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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y (冬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鬼界--原振侠系列--倪匡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an 22 17:26:37 2000), 转信

鬼界








鬼界

倪匡

(肥嘟嘟肥制作)



一切全像是噩梦一样,一个可怕已极的噩梦。 

原振侠甚至不能去想,为何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境地之中。  
他真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会在突然之际醒来,躺在软柔的床上,  
一张优美动人的唱片才放完,手边还有喝剩的半杯酒。

可是,这种正常的生活,现在离他不知多麽遥远,他也无法  
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再有这种普通和平淡的生活。他真的不能去  
想及任何其他的事,因为这时,他必须集中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  
,使自己不至於从那高耸入云、陡上陡下的悬崖之上跌下去。    

是的,他处身於这样的一个悬崖之上。 

原振侠一生之中,曾见过不少险恶的山崖,可是从来也未曾  
见过比这时他附身的山崖更险恶的了──直上直下的近乎深黑色  
的山崖,即使是看不出有石缝的地方,也有丑恶的、盘虬的山藤  
,蜿蜒地生长出来,缠成了一团又一团无以名状,看起来令人浑  
身起栗的藤团。无法分得清甚麽是野山藤,甚麽是和山藤生活在  
一起的各种各样的蛇类。

向下看去,是云雾缭绕的一片迷茫,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  
样。根本看不到天空,只看到山峰和山峰之间,几乎凝止不动的  
,深灰色的、灰色的或浅灰色的密云,彷佛自古以来,天空就是  
这种各种不同的灰色所组成的一样。

当他才一进入这个山区之际,他就曾问∶怎麽天空是这种颜  
色的? 

他得到的答案是∶一个山峰和一个山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整座山脉的许多山峰,就像是一个笼子一样,把云层罩在里面,  
没有甚麽力量可以把它们驱散。

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在意。可是一连那麽多天,  
老是在云层压在头顶上的那种灰色的天空之下,他几乎怀疑,自  
己是不是仍然在地球之上?

自然,他知道自己还在地球上。虽然他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  
,全是那麽诡异,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充满了魔鬼的境域之中,但  
是那还是在地球上。他是怎麽来的,经过了多少行程,才处身於  
目前这个境地,他都十分清楚。

然而他却无法回想,因为这时,他双手握住了一条山藤,足  
尖抵在凸出不超过一寸的石崖上──整座峭壁是如此平整,看起  
来像是被巨大无比的天斧砍削过一样,能找到这样一处凸出的所  
在,可以让足尖抵在上面,消减一下双手的力量,已经是很不容  
易的事情了。

原振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附在峭壁上多久了,每移动一公  
尺,都要在移动之前,仔细考虑下一步之後的起身所在。他必须  
前进,他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後退和前进,同样困难了。

风相当大,吹得他身子摇晃著。自石缝间长出来的野藤,要  
是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原振侠不止一次想过这一点,每当他想  
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向下面看去。

脚下,是层层的云雾,看下去,并不能看出多远,也无法知  
道云雾下面是甚麽情景,然而要是跌下去,那一定不会是快乐的  
事。如果经过下坠之後,他居然还能保持身子的完整,那麽他的  
尸体,也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里,是地球上有数的神  
秘地区之一。

是的,原振侠这时,是在地球上最神秘的山区之中。那是新  
几内亚的热带山区,横亘整个新几内亚岛的雪山山脉的无数山峰  
中的一个。 

那个山峰,在地图上是不是找得到,也有问题。即使是探险  
家,也从未如此深入地进入过雪山山脉的腹地──单是在这个山  
脉的一些外围的山头上,近年来还发现了与人类文明生活完全脱  
节的穴居人,令得全世界为之震惊,别说是深入山脉的中心部分  
了。   

攀山专家或者会看不起这样的山脉──它们和常见的高山峻  
岭不同,和阿尔卑斯山不同,和喜马拉雅山不同。那些山脉,高  
伟雄峻,山顶积雪,巨大的岩石,显示出高山崇岭特有的气派。  

可是,这里的山峰上,却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对於  
要攀登者而言,虽然增加不少便利,可以不必使用惯用的登山工  
具,可是那种阴森恐怖,处处隐伏著不可测的凶险的气氛,却会  
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别说人类了,连猿猴,甚至连飞禽,都很少在这里出现,似  
乎全是爬虫类的世界。 

对了,如果说人处身其中,还想到自己是在地球上的话,那  
麽,这一定是几亿年之前的地球,三叶虫及各种恐龙作主宰的时  
代,巨大的羊齿类植物作主宰的时代。

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向前望去,前面天空中,浓灰色之内  
透出一点郁红色。他已经有经验可以知道,那是落日的馀晖,透  
过了厚厚的云层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说,天色快要黑下来了。  

天黑之後,他就无法移动,所以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  
可以不消耗那麽多体力而供存身之处。他不能只凭拉著藤,足尖  
抵在小小的突出点上面过夜的。

在经过了整个白天,不断像是壁虎一样,在峭壁上攀缘之後  
,原振侠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是人的可哀之处,壁虎有著  
天生的攀缘山崖的本领,人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人要在这种环境之下生存、前进,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付  
出百倍於壁虎付出的体力,而且还要有坚强无比的意志。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地方,甚至连空气也是诡异的  
。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他明明白白知道,海拔超过三千公尺以上  
,但是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并不见得减少,反而依然有著热带空  
气的郁湿和沉闷,而且,带著相当浓的腥味。  

腥味是从何而来的呢?是来自离他不过二十公分的那几条彩  
色斑驳的大蜥蜴,还是来自在他头上不远处,蜿蜒而过的那条大  
蟒蛇? 

也有可能是在天黑之後,将成群而出的高山大蝙蝠快要出动  
了,在出动之前,先把它们那种特有的腥味散布出来?

原振侠仔细打量著前面的情形,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块  
相当大的岩石凸出著。这块岩石看来相当平整,凸出的部分,足  
有一平方公尺。 

如果到了那块岩石上,那麽,今天晚上,可以算是找到一个  
存身之所了。

他这时想到的,只是「存身之所」,而不是「栖身之所」。  
因为要「栖身」,至少在身子之外,要有一些东西遮蔽才是,即  
使是一堆草、一堆树枝都好。而连日来,他都没有这种幸运。

自然,他可以用纠结的山藤遮蔽自己的身子。可是那种在黑  
暗之中看来,如同妖魔触需一样的野藤,却给人以一种不知在甚  
麽时候,忽然会活动的恐怖感,使人不敢在黑夜中接近它们。   
 
原振侠选定了目标,双手一用力,足尖一抵,身子向前荡了  
过去。  

趁馀势还未尽之际,他立时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一股山藤。「  
钟摆定律」在这种人和原始搏斗的情形之下,十分骇人──他一  
抓住了另一股山藤,身子便向後面倒晃了回来,他必须曲起身子  
,再发力,然後,才能再向前荡去。

当他终於来到了那块大石上之际,他双臂由於吊悬的次数太  
多,简直像要和他双肩脱离一样。

站到了大石上,他喘著气,转过头去。看到了另一个人,和  
他一样,也利用了山藤,向他荡了过来。      

那个人在外形看来和原振侠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他是甚麽  
样的人来──全身上下,穿著一种特制的、又厚又柔软的厚棉布  
缝制的衣服,鞋子是鞋尖和鞋跟上都有尖锐的钉子的那一种。手  
上戴著一层金属丝、一层粗植物纤维组成的手套──没有这种手  
套,根本无法利用山藤来攀缘。

山藤又粗又韧,有不少品种上面还长满了紧密的尖锐的小刺  
,如果没有这种特制手套的话,不到十分钟,整双手的肌肉都会  
被磨掉,而只剩下白骨。  

头上,那人也戴著样子十分奇特的头罩,看起来有一点像防  
毒面具,但是将整个头都罩在里面。透气的部分在鼻子前,是许  
多细小的小孔,眼睛部分,则是两片不碎钢化玻璃。

那人的背上,也背著长方形的、相当大的背囊。那背囊之中  
,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存的最低程度的必需品。

装备无疑是现代化的。那种特制的厚棉衣服,就曾经经过特  
殊的药物处理,发出一种令得爬虫类生物、昆虫,甚至蝙蝠都不  
敢接近的气味。  

这就是何以刚才那条蟒蛇,就在原振侠的身边游过,而不攻  
击他的原因。在那条蟒蛇看来,原振侠和那另一个人,只是它从  
来也未曾见过,而且根据气味来判断,绝不属於美味的两个怪生  
物而已。

等到那个人终於也荡到了那块大石上之後,原振侠和他站著  
,两个人都不出声,然後,又不约而同背靠山崖坐了下来。这时  
,天际那几丝郁红,早已消失,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强风掠过  
山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那块大石上的空间并不多,两人只好  
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们坐了下来之後,沉默了相当久。原振侠看著在渐渐黑下  
来的天色之中,隐伏延绵的山峰,他仍然有自己身在噩梦中的感  
觉。 

甚至,他连自己是怎麽会来到这地方,为甚麽而来的,都有  
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惘!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更不会随便  
被人摆布。这地方的凶险诡秘,虽然比他未来之前的想像超过了  
万倍,但是他早已知道这种蛮荒的、亘古以来未有人到过的境地  
,绝不会是舒适的。

而他居然来了,为了追寻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他居然来了  
!主要的原因,自然是由於这时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的探险同  
伴的缘故! 

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向那人望了一眼。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即使是在钢化玻璃的镜片之下,原振侠  
看到的,仍然是一双明澈澄清的眼睛。那双眼睛是这样美丽,以  
致不论在甚麽情形之下,原振侠在接触过发自这双眼睛的柔和动  
人的眼光一次之後,他都可以立即认出,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是属於甚麽人的。

是的,事情的开始,就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双眼睛是属  
於甚麽人而开始的。

或者,事情是从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开始的?原振侠甚至不  
能很肯定。反正事情发生了,是怎样发生的,并不是很重要,是  
不是?

但是不管是不是重要,一个故事,总要有来龙去脉的,总有  
一个开始。就把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作开始吧!

原振侠对於参加化装舞会这种事,一向没有甚麽兴趣。所以  
,当苏耀南、苏耀西兄弟,邀请他去参加那个舞会之际,他连想  
也没有想,就拒绝道∶「我不去。」

苏耀西笑了起来∶「你连这个盛会是甚麽性质的都不知道,  
就一口拒绝了?」

原振侠也笑著∶「所谓化装舞会,还不是那麽一回事,会有  
甚麽例外的?」

苏耀南用力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这个就是例外,这个  
盛会每年举行一次,在世界各地不同地点举行,由不同的人主办  
。主办者都不是普通人,今年,是由我们机构主办。」

原振侠笑道∶「算了,谁不知道苏氏集团财雄势大,这个舞  
会,一定有声有色,我去不去,有甚麽关系?」

苏耀西仗著和原振侠的友谊非同泛泛,说话也就不怎麽客气  
∶「我是为了你好,在那里,你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各  
样的古怪人物。而且,你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们是谁,可以让你  
大开眼界!」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这是甚麽意思?」 

苏耀西笑著∶「这就是这个舞会的奥妙处,参加舞会的人,  
都要经过奇妙精确的化装,完全装成他要扮的那个人的样子。而  
且所扮的那个人,不论是古人也好,现代人也好,都要确有其人  
的。例如,你不能扮一个海盗就算数,一定是要真有其人的海盗  
,或者是摩根,或者是张保仔。而在整个舞会的过程中,你都不  
能使人认出你的真面目来,又不能使用面具,这种场合,你说是  
不是又刺激,又有趣?」

原振侠想了一想,那真是十分有趣的一种场合,可是他还是  
提不起甚麽兴趣来,仍然缓缓摇著头。

苏耀西又道∶「去年这样的舞会在蒙地卡罗举行,照例有上  
千人参加。其中有五个人不约而同,扮成了北非洲那个狂人卡尔  
斯将军来参加,真叫人以为卡尔斯的恐怖活动,已经来到了舞会  
上!」

原振侠有点骇然,但他依然道∶「那也没有甚麽。」

苏耀西笑著∶「你听我说下去,凡是有两个以上扮成了同一  
个人的,照例由其他人来选他们谁扮得像一些。那次五个卡尔斯  
将军,经所有人依据相似的程度,排列了名次之後,名列最末的  
那个,忽然怒发如狂,说他根本就是卡尔斯将军!」

原振侠笑了起来∶「真的反而最不像?」

苏耀西道∶「是啊,当时也没人相信他。可是正在哄笑声中  
,著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全部女性的卫士,一共二十四人冲了进来  
,大声吆喝,簇拥著卡尔斯离去。临走的时候,还扫了两梭子手  
提机枪,几乎没把在场的人全都吓死!」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咕噜」的声音。那是他想问一  
句话,而又硬生生忍住了的结果。

他想问的话是∶「黄绢出现了没有?」

可是他随即想到,出不出现又怎麽样。所以又忍了下去,没  
有问出来。 

苏耀南补充道∶「参加者都受邀请,要凭一种特制的磁性请  
柬,才能入场。不知道卡尔斯是如何弄到请柬的,真是有趣!」  
原振侠挥了挥手∶「以卡尔斯的势力,连一张舞会请柬也弄  
不到,那真别再混下去了。」

苏耀西继续怂恿著∶「今年不知道会发生甚麽趣事,你真的  
不想去?那真太可惜了!在本市不知有多少平时爱热闹的人,用  
尽方法想弄一张请柬,但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要失望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那我就去参加!」

苏氏兄弟十分高兴,苏耀西立时打开了带来的公事包──那  
公事包,不但有著密码锁,而且还有异常精密的防盗设施,包括  
不用准确的密码开启,就会自行炸毁的设备在内。手提箱打开,  
里面全是请柬──所谓请柬,形式也很特别,和普通信用卡一样  
,一面有记录著一切舞会资料的磁带。

苏耀西望著原振侠∶「你要一张,还是两张?」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一张够了,我想不出可以邀请甚麽人  
去。」  

苏耀西给了他一张,又解释著∶「今年的场址,是建造已经  
完成,但是还未正式启用的一家四十层高的酒店。每一部分,都  
可以任由参加者使用,所有的出入口,都有电脑控制的机械人负  
责守卫──用机械人作守卫的好处是,它们一定只认请柬,绝对  
不会徇私作弊!」

接著,他又向原振侠眨了眨眼睛∶「世界各地的美女都会来  
,不妨留心一下,选择一个明年可以邀请的舞伴。」

原振侠笑了起来∶「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你说与会的每  
一个人,都要化装得不让人认出真面目来,我要是选择了一个千  
娇百媚的美人,等到抹去化装一看,竟是一个女巫,那不是倒霉  
了?」

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振侠收了请柬之後,也没有对之有多大的注意。一直到舞  
会举行前一天,苏耀西打电话给他∶「明天晚上七点,你得早一  
点准备化装。要是一下子就给人认出了你,是要立即被驱出舞会  
的!」  

原振侠笑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被人认出的机会少,倒  
是你们兄弟,是著名的豪富,又是主人,被人认出来逐出会场,  
那才没面子!」

苏耀西哈哈笑著∶「才不会!」 


当天晚上,原振侠一面听音乐,一面想,自己扮成甚麽人好  
呢?在他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卡尔斯将军。当然,他立时  
否定,而且心头扬起了一股莫名的郁闷。

他知道自己为甚麽会下意识地,想扮卡尔斯将军的原因,自  
然是因为黄绢是卡尔斯的女人的缘故。原振侠不禁苦笑,那种令  
他一想起这个事实,就心痛无比的痛苦感受,在他的潜意识之中  
,竟是如此之深刻!难道这真成了一生之中,无可弥补的恨事?  

在这一方面上,原振侠真的自己对自己也感到了厌恶,但是  
又那麽无可奈何!

他叹了一声,心想要不给人认出来,化装的形象上,一定要  
和原来的样子大不相同。他想了没多久,就有了决定∶扮成十八  
罗汉中的任何一个好了,虽然少不了要剃个光头,但只要染黑皮  
肤,和贴上鬈曲的假髯,就可以达到目的,那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他在书架中取下了一本有关罗汉的书,选定了自己明天晚上,  
变成跋陀罗罗汉。

当原振侠扮成了十八罗汉中的跋陀罗尊者,进入会场之际,  
别人并没有对他多加注意。反倒是他,对这场面之伟大,叹为观  
止。  

整个舞会的主场,是在这座大酒店二楼的一个大厅之中。这  
个大厅在设计上,可以容纳三千位宾客,所以,这个将近一千人  
参加的舞会,显得空间十分充裕,一点也不见拥挤。

所有的参加者,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而且在进场时,用扩  
音器传出参加者化装了之後的身分。原振侠一到,报出了自己的  
身分,扩音器中就报告∶「有过江罗汉之称的跋陀罗尊者到!」  

这是一种十分滑稽的场面。紧接著他进场的,却是传说中的  
大盗窦尔敦,然後,是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以及形形色色,历  
史和现代的名人。 

其中有一位女士,原振侠不论怎麽看,都和玛莉莲梦露没有  
分别,但梦露是早已去世了的,真叫人不能不赞叹现代化装术的  
奇妙。所有的侍者,看来全是机械人,实在很难分别是真的机械  
人,还是扮成的,因为至少有一半真的机械人穿插在其间。

原振侠进场之後不久,就有另一个「罗汉」过来和他用印度  
话攀谈。原振侠勉强应付著,他当然不知道对方是甚麽人。

上千人就在会场中转来转去,笑声和人声不绝,真是十分奇  
特的一个场面。原振侠企图将苏氏兄弟认出来,可是花了将近半  
小时,他就放弃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利用了现代化装术,完全掩  
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根本无法认得出来。原振侠相信苏氏兄弟  
一定也在找他,可是他们也同样想不到一个皮肤黝黑、满颔虬髯  
的光头罗汉会是他。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本来,人在社会之中,就是每个  
人都戴上了假面具在活动的,可是如此彻底的假扮,毕竟也不多  
见。 

一直陆续有参加者进入会场,古今中外,甚麽人物都有。每  
次有新参加者来到,都引起不同程度的轰动。

当扩音器忽然宣布出一位先生的名字之际,会场中陡然静了  
一阵子,这是一个传奇性极浓的人的名字。

这自然是由於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充满了传奇生活的人物,  
是甚麽样子的缘故──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心理,人人都清楚知  
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假扮的,但若是一个值得他人注意的  
人,还是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所以当宣布了这位先生入场之际,连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向  
入口处望去,随著宣布,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大家都看到在入场处,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才一出现  
之际,的确令得所有的人呆了一呆,但是接著却爆发了一阵哄笑  
声。

原振侠曾见过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几次,进来的那个人  
,化装得倒也有几分相似。可是他的装扮却无法不引人发笑──  
他穿著一套如同太空飞行员所穿的衣服,在衣服上缀满了小灯泡  
,而且还闪著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头盔上还突出了两根天线,天  
线上,也有著闪亮的小电灯泡。以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是马  
戏班中的二流小丑一样。 

引得所有人发笑的,自然是由於这身装扮。这个充满传奇性  
的人物,一直在声称他和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打过许多次交道,  
这个扮成了他的人,自然是藉这种滑稽的打扮在讽刺他。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原振侠感到相当不满。他不知道是谁在  
扮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是他崇仰的人物之一,用这种方法去讽刺  
他,自然是无聊和相当轻浮的一种举动。原振侠心想,那位先生  
如果也在场的话,这个假扮他的家伙,可能会有一点苦头吃。    

正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扩音器中突然又叫出了这位先生的  
夫人的名字。接著,一道射灯,射向门口,刹那之间,场中又静  
了下来。  

自入口处缓缓走进来一个女人,穿著月白色绣花旗袍。在上  
千人的注视之下,她看来是如此镇定,如此雍容,美丽得令人心  
折,大方得使人心醉。

她缓缓走向前来,和各人微笑地点头招呼,立时赢得全场一  
致的掌声。

原振侠未曾见过这位传奇人物的夫人,但是也听说过有关这  
位女士的许多事。这时,他不禁十分钦佩那位假扮者──在他的  
想像之中,这位女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那受到全场瞩目的女士缓缓向前走来,经过原振侠的身前  
之际,她不经意地向原振侠望来。一和她的目光接触,原振侠心  
中,就不禁「啊」地一声──好熟悉的眼神! 

事实上,这位女士一进来,就一直用她明媚的、流动的、似  
乎能看穿人内心深处秘密的那种眼光在浏览著。可是她的眼神,  
却又是那麽柔和,一点也不尖锐,使得和她目光接触的人,都由  
衷地赞叹∶多麽动人的眼神! 

原振侠同样感到她眼神的动人,可是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对  
这样美丽动人的眼神,十分熟悉。他只略想了一想,由於以前对  
这样的眼神,印象十分深刻的缘故,所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一定是海棠!除了海棠之外,原振侠还未曾见过同样的眼  
神。 

一想到扮成了那位女士的人是海棠,原振侠的心中不禁十分  
疑惑。海棠的身分他是知道的,像海棠这样身分的人,是不会无  
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在她身上,不断地有这样或那样的任务,  
她绝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件没有目的的事!

那麽,她的目的何在呢?扮成了那位传奇人物的人,是不是  
她的同路人?又有甚麽特殊的目的?

原振侠迅速转著念,不得要领。这时,扮成了传奇人物的那  
人,正在用一种演讲的语气,在大声讲述著,他如何和一群有六  
个头、十二苹脚的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并且配以夸张的动作。  
引得听他讲话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原振侠感到有点不耐烦,他来到了海棠的身边。当他接近的  
时候,他更可以肯定那是海棠假扮的──原振侠和海棠十分接近  
过,化装术再精良,也无法掩饰一个人某些特有的气质的。


他来到海棠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海棠,那是你的同伴?  
他的演出未免太过火了,他扮的那位先生,可能就在这里!」    

原振侠一开口,海棠就陡然震动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镇  
定,妙目流盼,向他望了过来。接著,她眼波流动,也以极低的  
声音道∶「原医生,根据舞会的规则,我们都要被逐出场。可是  
我不想离去,我们还是互相装著不知道的好!」

原振侠点头∶「可以,不过要叫你的同伴收敛一些。」

海棠略蹙秀眉,来到了她的同伴之前,在他耳边低声讲了几  
句。那人呆了一呆,然後双手抱拳,向四面八方拱著手,道∶「  
只是开玩笑,希望各位别介意!」

在他身边的人笑著,还要他再讲「冒险经历」,可是他在海  
棠的带领下,悄悄走向一角。一下子,也就没有甚麽人再去注意  
他们了。

原振侠的心中仍然十分疑惑,海棠肯这样合作,更证明了他  
们此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有甚麽目  
的呢?

原振侠一面想著,一面一直用视线跟踪著海棠。海棠和他已  
经隔得相当远了,而且,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穿来插去、移动著的  
各色人等。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感到,海棠也在不时向他望来。原振侠  
可以看到海棠双眼之中,闪耀的那种异样的光辉,即使在上千人  
的场合中,一接触到这种目光,他就可以知道那是甚麽人。

原振侠不禁在想,一个女人双眼之中,能闪耀著那麽动人的  
光辉,她的内心世界不知是怎麽样的?当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了  
解他人的内心世界,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她的内心世界,一定  
如同她的眼色一样,绝对与众大不相同的。 

原振侠暗叹了一声,像海棠这样的女郎,是足以使得任何异  
性对她引起遐思的。原振侠想起和她认识的经过,不禁暗叹了一  
声。

(原振侠和海棠认识的经过,在《精怪》那个故事之中。)  

原振侠感到,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去注视她了。可是不论他在  
甚麽地方,甚至是背对著海棠时,他也可以感到海棠随时都在看  
著他,而他陡然转过身去,就可以和她明澄透澈的目光相对。原  
振侠甚至有一点心烦意乱了!

就在这时候,扩音器中又传出了一项宣布∶「凡是对世界上  
神秘事件有兴趣的朋友,请到三楼会议厅。舞会请到一位先生,  
他有一桩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事要宣布,并且向自认有勇气的人挑  
战!」

这项宣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在舞会的进行中,  
各种各样的活动十分多,所谓「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事」,既然没  
有具体的内容,自然也不会有甚麽人注意。

原振侠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他却看到海棠和她的同伴,正  
在向三楼走去。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正好看到海棠又回头向他望  
过来。

虽然海棠没有任何别的小动作,但是原振侠毫无疑问地相信  
,海棠是在邀请他一起到三楼去,去听听那件「神秘事情」。    

原振侠不由自主移动脚步,当他再一次和海棠的目光相接触  
之际,他更肯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三楼的会议厅不是很大,有著十分舒服的座椅,全是单独的  
、宽大的单人沙发。原振侠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个人在。    

海棠和她的同伴坐在一角,海棠的身边那张沙发空著。原振  
侠略想了一想,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才坐下,就听到了海棠低沉的声音∶「等一会可以听到的  
奇事,一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原振侠并不望向她,但立时回答∶「你怎麽知道?」 

海棠顿了一顿才回答∶「我事先得到了一点消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这时陆续有  
人进来,坐下,有的随意取著美酒佳肴享用著,也有的在交谈,  
有的在大发议论。

原振侠考虑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和海棠谈话是不会有甚麽  
人注意的,他忍不住问∶「你和你的同伴,扮成了特殊人物,有  
甚麽目的?」

海棠缓缓吸了一口气∶「等一会你就会明白。」

原振侠心中十分疑惑。大约又等了几分钟,所有座位都坐满  
了,一个「机械人」走过来,把门关上,同时宣布∶「由於各位  
等一会要听到的事情是如此神秘,不到听完,是不能离去的。如  
果有认为自己必须中途退席的,请现在就离开!」

这宣布引起一阵私议,有十来个人离座而起,外面又有人进  
来补充。 

然後,「机械人」把门关上,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十分神秘。  
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在静寂之中,也没有人知道,甚麽人将  
要讲述神秘的事。

静寂维持了将近一分钟,座间才有人咳嗽了一声,接著,便  
是一个十分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传了出来∶「各位,邀请各位到这  
里来,听人讲述一件事的,是我!」 

这个人一出声,约莫七、八十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他  
一个人的身上。

原振侠也立即去看那个人,只见他的打扮十分特异,穿著一  
身花纹斑驳、看来像是某些土人部落酋长或祭师所穿的衣服,项  
间挂著一大串看不出是甚麽东西串成的项链。

他的脸上,左右两颊,都涂有一种深棕色的条纹花纹,使他  
看来更接近一个巫师。他的头发很短,花白,有著同样的短髯。  

他在讲了开场白之後,又静了下来,像是特地供人打量他一  
样。原振侠看不出他扮的是甚麽人来,同样的疑问,在其他人的  
眼色中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又咳嗽了一声,才道∶「今天我扮  
的这个人,各位未必听说过──」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的同伴已然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道∶「  
未必,我就知道!」

海棠的同伴,是扮著那位著名的传奇人物的,那人居然一下  
就直呼其名∶「自然,阁下见多识广,那就请阁下代为介绍一下  
我是甚麽人!」

海棠的同伴的语气,听来仍是懒洋洋的∶「你是来自新几内  
亚腹地的部落大祭师,也是整个新几内亚岛上,超过三百个部落  
的精神领袖,在那个岛上的土人部落之中,你有著极高的威信。  
在那个岛的东部,近年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你是这个  
国家元首的高级顾问,并且也负责在种种部落传说之中,编纂国  
家历史。你的名字太长了,我们不妨称你为大祭师先生!」

海棠的同伴一口气地说著,那人的神情越来越是讶异,口唇  
掀动著,好几次想要说甚麽,但是始终未曾发出甚麽声音来。    

一直等到他讲完,那个人才道∶「是!太正确了!」

这时,有十来个人,向著海棠的同伴鼓起掌来。有一个人叫  
道∶「天,你几乎要使我以为你真是那位先生了!这样冷门的一  
个人物,你怎麽认得出来?」

海棠的同伴笑了一下∶「冷门人物?这位大祭师先生,在他  
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随时处死任何人,也能使任何人为他的言  
语而死!」 

他这样一说,会议室中的气氛变得有点凝重。那个扮成大祭  
师的人,就笑了两声∶「当然,我只是假扮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轻松了一些。「大祭师」向海棠和  
她的同伴望了一眼,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单是这种声音,也已使  
得人有神秘之感了。

他道∶「有一个地方,叫『缺口的天哨』,各位一定是没有  
听说过的了!」 

他讲到这里,又向海棠和海棠的同伴望去。海棠的同伴缓缓  
摇著头∶「没有,我也没有听说过。缺口的天哨,好奇怪的地名  
!」  

一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甚麽事  
。一个人,假扮了一个十分偏僻地区的大祭师,在这样的场合之  
下,讲一件奇事,整件事有甚麽意义呢?真是怪不可言!

