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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derson (危峦快剑), 信区: SFworld
标  题: 《立方光年》-火星三日 (三)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11 19:24:46 1998), 转信

( 三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宾馆的卧房的床上。 
我起身走入黑沉沉的客厅。几缕淡淡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射出来。我掀 
开窗帘。一片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清晨的朝日正在火星平原深处一团橙红色晨 
曦的承托下升起。 
又是火星上新的一天。 
我发觉背后一丝异样,扭回头,便看见客厅的沙发上,晓峰睡得正熟。我轻 
轻地走到他身旁。他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显得很弱小,他的脸庞上流露出疲倦 
的神色,他的眉头也微锁着,象是在梦中正思考着问题。 
我的心悠然一动,相识的这段时间,他的言语和行动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到他 
的坚强和伟岸,但是眼前的他又是那么的弱小和无助。 
他好象察觉了我的存在,身体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我们今天要早早去见一些人,所以,我就没有走。”他抱歉地说 
道。“今天,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他又变成精力旺盛,谈笑自若的那个晓峰了。 
我们驾车越过那片草原和人工湖,又拐过峡谷中的一个弯,一片忙碌杂乱的 
景象出现在眼前:峡谷底部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建筑材料,不时有庞大的运输车隆 
隆而过,荡起滚滚烟尘,好久才会消散。两旁的峭壁上被凿得千疮百孔,一些巨 
大的高架平台上隐隐闪现着工人的身影,高压焊枪迸出的火花纷乱地散落下来。 
各种嘈杂的噪声刺痛着耳膜。 
“这里是火星城市规划的一部分,尚未建造完工。”晓峰大声说道,但声音 
立刻被噪声淹没了。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他的话。 
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这就是我工作的工地。” 
这时,车子猛然一震,他的嘴唇一下子碰到了我的脸颊。我的心一颤,脸上 
立刻象着了火一样灼热。我不敢去看他,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神情。但是他没有 
再对我兴致勃勃地说话,我们陷入沉默之中。 
我们来到一处装有工程升降梯的悬崖底部。几个人正在往升降梯上搬东西。 
他们仿佛在等着我们。很远的地方,他们就高兴地挥起手。 
晓峰亲热地和他们打招呼。这都是些和我、晓峰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和 
晓峰交谈着、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我。当晓峰介绍我时,他们纷纷伸出满是油 
污的大手。他们的热情让我感到亲切和温暖。我喜欢他们。 
“来,上电梯,我们上去。”那个叫林枫的年轻人说道,可是电梯上堆满了 
货物,已无立足之地。“把东西扔下去!”他喊道。 
电梯升到了悬崖中部,离地大约有一百米高,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洞穴。 
从足以容纳四五辆运输车并行的洞口可以看出这工程的浩大。 
我俩向洞内走去。脚下的岩石在微微颤动着,碎石机的隆隆声海潮一般从洞 
穴深处涌来。洞口附近的洞壁都被切削得十分光滑,并浇注了火星特有的红色混 
凝土。随着洞道的延伸,洞穴变得狭窄起来,洞壁上显露出岩石突兀的棱角,每 
隔不远就有一排合金加强柱支撑着洞顶。再往前,越来越杂乱不堪,到处坑坑洼 
洼,参差不齐,除了金属支架外,和天然洞穴已没有什么分别。一些穿工作服, 
戴安全帽的工人各自忙碌着。 
“老头子在哪?”晓峰拦住一个人问。 
“拐角那边,正发脾气呢。”对方回答。同时也把目光投向我,又低声对晓 
峰耳语了几句。晓峰苦笑着耸了耸肩。 
“我们走。”晓峰回到我身边。也许因为到处是熟人,他没有拉着我的手。 
“给我听着,在你到火星的半年里,这已经是第六次给我找麻烦了。这里苦, 
这里累,要享福的话给我滚回地球去!” 
还未见到老头子,他那苍老但粗壮的声音便传来。 
在洞穴拐角处,老头子正对着一个低头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大喊大叫。他的 
身材矮墩墩的,工程帽戴在他肥大的头上显得极不相衬。因为激动,他的眼睛向 
外凸出,脸涨得通红。 
“他是与你父亲一同到火星的老宇航员,你父亲最好的朋友。”晓峰低声对 
我说道,然后便走上去。“怎么啦?为什么发大火?” 
