振侠感到连自己的头发都几乎倒竖了起来,头皮阵阵
原振侠叫不出声音来,心中则在嘶喊∶南北极磁场消失,这
等於是地球的毁灭!
海棠自己立时道∶「有甚麽办法,可以令南北极磁场消失?
」
那声音道∶「有,在南北两处磁场中心,各制造一场爆炸,
就可以令磁力消失──至少消失一个短暂时间,令我们可以离开
绝境!」
声来。
原振侠立即明白发生了甚麽事──海棠不让他有表示反对意
见的机会,所以用强烈麻醉针刺中了他!
那厚厚的保护衣,曾经保护他不受可怕的毒虫、毒蛇的侵袭
,但是却不能保护他防止人的侵袭。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感到了
极度的愤怒和悲哀──人,竟比一切毒虫和毒蛇还要可怕!
他想伸手推开身边的海棠,可是却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的东西,在地球的南北极,去制造一场爆炸吧?」
原振侠心中在苦笑,心头有被刺伤之後,鲜血在向外涌的感
觉。他在心中回答∶当然不会,我虽然是傻瓜,可是不是白痴,
你当然不会这样做!
海棠的声音又响起来∶「麻醉药很快就会失效,你不会有甚
麽不舒服的感觉。你生气了?我真不明白你为甚麽要生气!」
当海棠说到这里时,又在原振侠的脸上亲了一下。
原振侠又在心中回答∶你当然知道我为甚麽发怒的!你的目
的,是把可以制造毁灭性爆炸的武器弄到手,完成你的任务。那
麽可怕的来自外星的武器,到了你们手里,迟早会使得人类遭殃
!你为了完成任务,竟然这样不择手段!
海棠低叹了一声∶「当时我有甚麽办法呢?你看,我们一下
子就飞出了山腹地区,正如他们所说,飞行囊的能源不是很足,
我看得找地方著陆了!」
怜的!」
原振侠直视著海棠∶「在我看起来,你更可怜!你也是身在
鬼界一样的境地之中,不能自拔,甘愿作人形的工具。比较起来
,你和在无底深渊、无边黑暗中生活的那些外星人,又有甚麽分
别?」
原振侠看到海棠的鼻尖上,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出现了细小的
汗珠。可是海棠却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转过头去,声音也十分
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麽!」
这就是她的回答──我不知你在说些甚麽!
原振侠还以为,他的话可以打动海棠,可以使海棠改变生活
,但显然那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也只好身不由主地堕入鬼界¨¨¨不,医生,我并不是说你的弱
点,是在男女感情方面!」
「就算是¨¨¨也不要紧!」
原振侠又黯然了,他闭上了眼睛,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
是娇媚得难以形容的脸庞──海棠的脸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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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不但说著,而且有所行动。她推开了飞行囊的一扇门,
原振侠缓缓转过头去看著她,看到她提著一个中型旅行箱大小的
箱子,跨出了飞行囊。
当她跨出了飞行囊之後,她并不转过身子来,背对著原振侠
所有部落奉他为神了!」
「大祭师¨¨¨对了,我曾和那大祭师联络过,说是他接到
了海棠给他的一封信──当然也是冒名的,说是探险的结果并无
发现,那飞行囊自然也被海棠他们的人弄走了。」
「真难想像,那些外星人有那样高度的科学水准,应该是宇
宙中的强者了,可是地球生物完全不觉得它存在的磁场,却令得
他们要永远堕入黑地狱之中!」
「这或许是地球保卫自己的天然方法吧?人们对於宇宙规律
,知道得实在太少了!不单是落後的地球人不知道,连进步的外
星人也不了解!」
「他们的情形,其实在地球人身上也可以找得到。一个人再
坚强、再能干,但也一定有一个弱点的,一旦触及这个弱点,他
道∶「本来,我想等药性过去之後,和你一起走的。看来不可能
了,那会形成你我之间的巨大冲突。为甚麽不好来好去呢?我实
在很感激你,一直很感激你。大约再有一小时,你活动能力就会
恢复,你一定可以找到路的,沿著河走不多久就会有部落。」
原振侠大声叫了起来∶「你利用我,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
「医生,你所接触到的女性,似乎都是充满了无比野心的。
是不是你自己性格中有甚麽缺点,特别容易被这一类的异性所吸
引?还是你根本不追求将来,只希望一刹间的感受?」
「我¨¨¨我不知道。」
「好了,不谈这些了。你说过的¨¨¨那些外星人的工具,
真有意思,反引力工具?可以使任何重量消失?我相信有这种工
具。甚至有一种说法,运送建造金字塔的大石块,就是因为有了
反引力设备使重量消失,才能够完成的。」
「是啊,还有可以把固体──例如岩石化为气体的工具,真
是不可思议之极!在使用的过程中,甚至是¨¨¨平和的,我一
点也未曾感到甚麽灼热或是惊天动地。」
「那第一代大祭师,有了这类工具中的任何一件,就足以使
用我!」
海棠当然是应该听到原振侠的叫声的,可是她却没有回答,
只是提著那苹箱子向前走去。原振侠只听到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
「哈哈,那你就未免太忧心了。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核武器
,已足以毁灭整个地球有馀了,再多一点并不算甚麽。倒是你说
的那个所在,那些外星人¨¨¨唉,若是要在地球毁灭的情形下
,才能令他们超生,那实在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了!」
「他们将永远在黑暗中生活下去,他们甚至不能用死亡来作
解脱!」
「是啊!这种情形单是设想一下,也够痛苦的了。」
「只有一种境地,在旁观者而言,可能比那些外星人更可悲
。那些外星人是根本无法解脱,有一种情形是明明可以解脱的,
但自愿陷身在¨¨¨鬼界中,我就曾这样说过海棠!」
「别太责怪她,各人有各人的困难,我相信她内心深处,已
经够悲苦的了!」
传了过来,像是在鬼界的绝对黑暗之中,听到过的那种声音一样
,充满了绝望和凄苦!
原振侠的心,因为这一下叹息声,而剧烈地绞痛起来,他望
以下,是他们三个人的对话。由於三个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所以甚麽话是甚麽人讲的,应该一看就看得明白,不会混淆。因
此只写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指出甚麽话是甚麽人说的了。
「你不必太难过,我想,她在和你分开之後,一定比你思念
她更思念你!」
「真¨¨¨会这样?可是¨¨¨她连回头望一下都没有!」
「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女性的性格。」
「有一件事和你的叙述是吻合的,前半个月,又有原因不明
的小型核爆,辐射强度极高。自然是他们拿其中的几片薄片,在
做试验了。」
「他们既然有了这样¨¨¨可以形成猛烈爆炸的毁灭性武器
,这¨¨¨」
著海棠的背影,看著海棠沿河向前走去。他紧咬著下唇,他知道
,自己如果大声要求,海棠一定会应他所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的。
用你,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位先生呵呵笑著∶「英雄难过美人关!」
原振侠大著胆子,顶撞了一句∶「并不好笑!」
那位先生仍然笑著,拍著他的肩头走了开去。当集会散了的
时候,原振侠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之後,道∶「我想把经过向你
们说说──」
他知道对方的怪异经历远比他为多,不一定有兴趣听他的叙
述,所以连忙加了一句∶「有一群外星人,在地狱一样的山腹深
处生活著。他们甚至不会死亡,却像鬼魂处於地狱一样!」
果然,这样的开场白引起了那位先生的兴趣。於是,在那位
先生的书房之中,原振侠把他这次奇异的经过说了出来,也包括
了他在知道被海棠利用之後,心中的创伤是如何之深。
可是他不要请求,他要海棠自己转过来。然而,海棠却一直
没有转过头来,她只是一直向前走,走出了他的视线之外。
一小时之後,原振侠的活动能力已完全恢复了。他踏出了飞
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憔悴。
那天晚上,他在一次人数不多的集会之中,遇见了那位传奇
性人物和他美丽高贵的夫人。夫人笑著向他走过来道∶「原医生
,看来,你没有接受我的劝告!」
原振侠「啊」地一声∶「原来是你!」
化装舞会上的「马克思」──而当时,海棠却正扮了她,在
冒充她!
