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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世界最后一个和尚) on board 'SFworld'
题 目: 《为了凋谢的花》(下)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Thu Oct 2 15:30:00 1997
出 处: byh.bbs@bbs.net.tsinghua.edu.cn
发信人: voodoo (胡图), 信区: SFworld
标 题: 《为了凋谢的花》(下)--杨平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May 19 09:51:44 1997)
又昏过去了?她插嘴道。
是的,他答道,那段时间没有了白天与黑夜,只有不断的昏迷与
清醒。
她看着他,小心地说:这段历史我知道,那是地球与火星之间第
一次战争的开始。当时火星对月球上的地球基地发动了突然袭击,把
它们全部摧毁了。
他闭上眼睛歇了会儿,继续说道:
是的。我恐怕是那次袭击中唯一的幸存者。那会儿整个基地都处
于一种完全盲目的慌乱中。不知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发射了我所在
的那艘飞船,也许是操作失误吧。
等我再一次醒来时,飞船正在太空中无声地飞行。我觉得有什么
东西不对头。看看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很正常,不大也不小,什么古
怪的声音也没有。
不,我又凝神听了听。有种似曾相识的声音,那是阵“咕咕”的
响声,象是沸腾的玉米粥。
啊!我忽然明白了,这声音来自我的肚皮下方,来自我那团饥饿
的肠胃。我不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十分欣慰。要知道,人一上
了岁数,很少有这种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这似乎说明我的肠胃已经恢
复到年轻人的水平。
自我陶醉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我居然能动了,居然在抚摸自己!
我把手抬起来。啊!你简直无法想象当时我的感觉,那种混杂着兴奋
与恐惧的感觉。
那手圆润,白皙,是只年轻人的手。我欣喜若狂。这很显然,试
验成功了,我们的梦想实现了!我高兴得在飞船里跳起舞来。
跳了一会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人来看我。闹腾了
这么半天,居然一切还是静悄悄的。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急切地
想向某个人诉说。我把整个飞船搜了个遍,才知道飞船在发射时只有
我一人。
这是个严重的意外,我逐渐意识到困难所在:我不知道这艘飞船
的航向,它的氧气供应,药物对我的身体还有什么副作用,以及最直
接的,我饿了,食物在哪儿?
我记起刚才在搜索时曾发现过许多密封的圆筒,它们可能是某种
维生物质的容器。于是我又去到货舱,找到了那些圆筒,上面标着文
字,可我看不懂。我知道我应该认得它们,可却想不起来。关于文字
的记忆似乎在“重生”时被抹去了。我坐在地板上,大脑中一片混乱。
我不知还有什么记忆不见了。我试着算加法,很顺利。我又尝试分析
几何问题,也通过了。接下来我记起了一些知识,比如细胞结构等等。
就这样,我象一个丢了财宝的农夫,在脑海中费力地挖掘着,一点一
滴,然后连成线、汇成一片。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我能够理解语言,
却不识字,这似乎说明两者之间有某种重要的差异。
我又回到几何上来。我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各种图案,圆的,方的,
三角,抛物线。画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我烦躁起来,开始在地上
乱画。在我的心不在焉持续了几秒钟以后,文字出来了。它们如流水
一般在我指下滚动。我不断告诫自己要镇静,可办不到,手指在欣喜
若狂地飞舞。
等自己平静下来,我就研究起那些圆筒,心中充满喜悦,因为筒
中有我需要的一切。我打开其中一个,吃了些东西,感到心满意足。
然后我犯了个错误。有个筒上标有“LSD”字样,说是贵重物品。
也许是我的记忆仍然有些角落是锁住的,也许是那些食物使我高兴得
有些忘乎所以,我打开了那筒。里面是一团白色的粉末,我闻了闻,
那气味很怪异。我又舔了舔,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我觉得周围的一
切都变了,它们好象是在……在笑!我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也笑了
起来。接下来的事很怪,我发现眼前蹦跳着一些红色和绿色的色块,
它们是那么活泼可爱,我放声大笑起来,它们变成了紫色与蓝色,还
有许多色彩斑斓的图案在那里旋转。我感觉,怎么说呢,是我刚才用
手指画的那些图案活了!