原振侠自然知道新几内亚是怎样一个岛,那是南太平洋上的  
这样一个神秘地区,又有著各种各样在土人部落中盛行的巫  
术,自然有不少神秘事件。但在这个会议室中的人,难道都为了  
听故事而来的吗?

别人怀著甚麽目的而来,原振侠不知道,但至少海棠和她的  
同伴,不会是专来听故事的。

在原振侠沉思时,那个「大祭师」仍然用同样的语调在说著  
∶「是的,这个地名真是古怪。它的意思是,那地方四面全是山  
峰,不知道多麽高的山峰,围住了一个山谷,所有的山峰,形状  
全是向前俯倾的,几乎把山谷的上空全都遮住。那地方风又特别  
大,在掠过山峰和山峰之间的空隙之际,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  
人,在吹著一支巨大无比的哨子一样,所以这地方就叫『天哨』  
。」

原振侠和其他人一样用心听著,那人说得很简洁,也很生动  
。这样地形古怪的一个地方,有著「天哨」这样的地名,也实在  
相当合理。

「大祭师」继续说著∶「但是,天哨还是有缺口的,缺口是  
进入那个亘古以来,被隐藏著的山谷的唯一通道。那个山谷,由  
於四面全被山峰包围著,以致更像是一个上面有缺口的山洞。在  
那个山谷之中,有著进入魔鬼世界的通道,被称作『鬼界』。」  

「大祭师」讲到这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祭师」  
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各人发问,道∶「我知道各位想提出甚麽抗  
议!」  

各人又静了下来,「大祭师」道∶「缺口的天哨所在之处是  
如此隐密,我刚才又暗示过,那地方几乎是亘古以来,未被人发  
现过的,何以会有人知道,那所在是甚麽情形的呢?」

会议室中没有人出声,人人都在等他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他  
乾笑了一下,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来  
源,只知道它是早就在那里的,与天地同寿──甚麽时候有了天  
,有了地,就已经有了这个通道。」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是肆无  
忌惮的,自然是表示了对「大祭师」所说的故事感到无稽。  

「大祭师」却没有甚麽反应,甚至不向笑声传来处看上一眼  
。但是讥嘲者显然不肯如此算数,一个带著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  
大声叫∶「至少总有人见过这个通向鬼界的通道,也至少该有人  
到过那个甚麽缺口的天哨吧!」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自然也无法知道那是甚麽人。只是能看  
到这个人,扮成了一个西班牙的斗牛勇士,一身闪亮的衣服,看  
来十分眩目。

「大祭师」仍然不向那人望去,但是他却回答了那「斗牛勇  
士」的问题∶「是,有人到过缺口的天哨,看到了通道。在绵延  
不绝的蛮荒山岭之中,有『缺口的天哨』这样的地方,在那里有  
一个通道,全是那个人见到了之後传出来的!」

那「斗牛士」又哈哈笑著∶「这个人呢?就是你自己,大祭  
师?」 

「大祭师」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不过人人都可以感到,他平  
静的声音之中,有著极度的认真。他真是认真在讲著这个故事的  
,虽然直到此际为止,即使原振侠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是仅仅  
替这别开生面的舞会增添一点娱乐呢,还是另有目的?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至少他自己,深信  
著他所说的故事。

原振侠隐约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这种感觉,使他相当不安  
。他说不出来是为了甚麽,或许,只是为了海棠那种几乎包含了  
一切的目光?他自己心中解释著,因而又令他感到一片茫然,使  
他又去望了海棠一眼,发现海棠和她的同伴,都十分专心地在听  
著。

「大祭师」略停了一停∶「这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到  
过缺口的天哨,见到了通道的。当他走进了通道之後,他进入了  
鬼界,然後,他就成了世界上最具力量的人。」

另外有一个扮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艺术家达文西的人,尖  
声叫著∶「最具说谎力量的人?」

这个人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大祭师」略有不安。海  
棠的同伴沉声道∶「要就听故事,要就请出去,怎麽连起码的礼  
貌都没有了?」 

那「达文西」辩了一句∶「听到了这种荒谬的故事,真没有  
法子控制自己的!」

原振侠对那些哄笑的人,也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所以他也  
道∶「还是要设法控制一下!」

会议室中静了下来,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大祭师」已经  
完全恢复了平静,又用他那种缓慢低沉的语调,开始说他的故事  
∶「这个人,宣称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鬼界中的魔鬼所赐。在  
那绵亘千里的山区之中,本来有著数以百计的部落民族居住著,  
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各自有各自的巫师和祭师。可是在不到一年  
之间,得到异常力量的那个人,在各处展示他的力量,迅速地,  
使所有部落都奉他为魔鬼的代表,他就成了所有部落的大祭师。  
」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端起了面前的酒来大口  
大口喝著。就在这时候,一个听来十分娇俏的女声∶「天,我知  
道了,你讲的是流传在新几内亚岛上,各部落之间的一个古老的  
传说。这传说曾被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的教育部,考虑收入该国  
规定的教科书之中,後来又被否定了的。这古老的传说,就像中  
国的一个美丽的女人,服食了某种药物之後,就飞往月球居住一  
样,在当地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位女士的声音很动听,也说得十分流利,可是循声看去,  
各人看到的却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一望而知那是共产主义的  
创始人马克思。自然,那是一位女士扮成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那位到了月球居住的美丽女士,名字是  
嫦娥。那个嫦娥奔月的故事,的确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  

那位扮成了大子的女士没有再出声,显然有点为了刚才一  
讲话,而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有点尴尬。  


「大祭师」笑了一下∶「这位¨¨¨一定曾在新几内亚居住  
过,所以才知道有这个传说。自然,也知道我并没有在这个传说  
之上,作任何渲染。」

大家都没有出声。原振侠心想,任何传说在长年累月的转述  
之下,都不知曾经过多少渲染,有的,根本是神话式的,像「嫦  
娥奔月」就是。 

「大祭师」停了片刻∶「从此之後,岛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  
大祭师。这个大祭师的职位,一直传了下来,每代只传一个,传  
到如今,已经超过了几百年。大祭师一直是岛上各部落土著最尊  
敬、最崇仰的人物,因为他是从那个到过缺口的天哨,有著鬼界  
力量的人一直传下来的。」  

会议室中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  
「大祭师」忽然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不是很精采,是不是?  
抱歉浪费了各位的时间。」

不单是原振侠,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大祭师」又道∶「自  
然,还有一点补充,但也不会很精采,没有兴趣的可以离去!」  

有很多人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有的人还在犹豫,  
但是,犹豫的结果,也都陆续离去。到最後,只剩下了几个人,  
包括原振侠、海棠和她的同伴,还有另外三个扮成了不同种类的  
人,包括那个「马克思」在内。 

「大祭师」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移过一张椅子,把门顶著,  
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然後,才转过身来∶「各位是真正有兴趣的  
了?」  

他讲了那句话之後,目光就停在海棠和她同伴的身上,忽然  
叹了一口气∶「两位要真是那一对著名的夫妇,那就好了!」

海棠的语音很镇定,可是她讲的话,却使得原振侠为之一怔  
。她道∶「你怎麽知道我们不是真的?」

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地一声。她真要假冒她扮的那人  
,那有甚麽用意呢?  

而当海棠那样讲的时候,原振侠也感到那个「马克思」像是  
有一个小动作,但由於原振侠不是直视他,所以不能肯定。等到  
原振侠向他望去之际,却又发现没有甚麽异样之处。 

在听到海棠那样说之後,「大祭师」有一种异样兴奋的神情  
,但也是一闪即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大祭师一代一代传  
下来,虽然地位崇高,可是除了第一代那位之外,似乎再也没有  
一代,是有著甚麽特异力量的。他们的力量,只不过是由於所有  
部落对他们的崇敬,而产生的一种权力。权力,是人的力量,而  
不是魔鬼的力量。」 

在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後,「大祭师」讲话的  
速度快了许多∶「自然,历代大祭师,本身都是很有才能的人。  
有的简直是医药上的天才,有的有领导才能,大祭师的地位,一  
直不变。」  

原振侠低咳了两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在催促「大祭师」  
,快点说到正题上去。 

可是「大祭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自顾自道∶「旁的  
大祭师心里怎麽想,那是过去的事了,最近的一位大祭师,在童  
年时已被挑选出来,先在各部落之中,接受当地的教育,以适应  
蛮荒的生活。而时代毕竟不同了,在澳洲托管新几内亚时期,这  
位青年大祭师,又被送到澳洲的墨尔本大学,去接受现代化的教  
育。所以,这位大祭师,和其他任何的都不同。」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在这时候,原振侠已经有了强烈  
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大祭师!他是以本来面目出现  
的,就像去年,卡尔斯将军曾以本来面目出现过一样。所以,他  
才会希望海棠和她的同伴,真是那一对著名的人物。

同时,原振侠也想,他为甚麽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出现呢?  
是不是他还有甚麽奇诡之极的事,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解决?而  
海棠之暗示自己可能是真的,是不是想知道奇诡的事实的详情呢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可能十分接近事实了。 

「大祭师」忽然乾涩地笑了一下∶「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  
大祭师,他对问题的看法自然不同。他对自己在各部落中的地位  
,并不表怀疑,但是他免不了会自己问自己,自己的力量,来自  
何处?一直以来,部落民众深信的神力,是从甚麽时候开始消失  
的?或是从来也未曾有过?」 

海棠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才会产生的疑  
问,人要是没有良知起来,只追求权力,怎会问自己有甚麽资格  
取得权力!」

「大祭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当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之际,  
大祭师只有一个办法,去求得这问题的答案。」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现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来∶「一  
代一代相传,只有在上一代大祭师临终之际,才传给下一代大祭  
师一个人知道的一件事是,当大祭师有极度的困难,到了他地位  
不能再维持之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力量得到巩固,可  
以从这个方法之中,得到魔鬼的力量。」

原振侠扬了扬手∶「异常的力量,是每一个人都盼望的。这  
个办法在历年来,应该被用过不少次了,是不是有效,应该也早  
已知道了。」 

「大祭师」摇著头∶「恰好相反,自这个办法传下来之後,  
从来也没有人用过。」

他自己接著解释∶「或者是由於历年来的所有大祭师,根本  
未曾有过任何困难。事实上,最近的大祭师也没有任何困难,他  
的困难,是来自受了现代化高等教育之後,他自己的内心。二则  
,这个办法,实行起来,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大祭师」是望著原振侠来解释的,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  
对他的解释满意。

「大祭师」继续道∶「这个办法,是要大祭师进入埋葬第一  
代大祭师的所在──圣墓。那第一代大祭师,就是曾经到过缺口  
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人。在进入圣墓之後,要面对遗体沉思,  
在沉思之中,接受能力。」

海棠的同伴说∶「那也没有甚麽困难!」

「大祭师」道∶「第一代大祭师葬在一个峭壁之上的一个岩  
洞之中,那个峭壁在重山之中,非常难以到达,这还不成问题?  
而且,葬地所在的峭壁,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平时绝  
没有人敢接近,虽然历任大祭师有权可以接近,但是也从来没有  
人去过。所以真正情形怎样,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听到这里,突然用极不经意的语气道∶「你至少应该  
去一次!」

那「大祭师」连想也没有想,就道∶「我去了──」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陡然停了口,现出了极尴尬的神情来。  

原振侠早就感到他就是真的大祭师,但是也知道,如果正面  
问他,他一定不会承认。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刻,轻  
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对方这样一回答,就等於承认了自己的真正  
身分!

他尴尬地笑著∶「我真正身分被认出来了,照舞会的规则,  
我应该被逐出舞会了!」

在场的人没有人出声,过了一会,他道∶「好,那我就继续  
说下去吧。不必自己扮自己,说起话来毕竟方便多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又十分具有深意地,向海棠和她的同  
伴望了一眼。

海棠没有甚麽表示,那大祭师──真正的大祭师,叹了一声  
∶「我去了。要到达那个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在峭壁下面,从  
适当的角度,用高倍数望远镜看上去,可以看到峭壁上葬地的入  
口。」

大祭师讲到这里,伸手向他宽大的外衣中,取出一苹牛皮纸  
袋来,打开纸袋,取出了一叠照片。他道∶「看看照片,比我详  
细叙述更有用。」

在会议室中的几个人,都凑过头去。

照片是彩色的,拍得十分好,那峭壁上满是山藤,看来陡上  
陡下,形势十分险恶。

大祭师指著峭壁上一处所在,那是一块凸出的大石。他指著  
大石∶「传说中的葬地入口处,就用这块大石堵著,移开这块大  
石,就可以进入葬地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那块大石,看起来至少有十吨以上的重  
量,又是在这种绝对无法著力的峭壁之上,看起来实在是没有甚  
麽法子可以移得开去的。这块大石,如果是可以移动的话,在若  
干年前,是如何移上去堵住了葬地的入口处,也是极度不可思议  
的事。 

大祭师展示第二张相片,那是在离那块大石近距离拍摄的,  
可能是自动拍摄,因为大祭师本身就站在那块大石的前面。那块  
石头,和他差不多高,是个不很规则的球形,看来十吨的重量,  
是最低的估计。

他一面让各人看照片,一面解释著∶「我是带了最精良的配  
备,登上那个峭壁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事实上,以大祭师  
之尊,自然可以命令别人和我一起去,但是,所有的人,都会以  
为冒犯圣地,比死亡还可怕,虽然他们会服从命令,我又何必令  
他人去冒这种险?

「在望远镜中看来,要移动那块大石,简直是不可能的。我  
在向峭壁上攀去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这块大石如何才能被移开  
,使我可以进入圣地,但是总要登上去看个究竟的。  

「在我来到了那块大石旁边的时候,已经十分明显地可以看  
出,正如各位在照片上可以看到的一样,那块大石是堵住了一个  
洞口的。」

大祭师说得不错,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块球状  
的大石,是堵住了一个山洞的洞口的。虽然年代久远,在那块大  
石上,也已长满了盘虬的山藤,但是还是隐约可以看得出,球形  
大石约有一半是在山洞之内,一半在山洞之外。

而且,这块大石的石质、颜色,看来也和峭壁的石质和颜色  
大不相同,分明是从别的地方,专为堵塞那个洞穴而移来的。本  
来,只是一个听来十分无稽的原始部落的传说,但这时,似乎神  
秘的意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在会议室中剩下来的那几个人,显然人人都感到了这种神秘  
的意味,是以一下子,静得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他人的心跳声  
。大祭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到了圣墓的入口处,看到了  
这样的大石堵住入口的情形下,各位会怎麽办?」

原振侠先回答∶「如果携有炸药的话,可以将那块大石炸掉  
。把这块大石弄上峭壁来,是有点不可思议,要把它弄掉,不算  
太难。」 

大祭师吸了一口气∶「炸掉了它?那样做法,岂不是太亵渎  
圣地了¨¨¨」

原振侠略带讥讽地道∶「我以为你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  
」   

大祭师立时针锋相对∶「爱因斯坦也不见得会把圣彼德大教  
堂炸掉!」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为之语塞,这时,那个「马克思」道∶「  
运用你大祭师的力量,伸手去推它!」

他一开口,立时有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用双手去推那麽  
重的大石?这简直是太愚蠢的事!」

可是大祭师却用十分讶异的目光,望了「马克思」一眼∶「  
是的,我用双手去推它。在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既然作为大  
祭师,有权进入圣墓,那总应该有办法的。我就姑且用双手去推  
了它一下,用的力道并不是十分大──」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推之下,  
结果就是这样!」 

他又展示了第三张相片,各人一看之下,都不禁呆住了,作  
声不得。

从照片上看来,那块不规则的球形大石,竟然已经移开了!  
而在球形大石移开之後,那个洞穴的入口处,清楚地现了出来。  

大祭师又吸了一口气∶「太奇妙了,是不是?这球形大石的  
底部,和峭壁凸出的部分,有一个轴──那是我的猜想,由於衔  
接得十分紧密,所以看不见,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一个轴。所以,  
不必用多大的力量,利用了巧妙的力学原理,就可以把那块大石  
推移开去。」

「马克思」低声道∶「杠杆原理和摩擦力的巧妙运用!」

原振侠向「马克思」看了一眼,心中在想,这个扮马克思的  
,是甚麽样的女人?

一般来说,女性对於这类事的兴趣不是太浓厚,为甚麽她会  
留了下来?而且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那麽有见地!

原振侠在想著,大祭师又已开始了叙述,他道∶「一见到这  
样的情形,我当然讶异莫名──」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突然道∶「等一等,大祭师先生,我有  
几句话,要私下对你说!」

大祭师一听,先「啊」了一声,才道∶「好!」  

海棠站起身来,走向大祭师的身边,低声讲了一句甚麽。大  
祭师的神色略略为之一变,和她一起,来到了会议室的一角,两  
人又用他人绝对无法听得到的低微声音,交谈了几句。 

他们讲得又急促又低声,虽然每一个人都希望知道他们在讲  
些甚麽,但是都无法听得清楚。原振侠留意到其馀的人,都现出  
失望和不满的神情来,只有那个「马克思」,自然地皱了一下眉  
,但又立即恢复了原状。看她那种神情,像是她是唯一可以听得  
懂,或听到了大祭师和海棠之间对话的人。 

由於「马克思」有这样的反应,原振侠就更对她加多了几分  
注意。

大祭师和海棠大约讲了一分钟,海棠就退了回来,一言不发  
。大祭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各位,我的故事完了!」  

这种宣布,全然是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的!  

在看了大祭师展示的第三幅相片之後,接下来,自然应该是  
大祭师讲述那个圣墓中的情形了。可是在海棠和大祭师交头接耳  
讲了几句之後,却有了这样的宣布。 

这时在会议室中的人已经不多,不然抗议之声,恐怕可以将  
大门震破。但尽管人少,有两个人也大叫了起来∶「这算是甚麽  
?愚弄我们?」

大祭师的神态看来异常坚决,一点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他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又道∶「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在他又宣布了一遍之後,他把照片放进了牛皮纸袋之中。原  
振侠早就留意到,那叠相片,大约有八、九张,他们只看了三张  
,馀下来的相片,自然是那个圣墓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海棠向  
大祭师讲了些甚麽,令得大祭师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原振侠早已料到,像海棠这样的身分,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参  
加一个化装舞会的,那麽,她究竟怀著甚麽目的呢?当原振侠想  
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禁怵然──海棠一直在暗示她假扮的身分是  
真的,她正在冒名进行著甚麽事!这就使事情的诡异程度,更加  
深了一层。 

那两个提抗议的人,在大祭师又作了一次宣布之後,发出了  
一连串相当难听、绝不适宜将之转化为文字的词句,愤然走了出  
去。

大祭师这时的态度,甚至是蛮横和不礼貌的。虽然原振侠觉  
得他讲的事,十分引人入胜,尤其还有照片作佐证,单是在热带  
的蛮荒岛屿的一个峭壁之上,会有著那麽巧妙的机械性装置,用  
一块重逾十吨的大石,掩住了一个洞口这一点,也十分值得深究  
了。可是大祭师摆出了一副再也不会说甚麽的神气,原振侠也只  
好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和那个「马克思」,几乎是同时来到门口,「马克思」的  
动作,比他略快了一点,先打开了门,两个人都背对著会议室。  

在他们几乎同时跨出去之际,原振侠同时听到两个人叫他。  
一个是在他背後的海棠,她用相当高的声音叫∶「罗汉,请停一  
停!」 

另一个,是在他前面的那个「马克思」,用十分低沉而坚定  
的声音,迅速地道∶「原医生,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要牵涉进去  
!」

原振侠陡地一怔,「马克思」连头也没有回,就向前走了出  
去。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头真是十分震动。海棠叫住他,请他  
暂时不要离去,那并不使他感到意外,令他震惊的是,「马克思  
」一下子就叫穿了他的身分!

他只知道,「马克思」是一位女性假扮的,但是他却全然无  
法知道对方的身分。对方那一句规劝的话,说来虽然急促,但是  
语气之中,却有著无比的亲切和诚恳,使得任何听到她规劝的人  
,都会立刻接受她的劝告。  

当时,原振侠就几乎想不再理会海棠的挽留,迳自向外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海棠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她那双明澈  
澄亮的眼睛,望著原振侠。虽然她甚麽话也没有说,可是美丽动  
人的眼光之中,却充满了请求之意。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心知「马克思」的劝告一定是善意  
的,而且,整件事似乎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再加上海棠的身分  
¨¨¨  

原振侠实在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海棠的挽留,但是他却无法  
拒绝那麽深邃、那麽动人、那麽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神。他不由自  
主转回身来,这时,会议室中,只有四个人了──他、大祭师、  
海棠和海棠的同伴。

海棠轻轻吸了一口气∶「大祭师,我们似乎不必在这里继续  
下去。」

大祭师略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他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来。海棠忙道∶「这是我们的一  
位好朋友,有他参加,事情比较容易进行。」

原振侠心头又震动了一下,海棠果然要把他牵涉在内,「马  
克思」的劝告,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  
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就在这时,大祭师的一句话,又令他更加  
吃惊。

大祭师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就自然而然「哦」地一声,仍然  
望著原振侠,道∶「是不是陈长青先生?」

而海棠的反应,则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原振侠自然无法不吃惊,他听说过陈长青这个名字,那是一  
个在各种神秘事物方面,都有相当研究的奇特人物。而最主要的  
是,陈长青这个人,是海棠和她同伴假扮的那对夫妇的好朋友─  
─这就说明,海棠在大祭师面前,在假冒著她所扮的人!

这简直是一种罪行,绝对超出了化装舞会开玩笑、求娱乐的  
范围了!

原振侠立时吸了一口气,想要分辩,可是这时候,海棠水灵  
灵的眼睛,又向他望了过来。海棠并没有说甚麽,可是从她的眼  
神,原振侠却可以体会到她在说∶「先不要说甚麽,我会向你解  
释一切!」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海棠和她的同伴扮成了那一对著  
名的人物,目的就是要这个大祭师相信,他们真是那两个人。    

这样做,有甚麽目的?有甚麽阴谋?原振侠绝无法测知,但  
是他总感到那十分不对头。他用力偏过头去,当他的目光避开了  
海棠的眼神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海棠的眼神,有一股难以形容、不可抗拒的力量,那种力量  
,使他产生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不是压迫感,甚至是一种深  
深的欢喜,但那却是不可抗拒的!

这时,他吸了一口气,趁著大祭师正和海棠讲话的时候,趁  
著他看不到海棠眼神的时候,急急走出了会议室,逃一样地到了  
大厅。

大厅中热闹非凡,有十来个人,被人家认出了真面目,在众  
多人的哄笑声中,被赶了出去。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原振侠想去  
找「马克思」,可是兜了几个圈,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海棠要留  
著他是甚麽意思,在一片惘然的情绪中,离开了舞会。

一直到原振侠进了自己的车子,他才略微静了下来,双手握  
住了驾驶盘,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

一切似乎都凌乱而难以归结出一个结论来。原振侠想了片刻  
,摇了摇头,发动车子回家去。

看来,化装舞会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何以说原  
振侠会在那种如同魔域一样的境地之中,是和这个舞会有关的呢  
?这一点,身在那种奇诡境地之中的原振侠,自己也有点迷迷糊  
糊──并不是他想不起来,而是自舞会之後又发生的一些事,他  
潜意识之中,有一种不敢去深一层想的意识在。所以,在记忆之  
中,就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在舞会之後,又发生了一些甚麽事呢?当然对原振侠来说,  
有十分重要的事发生过,但还是先来看一看原振侠现时的处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之後,在那块凸出於悬崖上的石头上,原  
振侠和海棠,背靠著山崖坐著,几乎连一动也不敢动。

(在看了有关那个舞会的叙述之後,当然人人都可以知道,  
和原振侠一起在悬崖上,在这个神秘的蛮荒山区,像蜥蜴一样攀  
抓著,趋向不可测的目标的另一个人,就是海棠。)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事实上,自从进入了这个如同洪荒时代  
一样,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绝的山区之後,他们之间很少说话──  
并不是他们无话可说,而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们根本没有机  
会说话。 

白天,他们在峭壁上攀缘,作生死只差一线的搏斗,那需要  
一个人意志的高度集中。原振侠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甚至只当  
作自己一个人存在。

那麽,夜晚,当他们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存身之所,停了下  
来之後,他们应该可以说说话了。但是,由於存身的环境实在太  
异特,那股沉重的、感到死神临头的重压,却令他们连呼吸都感  
到困难,哪里还会有心情说话!

这时,他们虽然不说话,而且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缓──这  
是完全有必要的,许多毒蛇和毒虫,对於热度的敏感到了令人难  
以相信的地步。这是毒虫和毒蛇的天然本能,有的种类,甚至温  
度提高摄氏千分之一度,它们就会有异常的反应,起而攻击它们  
感到温度改变的物体。虽然他们有著防噬的头罩和套子,但是被  
千百条的毒蛇、毒蜥蜴,或是见所未见,形态丑恶的毒虫攻击,  
总不是愉快的事!

急速的呼吸,会形成口部前的温度起轻微的变化,所以他们  
需要控制呼吸。他们都无法知道,当天色入黑之後,在他们四周  
围出现,有的一动不动,只是闪著绿黝黝的光芒,或者闪著一种  
难以形容光采的小圆点,又或者不断在移动的小亮点,是属於甚  
麽毒虫或毒蛇的眼睛,他们必须异常小心。

当他们进入山区之前,曾经得过警告∶在这个山区内的爬虫  
类生物或是昆虫,或是节肢类的毒虫,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世  
界上最佳的生物学家,连听也未曾听说过的。新几内亚岛上,甚  
至传说还有著在地球其他地方早已绝种了的恐龙!

他们也被警告过,如果看到甚麽树的树干上,有一种看来像  
是普通毛虫一样,身子又细而长,通体翠绿,头尾鲜红的虫,千  
万连碰也不要去碰它!

这种毛虫,土人称之为「死神的手指」,它的身子看来柔软  
,但是它却有本领,钻进坚硬的树干中心去,在树干的中心部分  
,吸取树汁作营养而生存。

这种毒虫,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钻进人体之内,在你还来不及  
用刀把它挖出来之前,它已经钻进了它所碰到的第一根骨头之中  
。於是,被害的人,在几乎癫狂的痛苦之中死亡!

当原振侠才听到这一类警告之际,他还是不很相信的,所幸  
,到现在为止,他还未曾见过那种被称为「死神的手指」的毒虫  
。但是在进入山区之後,他见过成千上万,顷刻之间把一条大蟒  
蛇噬成白骨的毒蚁。那种毒蚁的身子,有普通的胡蜂一样大,而  
且也和胡蜂一样,有著黄黑相间、颜色极其鲜明的花纹。 

他也见过聚集在一起的旱蚂蝗,曲著它们丑恶的令人作呕的  
身体,动作缓慢而坚决,把一头小鹿的血,在几分钟之内吸乾之  
後,才蠕动著身子离去。 

在这里,一切似乎都和地球上其他地方不同。统治著整个山  
区的,就是那些无以名之的虫蚁!

这时,他们都不出声,而且也尽量放慢呼吸。

但是在他们的四周围,绝不是寂静无声的。相反地,还充满  
了各种各样,在想像之中,只能在地狱里才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後,云雾更浓,黑暗像是胶漆一样,把他  
们紧紧地裹著。

在他们四周围,是不断的爬搔声。然後,一种如同闷雷一样  
的嗡嗡声,自远而近,铺天盖地一样传了过来。

随著那种闷雷一样声响传过来的,是一大堆细小的、暗红色  
的亮点。原振侠已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那是一大群毒蚊──被这  
种体长不到一公分的毒蚊咬中了,就得赶紧用烧红的利刀,把被  
咬中的地方的肉挖去一大块,才能保得住性命。  

他所见过被这种毒蚊咬中过的土人,身上留下的,是比银洋  
还要大的深深的疤痕。

这一大群毒蚊,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它们的身子,只看到它  
们妖异的复眼,在浓黑之中,闪著和魔鬼一样的光采,转来转去  
,在寻找著它们的猎物。它们强有力的翅膀,急速扇动,发出如  
同闷雷一样的声音。

在毒蚊忙於寻找猎物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被当作是  
猎物。在闷雷一样的嗡嗡声中,突然传来了如同千军万马,一起  
擂鼓前进的巨大的声响,接著,就是一大堆暗绿色的光芒,闪耀  
飞舞而来。那是成千上万的蝙蝠,自它们栖息的山洞之中飞出来  
了。

或许是由於长期在黑暗中活动的缘故,每当蝙蝠群出现之际  
,黑夜似乎更浓,而阴森的气氛,也更加慑人。

具体的战斗情形,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只看到一大群幽绿  
色的、较大的亮点,冲进了一大群细小的、暗红色的亮点之中。  
然後,就是惊人的、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咀嚼声──暗红色的细  
小亮点显然在逃避,但是幽绿色的亮点在追逐。

虽然是逐猎,但总也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毒蚊在反抗,当它  
咬中了蝙蝠之际,被咬中的蝙蝠,便发出刺耳之极的尖叫声,然  
後,可以看到有更多暗红亮点附上去,像是黑暗中的流星一样,  
蝙蝠和附在它身上的数以百计的毒蚊,一起跌进浓黑的云雾之中  


究竟是谁胜谁负,似乎很难判断──大量毒蚊成为蝙蝠的食  
物,也有不少蝙蝠成为毒蚊的食物,生命就在你吞噬我,我咬嚼  
你之间,维持下去。看起来十分丑恶,但那正是各种不同形式的  
生命,维持下去的唯一方式。

等到大群蝙蝠和毒蚊不见了,又有如同游魂在呻吟一样的声  
音,在绕来绕去。那是一种十分细小的蚊子,如果在白天看,有  
著十分美丽的黑白相间的花纹。 

原振侠和海棠的背囊之中,都有著强力的电筒,可是他们谁  
也没有勇气拿出来照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如果他们可以看到东西的话,就会看  
到亿万苹细小的蚊子,就像是凝成了固体一样,把他们的身子全  
都埋葬在内!