原振侠又向那位先生望去,那位先生道∶「那天晚上我不在
场,不然,他们得吃点小苦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你早知道他们¨¨¨他们的目的是
甚麽?」
美丽的夫人回答∶「知道一点梗概,不算多。但他们是在利
行囊,才第一次看了它的外形──和一颗子弹相仿。他用最快的
时间,步行到了那个部落之中,知道海棠已驾走了他们进山时留
在那里的吉普车。
原振侠知道无法追得上她了,他颓然在一株大芭蕉下坐了下
来,双手抱著头。令得部落中一群土人小孩子,都用极好奇的眼
光,望著这个坐著不动那麽久,像是石头刻成一样的外来人。
两天之後,原振侠回到了医院,回到了他的住所。
当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当他在峭壁之上所渴念的日常生
活,又变成了现实之後,一切的经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那当然不是梦,他居住的这个小空间中,甚至还飘荡著自
海棠娇美的身躯内散发出来的幽香,他不必深呼吸就可以闻得到
!
那不是梦,那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那经历毫不留情地折磨
著他,令得他有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那绝对的黑暗之中,要受
无穷无尽的痛苦。
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海棠的消息也没有。他非但瘦了,而且
原振侠感到飞行囊正在迅速下降,由於下降的速度太快,所
以他的耳际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吧!」
海棠缓缓吁了一口气∶「原,你知道我不会照你的话去做,
也不能照你的话去做!」
原振侠觉得自己的手,也可以有一些活动的能力了。他艰难
地扬起手来,握住了海棠的手∶「那种毁灭性的爆炸,不知会带
来多大的灾害!」
海棠眨著眼∶「谁说我们会使用它?」
原振侠怒道∶「那你要来干甚麽?」
海棠闪过了一丝惘然的神情,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原振
侠苦涩地道∶「海棠,在山腹之中,无边的黑暗之中,无穷无尽
的岁月和痛苦,一想起来,就令人遍体生寒,是不是?」
海棠点头∶「是啊,他们不知道来自哪一个星球,真是很可
来的时候七、八天如此艰苦的行程,出来的时候只怕七、八
分钟也不用,科学文明真是可以使人的日子过得更好的!
飞行囊下降,可以看到,下面是一条十分湍急的河流。原振
侠认得出这条河流,他们就是由这条河流下游处的一个部落,出
原振侠在他哑哑的声音中,表达了他的冷漠∶「原来你胆子
比我大!」
海棠笑著,有一点伤感∶「或许,由於我本来就是鬼界中的
一份子吧!」
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原振侠的心中又软了一软,长叹了一声
。
海棠并没有离开飞行囊的意思,她柔软的双臂环向原振侠,
把脸凑了过来,凝视著他。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海棠,再飞上
去,把你到手的东西抛进深山去,再也别让人发现!」
海棠双眼之中,依然闪耀著那种动人的光辉∶「你在开甚麽
玩笑?」
原振侠有点声嘶力竭地叫著∶「不是开玩笑,照我的话去做
发深入山区腹地的。飞行囊在下降之际,仍然以相当高的速度向
前移动著,直到掠过了那个部落,才在一个相当偏僻的河滩上停
了下来。
原振侠看到海棠美丽修长的手指,在飞行囊的舱壁之上「铮
铮」弹了两下∶「这东西先放在这里,得想法子弄回去。」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轻笑起来∶「真想不到那些人外
形如此吓人,科学文明的水平如此之高,如果不是地球上有磁场
,使他们只能藏在山腹之中,真不可想像!」
她说著,笑得更是欢畅∶「他们只好相信我,我不照他们的
话做,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恶鬼只能在鬼界之中生存!」
原振侠陡然一鼓气,竟然也可以发出哑哑的声音来了∶「我
倒认为,你也该在鬼界之中去,和他们在一起!」
海棠笑著∶「别吓我了,我偷偷用红外线装置看了他们一下
,吓得忍不住惊叫。那一下惊叫声你一定听到了?你应该感谢我
使你不能动,不然你一定也会想看他们一下的,那会令你一辈子
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们那恶鬼一样的样子!」
而且,原振侠这时也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双脚站稳身子,他感
到在他身边的海棠,紧紧地扶著他。他的听觉还未曾全部丧失,
他听到海棠在说著话,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发出,听起来,像是带
著轰然的回音一样。
怒,无法通过行动和言语来表达,只好通过眼神来表示。
所以,当海棠吻了一下,头略向後仰,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眼
神之际,她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伸手指在他的额上轻轻地碰
了一下,有点嗔怪的意思,样子娇美动人。
但当原振侠的眼神之中,还是充满了怒意之际,她动作温柔
地,把原振侠的头又转了回去。
於是,原振侠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傻瓜!你当时要大
吵大闹,我当然只好制止你!不然,我们只怕无法离开,要一辈
子和那群鬼魂在黑暗之中度过!」
原振侠心中,也叫了自己几百次「傻瓜」。他的的确确,感
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的傻瓜!
海棠在继续说著∶「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利用他们给我
海棠在说∶「把那两种小薄片给我,再给我引爆装置,教我
使用的方法!」
而那声音,在原振侠听来更加阴森恐怖∶「好的,方法十分
简单。引爆装置一共是两个,先把薄片一片夹一片放上去,然後
,通以强烈的电流,爆炸立即就发生。不要放少了,否则威力会
後,飞行囊已经穿过了「缺口的天哨」的强风带。原振侠在眼珠
转动时,可以从那小圆窗口之外,看到一座一座的山峰在下面移
动著,简直就和盆景一样。想起他曾在这些山峰上,一步一步地
拉著山藤移动,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而原振侠真的愿意一切全是一场噩梦!然而可惜不是,海棠
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响起∶「我成功了!原,我成功了!」
不但是海棠的声音,还有海棠的动作。他感到海棠除去了他
的头罩,感到他的头被转过去,对准了她。原振侠自然不是第一
次和海棠这样相对,但他从来也不曾看到过海棠娇俏的脸庞上,
现出过那麽欢欣的神情来──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放著光采,表
示她心中是如何高兴。
然後,海棠把她的唇印向原振侠麻木的唇。原振侠心中的愤
减弱¨¨¨」
原振侠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际充满了嗡嗡声,已经不能那麽
清楚地听到声音,也不能那麽清晰地辨别语言了,可是他还是尽
自己的力量在听著。
接著,他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移动著,好像到了甚麽东西上
面。然後又是海棠的语声,但是在说些甚麽,却全然不知道。
再接著是一阵震动,突然之间,他头罩上的灯,和海棠头罩
上的灯又亮了。他知道海棠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转动头
部去看她,他只好直视著前面。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大小如同一架普通的
电梯。在他的正前方,有一个圆形的小窗,可以看到窗外在迅速
移动著的岩壁。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他是坐在一具飞行囊之中,正在急速地
向上升去。而驾驶飞行囊的,自然是令得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用强烈的麻醉剂,麻醉了他中枢神经功能的海棠。
飞行囊上升的速度高得惊人,陡然之际,一下剧烈的震荡之
他听到海棠在说∶「当然,你们至少也要给我一点别的东西
。例如你曾提到过的,反引力的工具之类¨¨¨」
那声音道∶「反引力的工具没有了,能使一切坚硬的物质化
为气体的工具也没有了──我们冲进来的时候,就是凭藉这种工
具进入山腹中的,刚才最後一次使用,使你们来到了这里。在经
过这次使用之後,能源已用完了!」
海棠的声音,听来又模糊又焦急∶「我如何离开这里?你们
总有方法使我离开这里的?」
那声音道∶「自然,我们还有一具飞行囊,能源相当有限,
但也可以供你们飞出相当远,你答应过,一定帮我们去做?」
海棠的回答声,在原振侠听来,像是十分遥远∶「当然!当
然!」
接著,他的感觉越来越是模糊,他像是听到了许多声音,难
以形容,好像在搬动甚麽东西。使他听得最清楚的,是突然之间
,海棠所发出的一下尖锐之极的惊呼声,那使他知道,一定有惊
人之极的事发生了!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去估计是甚麽事。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所想到的一句话只是∶太
可怕了!太可怕了!
