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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朝花夕拾--亦舒0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28 12:55:19 1999), 转信
四
他声音中没有太大的惊奇,增加我的勇气。
“只是走错空间?”他可以说是失望,“这简直是陈腔滥调,你至少
应该来自土星。”
“我的世界比你早五十年!”我站起来。
“爱恩斯坦先几十年已经说过,如果人走得快过光的速度,就可以看
见过去或未来的肚界,这有什么稀奇?”
我哑口无言,我还以为说出实话,会得吓死他,谁知他还嫌不够辣,
不够刺激。
我气馁,“不,我不是来自蟹云星座的千年女皇。”
“别自卑,”他说:“已经是稀客了,你来自什么年份?”
“二0三五。”
“那时的世界是否进步美丽得多?”
我哼一声,“区区五十年,以人类缓慢之足步,你以为会好多少?”
“至少有太阳能汽车。”
“太阳能早就有了,只是不高兴推广给民众用而已,飞在太空的卫星
都配备太阳能。”
“战争呢?”
“战争是胶着了,大仗小仗都不开……喂,我才不高兴当你的水晶球
。”
“你是未来世界的人。”
“是。”
“迷了路。”
“是。”
“老天。”他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陆宜。”
“你有随身证明文件?”
我把身边所有的文件全掏出来。
他一件件翻匀,看得很仔细很详尽。
“我信你,”他说着自书架子取出一大堆书籍,“我相信先知的话,
我是科幻小说的信徒。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帮你。”
“联络你的国防部。”
“你不明自,双阳市没有国防部,双阳市不是一个国家,你忘了?”
啊是,我如堕入冰窖中。
“况且今日的科技如何能把你送回明日的家中?”
我的面色转为灰败。
“但是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起居,来,吃块杏仁巧克力。”
我说:“你不明白,我有家庭,我是个已婚女人,有两个孩子。”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这个看科幻、做糖果的花花公子。”
“喂。”他愤愤不平。
我奔回房中,关上门。
只觉得前途茫茫,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
那么大一个人失踪,他们总得搜索,一定得通知我的家人,还有,丈
夫与我的感情再不好,也得表示关怀,不能让我就此消失在地球上。
苦是苦在我没有消失,我仍存在,只是倒退五十年,来到这种落后地
区,吃顿饭都要花上两三个钟头,俗语骂人:你越活越回去了。可不就应
在我身上。
我万分苦恼,怨气冲天。
方某在门外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不会安之若素,这里还有战争,还有癌症,你们愚昧无知,我不
要同你们生活下去。”
他在门外也生气了,“你这个小女人,好不势利,照我看,你并不比
我们进步多少,却开口闭口侮辱我们,把我们当猎头族土人办,你当心我
把尊头切下来祭祖。回不去了还这么放肆,可知你们那社会风气多么坏,
你好好的想清楚,再不高兴,你可以拿了你的车子走。”
我痛哭起来。
他还不罢休,简直象保卫地球,“你并没有利用价值,不必担心我把
你卖到马戏班去。”
他离去。
整间屋子静下来。
我开门出去取水,只觉得水龙头冷水有异味,不敢喝,想做茶,不会
弄,手足无措,悲从中来,无限凄凉,要不,就顺从落后生活,见一步行
一步,要不就一头撞死。身为超时代的人,应该提起勇气。
渐渐冷静下来。
我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找遍全屋,发觉他的衣橱中有一两件女装衣裳,形状古怪,难以上身
,看了都令人沮丧。
母亲还一直说她小时候女人穿得似一只孔雀,百闻不如一见。
我呆在屋里,找到大量的书,却看不到有电子朗读机,我已疲惫不堪
,那有心思睁大眼睛逐个字读书,只得放弃。
想听音乐,方家的音响设备看上去很复杂很陌生,不知如何发动,也
得作罢。
一点安慰也没有。
我试图静下来,集中力量,闭上眼睛,却什么部看不到、听不见。当
然,电流不对,仪器如何发挥效能,我是完全被隔绝了。
“为什么不看电视?”一把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是方中信,他口来了。我如看到亲人般,但又不想被他知道我这么热
情,故此冷冷的别转面孔。
他叹口气,“我知道你难过,设想叫我回到五十年前去,连盘尼西林
都没发现,怎么生活。”
我不出声。
“但五十年前也有好处:家人间的关系比较紧凑,民风纯朴,生活节
奏缓慢。人们多数懂得享受闲情……不是不可以习惯的。”
我呆呆的坐着。
“我相信你那边的科学家不会让你流失在此,这于逻辑不合,多笑话
,试想想,你会比你母亲年长,这成何体统?”
我缓缓的掉头过去,看牢方中信,“你说什么?”
“令堂比你年轻,不是吗?”