蚊子自然是被他们的气味引来的──即使他们全身,都在紧  
密的包裹之中,但是必须在鼻孔处,留下一点空隙──这一点空  
隙,也用极紧密的金属丝网罩著,要不然,成千上万的蚊子早已  
钻了进来。只要被叮上一口,那种钻心入肺的痛,就会驱使被叮  
中的人,要用利刀把自己的皮肉割破了方休。

蚊子的感觉是那麽灵敏,一点点空隙处,透露出人体的气息  
来,就可以引来亿万苹。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反身拉下了背囊  
上的一根管子,接在鼻端,管子的另一端,连接著背囊中的压缩  
空气。

当他以十分小心的动作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身边的海棠也这  
样做著。

仅有的人体气息也被掩盖了起来,亿万苹蚊子自然而然离开  
了他们,游魂的呻吟声,总算停了下来。

原振侠和海棠又一起自背囊中,取出又宽又韧的带子来,用  
这种带子把自己绑起来。然後,再把带子的另一端,连同锐利的  
铁钉,一起钉进了岩石之中。

每天晚上,他们都采取同样的措施。因为他们所能找到的存  
身之处,像今晚这样,已经是十分理想的了,然而要是他们睡著  
了,也随时可能掉下去。

所以,他们必须把身子固定起来。这时他们看起来,活像是  
两苹十分巨大的蛹,但那总比跌下去,在穿破了层层云雾之後,  
落到不知甚麽样的所在,被毒蚁噬成粉末好多了!

当他们做完了这一切之後,他们才通过吸管,吸了一点饮水  
──他们只能在白天,肯定了十分安全的时候,才敢进食。然後  
,他们的身子,再度紧靠在一起。原振侠在叹了一口气之後,并  
没有说话,海棠伸过手来,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那算是甚麽样的握手呢?只不过是两苹又厚又粗糙的手套,  
接触在一起罢了。但是原振侠还是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又发出  
了一下叹息声。

然後,他听到了海棠的声音∶「照旅程来说,我们应该离¨  
¨¨『缺口的天哨』¨¨¨越来越近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不说离「缺口的天哨」不远了,或是快到了,只是说「  
越来越近了」。 

当然,只要方向不错,就算一天只向前移动一公尺,也必然  
是越来越近的。 

是的,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大祭师口中的那个「缺口的天哨  
」。

那个被称为「缺口的天哨」的地方,是存在於传说之中,在  
传说中,也只有一个人到过。似乎把它当作不存在,还更合乎情  
理些。那和「嫦娥奔月」的传说不同──嫦娥吃了「灵药」,飞  
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至少是一个看得到的存在。

但是,「缺口的天哨」,天知道在万千山岭之中,是不是有  
一个这样的所在?  

而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地,他们就冒著九死一  
生的危险,进入了这个只有虫蚁毒蛇才能生存的蛮荒山区!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海棠仍然握著他的手。她的声音,即  
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听来也是十分委婉动人∶「我们一定可以  
到达的,一定可以!」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六天之前,我也这样想,现在,我  
可不乐观!

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只是道∶「六天,我们在这种情形  
下,已经过了六天了!」

海棠沉默著,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提及了「六天」的意义,那  
是和他们携带的装备有关。他们携带的装备之精良,和这个蛮荒  
鬼域,是截然不同的对比。但是一切必需品,也只能维持二十天  


必需品包括了只有太空人才能「享用」的牙膏式食品,以及  
必要时使用的压缩空气等等在内。

必需品在二十天之後会消耗完毕,那时,除非他们有虫蚁的  
生存本领,不然,绝对无法多活一天!那也就是说,如果在四天  
之内,他们到达不了「缺口的天哨」的话,就必须回头。而且那  
也是极限了,因为还要保证回程同样只花十天。

而事实上,在经过了往程十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攀缘  
前进之後,不论在精神上、肉体上,都达到了极度疲乏的境地,  
想要在十天之内回转,必须付出更惊人的体力消耗和求生的意志  
! 

海棠沉默了一会,她却仍然在讲著那句话∶「一定可以到达  
的!」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她把原振侠的手握得更紧,身子也靠得  
原振侠更紧。虽然两人之间,隔著两层厚厚的特种棉布,但那也  
使得原振侠心跳加速。他似乎可以感到,海棠香软的胴体所发出  
的那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低声叹了一下,一句问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没有问  
出来,只是道∶「睡吧,明天不知道有甚麽样艰苦的历程等著我  
们!」

还是把原振侠和海棠的讨论,从头细说一遍。这段对话,对  
整个故事十分重要。

原振侠离开了舞会,驾车回住所,当他一面无意识地甩动著  
钥匙,来到大门口时,就看到了海棠。或者应该说,他先看到的  

,是一个苗条颀长,充满了线条美的背影,还穿著那件月白色的  
绣花旗袍,看来极其动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海棠已经转过身来,她已经除了化装,回  
复了原来的面目。原振侠对於她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海棠一双妙目,望定了他,很少人可以在这样的眼神之下,  
再硬起心肠来。原振侠心中,对海棠假冒身分这一点,虽然很不  
满意,可是也随即不再去想,而且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找我  
?」

海棠俏甜的嘴角,略向上翘著,形成了一个十分迷人的微笑  
∶「是──」

原振侠心中,闪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知道海  
棠一定是怀著不知道甚麽目的而来的,但是他还是表示衷心的欢  
迎。像海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就算一言不发,只是望著她,  
也能给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他打开了大门,和海棠一起登  
楼。 

当他们在原振侠的住所之中坐定之後,在轻柔的音乐声中,  
他们都不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该开始了吧!  
」  

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可以要一  
点酒?」

原振侠几乎是一跃而起,斟了两杯酒。海棠接过酒杯,姿态  
优雅地喝了一小口,缓缓转动著酒杯,凝眸在荡漾著的琥珀色的  
酒上,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慢慢地呷著酒,并不催促她,只是在欣赏著她的美丽  
动人──斜放著的小腿,修长挺直,浑圆无瑕;在旗袍开叉中隐  
现的大腿,闪耀著白玉一样的光辉;转动著酒杯的手指,柔嫩细  
致¨¨¨她的胸脯为甚麽起伏得厉害了?是想到了甚麽令她心情  
激动的事? 

当原振侠在遐思之际,海棠又喝了一小口酒∶「大祭师的故  
事,你有甚麽意见?」

海棠的声音,把原振侠自遐思之中拉了回来。他吸了一口气  
,才道∶「我根本没有听完他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为甚麽你会  
对这样的故事感到兴趣?」

海棠浅浅一笑,然後,美丽的双唇略撮在一起,又放开∶「  
在两个月之前,我们接到的情报是──」

原振侠绝想不到海棠的话会这样开始,他不禁皱了皱眉。海  
棠装著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停也不停地说著∶「情报来自巴布  
亚新几内亚,说是政府的高级顾问,也就是那位大祭师,和政府  
最高层人员,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之後,就携带了一个箱子,到  
美国去了。」

原振侠移动了一下身子,有点不客气地道∶「想不到你们对  
於这样一个落後小国家发生的事,也会感到兴趣!」

海棠微笑著,缓缓摇了摇头,对原振侠的讽刺并不见怪,反  
而现出原谅他无礼的神情来,那使得原振侠反而感到有点不好意  
思。她道∶「或许,我应该说是大祭师在美国的活动,引起了我  
们的兴趣。」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怎麽说」的手势,海棠又道∶「大  
祭师到了美国,住进了他们国家的使馆,一连几天,进出的机构  
包括美国太空总署、国防部,以及一个大工业机构的研究室。他  
和这些机构联络的目的,是想请他们鉴定某件物体的性质。」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奇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不可思议  
的名词「鬼界」,那都是十分虚无的事,可是这时听来,却又非  
常实在。

原振侠所知,和这时海棠在说著的,乍听起来,像是全然不  
相干的两件事一样,但却又是同一件事。一时之间,以原振侠思  
绪之灵敏,也无法说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来。

海棠继续道∶「可是十分显然地,大祭师的要求,并没有得  
到允诺,他就只好带著那东西回去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东西¨¨¨是甚麽东西?」

海棠美丽的俏脸上,这时现出了相当严肃的神情来∶「不能  
确切知道,只是探听到了一些梗概,消息是从美国国防部 漏出  
来的。大祭师曾经会见过的一位将军,说过几句话,说是连巴布  
亚新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异想天开,想在核能方面有发展,难  
道他们也想拥有核能武器?从这一番话来推断,大祭师带到美国  
去的东西,可能和核能有关!」

尽管海棠说得十分认真,但是原振侠听了,还是不禁失声笑  
了出来∶「不会吧,和核能有关的装备,怎麽可能放在一个箱子  
中,随便带来带去?」

海棠皱了皱眉∶「照说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同时,那个大工  
业机构的研究室,也传出消息说,他们不是拒绝大祭师的要求,  
而是根本不知道大祭师带来的东西是甚麽。大祭师来自落後地区  
,带来的东西,居然使第一流的美国科学家认不出来,这是十分  
没有面子的事,所以他们乾脆拒绝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直到这时,他明知两件事是二而一的,但  
是,他还是没有法子将之联结起来。

海棠吁了一口气,她和原振侠坐得不是很远,当她长长地吁  
气之际,原振侠可以隐约感到颊边有一阵酥痒。海棠又道∶「大  
祭师回去之後,他在美国的行动已引起了多方面的注意,事情如  
果和核武器或核能装置有关,那总是十分敏感的。有好几方面的  
人,不约而同到了新几内亚,可是却又全然探听不出甚麽来。我  
也去了,大约因为我是东方人,在一次酒会之中,大祭师忽然主  
动向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她讲到这里,妙目流盼,看来十足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  
「你一定猜到了他打听的是甚麽人了?」

原振侠轻轻叹了一声∶「当然不会是我。不论甚麽人,有了  
奇特的遭遇,或是发现了甚麽怪异莫名的东西,都会想到那位先  
生。这自然也就是你和你的同伴,假扮成他们的原因了?」 

海棠轻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的语气之中,略带责备∶「在舞会上假扮他们,那没  
有甚麽,可是实际上假冒他们,那我看不会有甚麽好结果。」    

海棠垂下了眼睑,长睫毛在闪动著,使她看来更是迷人。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选择,要知道大  
祭师的秘密,这是我的任务!」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为求达到任务,不择手段,这是  
你们的原则!」

海棠像是未曾听到原振侠的话一样∶「当时我就告诉大祭师  
,在甚麽时候,有一个别开生面的化装舞会,他要找的人会出现  
。我还故意问他,是不是有甚麽疑难的问题,要那位先生帮忙?  
大祭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我却已肯定了,到时大祭师一定会来  
。」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所以你就假扮,以便获得大祭师的秘  
密?当大祭师一开始叙述,说起了古老的传说之时,你一定大失  
所望了吧!」 

海棠笑起来∶「何止大失所望,简直大吃一惊,决计想不到  
大祭师会那样说。可是,当他取出了照片之後,情形就大不相同  
了,是不是?」 

原振侠回想著刚才的情形──的确,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  
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但是当大祭师找到了圣墓,并且拍下照片之  
际,传说就向著真实迈进了一大步!  

海棠接著道∶「当时,我把大祭师叫到一角,对他说∶『别  
说下去了,事情十分神秘,不宜被太多人知道。』大祭师望著我  
,我就告诉他我假冒的身分,要他只把进入圣墓後的情形,对我  
或我指定的人说,这样我才能帮助他,大祭师答应了。」

海棠和大祭师低声密谈之後的情形,原振侠是亲身经历过的  
。当时海棠曾留他,可是另外有一位扮成了大子马克思的女士  
,却劝他别牵涉在内。

他问∶「你的推想是──」

海棠道∶「我的推测是,大祭师带到美国去请求研究的东西  
,自然和这个传说,或是那个圣墓有关。那东西被怀疑和核能有  
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原振侠哈哈笑了起来∶「你的推想能力真不简单,一个古老  
的,甚至不可理解的传说,怎麽可以和甚麽核能装置联想在一起  
?」

海棠的双颊,不知是因为连续喝了几口酒,还是由於兴奋,  
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来。  

那两团淡淡的红晕,更使得她的脸庞看来娇艳欲滴。原振侠  
笑了一半,就盯著她怔住了。   

海棠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略按了一按∶「这的确是十分奇  
特的联想,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在当时,我就是有这样的想  
法。」

原振侠对海棠这样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这时他恣意欣赏  
著海棠的美艳,稍有一点神思恍惚,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海棠在原振侠的逼视之下,有点羞意,那更增她的艳媚。她  
略转过脸去∶「当时我想留住你,可是你却走了。我们──我和  
大祭师,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一起进入了一间房间之中。就在那  
房间之中,大祭师向我讲述了以後的事,就是他进入了圣墓以後  
的遭遇。」

海棠讲到这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放在  
几上。


在她要伸手按下放音掣钮的时候,原振侠却陡然伸手,按住  
了她的手背。海棠用一种讶异的神色望定了他,原振侠迟疑了一  
下才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他甚至有点不能肯定,自己是为了  
阻止海棠的动作,才按住了她的手,还是内心深处,实在想碰触  
一下她那莹白如玉的手,才这样做的。  

他吸了一口气∶「不论事情的发展怎样,我看不出和我有任  
何关联,为甚麽你要让我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

海棠仍然望著原振侠,美目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我  
¨¨¨」

可是只讲了一个字,她又咬了咬下唇,显然地改变了原来的  
话∶「你听一听经过,对你来说又会有甚麽损失?事情的经过,  
本身就奇妙而富於吸引力!」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有刚才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那  
个警告∶「原医生,不要牵涉进去!」

他不知道向他发出警告的是甚麽人,但是那种真挚的语气,  
却使他觉得亲切而值得信赖。

这时,他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是∶目前,听  
听自然不会有甚麽损失,但是我却怕会越陷越深,终於牵涉进去  
!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叹了一声,看著海棠的指尖,轻轻按  
下一个按钮,大祭师的声音立时传了出来。  

海棠补充了一句∶「我很少打断他的话头,几乎全是他的叙  
述的纪录。」

原振侠点了点头,用心听著。 

以下,就是大祭师的叙述。在叙述中的「我」,自然是大祭  
师,而括弧中的话,是海棠当时说的。

当我一伸手,竟然推开了那麽大的一块大石时,我心中的诧  
异,真是难以形容。我存身在峭壁之上,立足处,只不过是凸出  
少许的一块石头,在极度讶异之下,一个疏神,几乎就要跌下山  
崖去。
自然,这一切,都是我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後,才开始深思  
的。我前面提到过,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就  
是我开始自己问自己,如果根本没有鬼界力量的存在,是不是我  
还是要根据古老的传说,继续假充下去?

自然,我不提出这一点来,是没有人敢於提出的,我有著神  
圣不可侵犯的身分。可是我又不断内疚,自己责备自己,所以我  
必须探索出真相来,好对自己的良知有个交代! 

这时,我看到那块大石头被推开,心中实在是十分高兴。我  
第二个想到的是,为甚麽那种力量,被称为「鬼界」的力量,来  
自鬼界中的魔鬼?为甚麽不是天神的力量,来自神界?一般来说  
,特异的力量在传说中,大都是来自天神的,为甚麽在我们的传  
说之中,异常的力量,会和魔鬼联在一起? 

(大祭师的那一段话之後,有大约半分钟的寂静,然後才是  
海棠的话∶「土语的词汇,一般来说都比较简单,鬼、神可能共  
用一个字眼。那麽,鬼和神,也没有甚麽分别了。」)

(大祭师连忙分辩∶「不,不!在这个传说所使用的语言之  
中,鬼、魔鬼,和神、天神,所用的字眼是截然不同的,不可能  
混淆。」) 

(海棠没有再争下去,只是道∶「不必去理会了,反正是鬼  
也好,神也好,都代表了人类所未知的那一面!」)

(大祭师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继续他的叙述。)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但是我并没有停留多久,就拉  
著一股山藤,侧身荡进了大石推开之後,所显露出来的那个洞穴  
之中。洞穴看来相当深,光线照进几公尺之处,向里面看去,其  
深无比,漆黑地甚麽也看不见,而且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那种  
诡异莫名的感觉,几乎使我想立刻退了出来──你别见笑,我是  
一个十分胆小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们¨¨¨向你们求助  
了。

我呆了一呆,才著亮了电筒,向内照去。洞里好像有十分浓  
的浓雾,那种浓雾,甚至给人以黑色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山洞看来像是天然的,洞壁的岩石十  
分突兀,看起来像是有很多怪物附在洞壁上一样。越到里面,越  
是黑暗,而且,山洞中有著十分湿重的雾。

我对於山区中的各种毒虫、毒蛇,都相当熟悉,在这样充满  
了湿雾的阴暗山洞之中,是毒物盘踞的理想所在,我真是步步惊  
心。可是不多久,我就发现,这个山洞虽黑暗,可是却乾净无比  
,不但没有蛇虫蝙蝠,连苔胡植物也没有。

我想,那可能是由於洞口长期被紧密封闭著的缘故。等到走  
进了将近五十公尺,山洞陡地变得相当广阔,洞顶也很高,看起  
来,像是置身於一个圆锥形的大堂之中。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我看到「大堂」的正中,是一个高  
出大约一公尺的石台,长方形。在那长方形的石台之上,放著一  
截十分粗大,约有两公尺长的树干,树干显然是经过修饰的,但  
是还保留了树皮。这种树,我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木质相当坚硬的  
树,在山区中生长,并不是十分多,像那样巨大的更加罕见。    

当我走近的时候,就发现树干是曾经被割开了又合上的。也  
就是说,如果这里是圣墓的话,那麽这粗大的树干,就是棺木了  


那种粗大的树干,一般来说,土人是把它割开了之後,再挖  
空树心部分,来制造独木舟的。这时石台上的那树干是如此粗大  
,自然当中挖空之後,要放下一具尸体,是绰绰有馀了。

这时,我心情紧张之极,甚至在发著抖。我真想把树干的上  
半部掀起来,看看第一代大祭师是甚麽样子的,可是我却不敢这  
样做¨¨¨我不是怕死人,而是怕¨¨¨亵渎了祖师。因为一代  
又一代留传下来的嘱咐,只是吩咐有困难的大祭师,来到圣墓之  
後静思,就可以获得力量,并没有说及过要打开棺木,看到遗体  
的。 

等到我决定不将它打开之後,我才注意到,在树干的一端,  
也在那石台上,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竖著──不,我不应该说那是  
石碑,只不过因为它是长方形的一块,又是在墓中,所以给人的  
第一印象,会认为那是一块石碑。事实上,当我一看到那块东西  
,用电筒照射上去之际,那东西就现出一种异样的光采来¨¨¨  

我应该怎样形容这块东西的光采才好呢?唉!真是十分难以  
形容¨¨¨

(海棠用平静的语气插了一句话∶「你何必费心思去形容呢  
?把那块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

(大祭师发出了一下声响,显然是由於惊愕,才会发出这种  
声音来的。然後他道∶「你¨¨¨你怎麽知道,我把这块东西带  
出了圣墓?」)

(海棠的声音,听来仍然十分平静∶「要是我们真是那麽无  
知的话,也不能给你甚麽帮助了,是不是?」)

(大祭师一叠声地答应著∶「是¨¨¨是¨¨¨那东西现在  
不在身边,我一定会给你们研究的,我¨¨¨把那东西带到美国  
,美国人¨¨¨不肯帮助。」)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麽,大祭师继续讲下  
去。)

那东西给电筒光一照,所现出的光采是夺目的,但也十分深  
沉。那情形,就像那是一大块出产在澳洲的,一种叫作闪山云的  
宝石一样,看起来,像是一大块深色的闪山云。

我当时呆了一呆,想去搬动它,它像石碑一样竖放著,至少  
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可是我推了一下,提了一下,却一动也不动  
。请注意,我当时的神智十分清醒,真是提不起来。 

由於我不知那是甚麽,所以我没有在意,就在它的前面,在  
石台上坐了下来。

我采用的是普通的静坐方法,因为我需要静思,才能得到来  
自鬼界的力量。当我开始坐下来的时候,我心绪真是乱得可以。  
试想,在这样的荒僻山岭上,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圣墓之中,我  
独自坐在黑暗之中,面临的是全然未可知的发展!

我是可以接受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但是这种不可测的力量  
,又充满了神秘的意味──我甚至想到,我是一个人,人如果接  
受了魔鬼的力量之後,会变成甚麽样,我是不是会变成魔鬼?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我实在没有法子静坐下去。而  
且,越来越是害怕,我再也坐不下去,跳了起来,一口气奔到了  
洞口。

当我奔到了洞口的时候,我真的吓呆了,吓得几乎站也站不  
稳¨¨¨要扶住了洞壁,才能维持身子不软瘫。我¨¨¨一生之  
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大祭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是在剧烈地发著颤的,可见  
他当时是如何害怕,这时想起来,依然心有馀悸,虽然他一定未  
曾遭到甚麽凶险。因为若是他在那神秘的洞穴之中,遇到了甚麽  
凶险的话,他也不能出现在那个化装舞会上了。) 

我看到洞口的那块大石,又把洞口堵上了。球形的大石堵上  
了洞口之後,有一半在洞内。我真正的害怕,是在用力推了一下  
,那块大石一动也不动之後。我身子发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  

我的叫声在山洞之中,传来了阵阵的回音。我叫了没多久,  
已经是遍体冷汗,那时,我想到的只是一件事∶我要死在这个山  
洞之中了,像是活埋一样,我要葬身在圣墓之中了!

你们别笑我,我¨¨¨说过,我实在是一个胆小的人。而且  
¨¨¨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胆小,经过那次之後,我¨¨  
¨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害怕! 

我一面叫,一面用尽气力推那球形大石。在当时的情形下,  
如果我一下子推开了那大石之後,由於用力太猛,我整个人可能  
自峭壁上直跌下去的。因为在山洞的洞口之外,并没有甚麽凸地  
。 

但是由於禁闭在山洞之中,所带来的那种极度的恐惧,使我  
根本未曾想及那一点。当我终於知道,自己无法推开那块大石之  
际,我真是绝望了。

这时,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既是第一代大祭师的圣墓  
,第一代大祭师应该是不会加害下一代的。如果他能施展他神奇  
的力量,我没有理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山洞之中。

这给了我一点精神的鼓舞。

我也立时想起,如今这样的情形,可能是由於我没有依照嘱  
咐静坐,竟然害怕到想逃走,所以应该接受的惩罚? 

看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切依照嘱咐,再回到那石台上  
去静思。

当我一步一步,又走向山洞深处的那个石台之际,洞中静到  
了极点。我可以听到我身上的汗,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声  
音。

回到了石台上,我祈祷了几百遍。为了表示虔诚,也为了驱  
散那种可怕的沉寂,我大声地祈祷著,听著自己的声音在山洞中  
带起的回声。

我把我自小作为一个大祭师所受的训练,在各种祭典仪式中  
,所要大声诵念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翻来覆去地念著。  

这些咒语,原来可能有一定的意义,但是我的上一代大祭师  
,甚至上上一代,再上一代,也早已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变成  
了不明所以的音节。那是我从小就背熟了的,这时背诵起来,毫  
无困难,而且,在心理上,也给了我相当程度的慰藉──这是第  
一代大祭师传下来的,应该可以保佑我免受於难!

说起来可笑,那时我只想可以活著出山洞,就已经上上大吉  
了,甚麽来自鬼界的超异力量,想也不敢再去想它了!   

这样反覆背诵祭祀时使用的咒语,起了一种催眠作用。老实  
说,大祭师的咒语,我早就思索过,一定有著某种程度的催眠作  
用。不然,何以有著可以驱使部落中的土著,进入宗教的狂热情  
绪之中的力量?  

这时,所起的自然是一种自我催眠作用。我觉得自己的心境  
渐渐平静了下来,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我进入了静思的境界,  
也自然而然,停止了大声诵念。渐渐地,我的思想,集中在我来  
到圣墓的目的上,我也无法确定是在甚麽时候起,我闭上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觉得在山洞之中,有极强烈的  
光芒闪动了几下。那几下闪动来得极快,等我睁开眼来时,洞中  
又是一片黑暗──我虽然闭著眼,可是一个人就算闭著眼,若是  
四周围突然闪起了强光的话,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当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黑暗之中,而且,又从自我催眠的境  
界中醒了过来之後,我又开始害怕起来,便伸手去摸电筒。可是  
一伸手,碰到了就在我身前的那块石碑,那石碑「啪」地一声倒  
了下来。 

那实在只是极轻的一碰,可是石碑却倒了下来,这又令得我  
陡然一呆。那石碑¨¨¨我在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用了相当大  
的气力都无法移动的,现在怎麽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呢? 

当我摸到了电筒,著亮了一看,的确,就是那块石碑倒了下  
来。不但倒了下来,而且,还像是一苹如今常见的公文箱一样,  
从中打了开来。那的而且确,是一苹方方整整的箱子,在箱子之  
中,有著一格一格许多薄片,整齐排列著,为数不下数百片之多  
。  

我真是呆住了。虽然我胆小,但是我到过现代社会,受过现  
代化的高等教育,我一看到这是一个那样奇特的箱子,心头就怦  
怦乱跳,这绝不是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我取出了一片金属片,在电筒光芒照耀下,金属片发出一阵  
看来像是流动的、异样的光采,也看不出有甚麽特异之处来。    

我取出了十多片,看起来每一片都是一样的。整个箱子提在  
手中,份量也很轻,那些金属片,又有可能不是金属,而是别的  
物质。

我实在弄不懂那是甚麽,只好将箱子合上,又静坐了一会,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上,加添了甚麽特异的力量。我甚至还伸  
手向洞壁上打了一拳,可是非但未曾把洞壁打得凹进去,反倒痛  
得捧著拳头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点亮光透了进来,这令我大喜过望,  
连忙又奔向洞口,看到堵住洞口的那球形大石又打开了。我真想  
几乎就此冲出去算了,但是我想到,那苹有著许多薄片的箱子如  
此奇妙,虽然不知道是甚麽,一定是第一代大祭师显了灵,赐赠  
给我的¨¨¨人到了有生机的时候,自然又贪心起来。

所以,我像是野兔子一样奔回去,提起那苹箱子来,再奔回  
洞口,天幸大石仍然打开著。我闯出了圣墓,定了定神,就循著  
峭壁攀缘了下来。圣墓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还得到了一苹箱  
子。 

那苹箱子在我回去之後──我作为部落民族的大祭师,和政  
府的高级顾问,有著十分良好的待遇。我先是一个人研究,但是  
怎麽也弄不明白那是甚麽东西,因为那种有著金属光泽的薄片,  
十分平滑精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有一天,我取了其中一片,拿到我国唯一的大学,找到了一  
个物理学教授,问他∶「你看,这是甚麽?」

那教授看了一下,道∶「看来像是一片黑云母片。」

那东西看起来,确然有点像是云母片。云母是一种很普通的  
矿物,由於有极佳的绝缘性能,所以也被普遍应用在工业上。不  
过云母片天然形成极薄的薄片,和这个薄片多少有点不同。我再  
要求这位物理学家,尽可能利用学校的设备,研究一下那是甚麽  
,这位教授答应了下来。

(讲到这里时,大祭师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叹  
息声很是沉重。)

(海棠在这时忽然又插了一句话∶「这位教授遭到了意外!  
是不是?」)

(再一下碰到了甚麽东西发出的声音,和大祭师十分惊惶的  
一下低呼声∶「这¨¨¨是极度的秘密,你¨¨¨是怎麽知道的  
?」)

(海棠并没有回答,而原振侠在听到这里时,心中不禁暗想  
∶以海棠的身分,要打听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的最高机密也不是  
甚麽难事,要弄清楚巴布亚新几内亚这种小国家的最高机密,自  
然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再容易不过!)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声音很激动。) 

那个教授,独自在实验室工作之际,实验室中发生了一个小  
爆炸──因为有一下爆炸声,所以推想是发生了爆炸。当时,教  
授是独自在实验室工作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甚麽。 

而当人们听到了爆炸声,知道发生了意外,有两个研究生首  
先冲进了实验室。他们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虽然他们两  
个人,都异口同声说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情形,但是他们的话,还  
是不能当作正式的纪录¨¨¨我们的国家,在科学方面十分落後  
,不能再让那种¨¨¨听来怪诞的话,当作正式的纪录。 

(大祭师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海棠道∶「我知道事情相当怪异,所以有关方面又决定了  
把教授的死亡,当作最高机密来处理,只说他死於心脏病猝发。  
但是那两个研究生,始终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他们的话还是有  
一定用处的!」)

(大祭师叹了一声∶「我有他们两人供词的录音,两位想听  
一听?」)

(海棠有点喜出望外∶「当然,那最好了!」)

(於是,原振侠听到了录音机中的录音──事情好像有点复  
杂,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海棠的录音机,把录音又录了下来  
而已。) 

(那两个研究生的话,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只提出其中一个  
就够了,不必重复。)

(那两个研究生的声音,都充满了异常的恐惧。请注意,下  
面的一段话中的「我」,是听到了爆炸声之後,冲进研究室去的  
一个研究生。)

那一下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听起来,像是甚麽电极有了短路  
而发出的一样。我和另一个同学同时来到门口,大声询问著,又  
推开了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教授,教授像是从他坐著的椅子上  
跳了起来,双手挥舞著。在他的身前──他是背对著门的,所以  
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双手向前挥舞,显然是想挥开甚麽,  
但由於他身子遮挡著,所以我们也看不清。我们又叫了他一声,  
教授并不转过身来。

忽然之间,我们看到了一团如烟如雾,灰色的东西,在他的  
身前。他双手的挥舞,正是想把那团东西挥开去,只是极短时间  
的一瞥,那团灰色的烟雾就不见了,他也转过身来。 


教授本来是一个十分壮健也十分严肃的人,可是这时,他转  
过身来之後,所现出的那种恐惧之极的神情,迅速感染了我们。  

他一定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只见他面上肌肉不断颤动,豆  
大的汗珠渗出来,双眼突出,喉际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身子摇  
晃。 

当我们定过神来,想去扶他之际,他才陡然叫了起来∶「鬼  
!鬼!鬼!」

他一连叫了三下,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毛发直竖,我们真  
的吓呆了,不知道他这样叫是甚麽意思。实验室中灯火通明,除  
了刚才一瞥之间就消失了的烟雾之外,也没有甚麽别的奇特之处  
,无论如何和鬼联不上关系。可是他那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却  
令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所以,我们呆了一呆,没有上前去。他一面叫著,一面後退  
,重重撞在墙上,然後,就在我们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教授的身  
子¨¨¨我们的意思是¨¨¨他的脸¨¨¨他的双手,开始剧烈  
急速地变化。和他惊怖之极的叫声同时,像是有一股看不到的烈  
火,在烧向他的身子!