而海棠在这时,却十分有条理地问∶「爆炸的力量,由你们
提供?」
那声音继续著∶「两种小薄片如果加在一起,再用引爆装置
引爆,可以形成强大的爆炸力¨¨¨」
原振侠还在想∶单是黑色的小薄片,已经引起了一场威力强
大的核爆,如果再加上白色的小薄片,在南北极一起爆炸,地球
就算不被炸成碎片,不被炸得脱离运行轨道,也必然形成空前未
有的大灾难。然後,就在地球的大灾难之中,在万千城市成为废
墟,亿万生灵涂炭之际,大群恶鬼就从山腹之中呼啸而出!
海棠的声音,却越来越是兴奋∶「我们可以替你们做到这一
点,我可以──」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不,海棠,你──」
可是他刚讲到这里,陡然觉出背後近脊椎骨处,传来了一下
刺痛,接著便是迅速展布的麻木。令得他张大了口,再也发不出
海棠在这样问的时候,气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原振侠心中陡然大惊,他觉得自己非说点话不可了,他推开
了海棠的手,可是海棠哀恳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原,我求
你,别说任何话,让我把话讲完了再说!」
原振侠叹了一声,海棠的声音太动人,使他无法不答应。这
时,那声音道∶「是由我们提供,方法也由我们提供。上次那人
来的时候,我们已把一切都给了他,托他代我们去进行,并且还
给了他一些小工具,那足能使他成为地球人中十分出色的人。那
些小工具可以发出相当强的能量,例如其中一件反引力的工具,
就可以使物体,不受星体引力的作用!」
海棠的声音更是兴奋∶「爆炸的装置,是许多黑色闪亮的小
薄片?」
那声音答∶「许多黑色的小薄片,和许多白色的小薄片。」
原振侠心中急速转著念∶黑色的小薄片曾在圣墓之中找到,
白色的小薄片又是甚麽?被第一代大祭师,弄到甚麽地方去了?
发麻。他在发问之後,自然是预期有反应的,但是这样的反应,
他却也未曾料到过。
这时,他只闪过了一个念头∶鬼界!这里真是鬼界,除了鬼
界之外,绝没有更确切的形容了!
在未曾到这里之前,或许还会怀疑为甚麽不用神界,而一定
原振侠震动一下,心中想起海棠的任务──她并没有忘记她
的任务!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虽然身陷绝境,但也研究出了磁力的
存在,而且知道磁力发源於你们星球的两端。」
原振侠「嗯」地一声∶「是,南极磁场和北极磁场。」
那声音道∶「只要毁去这两个磁场,至少可以使我们主要的
设备恢复运行,那我们就可以从绝望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
原振侠一听,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来。在叫了一声
之後,他还想急速地说甚麽,但是立时,海棠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不让他说出来。
要选择一个「鬼」字?到了这里之後,才知道「鬼界」是唯一的
名称!
原振侠张大口,他只听到自己喉间所发出的喘息的呼哧声,
在前面黑暗之中,不知在甚麽地方,也传来了同样的,但是听起
来却恐怖之极的呼哧声。一直到这时候,海棠才呻吟似地说了一
发现我们根本无法离开绝境,自然要凭藉我们的智慧,和还可以
操作的仪器,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好久之後,我们才算明白,
一切全是磁力作祟。那是一种我们全然陌生的力量,我们无从抗
拒,我们只好一直在绝望之中生活,直到有一天──」
那声音有点急促∶「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你们的同类忽然出
现在洞口。我们在不断努力想离开绝境,所以在洞口不远处发现
了他,就把他引了进来。」
那第一代大祭师,的确曾到过「鬼界」。至於他是为了甚麽
,和如何来到这个山峰的,那只怕只有问他自己,才能有正确的
答案了。
海棠有点迫不及待∶「这个人,在你们这里,获得了某种力
量──」
句话∶「天,他¨¨¨他们在模仿我们发出的声音!」
在她那句话之後,果然,黑暗之中又响起了同样的话,声音
仍然是那样凄怖。但原振侠已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他可以肯定
难怪他们发出的声音是这样悲苦,他们自那次灾变之後,根
本就一直活在无尽无止的地狱之中,没有任何希望。他们大约是
宇宙之间,遭遇最悲惨的一群高级生物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脱口道∶「我们能帮
你们甚麽?」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兴奋∶「能──」
原振侠忙道∶「只要我做得到,请说。」
当他这样说了之後,他心中又产生了新的恐惧,彷佛已看到
了一群恶鬼,自黑暗的山腹之中飞舞而出,到了人间。
那群「恶鬼」是甚麽样子的,根本无法想像。而他们自鬼界
之中出来之後,会发生甚麽事,也根本无法想像!
那声音听来十分兴奋∶「我们突然之间变成了身陷绝境,又
不是同样的意思麽?」
那声音,那种说法,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可是这时原振
侠思绪十分清楚,他沉著地回答∶「是¨¨¨一样的意思,但你
为甚麽不知道死亡是甚麽?」
心中不知有多少新的疑问,原振侠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干的
另一件事∶「能不能有点光亮,我们¨¨¨不是太习惯这样的黑
艘宇宙太空船正在作长途的远征,可是突然之间灾变发生,太空
船直坠向地球的表面。在太空船中的外星人,还不曾明白发生甚
麽事之际,飞船已经直撞进了山腹之中,一直撞到了山腹深处。
他们起初,还只发觉是主要仪器失灵,当然他们曾试图离开
山腹。可是一到了外面,才发现他们的身体结构也受了破坏,对
光线的反应敏感之极,离开了这绝对黑暗的山腹,他们就丧失了
行动能力!
於是,他们就只好长年累月在这山腹之中活著,如同一群孤
魂野鬼一样,聚居在鬼界之中。而他们又没有死亡,绝望和黑暗
,再加上无穷无尽的岁月¨¨¨原振侠想到这里,身子忍不住发
抖──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对有生命而又有思想的生物来说,那
是真正的地狱!
