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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朝花夕拾--亦舒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28 12:56:31 1999), 转信

                             十二
  门外的工作人员听见这一声暴喝,都吓得一跳,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
看。
  方中信用木偶似生硬动作去掩上门,回来颓丧的坐沙发上,低下头,
不出声,忽然之间,他象是老了十年。
  “我遇见那位先生的夫人,她说有办法送我回去,并早已告诉你,你
为何瞒着我?”
  他不发一言。
  “你非法拘禁我,你没有权这么做,”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你明知
我那么渴望回去,我要你立刻同那位先生联络!”
  他仍然不发一语,象是已被判刑的犯人。
  “你认不认罪?”我逼问他:“认不认?”
  自己先悲从中来,精神压力大大,唯有哭出来。
  隔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列玻璃砖,可以看得到外头人影幢幢,都是想看热
闹的人。
  闹僵了,我太不会处理事件,使方中信颜面无存,丢尽面子:有这么
一个女子,认识他没多久,便上来摊牌哭闹,使他恼羞成怒。
  完了。
  我没听夫人的忠告,我令自己下不了台。
  我刚想站起来离去,方中信却将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我。
  他喃喃的说:“哭哭哭,就是会哭。”
  我说:“我现在去找夫人,她答应帮我。”
  “好,我陪你去,就让小爱梅给我照顾好了。”
  我一震,在盛怒中我忘了她们。
  走,怎么走?
  方中信看着我,他目光中闪出狡猾胜利的神色,眼睛出卖了他,他的
表情仍然凝重惶恐。
  狐狸,这是一只狐狸。
  我悲哀的说:“至少你应让我知道我可以走得了。”
  “就是未必走得了,”他得到机会,立刻发表演说:“我可以带你到
纳尔逊先生处三口六面对清楚,这只是一项实验,你以为科技真的进步到
可以使人在时间中往来自若?即使是你那个年代,也没首那么容易,否则
你的亲人早就把你接走。”
  我仍然不服,“你应把事实告诉我。”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不想你走。”
  我抓住他的小辫子,“是不是?可认罪了,你是有私心的,为什么?

  他骂:“你这个女人蠢如猪,为什么为什么,一天到晚就会问为什么
,不用眼亦不用心,全世界人都知道,就是你还问为什么。”
  我坚持要知道:“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歪歪曲曲的肚肠,我不会猜
哑谜。”
  “好,我告诉你。”方中信说。
  “说。”我说。
  “我不让你走,因为我自私,我一早已爱上了你,明知你一离去,今
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你,因为我短命,因为我自知无法活至二十四年后,
待你出世,待你成长,再度追求你,爱你一次,”他几乎是握着拳头叫出
来的,“所以拘留你,不给你走!”
  说完之后他激动得喘气,无法站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太息一声

  我结结巴巴的间:“爱上我,我?”
  他吐出两字:“白痴。”
  我不敢看他。
  怎么回事,他说真的还是说假的?爱上我,他?
  方中信说:“我知道,留得住你的人,也未必留得往你的心。”他呆
住,好似猜不到自己会说出这么老土的话来,他笑了,“留不住她的心,
哈哈哈,要命,报应到了,没想到我方某人也会有今天,这番时辰到矣。
”他继续笑,笑得那么厉害,笑得眼泪也流出来。
  他用手去揩眼泪,慢着,他不是在笑,他哭了,他怎么会哭,不,他
是笑出眼泪来。
  我把手帕递给他,双眼看着窗外。
  心底产生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有点酸,有点饱胀,有点难过,有
点愉快。
  “咄,”他还在发脾气,“竟会爱上低能儿。”完全不甘心,一副心
不由主,怨气冲天的样子。
  我再苦恼也会笑出来,方中信这个人,滑稽得不似真人,象戏中的喜
剧人物。
  随即觉得不应该笑,他这么苦恼,且莫论真假,看样子已筋疲力尽。
他说下去,“我可不关心你打从哪里来,是不是天外异客,抑或是妖精化
身,我只知道,那日在厂中开完会,精疲力尽,蹒跚的走出来我车子,看
到你站在停车场,一照面,就浑身通电,再也来不及,一切太迟了。”
  方中信的声音中有无限苦楚,具一种力量,吸引着我,叫我默默听下
去。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让陌生女人上车,又把她们带到家中?”
  “老方我——”“你完全不懂,你这个人全然没有感性,你的敏感度
同咱们的坐厕板有得比,你——”“老方,你可否停止污辱我?”
  “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是一个橡皮人,木无知觉,枉我这样对你。

  我啼笑皆非。
  他拉起我,“来,走吧走吧,我们马上找有关方面去把你送回去。”
我摔开他的手,“听你说起来,我好象要走就可以走,要来就可以来似的
。”
  “我不要再对牢一个不懂得感恩的女子,你日日怨天尤人,我已听腻
。”
  我静默的坐下来,第一次,第一次检讨自己的得失。
  老方说得对。
  我之流落异乡,又不是他害的,一直把怨懑发泄在他的身上,就是因
为他对我好。
  女人最不好就是这一点,得宠的时候立刻骄矜,失运时马上紧缩求全
,很少有我外婆这样,失意间还庄敬自强。比起她,我实在太肤浅大幼稚