“工作时间,这小子却躲在这里睡觉!” 
“昨天塌方,我们连续干了一昼夜。”那年轻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 
上去,他的年纪比我还小,象个孩子。 
“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你自己看看,”老头子拉着那男孩的衣领,点指 
着洞顶吼道:“头顶上就是岩石断层,要是出事,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原谅他一次,我看小武的确是累坏了。”晓峰边说边向小武使眼色,要他 
走。但是小武看了看老头子,没敢动,他的眼睛泛着泪花,几乎要哭出来。 
老头子看到了我,他的脾气忽然缓和了许多。“你先回去工作,别再找麻烦。” 
继而他把头转向我,他望着我,带着慈父般的爱待之情,他的目光还流露着希望 
期待和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下,才简单地说了 
一句:“你……来了。”我感到他要对我说的远不止此。 
“不能让人家站在这里吧?”晓峰笑着说道。 
老头子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对,我有些老糊涂了。”他敲了敲额头,“走,我们到指挥车去。” 
所谓指挥车不过是一辆大运输车改装成的餐车兼工程指挥车。它停在洞穴中 
部的一片空地上,周围堆满了建筑工具。 
“这里乱得不成样子,来,坐。”老头子扔开椅子上一只旧工程帽,让我坐 
下。他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 
他痴痴地投过来的又是那种饱含着各种感情的目光。面对这个陌生的中年人, 
他给我的感觉和晓峰一样,充满着关怀和爱戴。他们就象是我的父亲与哥哥。我 
茫然无措,只有含笑与他相视。 
“真象你父亲……”他好久才说了这么一句,眼中竟莫名地泛起了泪花。 
他垂下头。抬起头时,那泪水已经不见了。“唉,风风雨雨二十几年了,弹 
指一挥间,你们都已经长成大人啦。”他唉了口气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这时,晓峰端着饮料走过来。 
“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多愁善感啦?”他笑着问老头子。 
“你不懂,你不懂。”老头子连连摆手。 
“怎么没看到刘队长,他还没回来吗?” 
“哦,恐怕这几天他不能赶回来了,大尘暴把整个考察站给活埋了,他们正 
昼夜不停地寻找幸存者。” 
“可文晴很不容易才来火星,二十几年了,他们还从未见过面,你不能想想 
办法吗?” 
“废话,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回不来又怎么办?”老头子也急躁起来。 
“没关系,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的意思是化解他们的争吵,但我的语气中显然流露出我对这次父女相见并 
不迫切,换句话说,我并不想念,也不关心父亲,他们一定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 
这个意思。我后悔莫及。 
他俩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 
“象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一同来到火星,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们 
在这个只有红石头的星球上苦苦坚守。没有人知道我们所经历的孤独和艰苦。有 
好几次,我们的精神都面临崩溃,大家甚至想集体辞职回地球去。好在我们坚持 
了下来。即使现在没有建起这座城市,这些经历也使我们可以自豪地面对地球, 
面对历史与将来的人类。但是我们心中唯一感到愧疚与不安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和儿女。他们所付出的也许我们今生今世也无法偿还。可是我们从未忘记过他们。 
我们这些人大部分没有结婚,有子女的就更少了。记得那天,你父亲接到你出生 
的消息,我们高兴得狂欢了一夜。我没有儿女,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了。于是我 
就跟你父亲说,要认你做我的干女儿。你父亲想了想说,行呀,不过你得拿出每 
年工资的一半来做为我们抚养女儿的公共基金。” 
说到这里,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这也许是他一生中为数不 
多的高兴事之一。晓峰也跟着笑起来,但我却笑不出。我从不知道,在我的身上 
倾注着父辈们一生的关怀和寄托。在我生命的二十年中,我一直因为缺少亲人的 
关怀而烦恼不堪,可现在,我能承受得住这一份感情的沉重吗?我不知道,我无 
言以对。 
指挥车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顶着工程帽的脑袋探进来。“哦,我来取冲击 
钻。” 
“进来吧,坐一坐,这是刘队长的女儿文晴。”老头子平静了介绍道。 
那年轻人坐下,热情地向我问长问短。 
片刻,又一个工人进来。 
“我的工程帽是不是在这里?”他笑咪咪地对老头子说。可是拿到工程帽后, 
却磨蹭着不肯离去,最后也坐下来。 
结果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陆续有十几个工人到指挥车来找他们落下的东 
西,也都以各种借口留下来。看得出,他们的目的显然是我。他们与我交谈着, 
不时讲一些笑话逗我笑。与他们相处,我很开心。 
老头子看出事情不对,立刻绷起脸:“工作时间,擅离职守,都给我回去!” 