暗。」
这一次,对方的反应来得快绝,声音听来极其尖利刺耳∶「
不能,不能!光芒对我们会造成极大的损害,如果可以有光芒,
事情就简单了。」
原振侠和海棠的手紧握一下,海棠道∶「愿意听听你们的故
那声音凄然地接了下去∶「你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们完
全可以适应它,所以才不觉得它的存在。这种力量,你们称之为
¨¨¨磁力。」
原振侠和海棠不禁「啊」地一声,磁力──地球有磁场,在
地球的任何角落,指南针都通过磁场发出的磁力而工作,这在地
球上,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是,对於一个从来也不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的,另一个星
球上的人来说,忽然之间闯进了有磁力存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极
大的灾害。那就像是鱼突然进了火堆,或是鸟儿潜进了大海一样
,他们的身体机能,和他们所制造出来的仪器,都完全遭到了破
坏。
原振侠脑海之中,自然浮起了这样的景象∶若干年之前,一
事!」
那声音又变得十分哀切∶「我们的故事很简单,一次探险性
的飞行,使我们到了这里。曾经设想过一切和我们那里不同的环
境,也都准备了应变的方法,可是我们再也想不到,宇宙间会有
一种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充满在你们的星球之中,你们星球上
的生物对之完全适应。可是我们的身体结构成分不同,遭到了严
重的破坏,而且,使我们的主要仪器无从运行。我们直冲到了这
里,自然曾设法出去过。那种力量对我们身体破坏的结果是,我
们无法暴露在光芒之下,除非那光芒极其微弱,而实际上,这种
只有微弱光芒的环境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这里!」
原振侠越听越是奇怪,觉得不可理解∶「在光芒中会怎样?
刚才你不是说,你们没有死亡吗?」
那声音道∶「对,没有死亡。可是如今,我们一见到光芒,
就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原振侠听到了海棠的吸气声之後,海棠道∶「你说在我们的
星球上,充满了一种你们从来不知道的力量¨¨¨我怎麽不知道
有这种力量?」
那声音道∶「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死亡是甚麽,只是难以进
一步想像。因为我们¨¨¨没有死亡!」
原振侠抓住了这一句话∶「没有死亡,就不会是鬼魂!」
那声音中的呜咽和伤心在逐步增加,下面的一句话,听起来
而这时他们已可以肯定,在黑暗之中和他们交谈的,不是真
正的鬼魂,而是一群处境如同孤魂野鬼的,不知是甚麽的生物。
这些生物,一定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不但是有思想的高
级生物,而且一定还有高度的科学文明,因为第一代大祭师,就
曾在这里得到过异常的力量──有理由相信,所谓「来自鬼界的
神奇力量」,是一种科学文明的产品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在落後
的新几内亚岛上,又是在很久以前,那是足以令得所有部落震慑
的了。
可是不明白的是,何以这样一种高级生物,会长久以来把自
己隐藏在这样荒僻地区的山腹之中?而且在心理上,把自己当作
是孤魂野鬼?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何以处境会如此之惨?至少,
他们的声音,听来是如此之惨!
简直就是伤心欲绝的号哭∶「可是我们的确是一群孤魂野鬼!」
虽然声音那麽可怖,可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後,原振侠和海棠
两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们在刹那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的确如原振侠所料,
「他们」对於地球上的语言,不是很了解──「孤魂野鬼」原来
的意思当然就是鬼魂,但如果一些人,前无去路,向後也不能退
,大地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倒也可以把自
己形容为「孤魂野鬼」,但绝不能自称鬼魂!
当原振侠和海棠弄明白了这一点之际,他们心中有些疑团被
解开了,但是却有更多的疑团,无可阻止地冒升了上来。
已经解开的疑团,是「鬼界」这个名称的由来。当年,第一
代大祭师来到这里,黑暗之中,一切是那麽诡异,又有自称是鬼
魂的声音,自然,把这里称为「鬼界」,那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第一代大祭师所使用的语言,自然不如原振侠和海棠现时所
用的语言那样复杂,可以在多个不同的角度,表达所要表达的一
切。
在黑暗之中,一定有甚麽东西,或者确切地说,一定有甚麽生物
!
他也竭力告诉自己,这种在黑暗中的,不知是甚麽的生物,
对自己并无恶意。可是,他刚这样想,一种极奇怪的感觉又陡然
产生!
原振侠道∶「或许他们是在考虑,该如何回答──」他讲到
这里,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请在回答时
介绍你们自己!」
在原振侠说了之後,在难堪的沉默之中,又过了极难捱的几
分钟,那声音才在黑暗之中,幽幽地传了过来∶「我们是一群¨
¨¨鬼魂!」
声音的可怖,再加上回答的奇诡,又令得原振侠和海棠,不
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原振侠「飕」地吸了一口气∶「可能你们对地球上的语言不
是很明白,鬼魂是有特殊意义的,刚才你连死亡是甚麽意思也不
知道,怎麽会知道鬼魂?」
那声音的凄然之意更甚∶「不了解?鬼魂,或者孤魂野鬼,
原振侠知道,不但自己有了这种奇异的感觉,海棠一定也有
。因为他听到自己和海棠,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他们都没有留意,自己所发出的那一下惊呼声有没有被重复
¨¨¨不存在了?那麽,我们叫他去做的事,他答应我们去做的
事¨¨¨」
声音讲到这里时,几乎像是呜咽一样。虽然听来仍令人感到
阴森无比,但同时却也令人对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大生同情
之感。因为声音不但焦急,而且是那样彷徨!
这种彷徨无依的声音,甚至是令人心酸,会激发起人的扶助
弱小的意念。
海棠首先道∶「你要那个人做甚麽?」
谁知道在这句话之後,竟是长时间的沉寂,至少有十分钟之
久。在这十分钟之内,开始时,原振侠和海棠还耐心地等著,可
是五分钟过去,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之中,他们无法再不出声,海
棠低声问∶「我讲错了甚麽?」
原振侠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觉得自己仍然紧握著海棠的手。
两个人的手握得如此之紧,尽管隔著厚厚的手套,依然可以感到
手指因紧握而产生的疼痛。
人又有了知觉,真好!这证明身体还是身体,并不是灵魂已
经和躯体分离了。
那声音问∶「那麽,他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死」,在地球上
,任何小孩子都可以明白那是甚麽意思。但若是来自别的星球上
的生物,根本没有死亡这种现象的话,要解释起来真是困难之极
。
例如那个问题∶「他到哪里去了?」就无法回答。一个人的
身体死亡了,是不是甚麽都消失了?如果承认有灵魂的话,那麽
「灵魂」又到哪里去了呢?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想著,异口同声道∶「他¨¨¨不再存在
了!」
他们的话,似乎还是不那麽容易被理解。在又是一阵短暂的
沉默之後,那种听来幽幽的声音之中,明显地充满了焦急∶「他
他们相互之间,又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虽然在一片浓黑
之中,全然看不到对方,但不单只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也可
以感到对方的存在,这自然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而对方居然发出了同样的语言,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欢喜
!