他的衣服一点损伤也没有,但是他的头脸¨¨¨双手¨¨¨  
真是可怕极了,一下子,就¨¨¨几乎成了焦炭¨¨¨他仍然靠  
墙站著,但是一定是他整个身子,都烧成了焦炭,一切只不过是  
几秒钟之内的事。

等到别的人赶到,他们看到的只是已烧成了焦炭的教授。而  
我们实实在在,是看到短暂快速、可怕之极的过程的!那真是难  
以想像的恐怖,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以上,就是两个研究生,在目击了教授迅速死亡历程之後  
所说的话。)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研究生所说的目击经过,听起来虽然怪不可言,但是  
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撒谎。一则,他们绝没有说谎的必要,二则,  
教授的尸体,的而且确是经过烈火焚烧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他  
身上的衣物,却又一点也没有损伤,像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自他  
身体的内部产生,目的就是把他烧死! 

而且,教授在惨死之前,曾经叫了三声「鬼」,那又是甚麽  
意思呢?是不是他见到了鬼?而他离奇致死,就是恶鬼在作祟?  

我首先想到我交给教授研究的那块薄片,可是却怎麽也找不  
到。教授在出事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实验室,也没有人知道他在  
干甚麽。 

可能当时他正在研究那薄片,也可能完全在做别的事,和那  
薄片无关,可是我总隐约感到,教授之死和那薄片是有关联的。  
形成我有这种联想的,是教授惨死之前叫出来的「鬼」字。  

那薄片是从圣墓中来的,而圣墓中葬的是第一代大祭师,第  
一代大祭师,又是曾经到过「鬼界」的人¨¨¨这其间¨¨¨好  
像有一点关系。 

(大祭师的声音,在说到这一点时,不但十分迟疑,而且也  
相当恐惧。)

更奇怪的是,教授的尸体,在经过了初步的检验之後,竟发  
现他身体被烧焦的情形,和核子仪器爆炸之後,所产生的带有辐  
射性的灼热所伤一样。这更是不可思议了,因为在实验室中,并  
没有甚麽可以产生辐射能的东西。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一箱子几百  
片薄片,但是在简单的测试之下,那些薄片,似乎又不带有强烈  
的辐射。

我和政府的几个高层人员商量了一下,决定向科学先进国家  
求助,所以我带著它们到了美国。

在美国,我拜访了几个机构,都不得要领,反倒惹来了一些  
冷嘲热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後不久,遇上了一个中国  
人,谈起来,知道有一位先生¨¨¨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海棠的同伴又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的名头越来越响亮  
了。」)

(大祭师恭维了一句∶「自然是你在各方面有卓越的成就,  
所以才会名头越来越大的。」)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无法和你们联络,只是听说  
你们会参加这个舞会,而你们对一切不可思议的奇事,又有著极  
大的兴趣,所以我就在舞会之中,以说故事的方式,吸引你们的  
注意¨¨¨ 

(大祭师的叙述,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在倾听大祭师的叙述过程之中,几乎没有说甚麽话,  
他只是不断思索著,把心中的疑问,归纳成了几个。所以,当海  
棠明澈的眼睛,荡漾著迷人的柔光,又向他望过来之际,他立时  
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对大祭师在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  
薄片有兴趣?」

海棠回答十分简单∶「是¨¨¨」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们甚至不知道那是甚麽,为甚麽会对  
它有兴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这是一个令人遐思的小动作  
,然後道∶「当我们把经过情形作了报告之後,有专家认为,那  
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个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

海棠作了一个手势∶「当然,只是一个假设。我们取得了教  
授的尸体检验报告,结果相当惊人,毫无疑问有强烈的辐射能产  
生过。而且死者的体内,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坏,这情形,又  
像是水分子遭受过微波的冲击,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有  
一种能量,能形成这样的破坏,而体积又如此娇小,那麽,那自  
然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了!」

原振侠的心中兴起了一股厌恶感,他虽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  
者,但对於人类致力於研究杀人方法这一点,自然是反对的。尤  
其,他的职业是医生,和杀人武器制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语气也有点冷淡∶「你们大可向大祭师要了那一  
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才低声叹了一口  
气。

海棠在低叹了一声之後,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牵涉到  
新式的、具有极大杀伤力的秘密武器,情报、间谍工作的斗争就  
会进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择手段¨¨¨」

原振侠一怔∶「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海棠道∶「连大祭师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手  
下,早已把那箱薄片偷到手了。大祭师那个箱子中所有的,如今  
只是一些经过压制的黑云母片。」

原振侠「哦」地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麽才好。这真  
是他未曾想到的事,从这里,又产生出不少新的问题来。

他还未曾问,海棠已先解释了问题∶「这些薄片一到手,我  
们的专家就集中力量去研究,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我们甚至也预  
料,发生在那个教授身上的事会重演,但也没有。看起来,那些  
薄片只是不知用途的,不知是甚麽的东西。」

原振侠笑了一下又道∶「既然研究不出结果来,自然应该放  
弃了。」 

海棠缓缓地摇著头,当她摇头的时候,有一绺凌乱了的头发  
随之轻轻晃动,她又将之撩了上去∶「事情本身如此奇特,我们  
讨论的结果是,要知道那些薄片的秘密,源头是在传说中,那个  
叫作『缺口的天哨』的地方──」

海棠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已失声道∶「你是指传说中的『鬼  
界』?魔鬼的世界?」

海棠略垂下了眼睑,随即又睁大了眼睛。在她的双眼之中,  
有著异样的光采在闪耀∶「是的,一切奇异的事的根源,都自『  
鬼界』而来。所以,一定要到那里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海棠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兴奋,这使她脸颊  
上的红晕,在迅速扩大,使她看起来更美丽动人。原振侠转过脸  
去,他并不是不想看,而只是怕自己又被她所吸引。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平淡∶「祝你成功!」

海棠的回答来得极快∶「原,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到传  
说中的『鬼界』去!」

为他根本未曾考虑到接受一个这样的邀请。这时他的思绪相当混  
乱,他面对著那麽娇艳动人的海棠,心中有强烈的好奇,想弄明  
白这个美丽如仙女的女郎的内心世界,至少,要对她有多一点的  
了解。 

原振侠在紧迫的气氛和紊乱的思绪中没有出声,海棠的气息  
有点急促∶「原,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的力量达不到,必须有  
你这样的人同行,才能到达目的地。你绝不会後悔的,我可以保  
证,你绝不会後悔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刚才一刹那的沉  
默,只怕已在海棠的心中,造成了他已经答应了的误解,这是必  
须立即澄清的!

所以,他一定过神来之後,立时大声道∶「不!」

海棠陡地一怔,凝视著原振侠,原振侠再次坚决而有力地道  
∶「不!」

海棠脸上的红晕迅速消失,紧握著原振侠的双手也迅速变得  
无力,而且,立刻松了开来。

她慢慢站了起来,她的行动,她的姿态,虽然还是那麽优美  
,可是她那种失望的神色,看了实在令人心碎。原振侠不忍和她  
目光相对,因为他怕自己若是和她对望著的话,只怕不超过一分  
钟,他自己就会心软,就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当他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他又想到,就算答应了又有甚麽关  
系呢?不就是和她一起,去作一次蛮荒山岭的探险吗?有这样美  
丽的女郎相伴,就算是沙漠,也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了¨¨  
¨ 

原振侠一面偏过头去,一面叹了一声∶「海棠,就算是有鬼  
界存在,你到那里去,有甚麽目的?」

海棠的声音,听来十分伤感∶「你已经拒绝和我一起去了,  
还问这做甚麽?」

原振侠不由自主向她望去,看到她已经转过身去。即使从她  
的背影上,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是如何地失望。原振侠站了起  
来,来到了她身後,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 

原振侠的原意,只不过是想劝她几句,劝她也放弃到「缺口  
的天哨」去的主意。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来得那麽突然,  
那麽迅疾,完全没有任何徵兆,也使人无法预防。

原振侠的手,才一放到了海棠的肩上,海棠就转过身来,她  
那种幽怨而又热情的眼光,简直能令任何人融化。原振侠怔呆了  
一下,还未曾开口,海棠已经把她动人而在轻轻颤动著的唇,向  
原振侠凑了过来。

这简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原振侠自然而然地向她的红唇印  
了下去,接著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像跌进一  
个无可比拟的美妙境地之中,可是那境地是甚麽样的,他却绝对  
无法详细描述出来,只知道一切都是那麽美妙。

自然,一切的美妙全是从那个热吻开始的。他们不但四片唇  
紧印在一起,身子的拥抱,也是越来越紧密,直到双方相互之间  
,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跳。

然後,他们感到两个人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东西阻隔著─  
─虽然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几层,但是在他们感觉上,也成了  
不可容忍的隔阂。隔阂是怎麽消除的,真是无法详细记忆了,谁  
会在这种美妙时刻,去记著这些琐事?全副心神,早已沉浸在奇  
妙无比的感受之中了!

当他宽厚的胸膛,紧贴了她柔软滑腻的胸脯之後,他们之间  
已没有任何束缚。他们不再去想别的,双方的喘息声,在他们的  
耳际交织成为最最动人的音乐,他们自然而然倒下去,先是在沙  
发上,又从沙发倒向地毯。

然後小小的空间,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除了他们之外,几  
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存在。他只感到,即使是在应该最狂野的时候  
,她还是那麽轻松,甚至有著不该有的生涩。

当如同宇宙霹雳爆炸一样的灼热过去之後,他们的目光再度  
凝视对方。

原振侠发现,海棠的眼神更澄澈,那是由於在她眼中,有著  
流动的泪花的缘故。当原振侠投以询问的眼光时,她轻轻地闭上  
了眼,泪珠晶莹地自长睫毛之间滚跌了出来。但是她整个俏丽的  
脸庞上,却又充满了异样的喜悦。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明白了她生涩的由来。他感到了震动,  
然後轻吻著她脸上的泪珠,她也在那一刹间,把他搂得更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又开始想说话,他们几乎同时在对  
方的耳际,轻唤著对方的名字。他们还是紧拥在一起,拥得如此  
之紧,彷佛一个人体内的血,可以通过紧拥而流进另一个人的体  
内,而他们也真正有著生命正在做著交流的感觉。

又过了不知多久,原振侠抬了抬身子,海棠立时把她的脸埋  
进了他的怀中。他用手轻抚著她的头发、脸颊、肩头和背部,感  
到手上传过来的感受,是在经历著人生最奇妙的历程。

在爱抚之下,她用听来如梦幻一样的声音说著∶「我¨¨¨  
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在梦幻一般声音之中,又有著无比的喜悦。原振侠用亲吻代  
替了爱抚,然後,抱著她慢慢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一直纠缠在  
一起,像是再也不愿分开。 

在那段时间之中,他们浑忘了其他的一切──至少,原振侠  
浑忘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不论主观上多麽不愿意,还是会回到现实中来的。当  
他们携手进了浴室,一起浸在浴缸中,仍然互相对望著的时候,  
原振侠回到了现实之中,一刹那间,不知多少念头涌了上来。    

但是他还未曾说甚麽,海棠已经低叹了一声∶「你仍然可以  
拒绝我的请求¨¨¨我只是¨¨¨」她轻咬著下唇∶「我是想给  
你¨¨¨想和你¨¨¨」

原振侠有点激动地叫了起来∶「海棠,我再怎麽想,也不会  
想到你是为了──」

他陡然停了下来,直视著海棠∶「可是,我改变了主意,我  
要和你一起去!」

海棠闭上了眼睛,长睫毛闪动著。睫毛上全是水珠,也不知  
道是汗珠,还是浴室中的蒸气所凝成的。

袭向山崖的风似乎更劲了,即使用皮带缚著,身子也因强风  
而轻轻摆动。 

身在峭壁之上,面临不可测的旅程的原振侠,并没有对自己  
当日在浴缸之中所做的决定而後悔,他不是做了事会後悔的那种  
人。

在过去六天,那样惊心动魄,几乎每一秒钟都在和死神握手  
的旅程中,他从来也没有後悔过──和死神握手是十分恰当的比  
喻,死神只要略一起意,就可以把和它握手的人,拉进死亡的深  
渊之中去!

而在那六天之中,他们居然还活著,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死神  
在玩弄他们,在没有玩弄够之前,不想出手?

本来,以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又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应该  
有著讲不完的话才是。可是进入山区之後,他们讲的话少之又少  
。 

原振侠没有後悔,可是那不等於他没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上,海棠才离去。然後,接下来的三天,海棠  
只和他电话联络,告诉他,她正在准备蛮荒山岭间行进所需的最  
佳装备。

原振侠在院长极难看的脸色之下请准了假,第四天,他们一  
起登上了一架小型喷射机,到了新几内亚。他们并不去见大祭师  
,因为海棠已经利用了她假冒的身分,在大祭师处得到了「缺口  
的天哨」的一切资料──其实也少得可怜,而且还全是传说中的  
资料∶

一直向深山去,要翻过好多山,还有几个山岭的形状是相当  
特别的,容易辨认。最後,就会看到四面山峰合拢的「天哨」,  
会听到刺耳的风声,会找到「天哨」的缺口。然後,就可以从缺  
口中找到通道,进入「鬼界」了!

听起来,是这样儿戏,可就是凭著这些儿戏一样的「资料」  
,他们已在蛮荒的山区中行进了六天。原振侠从头到尾,没有问  
过海棠,就算给你找到了鬼界,有甚麽用呢?能在鬼界之中得到  
力量?又不准备抢夺大祭师的职位,要来自鬼界的力量干甚麽?  

他不断地想著,有时,会发现一点问题,是以前忽略过去的  
。原振侠也想到,海棠说早已把大祭师的那些「薄片」弄到了手  
,他们的专家还曾研究过,「一点结果都没有」。这是不是真的  
呢?如果真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似乎很难达到必须到「鬼界」去  
探索的结论。

那麽,是不是海棠瞒著他甚麽?又是不是为了要他和她一起  
来涉险,所以才¨¨¨原振侠不敢想下去,也不想想下去。虽然  
他一直在想著,海棠曾说过「不择手段」这话,而事实也证明,  
他是涉险的最佳伴侣,或者说,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伴侣!

海棠是这次诡异莫名的旅程的提出者,可是在好几次,环境  
实在太过凶险之际,原振侠也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惊惧。要  
是她选择的伴侣不能坚持,整个旅程自然也早已不存在了!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海棠已闭上了眼睛,可能睡著了。  
原振侠无论如何也无法设想,探索鬼界会重要得使海棠牺牲她自  
己,来换取他的参加。当然不是这样,他想,当然不是。

极不可解释的是,从那天晚上的热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  
在风声呼号之中,他才突然想起了黄绢。或许是由於这时紧密的  
、刺耳的风声,和那次他和黄绢在一起时的大风雪十分相近。

他绝无意把黄绢和海棠相比,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隐  
隐觉得,两个美丽的女人,在外型上和处事的方式上尽管大不相  
同,但是她们内心深处的愿望,却大有相似之处。这两个美人儿  
,都有著同样的愿望──向上攀爬!她们心目中的最高目的地,  
似乎是没有止境的,高了还要再高,高了还要再高。 

这或许是许多人的共同心态,可是那麽美丽能干的美女,为  
甚麽也一样呢?而且,为甚麽两个人,都成为他生命之中这麽重  
要的人?

原振侠苦笑著,他的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他又想到  
了黄绢和海棠之间,另一个共同的地方──尽管他们已突破了男  
女之间最後的界限,可是他们相互之间,谁也没有提及一个「爱  
」字。

那又是为甚麽?他们之间,只是异性身体上的吸引,一种原  
始的吸引?还是海棠真的是为了要他踏上这个神秘的旅程,才这  
样做的?

强风掠过头罩,发出一种奇异的「嗡嗡」声。夜已深了,刚  
才有一大群飞蛾,扑扑地飞了过去,这时除了风声之外,甚麽别  
的声音也没有。 

原振侠的心中的确有著许多疑问,可是这些疑问,除非他肯  
定海棠和他的关系,只是利用的关系,不然,疑问全是不成立的  
。他不愿意承认那些,但是那些疑问,却又隐隐约约,横亘在他  
的心中,这真是一个难以令人打破的闷局。

空气仍是那样潮湿厚重,尤其身上厚厚的棉布衣,使得一身  
的汗无从蒸发,更是出奇地不舒服。原振侠叹了一声──已经过  
去六天了,至多再有四天,非要回程不可,不然,就将永远葬身  
在这个蛮荒的崇岭之中,没有人能找到他!

原振侠虽然思潮起伏,但由於日间的行动,几乎每一秒钟都  
系生死於一线,在体力上和精神上,都形成极大的负担,所以想  
著想著,他也就沉沉睡著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来,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混  
沌。在他睡著的时候,可能下过细雨,这时,也分不清眼前的一  
片浑蒙是细雨还是浓雾。在头罩眼睛部分处,有一些东西紧贴著  
麽多山蛭,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把他们的血吸乾,使他们变成  
两具人乾! 

这时,因为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原振侠并不害怕,只是用  
力拨去了玻璃上的山蛭──那又是另外一种,身体更大,而且是  
有著黑白花纹的,身上当然也全爬满了。

他看到海棠也醒了,正在解开固定他们身子的皮带,然後,  
身子在崖上擦著,尽可能将身上的旱蚂蝗擦掉。原振侠向海棠作  
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吸进去的,绝不是甚麽山间清新的空气,而是闷热的、  
带著难以形容的腥味的空气,像是置身於无数腐烂了的鱼中一样  
。然後,他们又各自进食──把有著长尖嘴的牙膏管的尖嘴含在  
口中,挤一点「牙膏」进口。  

在「进食」完毕之後,海棠的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表示  
了她女性的温柔和关怀。原振侠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  
早上七时。他手腕上也戴著指南针,他们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进  


当他再吸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他们存身了一夜的地方之际,  
他说道∶「希望今天可以看到¨¨¨传说之中,到『缺口的天哨  
』去必须经过的山峰。」

六天了,他们只是向著同一个方向前进。大祭师提及的,在  
传说中说是必经的一些山峰,形状都十分特出,他们一座也未曾  
见到。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也用头罩靠近了她的头罩一  
下──他们只好用这种怪异的动作,来替代正常的拥抱和亲吻。  

然後,原振侠抓起了一股山藤,用力地拉了一下。在他用力  
拉动那股山藤之际,把附在山藤上的几条蛇,震得向下跌了下来  
。原振侠看准了前面一个稍可立足处,荡了出去。 

三小时之後,他们到了这个山峰的顶上,峰顶上的空气似乎  
清新些。当他们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向前望去之际,两个人都不由  
自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峰。他们所  
能看到的,事实上只是那个山峰的上半部,以致整个山峰看起来  
,像是浮在灰色的海洋之上一样──「灰色的海洋」,就是厚厚  
的云层。 

而他们也立即知道,能够看到这座山峰的上半部,也需要好  
运气才行,因为若是山峰上的云层再压低一些,他们就只能看到  
山峰的一截,也就看不出它的奇特之处了。又或者,云层更浓一  
点,将整个山峰遮住了,他们自然更是甚麽也看不到了。

是的,那山峰最奇特之处,就是它的顶部。看它的下面,和  
其他的山峰并没有不同之处,但是它的顶部却可以看到,有一个  
明显的、由许多小山峰以向中心倾斜的形态所形成的一个缺口─  
─所有的小山峰,看来都有著十分尖峭的顶尖,所以那情形和一  
般火山的火山口又不同。真要形容的话,似乎没有一座山峰可以  
比拟,那形状,就像是一苹放大了亿万倍的一种海洋生物「藤壶  
」一样。 

不过这样举例也没有用,「藤壶」并不常见,有很多人不知  
那是甚麽形状。总之,这时他们可以看到的,就是一个由许多小  
山峰围拱著的一个大山峰,情形正和传说中「缺口的天哨」一样  


原振侠和海棠在惊呼了一声之後,伸手指向前面,不约而同  
一起叫了起来∶「缺口的天哨!」

然後,他们两人一起急速地喘著气,透过玻璃罩互望著,互  
相用眼色询问著。两人心中所想到的问题是同样的∶真是「缺口  
的天哨」? 

原振侠首先开口∶「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为甚麽我  
们一直没有见到指路的那些山峰?」  

海棠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原振侠向前看  
去,呆了一呆。就这两句话工夫,刚才就在眼前的那座山峰不见  
了,深灰色的浓雾,已经将它完全遮住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刚才能看到那座山峰,真是一个十  
分难得的机会。那些指路的山峰,当然他们全都已经经过,只不  
过因为云雾的浓密,所以看不到而已。

这使得他们更确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看起来,至多两天,他们就可以到达了!当他们同时想到这  
一点时,他们笨拙地拥在一起。

山顶上有足够的平地,可供他们相拥著转动身子,甚至跳跃  
著,可是他们仍然不敢除下头罩,来作一阵短暂的亲热。虽然山  
顶上看来甚麽也没有,可是谁知道,在这种不可测的环境之中会  
发生甚麽事,在他们身边的那一个草丛之中,就可能隐藏著不知  
多少死亡的危机。只要被来去如电的不知名毒虫咬上一口,他们  
就可能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山顶了。原振侠一直感到,甚麽「鬼界  
」,这种蛮荒的虫蚁世界,根本就是鬼界! 

眼看传说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虚无飘渺,而是不久之後就可以  
到达,他们心境自然也极度愉快,精神更为之大振。原振侠又校  
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著手,在不大的山顶上,来回走动了  
几步。在这种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几步,也是十分  
难得的享受了。

海棠一直望著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  
定是有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当然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个地名,  
和一个几乎连设想也不能的¨¨¨名称,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激动∶「有人曾在那里获得过超特的力量!  
」 

原振侠自然无意泼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时  
自然而然便提了出来∶「超异的力量,也只存在於传说之中!」  

原振侠在说了这句话之後,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动了  
一下。但是由於身上的保护衣太臃肿,他不能太肯定,不过海棠  
却并没有回答。 

原振侠又道∶「若是真能从一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得到  
特异的力量,大祭师应该有信心,他自己为甚麽不来?」  

即使透过头罩,海棠的笑声听来仍是十分迷人动听∶「他胆  
子小,到了一次圣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负担的极限了。你以为  
我为甚麽一定要邀请你一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经  
历的旅程。」

原振侠也笑著∶「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这个理由似乎并不  
充分。」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实的存  
在。」

原振侠听了,陡地一震,一句话已经要问出口了。可是海棠  
这句话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甚麽而急於掩饰,不给原  
振侠有再说话的机会,立时又道∶「别耽搁时间了,该要下山了  
!」


她说著,已经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  
去。

原振侠也跟著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海棠说大祭  
师不能肯定「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的,所以不会涉险,那麽  
她呢?她坚持要来涉险,难道她肯定了,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  
的?

照逻辑来说,应该这样!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侠立刻又想到了来自圣墓的那  
些薄片──难道她和她代表的势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後,已有  
所发现,并不是像她说过的那样「甚麽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也隐隐感到,海棠有许多事瞒著他。他陪著她到这种  
地方来,向死神挑战,把生死当作是游戏,而她却有许多事瞒著  
他! 

这是原振侠极不愿意想及的事,可是却又不容得他不想!    

下山的攀缘比较快速,由於他们都佩戴著特制的手套,所以  
有很多时候可以循著山藤直滑下去,节省不少体力。到了半山腰  
,他们发现有一道天然的石梁,连结著对面的山峰,石梁大约有  
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若是由这道石梁走过去  
,可以节省至少十小时的攀缘。

到了石梁面前,他们又互相用眼光徵询著对方的意见。原振  
侠向石梁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岭形成之际留下的奇迹,全然像  
是一座架空的天桥,石梁下面仍然是云雾缭绕的山谷。石梁最宽  
处超过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将近  
十公尺的一段,却只有一公尺宽,而且看来相当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只要那狭窄的一段,可以负担起我们  
的体重,就可以过去。」 

海棠点了点头∶「看起来不成问题,但是为了妥当,还是一  
个一个过去的好!」

原振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梁上攀上去。

开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缝中,全是身子  

十分细小、通体碧蓝色的一种毒蛇。当原振侠的身子,在那些毒  
蛇之间慢慢移动之际,他有几乎以为自己也成了一条蛇的错觉。  

他几次回头,海棠都跟在他的後面。经过了那一程之後,前  
面一段又宽又平坦,他们直起身子来向前走著。可是走了不过几  
步,一大团浓黑色的云雾,也不知从甚麽地方冒出来的,陡然笼  
罩了过来,不但是云雾,而且还卷起了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强风  


那股强风,不但令得他们身子摇摆,而且站立不稳,他们立  
时一起伏了下来。幸好这股强风不是在他们处於石梁最窄处袭来  
,不然,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梁去。

当他们伏下身之後,又浓又重的云雾,在他们的身边流动著  
。他们虽然是手拉著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浓雾团袭来之际,他们  
相互之间,竟然无法看到对方。 

强风把石梁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样乱挥乱  
舞,打在石梁上,发出可怕的「啪啪」的声响。有几股藤打到了  
他们的身上,虽然隔著保护衣,仍然使他们感到疼痛。看出去,  
在浓灰色的云雾中,无数野藤飞舞,那使他们有伏在一个怒发如  
狂的大妖魔头顶的感觉。 

由於风势实在太强劲,他们都紧伏著不敢动。而且,很快就  
发觉一苹手难以固定身子不动,所以他们分开了互握著的手,双  
手尽量地抓紧可以固定身子的东西。

原振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个转,右手  
手臂紧抱住一块凸出的岩石,至於海棠用甚麽法子固定身子,他  
已经无法看得见了。人枉称万物之灵,在这时候,真还不如两苹  
蚁。  

在他们勉力和强风对抗了不到两分钟之後,极大的雨点挟著  
强风,已自四面八方洒了下来。原振侠再也想不到雨点可以如此  
之大,雨点打在石梁上的声音,简直如同千军万马一起在擂著战  
鼓一样震耳欲聋。打在他们的头罩之上,就像是有人拿著铁锤,  
不断在敲著他们的头罩。

看出去,根本甚麽也看不见,狂风暴雨之中,人更是渺小得  
可怜!  

