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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杨平--《裂变的木偶》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Feb 12 01:55:21 1998), 转信
发信人: voodoo (胡图), 信区: SFworld
标 题: 杨平--《裂变的木偶》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Jan 19 10:39:36 1998)
这篇小说很早就在网上出现了,但我突然发现在本版没有,于是贴出来。
《裂变的木偶》
杨平
“至公属行星430A,电讯1385号:调查团将于10小时后到达你,请
作好准备。”
你关上电讯显示,烦躁地在室内踱来踱去。十个小时,也就是日出
的时候。逐日鸟将在那时掠过驻留站,再一次遮住耀眼的晨弧光。你感到很
饿,叫了一声。回音在空旷的室内震荡。没有人。你想不起那些同伴都哪儿
去了。
这时在两米外的墙角处,有人长叹一声。
毛骨悚然。你从来不信什么鬼魂之说,觉得那是很可笑的,是人们
杜撰的。可是在这杳无人迹的星球上……
你摇摇头,不觉微笑了。你是个科学家,研究岩石成分的学者,唯
物的……没有鬼。这个地方没有,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对付调查团。你开始思考:第一,调查团的
到来是有害的。第二,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驻留站里发生了什么。第三,
还有一个人在这星球上,他是个生物学家,在二十公里外的哨所研究逐日鸟
的习性。结论:生物学家必须死,调查团必须毁灭。
于是你穿好外衣,走到车库。这里很亮。医生的尸体就躺在陆车旁。
你一阵颤抖,记起他那惊恐的表情……平时,他是最和蔼的一个人,脸上挂
着一成不变的微笑。那把致命的枪就放在陆车上。你走过去,走近车子,绕
过尸体,打开车门,钻进车子,坐下,关上门。
这时你听见医生在笑,他反复说着:“辉,打得准!”
没有声音,你知道并没有笑声,这只是你一种近乎渴望的恐惧感。
为了消除这一幻觉,你开着车子冲出车库。
星光扑面。陆车在夜色下飞奔。周围是些小丘陵,矗立着粗壮的黑
影。你知道在这夜的丛林里,生活着昼伏夜出的猛兽,它们太幸运了。
繁星点点。
你看着它们。
地球在哪儿?你想起了那些鲜花的气息。小时候,你喜欢躺在后院
的花丛下面,闭上眼睛胡思乱想。阳光照在眼皮上,红红的。想到自己在战
场上厮杀,你就能闻到硝烟;若是和仙女约会,你能听到她幽幽的童音。有
时你捉住只蜘蛛,就会兴高采烈地把它支解。你在那儿通常要玩到很晚,直
到有人来叫你吃饭。你曾经有个弟弟。可有一天他从摇篮里爬出来,正好倒
在一把刀子上。满地是血,象谁打翻了妈妈的指甲油。你当时只有七岁。他
的死与你无关,是他自己爬出来的,和你完全无关。
此后,你就独占了父母的爱。他们很英明,对你严厉而非溺爱,同
时又不乏亲情。在他们温情的控制下,你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习惯了,在那
温暖的翼下,你感到安全。因为周围的世界是那么凶险,令你不知所措,唯
有父母的指导,才是最令人放心的。你看不起那些妄图摆脱父母的人。你永
远无法理解,既然父母能使你免受苦难,为什么非要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呢?
他们有经验有见识,他们想控制你,那就控制吧,你不在意,反正不用你去
操什么心。然后是结婚,生子。妻子很孝顺,儿子对爷爷奶奶也很好。天伦
之乐,温情无限。
悔不该报名来这颗星球。你当时被宇航局的广告所打动,第一次违
反了父母的意志,来这儿“为人类的新世纪打开一扇门”。而那两位老人则
留在地球上,终日为他们的儿子担心。你想念他们,无时不在渴望他们的声
音。威严的男高音,柔和的女高音。那声音代表着真理。在这荒凉的星球上,
没有人指导你,什么事都显得那么深不可测,令人害怕:上校的叹气是什么
意思?医生为什么总是在笑?克的郁郁寡欢,是对你有所不满吗?