我觉得自己就是造人的上帝,我很得意。然而接着出现了一个东
西,它在那里,可它是错的!那就是我们经常在一些科学杂志上看到
的那种立方体,那种不可能的立方体。它自负地转个不停。我感到这
很滑稽,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图案闪了很长时间,最后我发现自己蜷缩在地板上,浑身软
绵绵的。我歇了一会儿,爬起来走进指令舱。这时我才知道发射时一
定很仓促,因为这艘飞船根本没有设定目的地,只是由于极为偶然的
原因,我才没被炮火击中或坠毁。现在我早已掠过火星,正进入小行
星带。船的速度很快。我看了看燃料计,大吃一惊。燃料水平是零,
按飞船上的行话来说,这船已经“死”了。
如果我身处茫茫太空,也罢了。问题在于面前是密集的小行星带,
没有燃料作机动飞行,飞船随时面临着被撞毁的危险。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想想办法。我躺在指令舱的地上,辗转反
侧,希望能有所发现。我呼唤着那灵机一动的感觉,可什么结果也没
有。我甚至想到从飞船里往外扔东西,以改变航线。最后我在绝望与
劳累中睡着了。
他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疲惫。
你累了。
这是“重生”后的一种反应,我不能长时间地讲话。他站起来,
走到床边,从床垫下拿出一本书。他又回到窗边,把书递给她。她看
了看封面,很旧,很干净。她又望着他。
打开它。他微笑道。
她温顺地打开了。书的扉页上夹着一朵花,一朵已经凋谢枯萎了
的花。她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他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在催人泪下的星空前接吻。
她搂住他,象位温情的母亲一样搂住他。他依偎在她胸前,泪光
闪动。后来,他说,后来我醒了。
是一阵撞击把我弄醒的。好吧,我心说,毁灭开始了,请继续吧。
我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等待那致命一击的到来。
我一直等到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这才爬起来去货舱吃东西。饭后
我又吸了点儿LSD。等我兴高采烈地回到指令舱时,不知出于什么动
机,可能是某种侥幸心理,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导航仪。结果出人意
外。我的航线与小行星带的平面有一个夹角。也就是说,飞船与小行
星相撞的可能性比原来估计的要小得多。这一发现使我精神倍增。我
又开始胡思乱想--“重生”后,我发现自己变得热衷于胡思乱想-
-你瞧,刚才我已经遇到了一次撞击,按概率来看,下一次撞击将会
很遥远。那会儿我可能早飞出小行星带了。我为此兴奋不已,在接下
来的狂欢中,我把所有的表都扔了出去。我对你说过吗?
(是的,她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呆了半天,才又继续说下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对自己进行训练。我心里很清楚,我是
人类历史上第一位“重生”的人,我有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去学习,
研究。
第一个工作是大脑机能的恢复。我在飞船上的图书馆里练习以前
的岗是,
接下来我开始研究天文选U飧鲅≡窨隙ㄊ怯捎诨肪车挠办,是那些
星星对我的影响。匝暗募湎叮也欢系亓废八祷艾不久就恢复如
初了。
过了大概一个月,我发现飞船已经飞过了小行星带,正削项技能,效果之好超出我的预想。这大大鼓舞了我的斗志。缨馅r木星轨
道飞去。我庆幸自己躲过了灾难。当时我多幼稚啊!虽然已经活了六
十多年,我还是那么笨。我为什么没有死?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她抚弄着他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飞船一直在减速。我详细研究了各种数据,发现我和这
艘飞船将成为木星的卫星。知道了这事以后,我象一位身患不治的病
人了解了真相一样,心情出奇地平静。飞船上的食品很充足,水的循
环系统也很好用,氧气也不缺。我于是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走向坟墓。
又过了将近一年,我到了木星,并如我所愿,真的成了一颗卫星,
朱比特的侍臣。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否满意。
(他又停了下来,脸上全是汗珠。)
在此期间,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我总是无法完全地集
中精力,总是被某些记忆中的幻象所干扰。开始我以为这是那迷幻剂
的副作用,就停服了几天。可药理反应大得吓人。我经常毫无道理地
昏迷,而且那种心猿意马的情形并没减轻。后来我又吸上了。
渐渐地我发现了“重生”的伟大之处。它的价值并不在于让你有
充足的时间与精力研究科学。不,不在此处。它最重要的作用是使你
能认清自己。
科学是可以积累的。你一生下来,科学就已经存在了,你要做的
只是继承下来,再添砖加瓦而已。无论你做了多少,科学本身总会前
进的。
而一个人要认清自己,却是从零开始的。没有人能告诉你一个“正
确”的道理。别相信那些哲学家的话,他们只是在那儿高谈阔论,你
会一会儿同意这个,一会儿赞成那个,等到你开始有点明白的时候,
大限已到。于是你便撒手人寰,带着那未成形的婴儿一起消失了。这
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科技如此发达,可我们仍然无法共处。大家互相猜
疑,你争我夺,以至刀兵相见。但如果人类的寿命延长了一倍,会对
这世界有什么看法呢?婴儿能顺利地产下吗?