原振侠忙道∶「是,我们都是人,是这个星球最高级的生物
。」
这时他已全然缓过气来,可以和那声音对答了。那声音沉默
了片刻∶「你们所使用的语言¨¨¨刚才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整
理出来。上次来的那个¨¨¨人呢?他为甚麽不来?」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早已死了!」
那声音又沉寂了一会,才道∶「死了?」
听起来,像是他不知道甚麽叫「死了」一样。海棠这时也已
镇定了下来∶「死了,就是说他的生命已结束,他不能再做任何
事,而且身体也迅速地不再存在了。」
这种充实的感觉,使他们情绪镇定了不少。海棠低声道∶「
我可以肯定,我们是在鬼界之中了。而在这里¨¨¨是有¨¨¨
甚麽有生命的东西在!」
她的话,声音虽然低,可是又被重复了一遍。当然那绝不是
回声,而是有甚麽「有生命的东西」,在模拟他们所发出的声音
。
原振侠沉声道∶「是──」他提高了声音∶「我们两个人,
是根据一个传说找到这里来的,看来传说是真实的,请你们也对
我们发出信息。」
原振侠的话又被重复了一遍,然後,黑暗之中,忽然传出一
个听来仍是那麽可怕,但并不是重复他们的话的声音∶「你们¨
¨¨和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同类?」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甚
麽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对方如果来自别的星球,时间观念自
然和地球人不同,地球上好几百年,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刹
间。那麽,「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自然是第一代大祭师了。
,因为他们在那一刹间,感到自己站立著的地方开始变软。
这实在是一种奇诡到不可思议的感觉──站著的地方迅速变
软,软得令他们的身子向下沉去!
在黑暗之中,是甚麽也看不见的,但是在黑暗的空气之中,
和到了黑暗的实质之中,究竟是有分别的。岩石忽然变软了,变
得像稀泥一样,他们的身子在向下沉去──沉到了甚麽东西中间
?沉到融化了的岩石之间?
刹那之间,原振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比整个人被恐惧占据了还要可怕──充满了恐惧,总还感到有
点感觉在,而如今这种空无一物的情景,使身受者想到的唯一可
能是∶已经死了,这是鬼魂才有的感觉,而不是身体才有的感觉
!
那段时间并不太长,陡然之间,下沉的感觉停止了。他们像
是穿过了岩石一样,又不知到甚麽地方。
当他们又感到自己脚踏实地之际,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发出
了一下呻吟声来。同样地,呻吟声被重复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然後,陡然扬起手来向前指了一指,同
时挽住了海棠的手,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他一面走著,一面道∶「既然一切有可能是真的,那麽第一
代大祭师可以安然回去,我们也就一定能!」
那是极细极微弱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光芒的强度,大约只
有一苹萤火虫的十分之一。但是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们却可以
清晰地看到那一点光芒,不但可以看到那一点光芒,而且看到由
那点光芒,所带起的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是如此巨大,似乎是当头罩下来一样,令他们在一刹
间,有早已被那个黑影环抱著的感觉。
那一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即灭,却给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带
来了更大的恐惧。在他们前面,是有些东西在,但是那是甚麽东
西呢?在鬼界之中,还会有甚麽东西,自然是──鬼!
寒意在那一刹间更甚,他们张大了口,努力想发出一点声音
来,可是他们的声带,像是冻成了铁片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来。
这本来是海棠讲的话。这句话在一切还只是传说时,并没有
大作用,但在他们如今的处境之中,却可以鼓舞他们的信心。
他们开始加快脚步,又走了半小时左右,甬道陡然变宽,而
且,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阻住去路的,是一块球形的大石,那
情形恰如他们曾在照片上看到过的,第一代大祭师圣墓入口处的
寒气,无声无息,妖魔一样的寒气,向他们袭来。厚厚的保护衣
,可以抵挡得住虫蚁蛇虻的侵袭,可是对那种寒意,却一点用处
也没有。他们像是赤裸著身子,浸进了冰水中一样,全身上下,
应该说全身内外,没有一处地方不觉得寒冷!
那种阴森森的、侵入骨髓的寒冷,和那种绝对的黑暗,都使
他们同时想到,再也没有比「鬼界」这个称呼,更确切的形容了
。
原振侠在惊怖之中,第一个想到的是先退出去再说,退到甬
道再说。
海棠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身子,几乎是同时向後退
缩了一下的。但也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在前面不远处,有幽
幽的绿光闪了一下。
情形一样。
到了那球形大石前,他们一起伸出手来,按在那块大石之上
,然後又互望著,呆了片刻,才一起点了点头,用力去推。
他们根本不必那麽用力,根本只要随便轻轻一推,就可以推
开来。
球形大石一被推开之後,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头罩上的灯,
电源应还可以使它继续发光的,但这时却突然失效了!
灯光一灭,他们两人便陷进了真正的黑暗之中,那是真正绝
对的黑暗!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真正的黑暗是甚麽样子的。当
他们在云层中的时候,黑暗不是绝对的,这时的黑暗,只能够用
绝对的来形容──就像是普通的摄氏零度,和绝对零度的差别一
样!
两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靠在一起。在这样绝对的黑暗之
中,他们根本丧失了任何防御的能力,靠在一起,只不过下意识
的反应而已。
而立即地,他们感到了寒冷,不是有风向他们吹袭,而只是
再度穿出云层,进入「真空带」。那一段距离自然不是真的
真空,只是空气稀薄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而已,照样有著生命力
乾燥清凉的,令人有清新舒服的感觉。
甬道。
海棠向那甬道指了一指,原振侠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一口
清凉的空气,先跨了进去。
两人一声不响地向前走著。甬道一直是那样宽窄,甬道两边
的山壁,看起来也十分平整。
走了十分钟之後,海棠才低声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
一切,包括直上直下的『井』,和这个甬道,都不像是¨¨¨」
原振侠接了上去∶「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海棠发出了「嗯」地一声∶「可是,别说几百年之前了,就
算现在,集了全世界的科技力量,能不能开出这样深的洞,和这
样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一定要做的话,大概也可以,但
不消多久,他们已滑到绳子的尽头。海棠低声道∶「两百公
尺!」
向下看去,和他们才进入缺口之处一样,黑沉一片,甚麽也
看不见。
痴地望著他。
过了好久,两人又同时吁出了一口气,又各自把头罩罩上,
不约而同又一起向下滑去。
两百公尺的绳索又到了尽头,海棠的背囊之中已经没有绳索
了,原振侠从背囊之中,取出了最後一盘两百公尺的绳索来,然
後,他们又再向下滑去。
当他们的双脚忽然碰到了实地,不再悬空之际,他们都难以
相信自己的运气。两人一低头,就看到他们已经到了「井」底,
绳子剩下并不多。
那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接近六百公尺的「井」底。上面的风
声,听起来也不再那麽凄厉。他们站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直径三
公尺的空间,在他们的面前,有一条相当狭窄,只有一公尺宽的
海棠一手缠在绳上,一手取出了另一盘绳子来,和原振侠合
作著,把绳子接上之後,松开了手。另一盘也是两百公尺的绳子
,迅速向下落去,直没进了黑暗之中。
原振侠定了定神∶「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会有那麽长的
海棠沉默了片刻,才用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可是¨¨
¨我想你吻我!」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海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原振侠对海棠的要求感到过分吗?一点也不,那正合乎他浪
漫的性格。而且,他也不知多麽想吻海棠,离上一次的热吻,好
像已经有几个世纪了!