还有就是逐日鸟。这种追逐太阳的鸟类,一直在不断地绕着这星球
飞。它们飞到晨光线停下,等黄昏来临时再起飞。有时你觉得它们就象被光
线操纵的木偶,必须紧跟线头。
一次,你看见一只受伤的逐日鸟跌落在驻留站附近的山坡上。它相
当漂亮,翅膀闪着金光,只有头部是绿色的。你当时正在屋顶的猎台上。它
一个劲地叫,冲着空中远去的鸟群。它受了伤,虽然使劲地扑打双翅,却只
能不断扑倒。暮弧光出现了,它的声音变得凄厉。你为它而焦急,却无法帮
它。它开始向山顶爬去,跌跌撞撞。阳光在变暗。它拼命地爬,黄色的液体
从体内涌出,沾在山坡上。你看着它。黄色的痕迹,生命的液体。天黑了。
你已经看不见它,但还是在猎台上站着。终于,一声嚎叫划破异星的夜空,
持续了很长时间,嘎然而止。世界死一般寂静,只丢下你孤独地站在黑暗中。
陆车在星空下飞驰。你的手摸到了什么,那是一个提线木偶。你拿
起来让它做了几个动作。它很可爱。新婚之夜,妻子把它送给你,使你兴奋
异常。你一直很喜欢木偶。它们很好,很听话,很和蔼,很好……
你发现陆车开始减速。啊,哨所到了。陆车开进车库。你钻出车子。
这里也很亮。你想起自己的任务,欲望袭上心头。空气在你身边流淌。温馨
的感觉招之即来。那是渴血的欲望。你走进工作间。
巴比正在埋头工作。你走过去,把手按在他肩上。他一惊,见是你,
笑了:“辉,你怎么来了?”
“啊,我来给你送点儿东西。”你也咧开嘴,把手拿开。
“哦?什么东西?别又让我空欢喜一场!”
你把手伸进兜里,却发现那儿空空如也。糟了!没带枪!你迷惑地
看着他,随即叫道:“落在车上了,我去拿!你别跑,就呆在这儿!”
嘲讽的笑容使你惊慌。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回车库。
枪在车里静静地躺着。你一把抓住它,掌中的充实感令人很满意。
你停了一下,拿起个旅行包,把枪扔进去。灯光明亮。你抹了抹汗。这是怎
么了?不就是杀个人吗!你已经杀了三个人,这只不过是第四个而已。
你冲进工作间,把包扔到桌子上,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惊恐万
分。小声点儿!
“什么东西?”有人问。
“一点儿礼品。”你说,“包括几包烟。”
这话使他很高兴。你感到需要镇定一下,就倒在沙发上。他伸手去
拿旅行包。你喝道:“别动!等我走后再打开,好么?”
他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笑笑,又坐下。你想了一下,问:“进展
如何?”
“正在制订具体的计划。我认为我们可以每年杀十万只,不能再多
了,否则会破坏生态平衡。”
“够用吗?”你问。
“十万只逐日鸟可以提炼出大约五十吨光能物质,足够了,而且成
本低廉,效能很高。你想想,人们将不再为能源发愁,有光的地方就有无穷
的能源。我想了,我们可以开个公司,专卖‘逐日’牌光能物质。一克卖
它……一万块?人们会蜂拥而来的。我的后半生将在地球度过,住在豪华的
别墅里,到处是金钱与美女。啊,男人的天堂,幸福的天堂!他们答复了吗?”
“答复了,很快就到。不过……”你站起来,走到桌子前。
“嗯?”
“我有个礼物送给你。”你打开旅行包,把手伸进去。里面全是纸,
各式各样的纸,缠成一团糟。巴比在一旁冷笑着。他总是这么尖酸刻薄,一
点儿不可爱,死了活该!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枪。他还在等着。你又紧张起来。你想到那些
鬼魂。世上有鬼,毫无疑问,还有神呢!是不是鬼魂把枪拿走了?你拿不定
主意,冷汗直冒。
“怎么回事?”有声音在问。
你忽然看到桌上有把剪刀,可能是剪图标用的。壮丽的暮弧光。你
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剪刀。清寒的空气。手感很好。“这是你的?”
“当然,怎么了?”
你把它举在空中,一阵晕眩。解放。巴比迷惑地看着你。“怎么……”
他最后问道。
“真不错。”你含糊地说,然后把剪刀一下扎在他的胸口。
他叫了起来,声音豪放有力,浑身颤抖,如同疯狂的歌手。外凸的
双眼象是两颗硕大的珍珠,闪着诱人的光。你拔出剪子,让指甲油喷了一身。
它们在空中飞射,欢快无羁。“飞呀!飞呀!”你叫道。它们很听话,射得
更高了。你高兴得大笑起来。
你骑到他的背上,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剪子在他身上乱戳。本来嘛,
工作时应该有一种宽松的环境。红色的喷泉在灯光映照下形成道道彩虹,妩
媚艳丽。你被这一景色迷住了。
这时你发现他的脑袋晃来晃去很有意思。你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
的,于是对准他的后脑猛力一劈……
核桃碎了。
耳膜中响起尖厉的啸音。这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任何活物的叫
声,使你眼前阵阵发黑。
啸音停止了。只有一只脚还在抽动。你盯着那脚,握紧剪刀。
一下,两下,三下,···没有了?对,他死了。你完成任务了。
干得好,地球人!