这一场暴风雨,足足维持了半小时之久,比起过去的六天可  
怕旅程来,这半小时更是可怕之最。如果说过去的六天旅程,有  
使人身在鬼域之感,那麽在这暴风雨中的半小时,使人感到自己  
根本已不存在,不存在於任何境域之中,整个人都已成为飞灰一  
般!

由於风势和雨势终於小了下来,原振侠勉强抬起头,看到海  
棠就在他不远处,也正抬头在向他望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的  
心中有一个极强烈的冲动,他辛苦地挪移著身子靠近海棠,然後  
示意海棠,两人再一起移动著,使他们的头部靠近一块大石。    

在大石後面风势比较小,原振侠直视著海棠,两人的头罩玻  
璃上全是纵横的雨水,看出去,对方的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但  
是原振侠还是努力凝视著,然後他用十分激动的语气道∶「世上  
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和大自然搏斗求存  
!」 

海棠用点头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原振侠几乎是在喊叫∶「所以,我们之间如果互相再隐瞒甚  
麽,那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大约是不到三秒钟的静止。本  
来她是伏著的,这时突然改变了一下姿势,变成了仰著。  

雨虽然说小了些,但仍然比普通情形下能遇到的大雨更大。  
雨点打在她眼罩的玻璃上,使得原振侠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怎  
样的。

她仰躺著不动,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又转过身来。听来她的声  
音十分低,在风雨声中几乎听不见∶「我不会隐瞒你甚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确然因为他的话,而感到了极度的激动,而她的回答是  
「我不会隐瞒你」,而不是「没有隐瞒你」,这证明她的确有重  
大的事隐瞒著!

尽管如今的处境,是绝不适宜讨论或争辩甚麽的,原振侠仍  
然大声叫∶「说出来!」 

海棠并没有说甚麽,只是在听了原振侠的叫喊之後,突然伸  
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臂,而且把她的身子尽量向原振侠靠了过  
来,直到他们两个人的眼罩玻璃碰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由於他们的眼睛相隔太近了,一样无法  
互相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过,原振侠可以清楚听到海棠的话∶「  
到了目的地,我一定会告诉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 

他可以听到海棠急速的喘气声∶「那麽,至少到我们可以面  
对面说话的时候!我不要隔著面罩¨¨¨和你说那麽重要的话!  
」 

原振侠叹了一声,搂了搂海棠,表示了他的屈服。   

海棠果然有事瞒著他!他立刻想到,是甚麽事呢?他的身子  
陡然震动了一下,是甚麽都不要紧,他最怕的是海棠是为了利用  
他,而不择手段把她那麽美丽的身子给了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原振侠又震栗了一下,那麽,在那麽美丽的身子之中的灵  
魂,也未免太丑恶了! 

风雨渐渐转弱,海棠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低声说著话。  
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乾涩∶「石梁在雨後很滑,要加倍小心!」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雨後,石梁上本来厚厚的青苔,看起来是带滑腻的浓绿色。  
在青苔之中,奇迹似地,许多颜色鲜艳绝伦的菌类,正以惊人的  
速度在冒出来,这些毒菌,每一个都可以致人於死。原振侠真不  
明白,这麽低等的植物,为甚麽也要使自己充满了毒质?尽可以  
有许多方法生存繁殖的,可是在这个充满毒物的环境之中,彷佛  
没有毒性,就不能生存了!

他们一起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当来到了石  
梁上很窄的那一段时,原振侠先伏了下来,小心地向前俯伏爬行  
著,很快就爬了过去。等到海棠又爬了过去之後,他们又可以直  
起身子来向前走。  

这座石梁,看来虽然惊险异常,但是在这几天的旅程来说,  
还算是最舒适的一段历程了。  

过了石梁,他们又在天黑之前攀上了另一个山峰顶。在那个  
山峰顶上向前看去,「缺口的天哨」就在眼前,直线距离只怕不  
超过三公里。在浓重昏暗的暮色之中,他们可以听到一阵又一阵  
尖利的、如同哨子声一样的声音,那自然是风吹过山峰缺口时所  
发出的声音。 

听了这种如同有硕大无朋的口,在吹哨时发出的声音,才知  
道「天哨」这个地名,是如何确切!

这时,他们存身的那个山峰,有著一块相当平整的平地,甚  
至可以供他们躺下来。原振侠取出了一种化学粉末撒在平地附近  
的矮树丛中,然後点著了火,矮树丛立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  
音,燃烧了起来,燃烧了半小时之久才停息。由於空气的潮湿,  
在燃烧的时候,几乎没有甚麽火焰,只有浓烟。

这也正是原振侠的目的──浓烟对於驱除虫蚁毒蚊有极显著  
的功效。原振侠在浓烟四冒之际,伸手待将头罩取下来,可是海  
棠却握住了他的双手,她双眼之中现出恳求的神色,望著原振侠  
,缓缓摇著头。  

原振侠又心软了。他本来是想各自除下头罩之後,就可以听  
听海棠究竟有甚麽事瞒著他,可是海棠却阻止了他这麽做。

为甚麽呢?是海棠不想说,不愿意说,拖得一刻是一刻?还  
是她觉得,即使四周全是浓烟,脱下头罩还是十分危险的?

不管怎样,看到了玻璃片後面海棠的眼神,原振侠就无法再  
坚持下去。   

他们又用「牙膏」作为晚餐,然後,两人一起躺了下来,谁  
也不说话。浓黑的天空,像是直接压在他们胸口一样。等到浓烟  
散尽之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没有月。  

不过他们可以伸直身子躺著,这无论如何比起昨晚来好得多  
了。海棠向原振侠靠了靠,原振侠自然地把她搂在怀里,把自己  
的手臂作为她的枕头。

有一群闪著暗青色光芒的不知名甲虫,在他们的身边飞来飞  
去,发出嗡嗡的声响。远处,来自「天哨」尖利的呼啸声,一阵  
紧,一阵慢,听了令人全身颤栗,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发生一阵阵  
的抽搐。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地球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总  
算有点明白,为甚麽传说中力量是来自魔鬼,而不是来自神灵了  
──这里,这几天,我们不正是和处身在鬼域之中一样吗?」   

海棠先是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你认为『鬼界』只是  
一种象徵性的形容词,单指这里环境的可怕而言,而没有别的实  
在的意思?」 

原振侠摇头∶「还会有甚麽意思?」

海棠又沉默了片刻∶「这一带山区,在我们看来自然和鬼域  
一样,但是在山区土生土长的土著来说,不见得会有同样的印象  
!」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立时想到,把「鬼界」这个词带到人间  
来的,是那个第一任大祭师,大祭师自然是在山区长大的,和他  
们来自文明世界不同,正如海棠所说,会不会和他们一样有同样  
的感觉呢? 
这时,浓黑又开始包围他们。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对他们  
来说自然浓烈之极,但土著显然是不会有同样感受的!

那麽「鬼界」这个词,是另外有具体的意义的了?  

原振侠转过头去,望向海棠,海棠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一  
样,徐徐地道∶「这一带土著的语言,是一种原始的语言,表达  
能力不强,而且也很简单直接,不像成熟了的语言那样,有那麽  
多的花巧。所以,在他们的语言之中,『鬼界』这个词,就要从  
最简单原始的方面来了解。」

原振侠苦笑∶「如果只照字面来看,最简单的含义,就是鬼  
的境界,或者是鬼的地界,那又有甚麽含义?」

海棠立时道∶「怎麽没有?含义再明白也没有了,就是鬼聚  
居的地方。」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就是『阴间地狱』?」  

海棠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佛经故事之中,鬼魂聚居的地  
方是『阴间』,阴间,当然也就是鬼界了。」  

海棠说得十分认真,可是原振侠在听了之後,却只觉得好笑  
∶「阴间也有很多别名,中国人就有一个名称∶酆都城。据说四  
川省有一个县,就叫酆都县,在那个县中有一座庙,庙中有一扇  
不知通向何处的门。历代县官上任,都要加一张封条上去,绝不  
准人开启。据说,那道门的後面,就有一条通道,是通向阴间的  
!」 

或许是由於原振侠的语气有著太多的揶揄的意味在内,所以  
海棠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原振侠又笑了起来∶「这个传说,和缺口的天哨之内有一  
条通道,可以通向鬼界,倒十分接近。真可惜我们早没有想到这  
一点,不然的话,就到酆都县去走一遭,总比这几天的旅程愉快  
多了!」 

海棠的声音相当低沉∶「传说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如今的传  
说,有实际的证据。大祭师从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东西──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又改了口∶「我曾研究过土著的语  
言,发现在土著语言中的『鬼』字,含有十分神秘的、巨大的、  
不能算是邪恶的力量的意思在内,他们崇拜这种力量。」 

当海棠在解释土著语言中「鬼」的含义之初,原振侠并没有  
怎麽用心听。可是等海棠说完之後,他陡然想起了海棠想要进一  
步说明的是甚麽,他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照土语来解释,  
『鬼界』可以解释为,一群有神秘力量的人聚居的所在?」 

海棠只纠正了一个字∶「一群有神秘力量的鬼聚居的所在!  


她特别把「鬼」字说得十分响亮,原振侠不由自主,陡地坐  
了起来,转过头,望向海棠。他自然看不到海棠的神情,但是他  
至少可以听出,海棠的声音是十分认真的!

一时之间,他思绪十分紊乱。海棠说得这样肯定,那表示她  
确信,真有一群有神秘力量的「鬼」,聚居在一处地方,而那处  
地方,可以由「缺口的天哨」进入!

原振侠早就知道,自己这次探险历程非比寻常,但是他也绝  
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真的和鬼接触的地步!  

鬼是甚麽呢?从字面上来看,魔鬼和鬼魂又有不同,那只是  
存在於传说中的一种现象。如果这种现象变成实实在在,那麽,  
处身於一群鬼之间,又会是甚麽样的一种情形?

这实在是无法想下去的事,他的声音有点乾涩∶「你认为真  
有一群鬼¨¨¨在那里生活?」他大力摇头∶「我也混乱了,『  
鬼』怎麽可以和『生活』这样的词关联在一起?鬼,是人死了之  
後才叫鬼的,既然死了,如何还会有生活?」

海棠摇头,她也坐了起来∶「这只不过是语言上引起的混乱  
,鬼,可以是人死了之後的一种存在,也可以如同土语之中,是  
一种有强大神秘力量存在的代名词!」  

原振侠闷哼一声∶「存在,是一种甚麽形式的存在?」 

海棠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闪著光∶「不知道,我们正要去弄明  
白它!」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的思绪依然紊乱。过了半晌,他才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

海棠的语音之中有点讶异∶「我以为你早已明白了,我们在  
未曾出发之前,你就知道要到鬼界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鬼界』竟可以  
作那麽实在的解释──」 

他说到这里,陡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来,那令他感到了一股寒  
意,使得他一开口,声音也变得尖利。

自然,那也有一半原因,是由於想到了那些事之後,心情变  
得十分激动之故。

原振侠用尖利的声音道∶「你是早已肯定了,有那麽一种具  
有神秘力量的存在的。你的目的,是你,或者该说你们,想利用  
这种力量!」

或许是由於原振侠太激动了,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异寻常。  
他尖利的声音,和尖锐的风声夹杂在一起,令他自己也有吃惊之  
感。  

海棠不出声,双手捧住了头罩,一动不动地坐著。原振侠还  
想向她追问甚麽,可是口唇发著颤,一时之间竟讲不出话来。  

然而,他的心情虽然激动,思路还是十分清楚的,他陡然又  
想到了一点。他要竭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绪,才能再发出问题∶「  
你们¨¨¨你们在得到了大祭师的那一箱薄片之後,进行研究,  
是已经有了结果的,是不是?你告诉我研究下来一点结果也没有  
,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是不是?」 

他一面追问著,一面双手按住了海棠的肩头,用力地摇著。  

海棠一点也不抵抗,任由原振侠摇撼著她的身子。直到原振  
侠摇了她好几十下,她才抬起头来,用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  
你¨¨¨请你¨¨¨别那麽狂暴,我¨¨¨」

原振侠陡地住了手,整个人如同受到雷击一样地怔呆,几乎  
连呼吸也停止,几乎令血液也为之凝结! 

海棠这时所说的那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而是第二次  
了。就在那个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的那个晚上,在他的住所,  
当他紧拥著海棠柔软香馥的身子,全然沉浸在无比的欢愉时,海  
棠就曾喘息著,讲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时,原振侠只觉得他的身体之内,似乎也有著烈风在吹袭  
,以致整个身子都充满了嗡嗡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他才定过神来。在他震动那一段时间中,他思  
绪杂乱之极,等他又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来是那麽疲倦,那  
麽无力,他只问了三个字∶「是不是?」 

诱得上了钩的鱼!虽然用来引诱他的饵,几乎是没有任何鱼可以  
抗拒的,但他毕竟是一条上了钩的鱼!

当这一切都明白了之後,原振侠真的感到了疲乏,疲乏得连  
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真难以想像过去的几天来,他一  
寸一寸地在峭壁上移动,在那麽可怕的蛮荒山岭之中,是怎麽度  
过来的! 

他甚至闭上眼睛,他要甚麽都不去想。但是他只能控制自己  
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种屈辱感和难以形容的伤心和  
失望,像是巨大无比的铁锤一样,一下又一下捶击著他。 

他感到胸口真的有一些重压,他知道一定是海棠把头靠向他  
的胸口。她想表示甚麽呢?表示亲热,还是表示歉意?

原振侠真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连发笑的气力都没有,他  
只是无力地睁开了眼。本来,他只是想看上一眼,再闭上眼睛的  
,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应该怎麽做。  

可是当他一睁开眼来之後,他不禁怔住了,不由自主「啊」  
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海棠!

海棠就在他的身边,他本来就应该一睁开眼来就看到海棠的  
。可是,令得他震惊的是,海棠已经脱去了头罩,他真正看到了  
海棠,而不是戴著头罩的海棠!

在黝暗的光线下,海棠的俏脸,看来是那样苍白,那样凄楚  
而令人心酸。  

她的口唇微颤著,可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或许是为了不  
发出声来,她洁白整齐的牙齿,轻咬著下唇。泪水自她莹澈的双  
眼之中,汩汩地流出来,无声地,沿著她白玉一般的脸颊向下流  
,一直流到她尖巧的惹人喜爱的下颔。

泪水在海棠的下颔上凝成了一大滴,然後再落下来,一滴又  
一滴。她一定已流了相当多泪,满面都是泪痕,有几丝头发因为  
泪水而沾在她的脸颊上,她也没有拂开它们。她只是怔怔地望著  
原振侠,伏在原振侠的胸口,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才一看到海棠时,只想到一点∶除去了头罩,那太危  
险了!所以他才感到震动。 

可是,接著,海棠那种动人的神情,却使他忘记了一切。海  
棠只是望著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  
她的眼神,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原振侠在怔呆过去了之後,双臂  
一环,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而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暗黄的光芒闪动,已向著海棠袭  
了过来。原振侠发出了一声惊呼,幸好他早一步把海棠的头搂进  
了怀中,所以他能及时把来袭的不知名的甚麽毒虫,一下拍了开  
去,然後他以极快的动作,提起头罩来套向海棠。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间,那种暗黄色的光芒──毒虫的眼睛发  
出来的,环绕在他们的周围,像是无数妖魔在飞舞一样。

原振侠仍然搂著海棠,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不应该  
这样做!」

海棠不出声,只是柔顺地依偎著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刚才的那句话,  
是说海棠不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除下头罩呢,还是在说,她不  
应该为了达成任务而利用他。反正海棠没有出声,那就随便她怎  
麽去想好了。

维持了好一会沉默,海棠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取出了饮水来  
,把吸管先伸进原振侠的口中。原振侠正感到了口渴,喝了一大  
口──为了摄取营养,饮水也早已加上各种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海棠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又紧靠著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  
声音道∶「我睡不著。」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你就可以到目的地了!当然兴  
奋。」

原振侠开始感到海棠想说甚麽,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他仍  
然没有说甚麽。

海棠的声调却出奇地平静∶「於是,我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  
练,在十五岁之前,我几乎是和整个世界隔绝的,只是接受各种  
各样的训练,一天超过十八小时。训练的项目之多,知识和体能  
方面的都有,我相信一个普通人,一百五十年也学不了那麽多东  
西。我的确学了不少,成绩超卓,那使我成为我同类中最出色的  
一个!」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毫无疑问!」

海棠握紧了原振侠的手∶「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知识和体  
能的训练之外,也无可抗拒地接受了思想观念、思想方法的训练  
,使我真正认为,我的生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而存在的,这目的  
是∶完成上级交下来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不理全人类  
所共同遵奉的一些普通的生命原则,例如道德、感情、人性等等  
。」

她说到这里,气息有点急促。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不愿说  
的话¨¨¨其实,人性也不那麽美好,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也  
是不理会那些原则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迟疑∶「别人在这样做的时候,是不是多少  
会有一点迟疑?而我,是认为理所当然的!」 

原振侠苦笑∶「还不是一样?结果是不变的!」

海棠呆了片刻,才道∶「很谢谢你维护我,不过我自己确切  
知道¨¨¨不是那回事!」 

原振侠没有出声,他心中在问自己∶我在维护她?我为甚麽  
要维护她?我对她的身分是这样厌恶,对她的行为是如此不同意  
,怎麽会去维护她?可是,为甚麽当她在自我剖析和自责的时候  
,又会为她解说呢?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迷惘,在男女之情上,他总是迷惘的,不  
过这次迷惘更深切!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片刻,海棠才又道∶「总之,我是一个经  
过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形工具』,这是我替自己取的名字  
。我生存的目的,就是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再不择手段去完成任  
务。就像是一柄凿子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一头接受打击,一头  
凿开木头一样。」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悲观,但至少还有一个生  
命的目的,很多人是连活著有甚麽目的,都不知道的!」

海棠用她深邃的眸子,凝视了原振侠一会∶「我不知道你也  
会有那麽伤感的一面。」 

原振侠的回答听来很不合理,但在这时的心情下,他却自然  
而然讲了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我所接受的训练之中,有  
一条是一直被提及的,那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比起异性的特工人员来,有一个更优越的条件,那就是她本人─  
─」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掠过全身。虽然在厚  
厚的保护衣之下,在湿热的空气中,他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  
但这时他真正感到了寒意!

他知道,海棠快要说到他最不敢想的那件事了! 

他像是呻吟似地道∶「别¨¨¨说下去了,海棠,别再说下  
去了。」

可是海棠却喘著气∶「让我说下去,要是现在我不说,可能  
以後再也不会有说的勇气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又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信条  
是,在有必要时,在要完成的任务真正重要时,就可以把自己作  
为──」 

海棠讲到这里,原振侠挣扎著想站起来躲开去,不再听海棠  
的话,但是海棠的眼光却使得他心直向下沉,没有移动的气力。  

海棠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和她全  
然无关一样──虽然原振侠可以毫无疑问,在她的眼神之中,看  
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哀伤。她道∶「尤其是一个美女  

的第一次,几乎可以成为一定达到目的的武器!」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心中感到一阵绞痛。事实的真相  
果然如此,那麽风光旖旎的一夜,那麽可以回忆一生的一夜,事  
实上就是那样丑恶,只不过是海棠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她自己作  
武器,他只不过是被击败了、被利用了的一个可怜虫!

原振侠感到一片迷惘,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的任务真的  
那麽重要¨¨¨值得你¨¨¨使用¨¨¨这只能用一次的武器?  


海棠这次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无目的地挥著手。良久,才  
道∶「或许¨¨¨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当我懂事之  
後,我一直在做噩梦,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会¨¨¨会和甚麽  
人发生?在梦中,我见到的全是各种各样令人恶心之极的怪物,  
而我不得不和他们¨¨¨」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我就是你梦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实  
可能比梦境更可怕!」

海棠的声音极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这样子¨¨¨说  
?我一点也不後悔,虽然当时,我的目的只不过要你作我此行的  
伴侣,可是,我一点也不後悔!不论你对我的观感怎麽样,我¨  
¨¨很高兴¨¨¨在我生命历程之中,占那麽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

原振侠心跳得十分剧烈,长长叹了一声。有一个问题,他是  
非问不可的∶「为甚麽一定要选择我和你一起来,比我体力、智  
力更好的人,在你们的组织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组织中其馀  
人的卑劣,不会在我之下。如果我选择组织中的人作同伴,那个  
同伴,就会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凶险,更加危险!」

原振侠感到了震栗──海棠说出了为甚麽要选中他的真正原  
因,原因听来是如此简单,但其中却包括了不知多少对人性丑恶  
的控诉!

人是危险的,在一些动物园的入口处,会有一个除了一面有  
铁栅,其馀各面都密封的大笼子,在笼子前竖上警告的牌子∶「  
小心,笼内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当参观者站在有铁栅的一面  
,向笼内看去时,可以看到笼内是一面镜子,参观者看到的是自  
己──人!

人是最危险的动物,在残害同类方面,会使用种种其他动物  
所不会用的残酷、丑恶和卑劣的方法。不论是冠冕堂皇地残害,  
或是偷偷摸摸地残害,在人类有纪录的历史之中,在现实社会生  
活之中,都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著。

自然,在特务组织之中,人性的丑恶更被集中,被提炼到了  
顶峰。特务和特务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关  
系。

人性在丑恶的一面之外,多少还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过严  
格训练的特务,几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栗之馀,原振侠又感到了一片迷惘──海棠呢?她是一  
剧烈发抖而「得得」作响。他挣扎著道∶「你¨¨¨对我的¨¨  
¨态度,也是¨¨¨一样?」

海棠幽幽地叹了一声∶「如果对你也是一样的话,我就不会  
把一切全告诉你了!」

原振侠听了之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  
了柔情蜜意,自然她的话是可信的,大可松一口气!  

虽然在长吁了一口气之後,他立即又想到∶真能松一口气吗  
?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海棠对自己  
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这一点,不然,他精神会崩溃,无  
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声音更温柔动听∶「你为甚麽不问我,这次的任务究  
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来作武器?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一切!」

原振侠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的了,他缓缓地道∶「是不是在研  
究大祭师自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些薄片的过程中,你们有了重大  
的发现?」

海棠柔声道∶「是,不单是重大的发现,而且是极其惊人的  
发现。」

原振侠没有再问是甚麽惊人的发现,海棠既然答应了会告诉  
他,那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後,更靠近原振侠∶「那些薄片,在我们  
知道大祭师带到了美国,想去弄明白那是甚麽之後,多少已有点  
消息透露出来──美国的一些尖端科学机构,根本不知道那是甚  
麽,自然,也由於新几内亚是一个落後国家,那些机构也不屑去  
作进一步的研究。当我报告上去之後,上面很有兴趣,所以才有  
了窃取薄片的行动。」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们的专家,开始研究那些薄片之  
际,你不知道有没有留意一则消息?消息虽然经过严密的封锁,  
但还是有一点 漏了出来,美国的间谍卫星,就拍摄到了这场变  
故的照片。」

海棠的话,像是在突然之间转变了话题,可是原振侠听了,  
却陡然吃了一惊。他知道海棠所说的那个「变故」──在美国的  
间谍卫星,发现了这场变故之後,曾经有过一阵子的轰动。但由  
於新闻的严密封锁,所以外界无法得知详情,只知道在一个著名  
的核武基地中,曾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核爆,推测是由於意外。  

事後,附近的一些辐射资料站,都曾搜集到空气中辐射大大  
增加的证据。真正的情形,由於所在国不公布,那是国家的最高  
机密,自然各国的情报人员曾因之而大肆活动了一番,但也只能  
知道那是一场意外而已。

原振侠是在一份著名的军事分析杂上,读到了一篇报导,  
知道这件事的。杂的作者说,可能是在进行一项新的核分裂的  
试验而发生了意外,估计这场小型核爆,造成了极严重的人力和  
物力的损失。 

现在,海棠忽然提起了这件意外来,那是甚麽意思?难道这  
个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关?这实在是令人震骇的事,  
原振侠想问些甚麽,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海棠的声音有点苦涩∶「这次变故的後果十分严重,我们不  
但损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设备,而且,一个师的部队全部死亡。爆  
炸发生之後,核子先遣部队¨¨¨这是一个秘密部队,他们的任  
务是在核爆之後,在严密的防辐射措施之下,首先进入核爆地区  
执行任务的部队。」

原振侠道∶「我知道,各国都有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核子先  
遣部队。」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部队的报告是说,爆炸发生在研  
究室,爆炸後产生的热力,几乎和太阳内部的温度相若,破坏力  
之强,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急促∶「那和¨¨¨我们的话题,有甚麽  
关系?」 

海棠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先遣部队测到的爆炸现场  
的辐射量之高,已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部队  
的防护措施,也不足以抵御那麽强烈的辐射。事後,进入爆炸现  
场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内的先遣部队,也无一幸免,全在极大的痛  
苦之中死亡!」

原振侠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震撼,不由自主,发出了惊  
呼声来。  

海棠的声音变得沉重∶「这自然令得最高层震动,因为这样  
强大威力的爆炸,绝不是我们所拥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  
为甚麽会有了这种爆炸,全然无法知道,因为基地上所有人全死  
了,所有的设施全被破坏了。只有一点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  
炸发生的时候,正是研究所在开始研究经由特工部门转到了研究  
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说,当时,研究所中唯一的『外来物』  
,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那¨¨¨绝不能说爆炸是这箱薄片  
造成的!」

海棠缓缓转头∶「基地的安全工作一向极好,而且最主要的  
是,绝没有任何原来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强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侠不再出声──来自长久传说的一个墓穴中的不知名的  
东西,会形成一场小型的核爆,这实在是无法想像的事。想像力  
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这种事联结在一起!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著手∶「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些薄片如  
果会形成核爆,那麽大祭师带著它们来来去去,早就受辐射能的  
影响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麽强大,所有接触过那些薄片的人  
,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许有某种方法,可以使强烈的辐射能,只在某  
种情形之下发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点也不会外 ?」

原振侠又一怔∶「天,你想说明甚麽?」

海棠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在排除了一  
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之後,我就被召去参加一  
个极秘密极重要的高层会议。进入了会场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处  
境的危险!」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啊,如果认定了那箱薄片是罪魁  
,那麽,薄片是经由你的手转出去的,你自然有著制造破坏的嫌  
疑!」

紧靠著原振侠的海棠,身子在发著抖,虽然隔著两层厚棉衣  
,原振侠仍然可以感觉到海棠的颤抖是何等剧烈。由此也可知,  
她当时的处境是如何凶险!

