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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朝花夕拾--亦舒1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28 12:57:24 1999), 转信
十六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那位先生也刚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年
轻人、面孔英俊高傲,双目如鹰,他看见我一呆,随即大胆的打量我。
我不习惯,只得别转面孔。
只听得夫人同客人说,“原医生,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那原医生吁出一口气,浓郁袭人而来。
仿佛所有患疑难杂症的人都聚在这座宅子里了。
夫人并没有为我们介绍,我乐得轻松,但我觉得原医生炯炯的目光一
直逗留在我身上,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记号。
幸亏方中信的车,在门外响起号角。我朝夫人点点头,再向那位先生
说声再见,便走过去。
方中信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好,才与他们寒喧。
我觉得那位先生与原医生对老方都颇为冷淡。
老方回到车子来咕哝:“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没意思。”
我劝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听了这话,开心起来,“对,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快乐的人
。”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忧心起来,“那个年轻男人是谁?”
“他们叫他原医生。”
“他为什么象要吞吃你?”
“不要开玩笑。”
“真的,”老方固执起来似一条牛,“这种男人,一看到略为平头整
脸的女人便不放过,势凶夹狼,说不定明天就追上门来,你没有告诉他住
哪儿吧?”
“我相信原医生不是坏人,你别瞎七搭八。”
“这么快你就帮他?”
“老方,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怪叫救命,”我们还不够烦吗,你还要无中生有?”
他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不,我对不起你。”我无精打采的说。
“夫人打算帮你?”
“她古道热肠。”
“她真可爱,可是不知恁地嫁了个如此阴阳怪气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闲事。”
“不是吗,说错了吗,”老方说:“初见夫人,我才十六岁多些,真
是惊艳,回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老实说,要是她云英未嫁,我发誓追她
。”
“她年纪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连这些都斤斤计较,如何谈恋爱?”
我忽然明自为何那位先生对老方冷淡,原来他一直单恋夫人。做丈夫
的自然对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伙子没好感。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他眼若铜铃。
“老方,别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没有回答,把车予开得要飞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尝不是,再想找一个这么肯为我设想的人很
难,那边的那一位,如果有十分之一这么关心我,我都不会把车手驶上生
命大道。
该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强而辛苦的拖延着,因为不想蹈母亲
与外祖母的覆辙。
原来不但相貌性格得自遗传,命运也是,一代一代延续,难以挣脱注
定的情节。
倘若能够回去,恐怕要提出离异了。方中信令我懂得,男人真正关心
女人的时候,会有些什么自然的表现,这是本能,这是天性,所谓做不到,
即是爱得不够。
我握紧他的手。第二天我们带爱梅到海洋馆。
她象是有第六感,粘牢我不放,一刻不让我离开她,同我说话的时候,
双目凝视,似要用眼睛摄下我的形象,永存脑海。
我们探访许多珍罕的鱼类,买了图片说明书,向小爱梅朗诵出来。
不一会儿身边聚集一大堆小朋友,他们都听故事来了。不由得令我想
起自己的孩子来,每当弟弟或妹妹问起任何事,我都不耐烦的答:“为什
么不问智慧二号呢,妈妈并不是百科全书,”甚或加多一两句牢骚,“我
倘若有那么能干,也不会做你们的奴隶了。”弄得他们异常没趣,这天不
应该,回去都得改掉。
方中信说这几天是他所度过的假期中最好的一个。
小爱梅说,下次要把陆君毅也叫来。
她念念不忘于他,怪不得后来终于嫁给他。你怎么解释感情呢?
他们的交往这么早就开始,百分之一百纯洁,完全不讲条件,最后青
梅竹马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是人间最美好之婚姻,但在生下我不久,
他们竟然分了手。
一点保证都没有。
海洋馆有人造潮汐,发出沙沙声,一下一下拍着堤岸,我们坐在岸上
亭子吃冰淇淋。
我轻轻问小爱梅:“你喜欢方叔吗?”
她点点头。
“以后与方叔一齐生活,好不好?”
她看看方中信,问我:“你也与我们在一起?”
我很难回答。
“你是方叔的太太,”她先回答自己,“当然与我们一起。”
说了这句话她放下心来,独自跑开,去看会跳舞的海鳗。
我与方中信苦笑。
当日夜晚,夫人通知方中信,飞机已经准备好,十六小时之后出发,
到某大国的太空署去见纳尔逊先生,为我的前途寻找答案。
我问:“夫人有她自己的飞机?”
“不,他们没有什么钱,同时也不大重视物质,飞机是朋友借出来的
,叫云氏五号。”他停一停,“云家富甲一方,但很少露面,生活神秘。
”
“他们做什么生意,与你有业务往来?”