工人们见队长发火,都不敢抗命,只得乖乖地起身告辞。 
“告诉其他人,中午全到这集合,我们来一次聚餐,欢迎文晴来火星。” 
老头子的话从后面追上了那些垂头丧气的小伙子们,他们立刻变得兴高采烈。 
“这些都是你父亲的老部下,听说你要来的前三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况且 
我们这里一年到头都是男人,所以……”老头子解释道。 
我笑了笑,心里觉得他们很有意思。 
中午时分,未到休息时间,三十多个年轻人把狭小的车厢挤得水泄不通。他 
们围在我周围谈笑自若,弄得我却尴尬不堪,不断把求援的目光投向老头子。这 
回他也没办法控制局势,只得由他们去了。 
他们忙不迭地打开各种食品罐头,堆在桌子上形成一顿丰盛的午餐。 
“把我那瓶酒拿来。”老头子兴致勃勃地喊道。 
刚到火星的时候,我就知道,火星城禁用酒精制品,老头子这酒恐怕是让某 
位船长走私入境的。 
“糟了,我把酒忘在营地了。”人群中传来一个懊悔的声音,我看到那个人 
是小武。 
老头子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我马上去取。” 
不等老头子发脾气,小武已冲出门去。 
大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但是不久,车箱内猛地一震,继而一阵巨大的轰轰 
声滚滚而来。 
“不好!”老头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从椅子上弹起来,越过人群,转眼间 
已冲出门外。看他那胖墩墩的模样,真想不到动作会如此敏捷。 
其它人也好象知道出了什么事,跟在老头子身后,向外涌去。 
“出什么事了?”我问晓峰。我看到笑容已从他的嘴唇消失。 
“可能是哪里塌方了。”他拉起我来到外面。老头子正站在空地中央,大声 
叫喊着指挥调度。空地上一片混乱,几台清障车和碎石车正在发动,其它人纷纷 
抓起各种工具。在左侧的一个叉洞中有滚滚的烟尘冒出来。晓峰在我头上扣了一 
顶安全帽,带我跟着人群向那叉洞跑去。照明线路大概也因前面的事故而中断了, 
洞中一片漆黑。车辆的大灯不断在黑暗中划动。周围是其它人奔跑时急促而沉重 
的喘息声。 
晓峰突然停住脚步。 
“是六号涵洞产生了塌方。”他说道。 
借着闪动的灯光,我隐约看到前面的洞道中堆积着小山一样的碎石,几乎封 
死了洞口。不时有石块从洞顶上坠落下来,在地面上发出轰然巨响。 
晓峰不再让我前去,让我远远地观望。清障车和支撑机都隆隆地冲了上去。 
随后工人们也涌上前。 
黑暗的洞穴中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斗,嘈杂的噪声震耳欲聋。我心里 
不觉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会有人受伤吧?”我问。 
“不知道。”晓峰也焦虑地望着前方。看的出,假如不是为了看护我,他早 
已经冲上去了。 
半小时后,前面传来了消息,塌方已经被控制住了,清障车正在清理碎石, 
救援行动中没有人受伤。 
我听到晓峰轻轻松了口气。 
然而不久我感到洞中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机器的轰鸣和人的叫喊声都 
停止了。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匆匆走过来。走到近 
前时,我赫然看到抬着一个浑身血迹斑驳的人,目光落到那张被血和灰尘涂污了 
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我和晓峰都不禁失声叫道:“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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