她低叹了一声∶「是,我就被控制造破坏的罪名。唉,当时  
情形之凶险¨¨¨我宁愿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中一辈子,也不情愿  
在那个会场中留一分钟!我连想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指控  
加在我的身上,当时我震骇过度,全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幸  
好我们组织的最高负责人,并不同意这样的指控,详细说明了那  
些薄片的来龙去脉,并且提出了他的一个看法。他的一番话,算  
是暂时把我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在他想来,对海棠的指  
控是全然没有根据的。但是他也知道,当遭受到了那麽重大的损  
失,又是在一个全然没有法律程序的地方,海棠成为替罪的羔羊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又有甚麽法子替海棠  
开脱呢?原振侠迅速地转著念,一点也想不出有甚麽办法来。    

海棠苦笑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他提出来的设想,是极其  
惊人的。」

她讲了一句,又顿了一顿,才把组织首脑的话说了出来。 

首脑的设想,的确十分惊人,而且极大胆而富於想像力。若  
是用海棠转叙的方法写出来,就没有那麽直接,所以还是把他的  
话直接写出来的好。

以下,就是那个首脑的话。

「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提及的,是一个极严重的问题,甚至可  
以说,关系到我们国家的生死存亡。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次变故  
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那简直是一场核子战争的雏型,而我  
们在这场核子战争之中,是彻底失败的一方。

「巨变发生之後,由於已经没有生还者,所以变故是如何发  
生的,只好依靠推测。在经过反覆的研究之後,得出的结论是,  
变故来自那一箱正在进行研究的物体。这物体的来源大家都知道  
的,它和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的一个传说有关,其中的一片,有  
可能是造成一个物理学家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几百片在一起,就  
会在研究过程中,形成一场猛烈的核爆呢?如果肯定了这一点,  
我们就得追溯那个古老的传说。 

「关於那个传说的资料,各位请参看会议文件第三号附件。  
概括起来说,传说是说,当一个人到了一处地方之後,他就获得  
了巨大的力量。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传说有实际的物体作支持  
。虽然那个物体,根本没有人知道是甚麽,但如果我们设定它们  
是巨变的根源,又假设是当时那个人,从那处地方带回来的,这  
就大有研究的馀地。 

「我要求大家用心听,因为我会提出我的假设,而我的假设  
,几乎是超越人类知识范畴的。请无论如何不要打断我的话头,  
在追求现代化的同时,我想,适当的幻想力,是十分重要的。    

「假设之一,所谓来自『鬼界的力量』真有其事,而力量的  
来源,就是那箱子中的薄片。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懂得如何运用那  
箱薄片,使他有异常的力量,这才能成为各部落一致崇敬的大祭  
师。

「假设之二,是那箱薄片来自一个叫『鬼界』的所在。由於  
有物件作为佐证,也可以假定,真有那样一个所在。 

「假设之三,就是在『鬼界』那个所在,有著不可思议的力  
量。又或是有不可思议的『人』,可以给到过那里的人以奇异的  
力量。

「如果一些薄片,已有这样的威力,那麽,在『鬼界』之中  
,一定有著更强大的力量──这是我的假设之四。

「根据我的几点假设,得到的一个结论就是,在那个被称为  
『鬼界』的所在,有著可以提供强大力量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得  
到这种力量,那麽不但可以弥补我们在那次意外的损失,也可以  
使我们在毁灭性的武器的发展上,一跃而成为世界之首。所以,  
必须要有最干练的人员到那个地方去,而海棠是最适宜担任这项  
任务的人。

「一定有人会问,就算我的假设全部成立,那地方的这种力  
量是怎麽来的?那又要作进一步的假设,我的假设是,它来自地  
球之外的另一星球。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不但可能有  
那种力量在,也有可能,有带来这种力量的人在──」


(当首脑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地位相当的与会者提出了  
反对意见∶「把那麽重大的事故,寄托在一些虚幻的设想上,这  
太不切实际了!」)

(首脑的回答是∶「设想或者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去从事真  
正的探索,就十分切实际。所以我的提议,是海棠要到那地方去  
一趟!」)

「海棠,你到『鬼界』去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论你用甚麽  
方式去完成。你要把那边的力量带回来,要使这种力量属於我们  

!海棠,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首脑甚至不必问海棠,是不是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而只问  
她是不是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那是不必问的,海棠生下来就要  
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用她自己的话来  
说,她是「人形工具」,工具在被使用的时候,会有选择权吗?  
当然是没有! 

海棠略停了一会,原振侠也保持著沉默。过了一会,原振侠  
才道∶「你没有考虑过,根本就不会有甚麽鬼界的存在?」 

海棠的声音有点异样,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是惘然还是哀  
伤∶「没有,我也要把它找出来!你没有过这种生活经历,不知  
道被指控那麽严重罪名的可怕。我完全没有任何路可以走,除了  
到这里来碰碰连气!」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心中想说甚麽,不过没有说出来。他没  
料到,海棠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当然,我还有一条路可  
以走,那就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十分  
认真地想过¨¨¨」 

原振侠用力抱了她一下,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麽动人∶「原  
,真的,当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只有  
自杀了,可是在死之前,我还要享受一下人生!一个正常人应该  
得到的,我也要得到¨¨¨」

原振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心情真是激动到了极点!  
他自己感到惭愧,他一直以为,海棠是为了利用他才那样做的,  
再也没有想到,当时海棠已处身绝境,是为了不甘心就这样走完  
她年轻的生命之途! 

原振侠是感情十分丰富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说,他感情丰富  
而又脆弱,他不能在感情之中,掺杂著丑恶的事实,而要一切全  
是在美好的境界之中进行。当他想到海棠是为了利用他而亲近他  
的时候,他感到刺心的痛苦,但这时当他在海棠的话中,辨出了  
海棠的意愿之际,在极度的感动之下,他的声音甚至有点呜咽。

他紧握著海棠的手(仍然是手套和手套之间的接触,但原振  
侠却不感到有任何隔阂),海棠的手像在发抖。原振侠在突然之  
间,又感到了一阵猛烈的震栗,那是因为他想到,海棠的任务,  
不一定能完成! 

说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这还是最乐观的说法了。事实  
是,直到如今为止,「鬼界」始终只是一个传说,首脑的几点假  
设也始终只是假设。虽然「缺口的天哨」已然在望──静夜之中  
,听起来那麽刺耳,那麽尖利,像是锉刀在锉刮著人的神经一样  
的风声,证明前面不远的那个形状怪异的山峰,就是「缺口的天  
哨」,但是究竟那里是不是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鬼界」?

在所谓「鬼界」之中,是不是真有某种力量存在,可以被海  
棠得到之後,如首脑预料的,他们可以在毁灭性武器的发展上,  
变成世界第一?

这一切,全是如此虚无飘渺,但是海棠的生或死,却就系在  
上面!

她要是不能完成任务的话,还是要面对著比死亡还可怖的指  
控,除了自己寻求毁灭之外,还是没有路可走! 

当原振侠一层一层想下去之际,他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甚。他  

要勉力镇定心神,才能继续说话∶「你的处境¨¨¨」

海棠幽幽地道∶「我是处在绝境之中,除非,我真能把那种  
¨¨¨神秘力量带回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这希望十分渺茫,尽管我们  
满怀信心,经历了那麽多艰险,可是信心并不是成功的保证!」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还是可以透过玻璃罩,看到她明  
澈的大眼睛之中,闪耀著一种异乎寻常的忧郁的神采。 

可是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根本是  
发生在他人身上一样∶「是的,信心没有用,但是我必须继续向  
前闯。不过,原,我要讲的话讲完了,明天一早我继续向前,你  
如果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怪你,你──」  

她的话没有讲完,就被原振侠阻止了。如果不是他们都戴著  
那种异样的头罩,原振侠一定会用自己的唇,去将她的唇封住。  

但这时,原振侠甚至无法用手去捂住她的嘴,他只将双手抓  
住了海棠的肩膀,用力摇著海棠的身子,同时大声叫著∶「再也  
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起向前走!而且,就算不存在甚麽『鬼界』  
,也不知有多少路可以走!」

他直盯著海棠,直到海棠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拥抱著他为  
止。 

这一晚,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靠在  
一起,使他们日间消耗了的精力逐渐恢复。 

原振侠在朦朦胧胧之中,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梦,当然,在  
不远处传来的,厉风的刺骨呼啸声,是使他形成噩梦的主要原因  
。他最後在一个梦境中惊醒,那梦境倒不是十分可怖──在那个  
舞会中,曾向他警告不要牵涉进去的那个「马克思」又出现了,  
仍然是那种动听的声音∶「看,叫你不要牵涉进去,你不肯听,  
现在,你知道结果了吧!」

梦中听到的语调,是真挚的谴责,并不严重,可是却使得原  
振侠在恍惚之中惊醒了。原振侠立时想到,结果会是怎样呢?    

他无法作出设想,结果可以是任何种类的!

(但就算原振侠这时,作出了一千七百八十种设想,他也决  
计想不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他坐了起来,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灰茫茫。极东处,似乎有  
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在闪耀,但也叫人无法相信那是初升的旭日,  
因为那团光芒,只是略闪了一闪,就被云雾所遮掩了。

雾很浓,浓得像是有重量压向身上一样。当他们做好了旅程  
开始的准备,开始行动之际,雾更加浓了,几步之外的情景都看  
不清。


山区中的环境,本来已经那麽诡异神秘,再加上了那麽浓的  
浓雾,整个人像是被密封进了一个小罐头之中,而小罐头又被抛  
向了不可测的深渊之中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动著,尽量隔得近,可以相互之间看得到  
对方──那必须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从「天哨」传来的风声,仍然是那样尖锐凄厉,在呼啸声中  
,像是夹杂著断断续续的呜咽,简直叫人无法定下神来,仔细听  
一听这样的风声──如果用心去听的话,不消多久,恍惚之间,  
那种风声,就像是人类自古以来所积聚著的痛苦和怨恨,集中在  
一起,用声音作发 。

谁心头没有几分痛苦呢?那种风声,就能把人心中的痛苦勾  
起来,再加以无穷地扩大,扩大到了人无法可以承担的地步。    

他们先要下山,然後去到「天哨」的峰脚下,再向上攀登上  
去。在那样的浓雾之中,他们是根本无法前进的,只能向下缒─  
─抓住了一条山藤向下缒去,然後再找另一条山藤,再向下缒去  
。 

几小时过去了,他们重复著同样的动作,凭藉著他们过人的  
体力和坚强的意志力。

在快到峰脚下时,他们都听到了急速的流水声。直到又穿过  
了一大团浓雾,他们才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当他们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形之际,他们离那道两峰之间湍急  
的山溪,大约有十公尺,双手抓住了山藤,半悬在空中。  

那道山溪大约有二十公尺宽,溪水也是灰黑色的。由於水势  
十分湍急,所以当溪水遇到了石块之际,溅起混浊的、老高的水  
花,看来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口,在喷著涎沫一样。 

溪水可能是由於峡谷底下,积聚了太多腐烂了的东西之故,  
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 

原振侠找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把脚尖抵了上去。这样,  
他就可以腾出一苹手来,向海棠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下去探  
一探。

海棠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又向下落了一条山藤,他想在溪  
水上找一个立脚之处,可是却找不到。溪水不知有多麽深,就算  
是水不污浊,要是水深过腰的话,他们就无法在那麽湍急的水流  
之中站稳身子。 

在溪水中,有几块凸出的大石,每一块相隔约在两三公尺之  
间不等。

原振侠又攀了上去,来到海棠的身边,指著对岸∶「只要过  
了这道山溪,向上去,就可以攀到天哨的缺口。」

海棠点著头∶「找到一个地方固定身子,再动用工具。」

原振侠向左看,左边有一块岩石,虽然上面不是十分平整,  
但是总还可以存身。他抓著山藤,慢慢移动著身子,使自己到了  
那块大石之上。 

然後,他缓缓拉过一股藤来,在自己的腰间盘了几匝。这样  
,他双手可以活动,身子不会跌下去。然後,他从背囊之中取出  
了工具来,那是一枝强力的发射枪,可以把带著钉子的绳索射向  
远处,使钉子钉进岩石之中。  

他取出了发射枪,校正好,对著对岸扳动了扳机。在峡谷之  
中,砰然的枪声带起了巨大的回声,使得两面峭壁之上,有许多  
本就松动得摇摇欲坠的大石,由於声波的震荡,而发出轰隆巨响  
,滚跌了下来。有几块超过半吨重的大石,就在海棠和原振侠的  
身边擦过,跌进了污浊的溪水之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来。

原振侠只觉得喉头好像火烧一样地发乾,那些巨大的石块滚  
跌下来,是在他们的身边掠过,还是击中他们,是全然无法控制  
的。而如果有一块大石,是直向著他们之中一个砸下来的话,他  
们也几乎无法躲避!等到峭壁上不再有落石滚下来,原振侠看到  
,射出的钉子,已经钉进了对面的山崖之中。  

锐利的钢钉,足有二十公分长,已经全部钉进了岩石之中。  
原振侠用力拉了一拉,钉在岩石上的钢钉纹丝不动。 

他又在伸手可及之处,看准了一个坚固的石角,将绳子尽量  
扯直,一圈又一圈绕在那石角上。直到他认为够坚固了,才打了  
一个死结。 

当他做好这一切之际,他抓起绳子上的一个滑轮。

当他射出钢钉之际,是斜向下射出的,也就是说,钉进了对  
面山崖的钢钉,位置要比他存身之处来得低。这样,他才可以抓  
住滑轮,滑向对岸。  

当他抓住了滑轮之後,他心中想,在回程的时候就没有这样  
便利了。那就不能再利用滑轮,只好双手攀著绳索,渡过这道猛  
虎似的山溪了。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在回程时,如果已经获得  
了传说中的那种神秘的力量,是不是可以不必再利用这种装置了  
呢?

他吸了一口气,一纵身,滑轮在绳索上转动著,带著他的身  
子向前面滑了出去,一下子就到了对面的山崖。他伸手抓住了一  
根山藤,攀上了几步。

生长在这山区中各种各样的野藤,看起来固然十分丑恶,但  
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却对它们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 

因为要是没有那些山藤的话,他真不知道如何可以在湿滑的  
、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山壁上存身,别说攀上去或是前进了。

他才一滑了过来,海棠也已移到了他刚才存身的地方,抓住  
了另一苹滑轮,一样滑到了对面的山崖。  

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天哨」的峰脚下了。两人一起抬头向  
上看去,可是,云雾缭绕,他们根本看不到峰顶上的情形。

但是他们已经到了峰脚下,只消一步一步向上攀去,总可以  
攀到峰顶的! 

他们靠著山崖歇了片刻,自上面穿云过雾传下来的厉啸声,  
听来更加惊人。他们甚至感到,整个山峰都像是在隐隐颤动!   

歇了没有多久,他们又投入了机械的动作之中。向上攀著,  
爬到了一股山藤的尽头处,又抓住另外一根山藤,用自己的臂力  
,使自己的身子不断向上升。

在这种行动中,不论人有著多麽高的智力,可是同样的行动  
,远远及不上别的生物。

在连续向上攀缘了一小时之後,原振侠感到自己的手臂,似  
乎已和双肩脱离了关系,根本已经不再有任何知觉。他甚至不明  
白自己的手臂,如何还会活动?  

他看到了一道石缝,看起来,那道石缝勉强可以给人存身。  
他咬紧牙关移动著身子,终於使自己挤进了那道石缝之中。 

他挤了进来之後不久,海棠也挤了进来。石缝虽然狭窄,而  
且也没有人知道在石缝深处隐伏著甚麽毒物,可是不必再靠双臂  
来支持体重,可以喘一口气,那实在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他们挤得如此之紧,互相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  
。当一条不算是很粗的蟒蛇,自石缝深处钻出来,硬在他们两人  
之间挤过去,游向山崖之後,海棠叹了一声∶「这里虽然一点也  
不好,可是我倒愿意一直逗留下去¨¨¨这里¨¨¨这里¨¨¨  


她本来不知道想说甚麽的,显然是说到了一半,不知如何说  
下去才好,所以停了下来。

原振侠接了上去∶「你想说甚麽?想说在这里,至少没有人  
与人之间的纷争?」 

海棠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我们当然不能在这个石缝中长留的!」   

海棠的身子动了一动∶「对,对!当然,我们还要继续向上  
攀。」 

原振侠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任务是  
到『鬼界』去找寻一种神秘的力量,如果『鬼界』只是一个地名  
,那里根本没有甚麽神秘的力量,你准备怎样?」

海棠的声音茫然∶「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容许让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原振侠直到此时,还不认为真能找到  
甚麽神秘的力量,那麽,背叛组织,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可是对  
海棠来说,仍然是不可想像的──从头到尾,她没有勇气和她所  
属的组织作任何的对抗,这不能怪她,这是她这样身分的人的悲  
剧!

尽管世界上多的是背叛的特务,可是像她那样,自小就接受  
了那麽严格训练的特务,彻头彻尾只是工具,一切以组织为依归  
,只会尽一切力量去讨好组织,而绝不敢想到违背组织!

在喘气之後,海棠用近乎哭泣的声音道∶「求求你¨¨¨再  
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原振侠在这时,看到了在她双眼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近  
乎绝望的神色,那使他的心头又感到了一阵绞痛。这种感觉,令  
得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对海棠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不!那不单是怜悯,还有别的感情  
在!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进一步问自己∶是不是爱情? 

他非但不问,而且故意避了开去。只不过他下定了决心,一  
定要帮助海棠从组织的阴影之下挣脱,虽然这个阴影,可以说是  
盘踞了她整个灵魂!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麽,海棠也没有再说甚麽。他们挤在那石  
缝中休息了半小时,在这半小时之中,他们几乎每一秒钟都互望  
著,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对方心灵中发出的声音  


然後,他们一起吁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一起伸手向上指了  
一指,他们又要开始他们艰难的旅程了。

原振侠从石缝中挤了出去,海棠跟在後面。当他们艰难地又  
攀上了几十公尺之後,峭壁变得不再那麽平滑,而是有很多凸出  
的岩石,可供借力。这是他们进入山区之後未曾遇到过的幸运,  
不必单靠双臂的力量使身体上升,攀缘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在他们上面,是厚厚的、浓灰色的云层。云层乍一看是凝止  
不动的,像是巨大无比的一个顶一样,几乎给人以无法穿过去的  
实质感。但是仔细看去,却可以见到厚厚的云层正在翻滚著,像  
是大海中的暗潮一样。    

只不过云层不论怎麽变化,都脱不了那一层的范围。范围的  
界限,自然由看不见的气流来决定。  

风声听来更是凌厉。由於云层的阻隔,他们无法看到峰顶的  
情形,只是从风声和他们已经攀缘的高度来推测,那云层上面,  
多半就是向内拱去的峰顶了。

越是快接近目的地,他们的心情越是兴奋。虽然他们不知道  
那所谓「通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是他们终於来到了「缺口的天  
哨」──亘古以来,只有一个人到过的神秘山区的腹地。 

不多久,他们已明显地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云层。大团大  
团棉絮一样的云,向他们扑面而来,在他们的身边翻滚舞跃,而  
且根据著呼啸的风声的节奏。云团厚得像实质一样,使人在心理  
上,产生一种行动受阻滞的感觉。  

那一层厚厚的云层,昨天,当他们还在对面的山峰时曾看到  
过,估计有三百公尺。所以当他们进入云层之後,并没有十分急  
於冲出它,而仍然是尽量拣著可以踏足的岩石,来节省体力。    

他们尽量使互相之间的距离接近,每攀上一些,就互相注视  
对方一下。似乎可以在那一刹间的注视之中,重又获得无比的力  
量。

终於,他们穿出了那厚达几百公尺的厚云层。穿出了厚云层  
之後,并不能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在头顶上仍然是暗灰色的天。  
而风声的尖锐和强烈,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才一出云层,抬头向上看去,他们两人都不禁呆住了!向上  
看,已经可以看到峰顶──由於他们是附身在山峰之上,不是远  
眺,可以看到的峰顶自然只是极小部分。可是那种嵯峨的怪石,  
都有著像刃口一样的石角,简直是锋利无比的,像是巨大无比的  
利刃一样,光滑而无可攀附。而且,在到达峰顶,至少有一百公  
尺的高度,上面竟寸草不生,一根藤也看不到!

那当然是由於风势实在太强烈的缘故。强风经年累月无情地  
吹袭著,连岩石也被吹得风化,还有甚麽植物可以附生在上面?  
即使生命力顽强如魔怪一样的野山藤,也无法在上面生长。

岩石上没有了野山藤可供攀缘,如何攀上峰顶去呢?当然,  
可以采用传统的攀山方法,在岩石钉上钉子,系上绳子,再一步  
一步向上攀去。但是,那上面的岩石,全是近乎深黑色的,看起  
来不像是石头,简直和铁一样,钉子钉得进去吗? 

接近峰顶的那一百公尺左右的岩石,全是几百万年来,和强  
烈如刀刮一样的烈风搏斗之後,剩下来的石中之石。如果石质不  
是那麽坚硬,早已被强风吹化了,哪里还能留下来?留下来的岩  
石,看起来像铁一样,当然是有道理的。 

而且,就算钉子能钉进去,在那麽猛烈的强风之下,人怎与  
之对抗?有甚麽办法可以保持平衡?单凭系在钉子上的绳索,能  
使人向上攀? 

当他们开始行程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在「天哨」的缺口  
上,风势十分猛烈,所以才使得「天哨」会发出惊人的呼啸声,  
可是他们还是来了──那是因为直到这时,他们真正接近了狂风  
之後,才知道狂风是多麽可怕!   

狂风是由於特殊的地形而形成的,和刚才他们穿过的那个厚  
云层一样,有它的势力范围,大约也是一百公尺高下的地带,恰  
好笼罩了山峰的顶部。

这时,他们离狂风带还有大约一百公尺距离,可是已经可以  
感到了狂风的震撼。

别说那震耳欲聋的轰轰隆隆的声响了──单是这种声响,就  
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令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昏过去。他们并没有  
测音量的仪器,但是可以肯定,那种声响,一定远远超过人能忍  
受的噪音音量。随著不断的轰然巨响之中,还夹杂著更难以忍受  
的尖锐的声音。 

轰然巨响是狂风本身发出来的,是空气在极高度速度流动之  
际发出来的──被诗人形容得如此温柔的空气,在某种情形之下  
,竟会如此狂暴可怕!而尖利的声音,是狂风刮过岩石时所发出  
来的,那种尖利的呼哨声,简直要把听的人的五脏六腑,一起翻  
转过来一样。 

然而,那还可以忍受,最难忍的是,他们感到呼吸困难了!  
在狂风带之下的那一段,所有的空气,似乎全被狂风带走了,变  
成了真空地带。他们才一冒出了云层,只向上看了一看,看出了  
危机,又互望了一眼,就在那麽短的时间中,他们已经窒息得眼  
前有金星乱迸!

原振侠忙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身子顺著抓住的一根野藤缒  
了下去。直到又没入云层之中,才在一块大石上停下,海棠也立  
即跟了下来。

在云层之中,风声被阻隔了不少,至少,他们都知道,只要  
提高声音,互相就可以听到对方的话。不像刚才那样,只怕喊破  
喉咙,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所有一切的声音,全归  
迸在狂风的咆哮之中了。但是他们两人伫立在那块大石上之後,  
谁都不想开口。 

过了好一会,他们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互望著,都  
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甚麽。还是原振侠先开口∶「我们的行程,  
到此为止了。」 

海棠沉默了一会∶「缺氧的问题,可以解决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容易解决,他们的背囊之中有著压  
缩空气,可以供呼吸之需。他沉著声∶「其馀的困难呢?」

海棠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时他们在厚云层中,上面狂风所  
造成的震撼,在厚云层的掩蔽之下,没有那样惊心动魄。  

她在看了一眼之後,道∶「估计距离一百公尺,我们预算的  
时间是十天,现在只用了七天半,应该可以够时间到峰顶。」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种狂风,若是进入狂风带,你认为我  
们支持得住?」

海棠垂下了头,隔著玻璃罩,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她声音有点激动∶「已经到了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向上攀去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要能上得去才上去,我看登上月球,  
也比登上这个天哨还容易!」

海棠低叹了一声∶「你不去,我不勉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血脉贲张的激动,他并不以为海棠这样说  
是在刺激他,而是他感到,海棠这样说,是她心中真的这样想!

怎麽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手呢?当然不可以!就算要冒  
再大的险,只要海棠向上去,他就没有法子後退了!海棠在这样  
说了之後,直视著他,原振侠也回望著海棠。两人都已经不必再  
说甚麽,双方想说的话,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两人的动作都几乎是一致的。自背囊之  
中,拉出了压缩空气的管子来,连接在面罩之上,同时,把头罩  
本来用以呼吸的开口密封。压缩空气流进头罩之中,他们可以通  
过头罩上的活门,比较自在地进行呼吸。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後,原振侠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伸出了  
六苹手指。

海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压缩空气只能供给  
六小时呼吸之用。那麽,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进入强风带之後,  
他们可以不再需要压缩空气。不然,无论如何无法在六小时之内  
,攀上山峰最後那一百公尺的。原振侠放下手,抓住山藤向上攀  
去。

当原振侠再度向上攀之际,他有一种极度的壮烈感,感到自  
己是被一种不知是甚麽的狂热力量驱使著,跃身跳进火山口去的  
祭品一样。

他也没有再去问自己,如果自己像是祭品,那麽他是为了甚  
麽而去牺牲的?   
至少要一个世纪,或许更久。单是为了使需要的器材可以到达这  
里,只怕就得半个世纪!」

海棠沉默了片刻∶「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通道,就快可以  
到达¨¨¨到达¨¨¨」

找到了通道,那就是说,快可以到达「鬼界」了!「鬼界」  
不再是传说,他们每向前跨出一步,「鬼界」是实际存在的可能  
性,就增加一分。但在这时,海棠反倒感到了害怕,连「鬼界」  
这个名称,也迟疑著说不出来。  

原振侠的心情也是一样,越是接近事实,怯意越浓。他们的  
心头,都盘旋著同一个问题∶鬼界,那究竟是一个甚麽所在?有  
著甚麽? 

当他们有这样的怯意之际,他们甚至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而终於又再前进了十分钟之後,停了下来互望著,心头感到极度  
的沉重。 
海棠先开口∶「这¨¨¨甬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有人吗?」

他的叫声,在狭窄的甬道之中,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回音。当  
回音静下来之时,他道∶「我问错了,我应该问,有鬼吗?」

他本来是想说点轻松的话,好松缓心头上那种莫名的压力。  
可是一开口,声音却是乾涩的,别说海棠听了没有笑,连他自己  
也觉得一点不好笑。

两人又都静了下来,海棠叹了一声,有点自嘲∶「刚才的勇  
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然後,就在他们震惊到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之际,又是一  
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再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说得出是  
甚麽形状的黑影现了一下。看起来,在绝对的黑暗之中,这种黑  
影不知道有多少在! 

他们都知道黑影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有甚麽东西才能  
形成黑影,那麽,是甚麽东西呢?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起了传  
说中的鬼,是没有影子的。

鬼没有影子的说法,在平时听来,自然会使人觉得可笑,可  
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真有镇定神经的功效。原振侠一想到  
这一点,陡然松了一口气,居然可以发出声音来──虽然他的声  
音,令他自己听来,也觉得怪异莫名∶「你们¨¨¨是谁?」

原振侠虽然挣扎著问出了那句话来,可是这时,他整个人还  
是被恐惧感占据著。那种极度的恐惧,甚至驱走了寒冷的感觉,  
驱走了一切的感觉,只剩下了恐惧。

至於为甚麽要恐惧,他根本说不上来。在这种诡异绝伦,全  
然无法明白会有甚麽出现的境地之中,作为一种有恐惧感的生物  
,恐惧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甚至是不用任何理由的!

他可以感到,紧握著他的海棠,身子在发著抖,他也一样。  
两个人发抖的韵律,甚至也是一致的。

当他问出了那句话之後,在前面,不知是甚麽地方,黑暗之  
中,陡然发出了一下同样的问话∶「你们¨¨¨是谁?」 

那种幽幽的、似有似无的、充满了被抑遏的凄厉声音,一传  
进耳中,原振侠感到连自己的头发都几乎倒竖了起来,头皮阵阵  
原振侠叫不出声音来,心中则在嘶喊∶南北极磁场消失,这  
等於是地球的毁灭!

海棠自己立时道∶「有甚麽办法,可以令南北极磁场消失?  
」 

那声音道∶「有,在南北两处磁场中心,各制造一场爆炸,  
就可以令磁力消失──至少消失一个短暂时间,令我们可以离开  
绝境!」  
声来。 

原振侠立即明白发生了甚麽事──海棠不让他有表示反对意  
见的机会,所以用强烈麻醉针刺中了他!

那厚厚的保护衣,曾经保护他不受可怕的毒虫、毒蛇的侵袭  
,但是却不能保护他防止人的侵袭。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感到了  
极度的愤怒和悲哀──人,竟比一切毒虫和毒蛇还要可怕!

他想伸手推开身边的海棠,可是却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的东西,在地球的南北极,去制造一场爆炸吧?」

原振侠心中在苦笑,心头有被刺伤之後,鲜血在向外涌的感  
觉。他在心中回答∶当然不会,我虽然是傻瓜,可是不是白痴,  
你当然不会这样做!

海棠的声音又响起来∶「麻醉药很快就会失效,你不会有甚  
麽不舒服的感觉。你生气了?我真不明白你为甚麽要生气!」  

当海棠说到这里时,又在原振侠的脸上亲了一下。  

原振侠又在心中回答∶你当然知道我为甚麽发怒的!你的目  
的,是把可以制造毁灭性爆炸的武器弄到手,完成你的任务。那  
麽可怕的来自外星的武器,到了你们手里,迟早会使得人类遭殃  
!你为了完成任务,竟然这样不择手段! 

海棠低叹了一声∶「当时我有甚麽办法呢?你看,我们一下  
子就飞出了山腹地区,正如他们所说,飞行囊的能源不是很足,  
我看得找地方著陆了!」 
怜的!」

原振侠直视著海棠∶「在我看起来,你更可怜!你也是身在  
鬼界一样的境地之中,不能自拔,甘愿作人形的工具。比较起来  
,你和在无底深渊、无边黑暗中生活的那些外星人,又有甚麽分  
别?」

原振侠看到海棠的鼻尖上,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出现了细小的  
汗珠。可是海棠却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转过头去,声音也十分  
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麽!」 

这就是她的回答──我不知你在说些甚麽! 