他们两人一起揭了头罩,然後,四片灼热的唇立刻紧贴在一
起。互相闻到对方的气息,感到对方的心跳,那麽甜美,那麽酣
畅,令得他们在热吻的时间中,全然不觉身在何处。
当他们的唇终於分开来之际,他们一起喘息著。在闪耀的、
并不是直接照射在她脸上的灯光掩映下,海棠双颊酡红,像是才
喝下了醇醪一样地甜蜜。原振侠有点痴痴地望著她,她也有点痴
绳索。」
海棠「嗯」地一声∶「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看,山壁上有
供踏脚攀缘之处,如果没有绳子,一样可以下来,不过当然费劲
得多。」
灯光所及之处,的确可以看到洞壁有不少嶙峋的石角。在下
来了两百公尺之後,仍然是直径约莫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井」
,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种巨大无比的力量,开凿出来的一样。
海棠又道∶「如果绳子用尽之後仍然没有到底,我们也可能
要攀下去!」
原振侠苦笑了一声,咕哝了一句∶「我们现在的情形,真应
了一句话∶『地狱无门闯进来』。」
海棠道∶「要是真能闯进地狱那倒好了,这正是我们千辛万
苦想达到的目的!」她说著,又深深吸了两口气∶「这里的空气
好清新,我看可以不必用头罩了!」
原振侠道∶「还是戴著的好。」
顽强的山藤生长著,只不过也疏落了许多。
原振侠咬紧牙关,向上攀登著,甚至不再去看海棠是不是跟
了上来。海棠是一定会跟上来的,他可以肯定。他一面要用力向
上攀缘,一面还要运用坚强的意志力,来对抗风声,实在也无法
们就¨¨¨」
原振侠并没有说完要说的话,那是不用说出来也可以知道的
。强风不必隔一年才停一次,只要隔十天才停一次,他们就回不
去了!
海棠吁了一口气∶「那第一代大祭师能回去,我们就也能回
去!」
她虽然那麽说,可是语调之中,一点也不像是充满了信心,
反而有点无可奈何∶「现在绝对无法再上去,唯有向下去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同时放松了滑轮,身子又迅速向下
缒去。
自上面传下来的风声极其惊人,但是在山腹之中,倒是一点
不受影响。而且,多少天来,他们第一次感到,吸进来的空气是
再有精力向下面望了。
有了压缩空气,那一段距离倒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大约只有
两小时。当他抬头向上看去,再也看不到有山藤生长著,上面的
岩石,像被用刀刮过一样的乾净之际,他知道自己已快进入强风
中,尖厉的呼啸声也已断续地传了过来,再紧接著,呼啸声已经
没有间断,变成了连续的、尖厉的啸声,像是为轰隆的巨响在作
伴奏一样。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强风又开始了!
离他们进缺口,不到三分钟!如果刚才他们的行动慢上几分
钟的话,他们就已经不再存在於世上了!
绳子还在晃动,有一小半,是由於他们两人的身子,都在不
由自主发抖的缘故。
过了好一会,海棠才吞了一口口水,沉声道∶「你有没有留
意,强风静止的时间是多久?」
原振侠道∶「两小时¨¨¨要是强风隔得很久才停一次,我
带了!
他利用最後的一股山藤,把自己的身子固定下来,然後取出
了射钉枪,努力举高手。在强风带和「真空带」之间,似乎有著
极其清楚的界限,他双手向上一举,突破了这个界限,他的小臂
和双手进入了强风之中。刹那之间,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
身子不由自主地转动著,所以头罩上的灯光也在移动,可以使他
们看清,他们是在一个直径大约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一个「井」
内。
向下看去一片漆黑,甚麽也看不到,向上看去,依稀可以看
到缺口在他们的头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至少,在强风再来之时,我们是安全
的!」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上面传来了一种「嗡嗡」的声响
。
那种声音才传入耳时,还是细微得难以辨认,可是一刹间,
声音以雷霆万钧之势加强。海棠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之後,
前後还不到十秒钟,声音已经变成了轰然巨响。同时在轰隆声之
怖之极的惊呼声来!
他惊怖,不单是他发现双手一进入强风带,风势的猛烈,几
乎将他的手臂一下子吹断,他若不是立即缩回手来,根本连工具
也会把握不住而被吹走。而更令他惊恐莫名的是强风──无形的
原振侠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深深吸一口气。
海棠双手用力一挥,把那盘绳子向缺口之中挥了出去,绳子
自然立时向下落去,不一会,绳子已经放尽了。海棠回头向原振
侠望来,眼中闪耀著狂热的光辉。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知道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不会
再有甚麽力量可以阻止海棠。而他也看不出,自己除了跟著海棠
一起行动之外,还会有甚麽别的途径,可供他选择。
海棠不但目光是灼热的,连带声音也是灼热的∶「来,我们
一起缒下去!」
原振侠和她一起抓住了绳子,跨进了缺口。先令得自己的身
子,迅速地向下滑下了至少三十公尺,才止住了滑轮。
这时,他们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绳子晃动著,令得他们的
狂风,竟然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保护衣,像是无数枚利针一样
,无形的利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刹那间,他甚至不感
到痛,只感到惊怖!
当他立即缩回手之後,海棠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的惊
结果。
他向前俯身,好使头罩上的灯光,向下面照射下去。他看到
的是一片黑沉,灯光投入了缺口之後,只不过照亮了几公尺,根
本无法知道缺口下面是甚麽。看起来,那缺口下面像是其深无比
的一个洞穴,不知通到甚麽地方去,或许正如传说一样,是直通
到地狱鬼界去的。
海棠道∶「还等甚麽?」
她已经从背囊之中取出绳子来,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石梁
上。
当原振侠也要那样做的时候,她道∶「我们不知道要下去多
深,绳子可以负担两个人的体重,把你的绳子省下来,在还需要
向下去的时候,可以接上去。」
峰顶。强风终会又陡然吹刮起来,就像它陡然停止了一样!
可是海棠却全然不理会这些问题,她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上
攀去,一面几乎是在叫嚷∶「不去管那些问题,这是唯一到达目
的地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当年,第一代大
祭师,一定是趁风停止了的机会到达鬼界的!」
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而在他们的四周围灯光可及之处,全是
这样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存身之所
的对面,山形也是一样的──数十道石梁一齐伸向前,在中间是
一个缺口,那缺口呈不规则的圆形,其直径不会超过三公尺。
海棠还没有缓过气来,她一面喘息,一面指著那个缺口∶「
『缺口的天哨』,原,一点没有错,这里就是『缺口的天哨』,
我们终於来到了!」
原振侠道∶「我们该怎麽办?」
海棠毫不犹豫地向那缺口一指∶「下去,我们从这里下去!
」
其实,当原振侠在问她「怎麽办」之际,也早知道这是唯一
的去路。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想及,进入那个缺口之後会有甚麽
原振侠几乎有点追不上在异常亢奋状态中的海棠,他也加速
攀缘∶「还有回程呢?海棠,还有回程呢?」
海棠叫嚷得更大声∶「我不管回程,不管,先上去了再说!
」
她这时候语调之兴奋,和刚才退回浓云中时的沮丧和绝望比
较起来,根本像是两个人!
天色依然浓黑,他们只靠著头罩上的灯光照明,虽然说有倾
斜度,但向上攀缘仍然十分危险。如果忽然之间,强风再生¨¨
¨
原振侠根本无法去设想,而且,海棠的动作是如此异乎寻常
地快捷,为了要追上她,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甚麽了。
海棠的叫声越来越是兴奋,当她终於高叫出∶「到了!到了
!」的时候,原振侠还是比她迟了一分钟左右。而当他也攀到了
峰顶时,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正是诡异之极,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他们可以
看到自己身在甚麽样的境地之中──他们半伏在一根尖锐的、向
他们攀得如此之快,只用了上次的一半时间,就攀过了「真
空带」,进入了「强风带」。这时,刚才如此可怕,几乎可将人
连皮带骨一起吹化的强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连一丝微风也
没有!