想到这一点,我把天文学扔到了一边,开始回忆我的一生。我不
断地回忆,尽力挖掘每个记忆的角落,那些面容,声音,气味,手感,
那些故事。我把它们分门别类,仔细分析,希望能发现真正唯一的真
理。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他咳嗽着,喘不过气来。她抚慰着他,使他逐渐平静下来。我
失败了,他对她说。)
我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几年过去了,我那“伟大”的研究陷于停
顿。缺了什么,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没考虑进去。我整日在这窗前看着
这星空。木星的那大红斑也看着我,它象只眼睛,对不对?
(对。她眼中含着泪花。)
一天,有颗小行星从飞船边掠过,吓了我一跳。我看到它慢慢旋
转着,闪着光,慢慢地飞远。那景象几乎使我落下泪来。你能体会吗?
不,你不会的,你们所有的人都不能体会:那种面对造物的无可奈何。
你们已被那些人类的奇迹迷住了。你们藐视宇宙,自视强大。可你们
只不过是……我无法比喻,你们在宇宙眼中,可以看作不存在!
(他又一次喘不过气来,愤怒使他的脸胀得通红。)
那小行星的运气很糟,它被木星的引力粗暴地拉了过去,向那风
暴的世界直坠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下降。它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在耀眼的木星表面。我知道它还在下降,但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在
那个方向出现了一团明亮的闪光。它在木星的高层大气中翻滚,燃烧,
爆炸,直至最后与它们溶为一体。
我为这美丽而残酷的景象惊呆了。在那死亡的光芒照耀下,我如
同古代的禅师一般悟了。
在飞船内,在外面的茫茫太空中,在我浑身的每个细胞里,都荡
漾着一种沉静的激流。我沐浴在温柔的光芒里。这种温柔,这种使人
落泪的放松,我从未体验过。它使你完全溶解掉。它比死还虚无,比
岩石还实在。我笑了,脸上挂着泪珠。
他的泪水在她身上流淌。他们都沉默着,谁也不肯打破这静默。
窗外是无尽的星空。
这是我最后的泪水,他说,我就要死了。
听了这话,她也哭了。你怎么会死?
我不知道,他勉强微笑了一下,也许是药物的问题,也许是LSD
毁了我,也许……他犹豫着,我的生命已经完成了。
她紧搂着他,失声痛哭。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她不愿他死。他应
该活着,他必须活着。
他对她笑。我能感到生命正在飘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
直在迅速衰老。你看,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心跳声多么苍老。
尽管我恢复了青春,可难免一死。谁都不能避免。我们一生下来就是
为了走向死亡。只有它,只有死亡,才能使生命美丽无比。
她还在哭。
他轻抚着她的脸。你爱我吗?
她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感到悲伤。
我曾经听到过夏夜的声音,他说,就象是无数人在遥远的空中大
笑。也许在以前,在没有人类,没有生命,甚至没有这么多星星的时
候,他们就在那高不可测的天上笑着。
他口中忽然涌出鲜血,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疯了似的搂住他,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身体真暖和,他的声音又弱又低。知道吗?那颗小行星坠毁
的时候,我忘记了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定理和公式。我被迷住了。那
时我才发现,我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在这一生中被忽略了。
别说话,静静地休息会儿。她试图安慰他。
让我看着星星。他请求道。
他们依偎在窗前,看着外面那满天的繁星。她感到他的身体软软
的,热气正在消散。她又哭出声儿来。
别哭。
她停住了。这是我最后的泪水,她说,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他们看着星空。看着,一言不发。
那些尘土。
她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她吻了他。
救援队到达时,飞船里只有她一人。她趴在那巨大的窗户前,看
着外面。
喂,你还活着吗?
是的,她头也不回,我活着。
是你发出的求救信号?
不,是他。她还看着外面。
他们也凑上来看。
什么也没有,只是些星星和那张着大眼的木星。
他们看不见。他们是瞎子,是聋子,是白痴。他们看不见正向木
星坠去的那个人,他们听不见他的笑声,他们不理解他的话。
她目送着他消失在那耀眼的木星表面。
她等着。
没有闪光。他太小了,和那小行星相比太小了。他激不起什么反
应。
一切都归于沉寂。
永恒的繁星,永恒的忧郁。
走吧,他们嚷着。
没有耐性。她怀着强烈的厌恶转过身来,神情冷漠高傲。
走吧,他们催促着。
等一下。她弯下腰,拾起那朵凋谢的花,无名的花。
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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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感知的大门打开时
一切真实都分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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