原振侠还以为,他的话可以打动海棠,可以使海棠改变生活  
,但显然那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也只好身不由主地堕入鬼界¨¨¨不,医生,我并不是说你的弱  
点,是在男女感情方面!」

「就算是¨¨¨也不要紧!」

原振侠又黯然了,他闭上了眼睛,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  
是娇媚得难以形容的脸庞──海棠的脸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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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不但说著,而且有所行动。她推开了飞行囊的一扇门,  
原振侠缓缓转过头去看著她,看到她提著一个中型旅行箱大小的  
箱子,跨出了飞行囊。 

当她跨出了飞行囊之後,她并不转过身子来,背对著原振侠  
所有部落奉他为神了!」

「大祭师¨¨¨对了,我曾和那大祭师联络过,说是他接到  
了海棠给他的一封信──当然也是冒名的,说是探险的结果并无  
发现,那飞行囊自然也被海棠他们的人弄走了。」

「真难想像,那些外星人有那样高度的科学水准,应该是宇  
宙中的强者了,可是地球生物完全不觉得它存在的磁场,却令得  
他们要永远堕入黑地狱之中!」

「这或许是地球保卫自己的天然方法吧?人们对於宇宙规律  
,知道得实在太少了!不单是落後的地球人不知道,连进步的外  
星人也不了解!」

「他们的情形,其实在地球人身上也可以找得到。一个人再  
坚强、再能干,但也一定有一个弱点的,一旦触及这个弱点,他  
道∶「本来,我想等药性过去之後,和你一起走的。看来不可能  
了,那会形成你我之间的巨大冲突。为甚麽不好来好去呢?我实  
在很感激你,一直很感激你。大约再有一小时,你活动能力就会  
恢复,你一定可以找到路的,沿著河走不多久就会有部落。」 

原振侠大声叫了起来∶「你利用我,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  
「医生,你所接触到的女性,似乎都是充满了无比野心的。  
是不是你自己性格中有甚麽缺点,特别容易被这一类的异性所吸  
引?还是你根本不追求将来,只希望一刹间的感受?」

「我¨¨¨我不知道。」

「好了,不谈这些了。你说过的¨¨¨那些外星人的工具,  
真有意思,反引力工具?可以使任何重量消失?我相信有这种工  
具。甚至有一种说法,运送建造金字塔的大石块,就是因为有了  
反引力设备使重量消失,才能够完成的。」

「是啊,还有可以把固体──例如岩石化为气体的工具,真  
是不可思议之极!在使用的过程中,甚至是¨¨¨平和的,我一  
点也未曾感到甚麽灼热或是惊天动地。」

「那第一代大祭师,有了这类工具中的任何一件,就足以使  
用我!」

海棠当然是应该听到原振侠的叫声的,可是她却没有回答,  
只是提著那苹箱子向前走去。原振侠只听到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  
「哈哈,那你就未免太忧心了。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核武器  
,已足以毁灭整个地球有馀了,再多一点并不算甚麽。倒是你说  
的那个所在,那些外星人¨¨¨唉,若是要在地球毁灭的情形下  
,才能令他们超生,那实在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了!」 

「他们将永远在黑暗中生活下去,他们甚至不能用死亡来作  
解脱!」

「是啊!这种情形单是设想一下,也够痛苦的了。」


「只有一种境地,在旁观者而言,可能比那些外星人更可悲  
。那些外星人是根本无法解脱,有一种情形是明明可以解脱的,  
但自愿陷身在¨¨¨鬼界中,我就曾这样说过海棠!」

「别太责怪她,各人有各人的困难,我相信她内心深处,已  
经够悲苦的了!」

传了过来,像是在鬼界的绝对黑暗之中,听到过的那种声音一样  
,充满了绝望和凄苦!

原振侠的心,因为这一下叹息声,而剧烈地绞痛起来,他望  
以下,是他们三个人的对话。由於三个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所以甚麽话是甚麽人讲的,应该一看就看得明白,不会混淆。因  
此只写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指出甚麽话是甚麽人说的了。

「你不必太难过,我想,她在和你分开之後,一定比你思念  
她更思念你!」

「真¨¨¨会这样?可是¨¨¨她连回头望一下都没有!」

「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女性的性格。」 

「有一件事和你的叙述是吻合的,前半个月,又有原因不明  
的小型核爆,辐射强度极高。自然是他们拿其中的几片薄片,在  
做试验了。」

「他们既然有了这样¨¨¨可以形成猛烈爆炸的毁灭性武器  
,这¨¨¨」 

著海棠的背影,看著海棠沿河向前走去。他紧咬著下唇,他知道  
,自己如果大声要求,海棠一定会应他所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的。

用你,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位先生呵呵笑著∶「英雄难过美人关!」

原振侠大著胆子,顶撞了一句∶「并不好笑!」 

那位先生仍然笑著,拍著他的肩头走了开去。当集会散了的  
时候,原振侠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之後,道∶「我想把经过向你  
们说说──」

他知道对方的怪异经历远比他为多,不一定有兴趣听他的叙  
述,所以连忙加了一句∶「有一群外星人,在地狱一样的山腹深  
处生活著。他们甚至不会死亡,却像鬼魂处於地狱一样!」

果然,这样的开场白引起了那位先生的兴趣。於是,在那位  
先生的书房之中,原振侠把他这次奇异的经过说了出来,也包括  
了他在知道被海棠利用之後,心中的创伤是如何之深。 

可是他不要请求,他要海棠自己转过来。然而,海棠却一直  
没有转过头来,她只是一直向前走,走出了他的视线之外。

一小时之後,原振侠的活动能力已完全恢复了。他踏出了飞  
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憔悴。

那天晚上,他在一次人数不多的集会之中,遇见了那位传奇  
性人物和他美丽高贵的夫人。夫人笑著向他走过来道∶「原医生  
,看来,你没有接受我的劝告!」

原振侠「啊」地一声∶「原来是你!」

化装舞会上的「马克思」──而当时,海棠却正扮了她,在  
冒充她!

原振侠又向那位先生望去,那位先生道∶「那天晚上我不在  
场,不然,他们得吃点小苦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你早知道他们¨¨¨他们的目的是  
甚麽?」  

美丽的夫人回答∶「知道一点梗概,不算多。但他们是在利  
行囊,才第一次看了它的外形──和一颗子弹相仿。他用最快的  
时间,步行到了那个部落之中,知道海棠已驾走了他们进山时留  
在那里的吉普车。

原振侠知道无法追得上她了,他颓然在一株大芭蕉下坐了下  
来,双手抱著头。令得部落中一群土人小孩子,都用极好奇的眼  
光,望著这个坐著不动那麽久,像是石头刻成一样的外来人。

两天之後,原振侠回到了医院,回到了他的住所。

当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当他在峭壁之上所渴念的日常生  
活,又变成了现实之後,一切的经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那当然不是梦,他居住的这个小空间中,甚至还飘荡著自  
海棠娇美的身躯内散发出来的幽香,他不必深呼吸就可以闻得到  


那不是梦,那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那经历毫不留情地折磨  
著他,令得他有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那绝对的黑暗之中,要受  
无穷无尽的痛苦。

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海棠的消息也没有。他非但瘦了,而且  

原振侠感到飞行囊正在迅速下降,由於下降的速度太快,所  
以他的耳际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吧!」

海棠缓缓吁了一口气∶「原,你知道我不会照你的话去做,  
也不能照你的话去做!」

原振侠觉得自己的手,也可以有一些活动的能力了。他艰难  
地扬起手来,握住了海棠的手∶「那种毁灭性的爆炸,不知会带  
来多大的灾害!」

海棠眨著眼∶「谁说我们会使用它?」

原振侠怒道∶「那你要来干甚麽?」

海棠闪过了一丝惘然的神情,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原振  
侠苦涩地道∶「海棠,在山腹之中,无边的黑暗之中,无穷无尽  
的岁月和痛苦,一想起来,就令人遍体生寒,是不是?」

海棠点头∶「是啊,他们不知道来自哪一个星球,真是很可  
来的时候七、八天如此艰苦的行程,出来的时候只怕七、八  
分钟也不用,科学文明真是可以使人的日子过得更好的!  

飞行囊下降,可以看到,下面是一条十分湍急的河流。原振  
侠认得出这条河流,他们就是由这条河流下游处的一个部落,出  
原振侠在他哑哑的声音中,表达了他的冷漠∶「原来你胆子  
比我大!」

海棠笑著,有一点伤感∶「或许,由於我本来就是鬼界中的  
一份子吧!」

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原振侠的心中又软了一软,长叹了一声  
。  

海棠并没有离开飞行囊的意思,她柔软的双臂环向原振侠,  
把脸凑了过来,凝视著他。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海棠,再飞上  
去,把你到手的东西抛进深山去,再也别让人发现!」 

海棠双眼之中,依然闪耀著那种动人的光辉∶「你在开甚麽  
玩笑?」 

原振侠有点声嘶力竭地叫著∶「不是开玩笑,照我的话去做  
发深入山区腹地的。飞行囊在下降之际,仍然以相当高的速度向  
前移动著,直到掠过了那个部落,才在一个相当偏僻的河滩上停  
了下来。 

原振侠看到海棠美丽修长的手指,在飞行囊的舱壁之上「铮  
铮」弹了两下∶「这东西先放在这里,得想法子弄回去。」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轻笑起来∶「真想不到那些人外  
形如此吓人,科学文明的水平如此之高,如果不是地球上有磁场  
,使他们只能藏在山腹之中,真不可想像!」

她说著,笑得更是欢畅∶「他们只好相信我,我不照他们的  
话做,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恶鬼只能在鬼界之中生存!」 

原振侠陡然一鼓气,竟然也可以发出哑哑的声音来了∶「我  
倒认为,你也该在鬼界之中去,和他们在一起!」 

海棠笑著∶「别吓我了,我偷偷用红外线装置看了他们一下  
,吓得忍不住惊叫。那一下惊叫声你一定听到了?你应该感谢我  
使你不能动,不然你一定也会想看他们一下的,那会令你一辈子  
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们那恶鬼一样的样子!」


而且,原振侠这时也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双脚站稳身子,他感  
到在他身边的海棠,紧紧地扶著他。他的听觉还未曾全部丧失,  
他听到海棠在说著话,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发出,听起来,像是带  
著轰然的回音一样。 
怒,无法通过行动和言语来表达,只好通过眼神来表示。

所以,当海棠吻了一下,头略向後仰,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眼  
神之际,她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伸手指在他的额上轻轻地碰  
了一下,有点嗔怪的意思,样子娇美动人。

但当原振侠的眼神之中,还是充满了怒意之际,她动作温柔  
地,把原振侠的头又转了回去。

於是,原振侠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傻瓜!你当时要大  
吵大闹,我当然只好制止你!不然,我们只怕无法离开,要一辈  
子和那群鬼魂在黑暗之中度过!」 

原振侠心中,也叫了自己几百次「傻瓜」。他的的确确,感  
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的傻瓜!

海棠在继续说著∶「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利用他们给我  

海棠在说∶「把那两种小薄片给我,再给我引爆装置,教我  
使用的方法!」

而那声音,在原振侠听来更加阴森恐怖∶「好的,方法十分  
简单。引爆装置一共是两个,先把薄片一片夹一片放上去,然後  
,通以强烈的电流,爆炸立即就发生。不要放少了,否则威力会  
後,飞行囊已经穿过了「缺口的天哨」的强风带。原振侠在眼珠  
转动时,可以从那小圆窗口之外,看到一座一座的山峰在下面移  
动著,简直就和盆景一样。想起他曾在这些山峰上,一步一步地  
拉著山藤移动,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而原振侠真的愿意一切全是一场噩梦!然而可惜不是,海棠  
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响起∶「我成功了!原,我成功了!」

不但是海棠的声音,还有海棠的动作。他感到海棠除去了他  
的头罩,感到他的头被转过去,对准了她。原振侠自然不是第一  
次和海棠这样相对,但他从来也不曾看到过海棠娇俏的脸庞上,  
现出过那麽欢欣的神情来──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放著光采,表  
示她心中是如何高兴。

然後,海棠把她的唇印向原振侠麻木的唇。原振侠心中的愤  
减弱¨¨¨」

原振侠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际充满了嗡嗡声,已经不能那麽  
清楚地听到声音,也不能那麽清晰地辨别语言了,可是他还是尽  
自己的力量在听著。

接著,他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移动著,好像到了甚麽东西上  
面。然後又是海棠的语声,但是在说些甚麽,却全然不知道。

再接著是一阵震动,突然之间,他头罩上的灯,和海棠头罩  
上的灯又亮了。他知道海棠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转动头  
部去看她,他只好直视著前面。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大小如同一架普通的  
电梯。在他的正前方,有一个圆形的小窗,可以看到窗外在迅速  
移动著的岩壁。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他是坐在一具飞行囊之中,正在急速地  
向上升去。而驾驶飞行囊的,自然是令得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用强烈的麻醉剂,麻醉了他中枢神经功能的海棠。

飞行囊上升的速度高得惊人,陡然之际,一下剧烈的震荡之  
他听到海棠在说∶「当然,你们至少也要给我一点别的东西  
。例如你曾提到过的,反引力的工具之类¨¨¨」

那声音道∶「反引力的工具没有了,能使一切坚硬的物质化  
为气体的工具也没有了──我们冲进来的时候,就是凭藉这种工  
具进入山腹中的,刚才最後一次使用,使你们来到了这里。在经  
过这次使用之後,能源已用完了!」

海棠的声音,听来又模糊又焦急∶「我如何离开这里?你们  
总有方法使我离开这里的?」

那声音道∶「自然,我们还有一具飞行囊,能源相当有限,  
但也可以供你们飞出相当远,你答应过,一定帮我们去做?」

海棠的回答声,在原振侠听来,像是十分遥远∶「当然!当  
然!」 

接著,他的感觉越来越是模糊,他像是听到了许多声音,难  
以形容,好像在搬动甚麽东西。使他听得最清楚的,是突然之间  
,海棠所发出的一下尖锐之极的惊呼声,那使他知道,一定有惊  
人之极的事发生了!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去估计是甚麽事。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所想到的一句话只是∶太  
可怕了!太可怕了! 

而海棠在这时,却十分有条理地问∶「爆炸的力量,由你们  
提供?」
那声音继续著∶「两种小薄片如果加在一起,再用引爆装置  
引爆,可以形成强大的爆炸力¨¨¨」

原振侠还在想∶单是黑色的小薄片,已经引起了一场威力强  
大的核爆,如果再加上白色的小薄片,在南北极一起爆炸,地球  
就算不被炸成碎片,不被炸得脱离运行轨道,也必然形成空前未  
有的大灾难。然後,就在地球的大灾难之中,在万千城市成为废  
墟,亿万生灵涂炭之际,大群恶鬼就从山腹之中呼啸而出!

海棠的声音,却越来越是兴奋∶「我们可以替你们做到这一  
点,我可以──」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不,海棠,你──」

可是他刚讲到这里,陡然觉出背後近脊椎骨处,传来了一下  
刺痛,接著便是迅速展布的麻木。令得他张大了口,再也发不出  

海棠在这样问的时候,气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原振侠心中陡然大惊,他觉得自己非说点话不可了,他推开  
了海棠的手,可是海棠哀恳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原,我求  
你,别说任何话,让我把话讲完了再说!」 

原振侠叹了一声,海棠的声音太动人,使他无法不答应。这  
时,那声音道∶「是由我们提供,方法也由我们提供。上次那人  
来的时候,我们已把一切都给了他,托他代我们去进行,并且还  
给了他一些小工具,那足能使他成为地球人中十分出色的人。那  
些小工具可以发出相当强的能量,例如其中一件反引力的工具,  
就可以使物体,不受星体引力的作用!」      

海棠的声音更是兴奋∶「爆炸的装置,是许多黑色闪亮的小  
薄片?」

那声音答∶「许多黑色的小薄片,和许多白色的小薄片。」 

原振侠心中急速转著念∶黑色的小薄片曾在圣墓之中找到,  
白色的小薄片又是甚麽?被第一代大祭师,弄到甚麽地方去了?  

发麻。他在发问之後,自然是预期有反应的,但是这样的反应,  
他却也未曾料到过。 

这时,他只闪过了一个念头∶鬼界!这里真是鬼界,除了鬼  
界之外,绝没有更确切的形容了!

在未曾到这里之前,或许还会怀疑为甚麽不用神界,而一定  
原振侠震动一下,心中想起海棠的任务──她并没有忘记她  
的任务!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虽然身陷绝境,但也研究出了磁力的  
存在,而且知道磁力发源於你们星球的两端。」

原振侠「嗯」地一声∶「是,南极磁场和北极磁场。」

那声音道∶「只要毁去这两个磁场,至少可以使我们主要的  
设备恢复运行,那我们就可以从绝望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 

原振侠一听,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来。在叫了一声  
之後,他还想急速地说甚麽,但是立时,海棠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不让他说出来。

要选择一个「鬼」字?到了这里之後,才知道「鬼界」是唯一的  
名称!

原振侠张大口,他只听到自己喉间所发出的喘息的呼哧声,  
在前面黑暗之中,不知在甚麽地方,也传来了同样的,但是听起  
来却恐怖之极的呼哧声。一直到这时候,海棠才呻吟似地说了一  
发现我们根本无法离开绝境,自然要凭藉我们的智慧,和还可以  
操作的仪器,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好久之後,我们才算明白,  
一切全是磁力作祟。那是一种我们全然陌生的力量,我们无从抗  
拒,我们只好一直在绝望之中生活,直到有一天──」

那声音有点急促∶「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你们的同类忽然出  
现在洞口。我们在不断努力想离开绝境,所以在洞口不远处发现  
了他,就把他引了进来。」

那第一代大祭师,的确曾到过「鬼界」。至於他是为了甚麽  
,和如何来到这个山峰的,那只怕只有问他自己,才能有正确的  
答案了。

海棠有点迫不及待∶「这个人,在你们这里,获得了某种力  
量──」

句话∶「天,他¨¨¨他们在模仿我们发出的声音!」

在她那句话之後,果然,黑暗之中又响起了同样的话,声音  
仍然是那样凄怖。但原振侠已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他可以肯定  
难怪他们发出的声音是这样悲苦,他们自那次灾变之後,根  
本就一直活在无尽无止的地狱之中,没有任何希望。他们大约是  
宇宙之间,遭遇最悲惨的一群高级生物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脱口道∶「我们能帮  
你们甚麽?」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兴奋∶「能──」

原振侠忙道∶「只要我做得到,请说。」

当他这样说了之後,他心中又产生了新的恐惧,彷佛已看到  
了一群恶鬼,自黑暗的山腹之中飞舞而出,到了人间。 

那群「恶鬼」是甚麽样子的,根本无法想像。而他们自鬼界  
之中出来之後,会发生甚麽事,也根本无法想像! 

那声音听来十分兴奋∶「我们突然之间变成了身陷绝境,又  
不是同样的意思麽?」

那声音,那种说法,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可是这时原振  
侠思绪十分清楚,他沉著地回答∶「是¨¨¨一样的意思,但你  
为甚麽不知道死亡是甚麽?」
心中不知有多少新的疑问,原振侠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干的  
另一件事∶「能不能有点光亮,我们¨¨¨不是太习惯这样的黑  
艘宇宙太空船正在作长途的远征,可是突然之间灾变发生,太空  
船直坠向地球的表面。在太空船中的外星人,还不曾明白发生甚  
麽事之际,飞船已经直撞进了山腹之中,一直撞到了山腹深处。

他们起初,还只发觉是主要仪器失灵,当然他们曾试图离开  
山腹。可是一到了外面,才发现他们的身体结构也受了破坏,对  
光线的反应敏感之极,离开了这绝对黑暗的山腹,他们就丧失了  
行动能力!

於是,他们就只好长年累月在这山腹之中活著,如同一群孤  
魂野鬼一样,聚居在鬼界之中。而他们又没有死亡,绝望和黑暗  
,再加上无穷无尽的岁月¨¨¨原振侠想到这里,身子忍不住发  
抖──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对有生命而又有思想的生物来说,那  
是真正的地狱!

暗。」

这一次,对方的反应来得快绝,声音听来极其尖利刺耳∶「  
不能,不能!光芒对我们会造成极大的损害,如果可以有光芒,  
事情就简单了。」 

原振侠和海棠的手紧握一下,海棠道∶「愿意听听你们的故  
那声音凄然地接了下去∶「你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们完  
全可以适应它,所以才不觉得它的存在。这种力量,你们称之为  
¨¨¨磁力。」

原振侠和海棠不禁「啊」地一声,磁力──地球有磁场,在  
地球的任何角落,指南针都通过磁场发出的磁力而工作,这在地  
球上,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是,对於一个从来也不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的,另一个星  
球上的人来说,忽然之间闯进了有磁力存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极  
大的灾害。那就像是鱼突然进了火堆,或是鸟儿潜进了大海一样  
,他们的身体机能,和他们所制造出来的仪器,都完全遭到了破  
坏。

原振侠脑海之中,自然浮起了这样的景象∶若干年之前,一  
事!」 

那声音又变得十分哀切∶「我们的故事很简单,一次探险性  
的飞行,使我们到了这里。曾经设想过一切和我们那里不同的环  
境,也都准备了应变的方法,可是我们再也想不到,宇宙间会有  
一种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充满在你们的星球之中,你们星球上  
的生物对之完全适应。可是我们的身体结构成分不同,遭到了严  
重的破坏,而且,使我们的主要仪器无从运行。我们直冲到了这  
里,自然曾设法出去过。那种力量对我们身体破坏的结果是,我  
们无法暴露在光芒之下,除非那光芒极其微弱,而实际上,这种  
只有微弱光芒的环境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这里!」

原振侠越听越是奇怪,觉得不可理解∶「在光芒中会怎样?  
刚才你不是说,你们没有死亡吗?」

那声音道∶「对,没有死亡。可是如今,我们一见到光芒,  
就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原振侠听到了海棠的吸气声之後,海棠道∶「你说在我们的  
星球上,充满了一种你们从来不知道的力量¨¨¨我怎麽不知道  
有这种力量?」


那声音道∶「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死亡是甚麽,只是难以进  
一步想像。因为我们¨¨¨没有死亡!」

原振侠抓住了这一句话∶「没有死亡,就不会是鬼魂!」

那声音中的呜咽和伤心在逐步增加,下面的一句话,听起来  
而这时他们已可以肯定,在黑暗之中和他们交谈的,不是真  
正的鬼魂,而是一群处境如同孤魂野鬼的,不知是甚麽的生物。 

这些生物,一定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不但是有思想的高  
级生物,而且一定还有高度的科学文明,因为第一代大祭师,就  
曾在这里得到过异常的力量──有理由相信,所谓「来自鬼界的  
神奇力量」,是一种科学文明的产品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在落後  
的新几内亚岛上,又是在很久以前,那是足以令得所有部落震慑  
的了。

可是不明白的是,何以这样一种高级生物,会长久以来把自  
己隐藏在这样荒僻地区的山腹之中?而且在心理上,把自己当作  
是孤魂野鬼?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何以处境会如此之惨?至少,  
他们的声音,听来是如此之惨!

简直就是伤心欲绝的号哭∶「可是我们的确是一群孤魂野鬼!」

虽然声音那麽可怖,可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後,原振侠和海棠  
两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们在刹那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的确如原振侠所料,  
「他们」对於地球上的语言,不是很了解──「孤魂野鬼」原来  
的意思当然就是鬼魂,但如果一些人,前无去路,向後也不能退  
,大地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倒也可以把自  
己形容为「孤魂野鬼」,但绝不能自称鬼魂!

当原振侠和海棠弄明白了这一点之际,他们心中有些疑团被  
解开了,但是却有更多的疑团,无可阻止地冒升了上来。 

已经解开的疑团,是「鬼界」这个名称的由来。当年,第一  
代大祭师来到这里,黑暗之中,一切是那麽诡异,又有自称是鬼  
魂的声音,自然,把这里称为「鬼界」,那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第一代大祭师所使用的语言,自然不如原振侠和海棠现时所  
用的语言那样复杂,可以在多个不同的角度,表达所要表达的一  
切。

在黑暗之中,一定有甚麽东西,或者确切地说,一定有甚麽生物  


他也竭力告诉自己,这种在黑暗中的,不知是甚麽的生物,  
对自己并无恶意。可是,他刚这样想,一种极奇怪的感觉又陡然  
产生! 
原振侠道∶「或许他们是在考虑,该如何回答──」他讲到  
这里,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请在回答时  
介绍你们自己!」

在原振侠说了之後,在难堪的沉默之中,又过了极难捱的几  
分钟,那声音才在黑暗之中,幽幽地传了过来∶「我们是一群¨  
¨¨鬼魂!」

声音的可怖,再加上回答的奇诡,又令得原振侠和海棠,不  
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原振侠「飕」地吸了一口气∶「可能你们对地球上的语言不  
是很明白,鬼魂是有特殊意义的,刚才你连死亡是甚麽意思也不  
知道,怎麽会知道鬼魂?」

那声音的凄然之意更甚∶「不了解?鬼魂,或者孤魂野鬼,  

原振侠知道,不但自己有了这种奇异的感觉,海棠一定也有  
。因为他听到自己和海棠,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他们都没有留意,自己所发出的那一下惊呼声有没有被重复  
¨¨¨不存在了?那麽,我们叫他去做的事,他答应我们去做的  
事¨¨¨」 

声音讲到这里时,几乎像是呜咽一样。虽然听来仍令人感到  
阴森无比,但同时却也令人对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大生同情  
之感。因为声音不但焦急,而且是那样彷徨! 

这种彷徨无依的声音,甚至是令人心酸,会激发起人的扶助  
弱小的意念。

海棠首先道∶「你要那个人做甚麽?」 

谁知道在这句话之後,竟是长时间的沉寂,至少有十分钟之  
久。在这十分钟之内,开始时,原振侠和海棠还耐心地等著,可  
是五分钟过去,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之中,他们无法再不出声,海  
棠低声问∶「我讲错了甚麽?」

原振侠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觉得自己仍然紧握著海棠的手。  
两个人的手握得如此之紧,尽管隔著厚厚的手套,依然可以感到  
手指因紧握而产生的疼痛。 

人又有了知觉,真好!这证明身体还是身体,并不是灵魂已  
经和躯体分离了。
那声音问∶「那麽,他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死」,在地球上  
,任何小孩子都可以明白那是甚麽意思。但若是来自别的星球上  
的生物,根本没有死亡这种现象的话,要解释起来真是困难之极  
。  

例如那个问题∶「他到哪里去了?」就无法回答。一个人的  
身体死亡了,是不是甚麽都消失了?如果承认有灵魂的话,那麽  
「灵魂」又到哪里去了呢?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想著,异口同声道∶「他¨¨¨不再存在  
了!」

他们的话,似乎还是不那麽容易被理解。在又是一阵短暂的  
沉默之後,那种听来幽幽的声音之中,明显地充满了焦急∶「他  

他们相互之间,又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虽然在一片浓黑  
之中,全然看不到对方,但不单只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也可  
以感到对方的存在,这自然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而对方居然发出了同样的语言,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欢喜  


原振侠忙道∶「是,我们都是人,是这个星球最高级的生物  
。」

这时他已全然缓过气来,可以和那声音对答了。那声音沉默  
了片刻∶「你们所使用的语言¨¨¨刚才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整  
理出来。上次来的那个¨¨¨人呢?他为甚麽不来?」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早已死了!」

那声音又沉寂了一会,才道∶「死了?」

听起来,像是他不知道甚麽叫「死了」一样。海棠这时也已  
镇定了下来∶「死了,就是说他的生命已结束,他不能再做任何  
事,而且身体也迅速地不再存在了。」


这种充实的感觉,使他们情绪镇定了不少。海棠低声道∶「  
我可以肯定,我们是在鬼界之中了。而在这里¨¨¨是有¨¨¨  
甚麽有生命的东西在!」

她的话,声音虽然低,可是又被重复了一遍。当然那绝不是  
回声,而是有甚麽「有生命的东西」,在模拟他们所发出的声音  
。  

原振侠沉声道∶「是──」他提高了声音∶「我们两个人,  
是根据一个传说找到这里来的,看来传说是真实的,请你们也对  
我们发出信息。」 

原振侠的话又被重复了一遍,然後,黑暗之中,忽然传出一  
个听来仍是那麽可怕,但并不是重复他们的话的声音∶「你们¨  
¨¨和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同类?」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甚  
麽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对方如果来自别的星球,时间观念自  
然和地球人不同,地球上好几百年,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刹  
间。那麽,「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自然是第一代大祭师了。  

,因为他们在那一刹间,感到自己站立著的地方开始变软。

这实在是一种奇诡到不可思议的感觉──站著的地方迅速变  
软,软得令他们的身子向下沉去!

在黑暗之中,是甚麽也看不见的,但是在黑暗的空气之中,  
和到了黑暗的实质之中,究竟是有分别的。岩石忽然变软了,变  
得像稀泥一样,他们的身子在向下沉去──沉到了甚麽东西中间  
?沉到融化了的岩石之间?