原振侠不知道强风何以会忽然消失,大自然中的变化,有许
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自然,那和气流、气压等等有关。可是一下子连一丝微风都
没有,变得如此平静,真是难以想像。
和他们刚才的估计一样,由於近峰顶的那一段,不是直上直
下,而是有著相当的倾斜度的,所以,虽然没有山藤可供攀缘,
他们要向上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他们手脚并用向上爬著,眼看离山峰的顶端,已经越来越近
了!
海棠一面向上爬著,一面大口喘著气,一面还不时叫著∶「
快到了!我们快到了!」
悸还未曾过去,以致他只是木然地望著海棠,连摇头的动作,都
忘了是怎样做的。
海棠向他投以询问的眼色,原振侠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同时
,也感到了刚才伸进了强风带的手和小臂剧烈地疼痛。那无形的
利针,虽然是无形的,可是有著极强的破坏力!
空带」的空气流量也回复了正常,可以供他们自由呼吸。
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异样的兴奋∶「风停了!风会停的
,原来风会停止的!」
原振侠因为身体的急速运动而喘著气∶「海棠,只是间歇性
的停止!我们不知道风隔多久停一次,也不知道每次停止多久!
」
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他们只知道风停了,却不知道隔多
久停一下,每次停多久?如果风停的时间十分短暂,当他们还未
曾攀到峰顶之际,强风陡然再起,他们连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
!
而且,就算攀到了峰顶,那又怎麽样呢?他们还需要寻找那
个通到「鬼界」的通道,要是找不到的话,他们也不能长久留在
他喘息著,尽量想叫海棠明白,人,或是任何生物,根本无
法进入强风带的。可是海棠显然不明白,她也先固定了自己的身
风停止了!非但没有强风,甚至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了!
正由於变故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所以当一静下来之
际,他们错愕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变故。
又黑,又静,他们可以听到互相之间的呼吸声。
海棠要行动,原振侠忙按住了她∶「照明!」
头罩上,有著一苹同矿工一样设备的照明灯。原振侠话才一
出口,两盏灯就亮了起来。
在云层中,灯光射不出多远,但至少已可以使他们双方,互
相看到对方充满了疑问的眼神。
海棠急遽地道∶「快攀上去!」
原振侠的行动比她的话更快,已经攀上去了,海棠在他的身
边一起向上攀著。他们急速地交谈著──在风静止了之後,「真
子,然後,取出了射钉枪,高举双臂,把手和小臂伸进了强风带
之中。
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就可以攀到顶!可是大自然却在这里肆虐,阻止了我们的去路!
」
海棠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每一个自她口中吐出来的字,都
充满了悲哀,这真是无可奈何之极的事。极度的懊丧,甚至使他
们忘了「进食」。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振侠才反手探向背囊。
而就在那一刹间,他和海棠两人都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甚
麽变化发生了!
究竟是甚麽变化呢?他们两人在一时之间甚至说不上来,只
知道是有极巨大的变化发生了。他们不约而同叫著对方,等到他
们一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他们才明确地知道发生
了甚麽变化──震耳的风声,就在刚才一刹那之间消失了!四周
围变得那麽静,简直是一片死寂。
海棠比原振侠更糟,她双手一伸进强风带之中,手中的射钉
枪一下子就被风卷走,撞向一个岩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碎
裂成无数碎片!自然,射钉枪碎裂之时,是有声音发出来的,但
是一切都被狂风声掩没了,所以看起来像是默片一样。
原振侠沉声问∶「怎麽样?」
海棠长叹一声,没有说甚麽,只是身子紧靠在原振侠的身上
,原振侠动作有点笨拙地把她搂著。大石上足可存身,当然,他
们如果要在大石上过夜的话,还得用绳索固定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之後,原振侠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下
山!」
海棠发出了一阵如同抽噎一样的声音∶「最後一百公尺!在
经历了那麽艰难、九死一生的历程之後,最後一百公尺,变成了
绝望!」
原振侠苦笑∶「这或许是造化弄人!」
海棠仍在继续著∶「这最後一百公尺,甚至是最容易攀上去
的,倾斜度大,山峰像是荷花瓣一样倾向中心,给我十分钟,我
海棠也立时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在她的眼中看到
了绝望。甚至隔著头罩和厚厚的衣服,也可以感到她在剧烈地喘
著气。原振侠真怕她突然之间,会松开身上的山藤,纵身向下面
跳下去,穿过云层,坠向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连忙向下指了一指,示意先下去再说。虽然他双臂由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些东西也证明不了甚麽,它们极可能
只是黑云母片,只不过凑巧和两件意外连在一起而已。」
海棠摇著头∶「我不信,一定另外有一个方法,可以攀上峰
顶去!」
原振侠道∶「当然有,把人全裹在钢铁制成的盔甲之中,然
後再花上三年时间爬上去!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有这样的装备
,他一定连我们现在的装备也没有,所以我不相信有人曾爬上去
过。那狂风¨¨¨的强度,可以把一个人轻易扯碎!」
海棠缓缓地吸著气,又缓缓地呼著气,原振侠叹了一声。这
时,天色已迅速暗了下来,在厚云层之中,黑暗一下子就掩了过
来。而且,那是真正的黑暗,暗得一点光也没有,黑暗像是黑色
的固体一样,一下子就包围住了他们。
疼痛而麻木,但是他是那麽急於离强风带越远越好,所以以超乎
寻常的速度,落到了云层之中,他们刚才存身的那块大石之上。
海棠也跟著下来,在除去了连接压缩空气的管子之後,海棠
的声音,听来简直是凄厉的∶「上不去,根本没有法子上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总算明白这一点了,人的力量,根本
无法和上面的狂风对抗!力量相差实在太远了,就像是一苹蚁无
法和人对抗一样!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海棠的声音迅速地变得正常
,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情绪,有著超人的控制力,她道∶「为甚麽
第一代大祭师能够上去呢?」
在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後的五分钟之内,原振侠一直保持沉默
,而海棠一直在重复著这个问题。在海棠至少问了五十遍以上时
,原振侠才回答∶「我认为根本没有第一位大祭师到过鬼界这回
事,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海棠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如果没有来自圣墓中那些东西
,我也会这样认为!」
我去想!」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镇定∶「你应该想,因为这可能是在一两
天内,就会出现的问题。」
海棠眨眨眼,没有出声。她在无论哪一方面的表现,都是这
样出色,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她却表现得如此茫然无主¨¨¨
原振侠直视著她∶「办法其实只有一个,你那时,就必须脱
离你的组织!」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她不单是震动,而是用力向外一挣
。要不是原振侠立即把她用力抓住,她这一挣,就有可能使她向
峭壁之下直跌下去!
接著,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地喘著气。原振侠的心中,
在这时兴起了对这个美丽少女的极度怜悯。
原振侠刚才的话,自然使得海棠的心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惧
感。她已经了解到,自己只不过是「人形工具」,但是要她对抗
使用这工具的力量,对她来说,仍然是不能想像的事!
个自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的特务,在她身上应该也只有丑恶,没有
良善。但是,她为甚麽这时向自己说了那麽多?
真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倾诉也有著丑恶的目的?