  “老方,”我伸手过去,“咱们还是朋友。”
  “请你不要再叫我老方,我痛恨这个称呼。”
  这人要得寸进尺。
  “而且我不是你的朋友,你几时见过朋友对朋友有这样两肋插刀的例
子?”他把我抢白得抬不起头来,“我若没有私情,不会尽力帮你,我若
不是爱你到极点,也不会放弃以前的女伴。”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他挥挥手,“我再也没有力气了,你先
回家。”
  “你呢?”
  “你想管我?”他凶起来。
  终于动真怒,还是爱得不够,我并不打算付出什么,故此立刻投降,
举起双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得罪你,诸你包涵。”
  我立刻退出老方的办公室,急急走出走廊。他们铺地用的材料硬度很
高,不能吸收音响,我的脚步声一路阁阁阁传开,空洞寂寞。
  我怎能跟他争辩呢,他认为他懂得爱,我叹口气,这种斤斤较量的感
情叫做爱?付出一定要得回来,倘若得的不够,立即反脸相向,这便叫做
爱?
  可悲的是,甚至在我们的世界里,情操仍然普遍落后,同他们没有大
差异,人人用尽手段向对方榨取,十年得益不够还要二十年,二十年过去
图望三十年,往往此类感情寄生虫还称这种手段为永恒的爱。
  我在方中信身上吸血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什么报酬也得不到,难怪
要嚷嚷。
  走到空地,不禁悲哀起来,我象离了水的鱼,掉了秧的瓜,不知何去
何从。
  司机驾着车缓缓驶到我身旁,我略觉安慰,即使在自己的世界,也不
能问何去何从这种大问题,徒然心烦意乱,最好是走到哪里是哪里。
  不坏呀,我同自己说,来了这里没多久,已经认得三头人家,即使老
方踢我出来,我还能到外婆或是夫人的家去挨挨。
  不应太悲观,已经混得不错了。
  我得到什么地方去兜个圈子,等老方息怒再说。
  我问司机:“女人在这种钟点多数去什么地方?”
  司机说:“去吃茶。”
  “请带我到吃茶的地方。”
  他把车子开出。
  那地方是一个喧哗的大堂,几十张桌子,坐满各式各样的男女,从十
六岁到六十多岁的都有,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他们当儿,他们也朝我
看。
  待者找空台子给我坐下,我要了一杯水喝。
  户外海水在太阳照射之下金蛇狂舞,眼睛都睁不开来。
  户内有空气调节,并不影响茶客们的悠闲心情。
  我慨叹,端的不可思议,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内,无所事事,不参
予生产,在这里享乐,他们何以为生?
  刚在出神,有一位年轻男士走过来。
  “小姐,可否打扰你?”
  我立刻警惕,“不可以。”
  他一怔,“小姐,”他掏出上张卡片,“我姓徐。”
  “我不认识你。”
  他听我这么说,有点困惑,“不要紧,我是个电影导演,只想问你有
没有兴趣拍电影。”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笑了,对我更有兴趣,“我可不是坏人,你留下卡片,回去考虑一
下,再给我消息。”
  我瞪着他,他礼貌的回到自己桌子上去,就听得他同茶友们说:“真
正美……不食人间烟火。”然后他们齐齐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浑身不自在,站起来走。
  侍者过来说:“小姐,请结帐。”
  啊吆,我口袋没有钞票。
  侍者笑眯眯,好耐心的等候。
  我面孔涨红,心卜卜的跳。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说:“让我来。”
  我惊喜的叫:“老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自口袋取出现款交侍者,转过头来白我一眼:“每次你有难,我眼
眉会跳,坐也坐不稳,赶了来救驾,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我只得陪笑。
  他细细看我,叹口气,拉起我的手,“走吧。”
  这时那位徐先生叫住老方,“喂,方公子,请留步,慢走。”他同老
方象是非常熟络,抓住他的衣袖,一拳击在他臂,“真有你的,女朋友一
个比一个美,女人没有一个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老方将他一手推开,“你乱说什么。”一边偷看我的表情。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老方是怕我多心。
  我怎么会呢,非要同他讲明不可,我并没,也不打算爱他,在远处我
有家有室,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丢下便可走的。
  徐先生对老方说:“要找她当我女主角,肯不肯?”
  老方认真的同他说:“你要是再动歪脑筋,我把你的头切下来当球踢
。”
  徐先生并不怕,但他说:“哗,你一向游戏人间,这回怎么板起面孔
做人?”
  老方对我紧张,更使我手足无措,都一大把年纪,且是两于之母,如
今才遇上追求者,多么窘。
  老方说:“我们走。”
  也不同徐先生说再见。
  我问老方:“你怎么找到我?”
  “知道你要闯祸,能不发疯似的找?”
  我低下头,“没有你还真不行哪。”
  他双眼忽然润湿,但声音此什么时候都硬,“这请为什么不留待抚棺
痛哭时才说。”
  我忍耐着不发话。无论怎样不善表达,他心中是对我不错的,我必须
笼络他,不为自己,也为母亲。
  司机把我们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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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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