刹那之间,原振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比整个人被恐惧占据了还要可怕──充满了恐惧,总还感到有  
点感觉在,而如今这种空无一物的情景,使身受者想到的唯一可  
能是∶已经死了,这是鬼魂才有的感觉,而不是身体才有的感觉  
!  

那段时间并不太长,陡然之间,下沉的感觉停止了。他们像  
是穿过了岩石一样,又不知到甚麽地方。  

当他们又感到自己脚踏实地之际,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发出  
了一下呻吟声来。同样地,呻吟声被重复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然後,陡然扬起手来向前指了一指,同  
时挽住了海棠的手,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他一面走著,一面道∶「既然一切有可能是真的,那麽第一  
代大祭师可以安然回去,我们也就一定能!」

那是极细极微弱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光芒的强度,大约只  
有一苹萤火虫的十分之一。但是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们却可以  
清晰地看到那一点光芒,不但可以看到那一点光芒,而且看到由  
那点光芒,所带起的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是如此巨大,似乎是当头罩下来一样,令他们在一刹  
间,有早已被那个黑影环抱著的感觉。

那一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即灭,却给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带  
来了更大的恐惧。在他们前面,是有些东西在,但是那是甚麽东  
西呢?在鬼界之中,还会有甚麽东西,自然是──鬼!

寒意在那一刹间更甚,他们张大了口,努力想发出一点声音  
来,可是他们的声带,像是冻成了铁片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来。 

这本来是海棠讲的话。这句话在一切还只是传说时,并没有  
大作用,但在他们如今的处境之中,却可以鼓舞他们的信心。

他们开始加快脚步,又走了半小时左右,甬道陡然变宽,而  
且,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阻住去路的,是一块球形的大石,那  
情形恰如他们曾在照片上看到过的,第一代大祭师圣墓入口处的  
寒气,无声无息,妖魔一样的寒气,向他们袭来。厚厚的保护衣  
,可以抵挡得住虫蚁蛇虻的侵袭,可是对那种寒意,却一点用处  
也没有。他们像是赤裸著身子,浸进了冰水中一样,全身上下,  
应该说全身内外,没有一处地方不觉得寒冷!

那种阴森森的、侵入骨髓的寒冷,和那种绝对的黑暗,都使  
他们同时想到,再也没有比「鬼界」这个称呼,更确切的形容了  


原振侠在惊怖之中,第一个想到的是先退出去再说,退到甬  
道再说。 

海棠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身子,几乎是同时向後退  
缩了一下的。但也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在前面不远处,有幽  
幽的绿光闪了一下。

情形一样。 

到了那球形大石前,他们一起伸出手来,按在那块大石之上  
,然後又互望著,呆了片刻,才一起点了点头,用力去推。   

他们根本不必那麽用力,根本只要随便轻轻一推,就可以推  
开来。

球形大石一被推开之後,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头罩上的灯,  
电源应还可以使它继续发光的,但这时却突然失效了!

灯光一灭,他们两人便陷进了真正的黑暗之中,那是真正绝  
对的黑暗!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真正的黑暗是甚麽样子的。当  
他们在云层中的时候,黑暗不是绝对的,这时的黑暗,只能够用  
绝对的来形容──就像是普通的摄氏零度,和绝对零度的差别一  
样!

两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靠在一起。在这样绝对的黑暗之  
中,他们根本丧失了任何防御的能力,靠在一起,只不过下意识  
的反应而已。

而立即地,他们感到了寒冷,不是有风向他们吹袭,而只是  

再度穿出云层,进入「真空带」。那一段距离自然不是真的  
真空,只是空气稀薄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而已,照样有著生命力  
乾燥清凉的,令人有清新舒服的感觉。
甬道。

海棠向那甬道指了一指,原振侠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一口  
清凉的空气,先跨了进去。

两人一声不响地向前走著。甬道一直是那样宽窄,甬道两边  
的山壁,看起来也十分平整。

走了十分钟之後,海棠才低声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  
一切,包括直上直下的『井』,和这个甬道,都不像是¨¨¨」 

原振侠接了上去∶「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海棠发出了「嗯」地一声∶「可是,别说几百年之前了,就  
算现在,集了全世界的科技力量,能不能开出这样深的洞,和这  
样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一定要做的话,大概也可以,但  

不消多久,他们已滑到绳子的尽头。海棠低声道∶「两百公  
尺!」  

向下看去,和他们才进入缺口之处一样,黑沉一片,甚麽也  
看不见。
痴地望著他。

过了好久,两人又同时吁出了一口气,又各自把头罩罩上,  
不约而同又一起向下滑去。 

两百公尺的绳索又到了尽头,海棠的背囊之中已经没有绳索  
了,原振侠从背囊之中,取出了最後一盘两百公尺的绳索来,然  
後,他们又再向下滑去。

当他们的双脚忽然碰到了实地,不再悬空之际,他们都难以  
相信自己的运气。两人一低头,就看到他们已经到了「井」底,  
绳子剩下并不多。 

那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接近六百公尺的「井」底。上面的风  
声,听起来也不再那麽凄厉。他们站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直径三  
公尺的空间,在他们的面前,有一条相当狭窄,只有一公尺宽的  

海棠一手缠在绳上,一手取出了另一盘绳子来,和原振侠合  
作著,把绳子接上之後,松开了手。另一盘也是两百公尺的绳子  
,迅速向下落去,直没进了黑暗之中。  

原振侠定了定神∶「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会有那麽长的  
海棠沉默了片刻,才用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可是¨¨  
¨我想你吻我!」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海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原振侠对海棠的要求感到过分吗?一点也不,那正合乎他浪  
漫的性格。而且,他也不知多麽想吻海棠,离上一次的热吻,好  
像已经有几个世纪了!

他们两人一起揭了头罩,然後,四片灼热的唇立刻紧贴在一  
起。互相闻到对方的气息,感到对方的心跳,那麽甜美,那麽酣  
畅,令得他们在热吻的时间中,全然不觉身在何处。 

当他们的唇终於分开来之际,他们一起喘息著。在闪耀的、  
并不是直接照射在她脸上的灯光掩映下,海棠双颊酡红,像是才  
喝下了醇醪一样地甜蜜。原振侠有点痴痴地望著她,她也有点痴  
绳索。」

海棠「嗯」地一声∶「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看,山壁上有  
供踏脚攀缘之处,如果没有绳子,一样可以下来,不过当然费劲  
得多。」 

灯光所及之处,的确可以看到洞壁有不少嶙峋的石角。在下  
来了两百公尺之後,仍然是直径约莫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井」  
,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种巨大无比的力量,开凿出来的一样。 

海棠又道∶「如果绳子用尽之後仍然没有到底,我们也可能  
要攀下去!」

原振侠苦笑了一声,咕哝了一句∶「我们现在的情形,真应  
了一句话∶『地狱无门闯进来』。」 

海棠道∶「要是真能闯进地狱那倒好了,这正是我们千辛万  
苦想达到的目的!」她说著,又深深吸了两口气∶「这里的空气  
好清新,我看可以不必用头罩了!」  

原振侠道∶「还是戴著的好。」 

顽强的山藤生长著,只不过也疏落了许多。

原振侠咬紧牙关,向上攀登著,甚至不再去看海棠是不是跟  
了上来。海棠是一定会跟上来的,他可以肯定。他一面要用力向  
上攀缘,一面还要运用坚强的意志力,来对抗风声,实在也无法  
们就¨¨¨」

原振侠并没有说完要说的话,那是不用说出来也可以知道的  
。强风不必隔一年才停一次,只要隔十天才停一次,他们就回不  
去了! 

海棠吁了一口气∶「那第一代大祭师能回去,我们就也能回  
去!」

她虽然那麽说,可是语调之中,一点也不像是充满了信心,  
反而有点无可奈何∶「现在绝对无法再上去,唯有向下去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同时放松了滑轮,身子又迅速向下  
缒去。  

自上面传下来的风声极其惊人,但是在山腹之中,倒是一点  
不受影响。而且,多少天来,他们第一次感到,吸进来的空气是  
再有精力向下面望了。 

有了压缩空气,那一段距离倒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大约只有  
两小时。当他抬头向上看去,再也看不到有山藤生长著,上面的  
岩石,像被用刀刮过一样的乾净之际,他知道自己已快进入强风  
中,尖厉的呼啸声也已断续地传了过来,再紧接著,呼啸声已经  
没有间断,变成了连续的、尖厉的啸声,像是为轰隆的巨响在作  
伴奏一样。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强风又开始了!

离他们进缺口,不到三分钟!如果刚才他们的行动慢上几分  
钟的话,他们就已经不再存在於世上了!

绳子还在晃动,有一小半,是由於他们两人的身子,都在不  
由自主发抖的缘故。

过了好一会,海棠才吞了一口口水,沉声道∶「你有没有留  
意,强风静止的时间是多久?」

原振侠道∶「两小时¨¨¨要是强风隔得很久才停一次,我  
带了! 

他利用最後的一股山藤,把自己的身子固定下来,然後取出  
了射钉枪,努力举高手。在强风带和「真空带」之间,似乎有著  
极其清楚的界限,他双手向上一举,突破了这个界限,他的小臂  
和双手进入了强风之中。刹那之间,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  
身子不由自主地转动著,所以头罩上的灯光也在移动,可以使他  
们看清,他们是在一个直径大约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一个「井」  
内。

向下看去一片漆黑,甚麽也看不到,向上看去,依稀可以看  
到缺口在他们的头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至少,在强风再来之时,我们是安全  
的!」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上面传来了一种「嗡嗡」的声响  
。   

那种声音才传入耳时,还是细微得难以辨认,可是一刹间,  
声音以雷霆万钧之势加强。海棠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之後,  
前後还不到十秒钟,声音已经变成了轰然巨响。同时在轰隆声之  
怖之极的惊呼声来!

他惊怖,不单是他发现双手一进入强风带,风势的猛烈,几  
乎将他的手臂一下子吹断,他若不是立即缩回手来,根本连工具  
也会把握不住而被吹走。而更令他惊恐莫名的是强风──无形的  
原振侠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深深吸一口气。

海棠双手用力一挥,把那盘绳子向缺口之中挥了出去,绳子  
自然立时向下落去,不一会,绳子已经放尽了。海棠回头向原振  
侠望来,眼中闪耀著狂热的光辉。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知道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不会  
再有甚麽力量可以阻止海棠。而他也看不出,自己除了跟著海棠  
一起行动之外,还会有甚麽别的途径,可供他选择。

海棠不但目光是灼热的,连带声音也是灼热的∶「来,我们  
一起缒下去!」

原振侠和她一起抓住了绳子,跨进了缺口。先令得自己的身  
子,迅速地向下滑下了至少三十公尺,才止住了滑轮。

这时,他们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绳子晃动著,令得他们的  
狂风,竟然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保护衣,像是无数枚利针一样  
,无形的利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刹那间,他甚至不感  
到痛,只感到惊怖!

当他立即缩回手之後,海棠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的惊  
结果。

他向前俯身,好使头罩上的灯光,向下面照射下去。他看到  
的是一片黑沉,灯光投入了缺口之後,只不过照亮了几公尺,根  
本无法知道缺口下面是甚麽。看起来,那缺口下面像是其深无比  
的一个洞穴,不知通到甚麽地方去,或许正如传说一样,是直通  
到地狱鬼界去的。

海棠道∶「还等甚麽?」

她已经从背囊之中取出绳子来,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石梁  
上。 

当原振侠也要那样做的时候,她道∶「我们不知道要下去多  
深,绳子可以负担两个人的体重,把你的绳子省下来,在还需要  
向下去的时候,可以接上去。」

峰顶。强风终会又陡然吹刮起来,就像它陡然停止了一样!

可是海棠却全然不理会这些问题,她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上  
攀去,一面几乎是在叫嚷∶「不去管那些问题,这是唯一到达目  
的地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当年,第一代大  
祭师,一定是趁风停止了的机会到达鬼界的!」 
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而在他们的四周围灯光可及之处,全是  
这样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存身之所  
的对面,山形也是一样的──数十道石梁一齐伸向前,在中间是  
一个缺口,那缺口呈不规则的圆形,其直径不会超过三公尺。

海棠还没有缓过气来,她一面喘息,一面指著那个缺口∶「  
『缺口的天哨』,原,一点没有错,这里就是『缺口的天哨』,  
我们终於来到了!」 

原振侠道∶「我们该怎麽办?」 

海棠毫不犹豫地向那缺口一指∶「下去,我们从这里下去!  
」 

其实,当原振侠在问她「怎麽办」之际,也早知道这是唯一  
的去路。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想及,进入那个缺口之後会有甚麽  

原振侠几乎有点追不上在异常亢奋状态中的海棠,他也加速  
攀缘∶「还有回程呢?海棠,还有回程呢?」

海棠叫嚷得更大声∶「我不管回程,不管,先上去了再说!  
」 
她这时候语调之兴奋,和刚才退回浓云中时的沮丧和绝望比  
较起来,根本像是两个人!

天色依然浓黑,他们只靠著头罩上的灯光照明,虽然说有倾  
斜度,但向上攀缘仍然十分危险。如果忽然之间,强风再生¨¨  
¨ 

原振侠根本无法去设想,而且,海棠的动作是如此异乎寻常  
地快捷,为了要追上她,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甚麽了。

海棠的叫声越来越是兴奋,当她终於高叫出∶「到了!到了  
!」的时候,原振侠还是比她迟了一分钟左右。而当他也攀到了  
峰顶时,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正是诡异之极,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他们可以  
看到自己身在甚麽样的境地之中──他们半伏在一根尖锐的、向  

他们攀得如此之快,只用了上次的一半时间,就攀过了「真  
空带」,进入了「强风带」。这时,刚才如此可怕,几乎可将人  
连皮带骨一起吹化的强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连一丝微风也  
没有!

原振侠不知道强风何以会忽然消失,大自然中的变化,有许  
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自然,那和气流、气压等等有关。可是一下子连一丝微风都  
没有,变得如此平静,真是难以想像。

和他们刚才的估计一样,由於近峰顶的那一段,不是直上直  
下,而是有著相当的倾斜度的,所以,虽然没有山藤可供攀缘,  
他们要向上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他们手脚并用向上爬著,眼看离山峰的顶端,已经越来越近  
了!

海棠一面向上爬著,一面大口喘著气,一面还不时叫著∶「  
快到了!我们快到了!」

悸还未曾过去,以致他只是木然地望著海棠,连摇头的动作,都  
忘了是怎样做的。

海棠向他投以询问的眼色,原振侠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同时  
,也感到了刚才伸进了强风带的手和小臂剧烈地疼痛。那无形的  
利针,虽然是无形的,可是有著极强的破坏力!
空带」的空气流量也回复了正常,可以供他们自由呼吸。

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异样的兴奋∶「风停了!风会停的  
,原来风会停止的!」

原振侠因为身体的急速运动而喘著气∶「海棠,只是间歇性  
的停止!我们不知道风隔多久停一次,也不知道每次停止多久!  


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他们只知道风停了,却不知道隔多  
久停一下,每次停多久?如果风停的时间十分短暂,当他们还未  
曾攀到峰顶之际,强风陡然再起,他们连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  
! 

而且,就算攀到了峰顶,那又怎麽样呢?他们还需要寻找那  
个通到「鬼界」的通道,要是找不到的话,他们也不能长久留在  

他喘息著,尽量想叫海棠明白,人,或是任何生物,根本无  
法进入强风带的。可是海棠显然不明白,她也先固定了自己的身  
风停止了!非但没有强风,甚至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了!

正由於变故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所以当一静下来之  
际,他们错愕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变故。 

又黑,又静,他们可以听到互相之间的呼吸声。

海棠要行动,原振侠忙按住了她∶「照明!」

头罩上,有著一苹同矿工一样设备的照明灯。原振侠话才一  
出口,两盏灯就亮了起来。 

在云层中,灯光射不出多远,但至少已可以使他们双方,互  
相看到对方充满了疑问的眼神。

海棠急遽地道∶「快攀上去!」 

原振侠的行动比她的话更快,已经攀上去了,海棠在他的身  
边一起向上攀著。他们急速地交谈著──在风静止了之後,「真  
子,然後,取出了射钉枪,高举双臂,把手和小臂伸进了强风带  
之中。

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就可以攀到顶!可是大自然却在这里肆虐,阻止了我们的去路!  


海棠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每一个自她口中吐出来的字,都  

充满了悲哀,这真是无可奈何之极的事。极度的懊丧,甚至使他  
们忘了「进食」。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振侠才反手探向背囊。 

而就在那一刹间,他和海棠两人都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甚  
麽变化发生了!

究竟是甚麽变化呢?他们两人在一时之间甚至说不上来,只  
知道是有极巨大的变化发生了。他们不约而同叫著对方,等到他  
们一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他们才明确地知道发生  
了甚麽变化──震耳的风声,就在刚才一刹那之间消失了!四周  
围变得那麽静,简直是一片死寂。   

海棠比原振侠更糟,她双手一伸进强风带之中,手中的射钉  
枪一下子就被风卷走,撞向一个岩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碎  
裂成无数碎片!自然,射钉枪碎裂之时,是有声音发出来的,但  
是一切都被狂风声掩没了,所以看起来像是默片一样。

原振侠沉声问∶「怎麽样?」

海棠长叹一声,没有说甚麽,只是身子紧靠在原振侠的身上  
,原振侠动作有点笨拙地把她搂著。大石上足可存身,当然,他  
们如果要在大石上过夜的话,还得用绳索固定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之後,原振侠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下  
山!」

海棠发出了一阵如同抽噎一样的声音∶「最後一百公尺!在  
经历了那麽艰难、九死一生的历程之後,最後一百公尺,变成了  
绝望!」

原振侠苦笑∶「这或许是造化弄人!」

海棠仍在继续著∶「这最後一百公尺,甚至是最容易攀上去  
的,倾斜度大,山峰像是荷花瓣一样倾向中心,给我十分钟,我  
海棠也立时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在她的眼中看到  
了绝望。甚至隔著头罩和厚厚的衣服,也可以感到她在剧烈地喘  
著气。原振侠真怕她突然之间,会松开身上的山藤,纵身向下面  
跳下去,穿过云层,坠向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连忙向下指了一指,示意先下去再说。虽然他双臂由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些东西也证明不了甚麽,它们极可能  
只是黑云母片,只不过凑巧和两件意外连在一起而已。」   

海棠摇著头∶「我不信,一定另外有一个方法,可以攀上峰  
顶去!」

原振侠道∶「当然有,把人全裹在钢铁制成的盔甲之中,然  
後再花上三年时间爬上去!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有这样的装备  
,他一定连我们现在的装备也没有,所以我不相信有人曾爬上去  
过。那狂风¨¨¨的强度,可以把一个人轻易扯碎!」

海棠缓缓地吸著气,又缓缓地呼著气,原振侠叹了一声。这  
时,天色已迅速暗了下来,在厚云层之中,黑暗一下子就掩了过  
来。而且,那是真正的黑暗,暗得一点光也没有,黑暗像是黑色  
的固体一样,一下子就包围住了他们。 

疼痛而麻木,但是他是那麽急於离强风带越远越好,所以以超乎  
寻常的速度,落到了云层之中,他们刚才存身的那块大石之上。

海棠也跟著下来,在除去了连接压缩空气的管子之後,海棠  
的声音,听来简直是凄厉的∶「上不去,根本没有法子上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总算明白这一点了,人的力量,根本  
无法和上面的狂风对抗!力量相差实在太远了,就像是一苹蚁无  
法和人对抗一样!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海棠的声音迅速地变得正常  
,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情绪,有著超人的控制力,她道∶「为甚麽  
第一代大祭师能够上去呢?」

在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後的五分钟之内,原振侠一直保持沉默  
,而海棠一直在重复著这个问题。在海棠至少问了五十遍以上时  
,原振侠才回答∶「我认为根本没有第一位大祭师到过鬼界这回  
事,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海棠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如果没有来自圣墓中那些东西  
,我也会这样认为!」

我去想!」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镇定∶「你应该想,因为这可能是在一两  
天内,就会出现的问题。」

海棠眨眨眼,没有出声。她在无论哪一方面的表现,都是这  
样出色,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她却表现得如此茫然无主¨¨¨  

原振侠直视著她∶「办法其实只有一个,你那时,就必须脱  
离你的组织!」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她不单是震动,而是用力向外一挣  
。要不是原振侠立即把她用力抓住,她这一挣,就有可能使她向  
峭壁之下直跌下去! 

接著,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地喘著气。原振侠的心中,  
在这时兴起了对这个美丽少女的极度怜悯。

原振侠刚才的话,自然使得海棠的心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惧  
感。她已经了解到,自己只不过是「人形工具」,但是要她对抗  
使用这工具的力量,对她来说,仍然是不能想像的事! 

个自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的特务,在她身上应该也只有丑恶,没有  
良善。但是,她为甚麽这时向自己说了那麽多?  

真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倾诉也有著丑恶的目的?   

海棠叹了一声∶「你明白了?你不会和我争功,会全心全意  
和我一起到达目的地。保护衣可以使我免受虫蚁毒蛇的侵害,但  
是绝防止不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  
地要想怎样去害他,这样我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原振侠苦笑著,他这时才知道,他对特务组织中的成员的内  
心世界,所了解的是如此之少。这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即使  
是现在,他在震栗之馀,也不认为自己究竟了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问∶「如果¨¨¨我是你们组织中的一员,你会怎  
麽对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会¨¨¨尽量利用他──当他  
还可以利用的时候。而当他没有利用价值之际,我就会先下手为  
强,不择手段!」 

她说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侠牙齿不由自主,因为身子的  
海棠的声音仍是那麽平静∶「我知道,你不肯陪我走完最後  
一段路程了。」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陪你,我肯!陪你代表的势力  
,陪你去完成任务,我不肯!」

海棠叹了一声,把头枕在原振侠的胸口,原振侠再度轻搂住  
了她。  

又过了半天,海棠才道∶「我要对你说很多话,你喜欢听也  
好,不喜欢也好!」

原振侠本来想说∶「只要你不再骗我、利用我,自你口中吐  
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是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可是他却没有那麽说,只是低叹了一声。 

海棠也低叹了一声,才道∶「我是干甚麽的,你当然知道,  
我也不必多说了。在我一出世之後不久,就被人决定了我的命运  
,要训练我成为一个出色的特别工作人员。当这个命运降临在我  
身上之际,我是无法反抗的,那时,我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海棠的眼睛在玻璃罩下闪动著,原振侠可以感觉得到,在那  
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中噙著泪水。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海棠的回  
答,竟是那麽肯定和简单∶「是!」 

原振侠一听得这样的回答,像是整个人一下子都 了气一样  
。他本来是坐著的,这时,缓缓地仰躺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动。  

那些薄片,海棠他们曾研究过,而且有了结果,这就是海棠  
一定要到「缺口的天哨」来的原因。由此,自然可以证明海棠的  
一切行动,都是有计画、有目的的。 


海棠的一切行动都有计画目的,那自然包括了她邀请自己前  
去探索,而遭到了拒绝之後,那一连串行动在内!

那一连串行动,在原振侠来说,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回味  
,如此纯真,如此象徵著生活之中最欢愉的一面!但现在证明一  
切全是相反的,那只不过是一个女特务人员,为了达成任务,而  
不择手段的一种行动而已。 

而他,原振侠,自以为有幸得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郎的崇  
高感情,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一条被诱人的饵  
玻璃在蠕动著──这种情形,他也已经习惯了,虽然第一次遇到  
这种情形的时候,他和海棠都不由自主,发出尖锐的、充满了恐  
惧的尖叫声。

那是两天前的事,他们早上醒来,都觉得眼罩上有东西在蠕  
动,自然伸手将蠕动的东西抹去。那种东西似乎有著相当大的吸  
力,要很用力才能将之抹去。然後,他们看到他们身上的厚棉衣  
,突然变了颜色,变成了五彩绚丽,在愕然之中,再一细看,他  
们便不由自主,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爬满了旱蚂蝗──一种专吸动物鲜血的环节纲蛭  
类生物,无头无脸,整个身子就是滑潺潺的一条软体。在它的腹  
际,有著无数的吸盘,只要一贴上动物的皮肤,就会用自己的身  
体,尽量吮吸动物的血液,直到身体膨胀到十倍以上为止。

那时,在他们身上的山蛭,每条至少有十公分长。当然,由  
於厚棉衣的阻隔,未曾使它们吸到血,可是身上爬满了那麽丑恶  
的生物,那种令人遍体生寒而起疙瘩的感觉,也是难受之极。 

那种旱蚂蝗扭动的软体,有著极绚丽的色彩。人体的气味将  
它们引来,而它们又吸不到血,所以扭动得特别可怕。原振侠当  
时估计过,如果他们不是由头到脚,都有著严密的保护的话,那  
原振侠感到了真正的震动──他早就料到海棠来找他,一定  
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也未曾料到海棠的目的会是这样,而且更料  
不到的是,海棠会用那麽直截了当的方式,提出了她的要求来。  

原振侠在感到了极度的震动之际,身边一阵幽香飘过,海棠  
已来到了他的身前,半蹲著,抬著头,用灼热的眼光望定了他。  
由於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而就在这时,半蹲在他身前的海棠,已握住了他的双手。海  
棠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以致令原振侠想不到,那麽纤细柔腴的手  
,竟然会这样强有力!原振侠也想不到,在她美丽的娇躯之中,  
究竟蕴藏著多大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甚麽,就一定非达到目的  
不可! 

「鬼界」只存在於虚无的传说之中,即使「圣墓」是真实的  
存在,在圣墓之中,又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奇妙的东西,但是那也  
绝不能证明,确切有「鬼界」的存在。 

可是,海棠就下定了决心,要到那个不知在哪一座深山之中  
的蛮荒去!  

一时之间,原振侠想到的,根本不是拒绝或接受的问题,因  

那块堵住洞口的大石被推开之後的情形,我拍摄了下来,你  
已经看到过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本来我实在没有存著甚  
麽信心,只是基於好奇¨¨¨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才进行这  
次探索的,可是那时,在那样情形下,我的想法自然大不相同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即使在现代,也不知要多麽浩繁的工程,  
才能把这样重的一块大石,装到峭壁上来。要知道,圣墓所在地  
,虽然不像传说之中「缺口的天哨」那样遥远神秘,但也要经历  
相当长期的攀山越岭,才能到达。我这次就花了十多天时间,才  
到达山峰下,然後又花了一整天时间,才攀上去的。要在这样的  
崇山峻岭之中,进行大规模的工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所谓来自鬼界的神秘力量,难  
道真的是存在的? 

说起来真是惭愧,几乎所有部落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我这个  
大祭师,是具有来自鬼界的神异力量的。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清楚  
楚知道,我根本没有甚麽特异的力量,我只不过恰好被上一代的  
大祭师选中了,作为他的继承人而已!

即使在白天,他们为了在山崖峭壁上攀缘,所付出的体力是  
如此惊人(原振侠真不敢想像,海棠曾经受过怎麽样的严格训练  
,使她竟然可以一直支持下来),他们当然感到极度疲倦,但是  
由於环境实在太恶劣,所以要入睡也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他们在第一夜起,每当要睡觉时,就采用自我催眠法  
,使自己能够迅速入睡,而且睡得极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也  
使他们的精神体力,到达新的高峰。 

在入睡之前,原振侠想问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际萦回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海棠一次∶「就算真有一处地方,名为  
『缺口的天哨』,难道你真的相信,那里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  
魔鬼的境界中去?」

海棠当时是怎麽回答的?原振侠这时已经快睡著了,有点迷  
糊,当然他是记得的。那是他和海棠一连串讨论中问的,海棠的  
回答是¨¨¨是¨¨¨对了,海棠说∶「鬼界,是知和未知之间  
的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就可以由知,进入未知!」

原振侠又说了些甚麽呢?他只觉得睡意越来越浓,无法再想  
下去。

一个大岛。西半边是印尼的领土,东半边,是独立的巴布亚新几  
内亚共和国。

新几内亚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它的神秘,自  
然是由於它那种几乎与世隔绝式的落後所导致的。

世人对新几内亚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位於岛中腹地  
的崇山峻岭地区,即使是在探险家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岛上究竟有多少不同的部族居住著,这些土著  
部落的生活,和现代文明全然无关。其中有著名的猎头族,也有  
几乎完全原始的穴居人──他们的生活,还停留在旧石器时代!  

自然,那是指腹地山区而言,在沿海的城市生活还相当现代  
,而且也有机场和各种工业。这个岛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事,就是  
美国豪富家族──洛克斐勒家族,有一个重要的继承人,在这个  
岛上探险而失踪。  

这次失踪轰动世界,洛克斐勒家族不知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  
去寻找失踪者,可是音讯杳然。传说是失踪者已被猎头族所杀,  
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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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剑无锋
    大巧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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