海棠叹了一声∶「你明白了?你不会和我争功,会全心全意
和我一起到达目的地。保护衣可以使我免受虫蚁毒蛇的侵害,但
是绝防止不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
地要想怎样去害他,这样我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原振侠苦笑著,他这时才知道,他对特务组织中的成员的内
心世界,所了解的是如此之少。这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即使
是现在,他在震栗之馀,也不认为自己究竟了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问∶「如果¨¨¨我是你们组织中的一员,你会怎
麽对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会¨¨¨尽量利用他──当他
还可以利用的时候。而当他没有利用价值之际,我就会先下手为
强,不择手段!」
她说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侠牙齿不由自主,因为身子的
海棠的声音仍是那麽平静∶「我知道,你不肯陪我走完最後
一段路程了。」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陪你,我肯!陪你代表的势力
,陪你去完成任务,我不肯!」
海棠叹了一声,把头枕在原振侠的胸口,原振侠再度轻搂住
了她。
又过了半天,海棠才道∶「我要对你说很多话,你喜欢听也
好,不喜欢也好!」
原振侠本来想说∶「只要你不再骗我、利用我,自你口中吐
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是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可是他却没有那麽说,只是低叹了一声。
海棠也低叹了一声,才道∶「我是干甚麽的,你当然知道,
我也不必多说了。在我一出世之後不久,就被人决定了我的命运
,要训练我成为一个出色的特别工作人员。当这个命运降临在我
身上之际,我是无法反抗的,那时,我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海棠的眼睛在玻璃罩下闪动著,原振侠可以感觉得到,在那
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中噙著泪水。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海棠的回
答,竟是那麽肯定和简单∶「是!」
原振侠一听得这样的回答,像是整个人一下子都 了气一样
。他本来是坐著的,这时,缓缓地仰躺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动。
那些薄片,海棠他们曾研究过,而且有了结果,这就是海棠
一定要到「缺口的天哨」来的原因。由此,自然可以证明海棠的
一切行动,都是有计画、有目的的。
海棠的一切行动都有计画目的,那自然包括了她邀请自己前
去探索,而遭到了拒绝之後,那一连串行动在内!
那一连串行动,在原振侠来说,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回味
,如此纯真,如此象徵著生活之中最欢愉的一面!但现在证明一
切全是相反的,那只不过是一个女特务人员,为了达成任务,而
不择手段的一种行动而已。
而他,原振侠,自以为有幸得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郎的崇
高感情,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一条被诱人的饵
玻璃在蠕动著──这种情形,他也已经习惯了,虽然第一次遇到
这种情形的时候,他和海棠都不由自主,发出尖锐的、充满了恐
惧的尖叫声。
那是两天前的事,他们早上醒来,都觉得眼罩上有东西在蠕
动,自然伸手将蠕动的东西抹去。那种东西似乎有著相当大的吸
力,要很用力才能将之抹去。然後,他们看到他们身上的厚棉衣
,突然变了颜色,变成了五彩绚丽,在愕然之中,再一细看,他
们便不由自主,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爬满了旱蚂蝗──一种专吸动物鲜血的环节纲蛭
类生物,无头无脸,整个身子就是滑潺潺的一条软体。在它的腹
际,有著无数的吸盘,只要一贴上动物的皮肤,就会用自己的身
体,尽量吮吸动物的血液,直到身体膨胀到十倍以上为止。
那时,在他们身上的山蛭,每条至少有十公分长。当然,由
於厚棉衣的阻隔,未曾使它们吸到血,可是身上爬满了那麽丑恶
的生物,那种令人遍体生寒而起疙瘩的感觉,也是难受之极。
那种旱蚂蝗扭动的软体,有著极绚丽的色彩。人体的气味将
它们引来,而它们又吸不到血,所以扭动得特别可怕。原振侠当
时估计过,如果他们不是由头到脚,都有著严密的保护的话,那
原振侠感到了真正的震动──他早就料到海棠来找他,一定
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也未曾料到海棠的目的会是这样,而且更料
不到的是,海棠会用那麽直截了当的方式,提出了她的要求来。
原振侠在感到了极度的震动之际,身边一阵幽香飘过,海棠
已来到了他的身前,半蹲著,抬著头,用灼热的眼光望定了他。
由於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而就在这时,半蹲在他身前的海棠,已握住了他的双手。海
棠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以致令原振侠想不到,那麽纤细柔腴的手
,竟然会这样强有力!原振侠也想不到,在她美丽的娇躯之中,
究竟蕴藏著多大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甚麽,就一定非达到目的
不可!
「鬼界」只存在於虚无的传说之中,即使「圣墓」是真实的
存在,在圣墓之中,又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奇妙的东西,但是那也
绝不能证明,确切有「鬼界」的存在。
可是,海棠就下定了决心,要到那个不知在哪一座深山之中
的蛮荒去!
一时之间,原振侠想到的,根本不是拒绝或接受的问题,因
那块堵住洞口的大石被推开之後的情形,我拍摄了下来,你
已经看到过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本来我实在没有存著甚
麽信心,只是基於好奇¨¨¨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才进行这
次探索的,可是那时,在那样情形下,我的想法自然大不相同了
!
我首先想到的是,即使在现代,也不知要多麽浩繁的工程,
才能把这样重的一块大石,装到峭壁上来。要知道,圣墓所在地
,虽然不像传说之中「缺口的天哨」那样遥远神秘,但也要经历
相当长期的攀山越岭,才能到达。我这次就花了十多天时间,才
到达山峰下,然後又花了一整天时间,才攀上去的。要在这样的
崇山峻岭之中,进行大规模的工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所谓来自鬼界的神秘力量,难
道真的是存在的?
说起来真是惭愧,几乎所有部落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我这个
大祭师,是具有来自鬼界的神异力量的。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清楚
楚知道,我根本没有甚麽特异的力量,我只不过恰好被上一代的
大祭师选中了,作为他的继承人而已!
即使在白天,他们为了在山崖峭壁上攀缘,所付出的体力是
如此惊人(原振侠真不敢想像,海棠曾经受过怎麽样的严格训练
,使她竟然可以一直支持下来),他们当然感到极度疲倦,但是
由於环境实在太恶劣,所以要入睡也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他们在第一夜起,每当要睡觉时,就采用自我催眠法
,使自己能够迅速入睡,而且睡得极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也
使他们的精神体力,到达新的高峰。
在入睡之前,原振侠想问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际萦回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海棠一次∶「就算真有一处地方,名为
『缺口的天哨』,难道你真的相信,那里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
魔鬼的境界中去?」
海棠当时是怎麽回答的?原振侠这时已经快睡著了,有点迷
糊,当然他是记得的。那是他和海棠一连串讨论中问的,海棠的
回答是¨¨¨是¨¨¨对了,海棠说∶「鬼界,是知和未知之间
的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就可以由知,进入未知!」
原振侠又说了些甚麽呢?他只觉得睡意越来越浓,无法再想
下去。
一个大岛。西半边是印尼的领土,东半边,是独立的巴布亚新几
内亚共和国。
新几内亚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它的神秘,自
然是由於它那种几乎与世隔绝式的落後所导致的。
世人对新几内亚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位於岛中腹地
的崇山峻岭地区,即使是在探险家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岛上究竟有多少不同的部族居住著,这些土著
部落的生活,和现代文明全然无关。其中有著名的猎头族,也有
几乎完全原始的穴居人──他们的生活,还停留在旧石器时代!
自然,那是指腹地山区而言,在沿海的城市生活还相当现代
,而且也有机场和各种工业。这个岛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事,就是
美国豪富家族──洛克斐勒家族,有一个重要的继承人,在这个
岛上探险而失踪。
这次失踪轰动世界,洛克斐勒家族不知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
去寻找失踪者,可是音讯杳然。传说是失踪者已被猎头族所杀,
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
重剑无锋
大巧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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