你瘫坐在地上,浑身痉挛。巴比的尸体横躺在一边,粘稠的血液四
处横流。欲望满足后的疲惫袭来,你听着那液体从桌上滴落的声音,单调而
沉闷。一个柔和的女声。你盯着自己的指甲,上面涂着红色的油。小时候,
妈妈爱把你抱在怀里,哼着朦胧的曲子,哄你入睡。你盯着那指甲,听着温
暖的歌声,呼吸渐缓。你干脆躺下,蜷缩起来,闭上双眼,感到那双红色的
手正在黑暗中抱着你,抚摸你。舒适极了。你放心地睡了。
× × ×
第一道暮弧光显现在空中,象座金光闪闪的拱桥将夕阳罩住。出发
的时间到了。你停止梳理羽毛,伸直脖子,向空中响亮地叫了几声。
鸟群骚动起来,不安的微澜汇成了巨浪。大家向你这边聚拢,等待
起飞的命令。你看到白毛亲热地蹭着一只陌生的雌鸟。你回头看了看自己的
几个妻子,她们叽叽喳喳地互相挤着。
作为首领,你的职责是保卫部落的安全。你一直很能干。只要听到
你的叫声,其它几个部落就会远远避开。你从未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对手,直
到异形出现,这情况才有所改变。你早就知道自己有其它逐日鸟没有的能力:
能探知别人的思维,甚至能进行控制。当你第一次把思维的触须伸向那些异
形时,就被那种复杂的结构迷住了。你常常独自长时间地在那思维的迷宫中
遨游。它们高超的能力使你惊叹,同时也不能完全理解。那些事情太神奇了,
超出了你的智力范围,使你对它们充满敬畏之情。
但是有一次,你发现了件令你震惊的事。那些异形想要有计划地杀
死逐日鸟。你对此完全无法理解。但事关重大,你竭力在迷宫中寻找着,想
知道它们这么做的原因。你成功了,可那原因更令人迷惑。异形来自天上,
它们需要你们体内的什么东西来收集阳光中的动力。你不解的是,它们想在
天上飞,为什么非要杀死逐日鸟?它们本领那么大,为什么不自己想想办法?
你试图控制它们的思维,可是失败了,这么复杂的结构不是你能驾驭的。你
试了一个又一个,激动得发疯。那段日子部落中对你的反常颇有不满。终于,
你成功地控制了一个异形。它的思维很奇特,没有其它异形的那种自主结构。
当你的触须对它发出指令时,它的思维先是有些抗拒,然后以一种近乎狂喜
的态度服从了。
接着你花了很长时间考虑怎么办。最后强悍的习惯占了上风,你决
定把异形全部消灭。战斗的激情使你恢复了往日的决断与镇定。而现在,一
切都很顺利,“它”已经把其余的异形全杀了,唯一的问题将发生在你们飞
过异形栖息地的时候。你知道调查团必须毁灭,可不知如何去做。最后,你
决定让“它”自己想办法,毕竟,在这方面“它”比你懂得多。
鸟群的惊叫打断了你的沉思。第二道淡蓝色的暮弧光出现了。你烦
躁地叫了几声,扑起双翼,领头向夕阳飞去。
× × ×
你醒了。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周围缭绕。你一回头,发现了巴比的尸
体,立刻惊恐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气球般鼓胀,皮肤绷得发亮,在那下面,有什么在蠕动。
你往后退了几步。那皮上先是出现一个小口,然后“哧”地一声爆裂开来,
里面是无数白色的小肉虫在钻来钻去。
你大叫一声,全想起来了:无助,寒冷,恐惧,神奇的力量,温馨,
服从,杀戮……
泪水夺眶而出,你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在这远离文明的星球,你居
然杀了所有的人,只是为了那莫明的力量。你为什么要服从它?你不知道,
只是感到需要它使你放心。天呐!人们不会原谅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会伤
心的。他们会说:瞧,没有我们的教导,他成了什么样子!可是,这一切全
是他们的错!他们使你惯于服从,没有主见。你怒火中烧。还有那些可恶的
人!你永远无法和他们相处。他们高傲,自私,毫无同情心。没人会在你感
到无助时真心帮助你。他们帮助你,只是显示他们存在的价值。他们说话时
从来不看着你,他们开你听不懂的玩笑,他们嘲笑你的红指甲。你真想把他
们都杀了,一个不留!可是,他们一死,你便孤单。
你盯着那些蛆虫,他们兴高采烈,无忧无虑。毛骨悚然。你吸了口
气,转身疯狂地跑了。
你钻进陆车,关上门,忽然听见有人在笑。那是种压抑的笑,笑得
几近抽筋。你四处寻找,没人。笑声就在脑后涌动。“不!”你叫道,“不
是我干的!”