“才不,”方中信叹口气,“云家做重工业及设计最新武器,在太空
上操作的仪器起码有百分之六十是他们的产品。”
我即时厌恶地皱起眉头。
但老方说:“我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能同他们比。”
我冲口而出,“做糖果有什么不好?令孩子们快活是至大的功德,不
管幼童长大后成为救世主抑或杀人王,在他们天真活泼之际,都吃过糖果
。”
“陆宜,你待我真好,帮我驱逐自卑感。”他笑。
“我是真心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对我说过任何候话。”
“你与我同去?”
“自然。”
“爱梅怎么办?”
“有保姆照顾她。”
“我不放心。”
他忽然赌气,“你迟早要走的,放不下也得放,届时还不是眼不见为
净,一了百了。”
“请留下来照顾爱梅,她还没有习惯新环境。”
他很为难。“那你呢?”
“夫人会看着我。”
“这样吧,大家一起行动。”
“开玩笑,太空署不是儿童乐园。”
方中信脸色变了,“你可是要留我?一到太空署,能回去即时回去,
连一声再见都省下?”
我愕然,不敢搭腔,动了真感情的人都会喜怒无常,因付出太多,难
免患得患失。
不过老方即时叹口气,“好好好,为人为到底,送佛送上西,我留此
地带小孩,让你独闯太空署,”
“老方,我……”感激得结巴起来,“我……”
“别再叫我老方好不好,求求你。”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被爱真是幸福的。
我利用那十多个小时向小爱梅保证“阿姨有事要出门,但三五天之后
一定回来。”
爱梅不相信,鼻眼渐渐涨红,大哭起来。因为妈妈一去没有回头,她
怕阿姨,以及所有爱她的人都会失踪。
她的恐惧不是没有根据的,终于她失去我,接着是方中信,还有陆君
毅。
出尽百宝才把爱梅哄得回心转意。方中信因为是成年人,没有人去理
会他是否伤心失望。
晚上他帮我收拾简单的行李,送我到飞机场。
夫人很准时,与我们同时到达。
出乎意料的是,部位原医生也是乘客之一。
方中信一见他,老大不自在,把我拉在一角,一定要我答应一件事。
“说吧。”
“不准同那姓原的人说话。”
竟这么孩子气。
我一口应允,“好,我如同他说一个字,叫我回不了家。”
老方笑了:“那我倒情愿你同他说个无穷无尽。”
夫人过来问:“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
她说:“原医生搭顺风飞机,与我们一道,”
老方说:“夫人,请替我照顾女朋友。”
他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得很响亮,颇为多余,因为原医生根本没有向他
看。
他依依不舍与我道别,我们进入机舱。
云氏五号几乎立刻起飞。
它的设备优异,座位舒适,据机师说,速度也是一等的。
但我嫌它慢。
夫人一上飞机便假寝,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原医生并没有与我攀谈,他在阅读笔记。
我最无聊,睡又睡不着,又不想看书,心情不好,再柔和的音乐也觉
刺耳,听得心烦意乱。
舱外的苍穹漆黑,无光无影,不知有多大多远,无边无涯,我呆呆的
坐在角落位,眼睛向前直视。
回到本家,并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快乐,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象方中
信所说,与他到可可原产地去过神仙一般的生活,岂不优哉悠哉。
夫人开口,“别胡思乱想,趁这机会,松弛一下。”她的声音坚强有
力。
我冲口而出,“我不想离开方中信。”
夫人微笑,“这自然,倘若你仍当方中信是普通朋友、未免铁石心肠
。”
“我有犯罪感,丈夫与孩子都等我回去,我却留恋异乡,爱上浪子。
”
夫人极之开通,她莞尔,“许多女性梦寐以求呢。”连她都打趣我。
我黯然,“这并不是一段插曲。”
夫人说:“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奇怪,你与他竟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
相遇,发生感情。”
我内心苦涩,无法发言,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
这时坐在前头的原医生转过头来,“恕我冒昧插嘴,夫人,但只有防
不胜防的感情才令人类荡气回肠。”
我刚要张嘴说话,但想起应允过老方的事,硬生生把话吞回肚子。
忧郁的原医生充满男性魅力,与他谈话定是乐事,不过答应过人,便
得遵守诺言。
夫人同我说:“原医生是有感而发呢。”
他苦笑他说下去,“无望之爱我最有经验。”
夫人温柔他说:“看,又触动他的心事了。”
方中信虽无原医生这般高贵的气质,但他百折不挠,活泼开朗,一句
管它呢便把一切困难丢在脑后,他是名福将,跟着他日子多舒畅。
原医生又恢复沉思,去到一个深不可测的境界。
我感慨的问夫人:“怎么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有呀,方中信就是。”
“现在因为我,他也不开心。”
“不会的,方中信最可爱的地方便是不贪心不计较,即使你最后离开
他,他也会想:曾与陆宜渡过一段适意的日子,夫复何求。”
我落下眼泪。
“他确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快乐人,我们妒忌他。”夫人说。
侍应生捧上食物,夫人选了一只水果,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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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美好
-----就象一件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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