我非常震惊,我怎么没想到,自然是,母亲今年才五岁,这是不易的
事实。
“你母亲住在双阳市?”方中信也吃惊。
“不但她住这里,我的外祖母也住在这里。”
“我的天,你可以去找她,你可以看到她。”
“不。”我害怕。
“为什么不,你一点也不好奇?是我就不怕,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怕什么,那是你妈妈。”
“不不不。”我叫起来,“不。”
“镇静镇静。”他过来拍我的肩膀,“不需要此刻发动,想清楚再做
。”
我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唉,你看你,太令人失望,”他喃喃的说:“这么窝囊,我还以为
你配有死光武器,能知过去未来,”又加一句,“原来同我们一样。”
那里还禁得他如此奚落我,顿时以手掩脸。
“我在情绪低落时,通常饱餐一顿,没什么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
将挡,科学越是先进,人的意志力越是薄弱,试想想,此刻的情况还不太
坏,要是闯到茹毛饮血的石器时代去,那才糟糕。”
他已经尽了力气来劝慰我,我抬起头来。
“我口渴。”我说。
“要不要喝点酒?”
“不,不妥,给我简单、清洁的水。”
“我听得懂,你放心。”他又不服气起来。
他给我一杯水,杯子用玻璃雕刻,明亮可爱地盛着水,已经是一件艺
术品。
他摊摊手,“我喜欢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我喝完水,把玩杯子。
“短头发,紧身裤,最好的打扮。”
我还是闷闷不乐。
“想念孩子?”
我点点头。
“有多大?”
“两个都九岁。”
“孪生子?”
“不是。”
“怎么会?”他睁大眼睛。
“胚胎在实验室长大,同时可以孕育无数个。”
他很动容,“啊,这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女性怀胎实在太过痛苦,长
达十个月之久,我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了。”
我对他增加好感,只有上等男人才会怜借女人,越是下等的男人越坚
持他们是两性中之优越者,因为自卑。
我说:“有很多母亲认为要恢复人体怀孕,亲力亲为亲情增加云云。
”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见过厂中女职员怀孕操作的苦况,是以本厂
的产假特别长,太不忍心。”方中信说。
我赞同,“真落后是不是?号称万物之灵,光是生一个孩子便得牺牲
一年时光,吃尽苦头。”
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绝无异议。
“那么,”他终于去到细节上,“婴儿足月才领出来?”
“不错,孕育期间父母可去探望,同托儿所一样。”
“你也是那样出生的?”
“是,我是第一代。”
“普遍吗?”
“每个小家庭都想有一子一女,成人得利用每一分力气投入社会,怎
么可以奢侈到坐在家里安胎。”
“说真的,在今日,也已经有许多职业女性无暇在青春期养育孩子。
”
“会有解决的办法。”我说:“稍等二三十年便可。”
他苦笑,“长夜漫漫。”
我才是不晓得几时天亮。
“跟我出去走走?”
“你是决定收留我了?”
“还有什么办法,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会报答你的。”
他看我一跟,“算了。我还要先在你身上下重本。”
他带我去买衣服。
走到时装店才真的教人发呆。
我完全没有主意,方却似个中好手,他一定常带女朋友来选衣服,不
然不会混得这么熟。
他帮我选了一大堆白色的衣服,牵牵绊绊,宽袍大袖,我都不肯试,
这样下去,我同其他女友有什么分别,真是哭笑不得。
他说:“你别狷介,请松开眉头,我们纯是友谊。”
我仍然无法释然。
“来,走吧,到我工厂来参观。”
“不想去。”
“别钻牛角尖,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有心事。”
我无奈,只得跟他走。
他的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当它是名胜区。
孩子们若能来到这里,不知道要高兴到什么地步。
方中信同我说:“你没见过新鲜的可可果吧,象榴莲,味道似喝花蜜
一般,只有当地土著才享受得到,我在巴西的巴哈亚郡住过一星期,吃过
一个,毕生难忘。“可可离开本家就身价上升,本厂采用的原料来自纽约
的交易所,位于世界贸易中心。”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来,我们进入第一号厂房,在这里,发酵
后的可可经热力压力变为巧克力酱。别老缩鼻子嫌落后好不好,什么,香
?当然。”
“巧克力作为糖果吃是一八四七年才开始的事,富丽斯、吉百利、高
达华、云豪顿,这些都是举足轻重的名字。”
“别象一根木似,来看,在这里,加了可可白脱及糖的溶酱要搅拌七
十二小时。象不象童话世界?自小我就期待承继父业,我爱巧克力。看得
出来?哦。”
“还有,请坐,你知不知道巧克力最神秘之处在什么地方?让我告诉
你,巧克力含一种化学分子,当人堕入情网,他的脑子会分泌同样的分子
。”
“真的?”我问。
“真的。”
“我相信。”
“来,试一试我们的巧克力吻。”
“什么?”
“吻。”
一小颗一小颗的尖顶巧克力摊在镂空花纸上,刚自机器间出来。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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