一声干笑。你颤抖着把车开向驻留站。时间不多了。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杀了四个
人。真荒唐!你笑了,眼泪都笑了出来。你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你哭了。你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你快疯了。
但还有一件事要做。因为飞在辽阔的空中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而调
查团要来了。你把车开进驻留站,不安地穿过一扇又一扇无穷无尽的门,盘
算着晨弧光的显现。还有多长时间?妻子们温顺地贴着你飞翔。她们没有心
事,不象你。
电讯机再次响起来,告诉你调查团的飞船已进入环绕轨道,请求允
许降落。好吧,你答道,那就下来。
你走进贮藏室。你需要一块超集能板,并把它安在猎炮上。屋里凌
乱不堪。笑声还在周围回荡。你抬起一块板,看了看底下,那里只有无数眼
球。另一块板下面是星空,三角形的音乐声来回穿梭。你发现了一个提线木
偶,它冲你诡异地笑着。
你找到了超集能板。它是用逐日鸟体内的物质制成的,使你的手微
微发抖。
但它将捍卫部落的生存。
你伸开双臂,感受着飞翔的乐趣,一切开始倾斜。
不,不能开炮!你摇摇头。父母会伤心的。
成千上万鸟的尸体掠过你的动脉,引起了局部出血。你捂住血流不
止的鼻子,冲出贮藏室。
许多人在你耳膜上大喊,言辞激烈。有人命令你停下,有人笑个不
停,有人嚎道:“罪过呀!罪过!”,有人急切地问:“怎么,怎么回事?”。
他们骂你,夸你,吵成一团。
你犹豫了,于是鼻血流个不止。尸体,尸体!你浑身发抖,被鬼魂
和羽毛夹在了中间。
在剃刀边缘上站久了,会被劈成两半儿的。
晨弧光出现了,后面是主人和它的子民,你应该服从,你必须服从。
你一生都是在服从,这就是你的价值。世界原本很简单,只是那些有主见的
人使它变得复杂了。而你,将心悦诚服地听从主人的调遣。
你冲上猎台,把超集能板安到猎炮上,打开自动搜索系统。现在只
是等待,你感到胜利来临前的那种焦虑,用力扑打了几下翅膀。鸟群沉默地
跟着你飞。你将带着它们永远地飞下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鬼魂们突然大哭起来,悲伤无限。你大声骂了一句。他们不为所动,
继续嚎着。这时你看到猎炮的红灯亮了,表明目标已经锁定。你透过监视器,
欣赏着飞船的空中姿态。绿灯亮了,一切就绪。
那致命的按钮就在手边。你看着它,大脑中一片空白。“不!”你
说道。
你的手按下了那按钮。强烈的弧光。短命的太阳。脱轨了。你抽打
着自己的肉体。继续飞翔直到世界末日。伤心的男人和女人。带线的木头。
泪水涌出你的肉质眼眶--它不听从灵魂的指挥。逼近摇篮的刀。巨大神秘
的迷宫。永远前进。没有威胁了。他们将派来军队。鼻血流个不止。
你看到血水开始从虚空中飞射出来。
啊!主人和子民。你看到那金色的云团正掠过头顶。等等我,等等!
你站在高高的猎台边缘,抬头向空中快乐地大叫。
来吧,加入我们!新的生活。在空中飞翔,永远前进,永远做我的
宝贝。来吧,起飞!
听到那温情的召唤,你伸开双臂,象鸟一样扑打着,纵身一跃。
撞击。
金色的云团渐渐远去。你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天空明丽得出奇。
你没有力气去哭了。主啊,为什么背弃我!
在身体变凉之前,你感到的是一片鸟语花香。
本文原载于《科幻大王》9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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