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world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1984 第一部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6 13:39:17 1999), 转信

    在地下深处、天花板低低的食堂里,午饭的队伍挪动得 
很慢。屋子里已经很满了,人声喧哗。柜台上铁窗里面炖菜 
的蒸气往外直冒,带有一种铁腥的酸味,却盖不过胜利牌杜 
松子酒的酒气。在屋子的那一头有一个小酒吧,其实只不过 
是墙上的一个小洞,花一角钱可以在那里买到一大杯杜松 
子酒。 
    “正是我要找的人,”温斯顿背后有人说。 
    他转过身去,原来是他的朋友赛麦,是在研究司工作 
的。也许确切地说,谈不上是“朋友”。如今时世,没有朋 
友,只有同志。不过同某一些同志来往,比别的同志愉快一 
些。赛麦是个语言学家,新话专家。说实在的,他是目前一 
大批正在编辑新话词典十一版的专家之一。他个子很小,比 
温斯顿还小,一头黑发,眼睛突出,带有既悲伤又嘲弄的神 
色,在他同你说话的时候,他的大眼睛似乎在仔细地探索着 
你的脸. 
    “我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刀片? ”他说。 
    “一片也没有!”温斯顿有些心虚似的急忙说。“我到处都 
问过了。它们不再存在了。” 
    人人都问你要刀片。事实上,他攒了两片没有用过的刀 
片。几个月来刀片一直缺货。不论什么时候,总有一些必需 
品,党营商店里无法供应。有时是扣子,有时是线,有时是 
鞋带;现在是刀片。你只有偷偷摸摸地到“自由”市上去掏才 
能搞到一些。 
    “我这一片已经用了六个星期了,”他不真实地补充一 
句。队伍又往前进了一步。他们停下来时他又回过头来对着 
赛麦。他们两人都从柜台边上一堆铁盘中取了一只油腻腻的 
盘子。 
    “你昨天没有去看吊死战俘吗? ”赛麦问。 
    “我有工作,”温斯顿冷淡地说。“我想可以从电影上看 
到吧。” 
    “这可太差劲了,”赛麦说。 
    他的嘲笑的眼光在温斯顿的脸上转来转去。“我知道你,” 
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我看穿了你,我很明白,你为什么不 
去看吊死战俘。”以一个知识分子来说,赛麦思想正统,到了 
恶毒的程度。他常常会幸灾乐祸得令人厌恶地谈论直升飞机 
对敌人村庄的袭击,思想犯的审讯和招供,友爱部地下室里 
的处决。同他谈话主要是要设法把他从这种话题引开去,尽 
可能用有关新话的技术问题来套住他,因为他对此有兴趣, 
也是个权威。温斯顿把脑袋转开去一些,避免他黑色大眼睛 
的探索。 
    “吊得很干净利落,”赛麦回忆说。“不过我觉得他们把 
他们的脚绑了起来,这是美中不足。我欢喜看他们双脚乱蹦 
乱跳。尤其是,到最后,舌头伸了出来,颜色发青——很青 
很青。我喜欢看这种小地方。” 
    “下一个!”穿着白围裙的无产者手中拿着一个勺子叫道。 
    温斯顿和赛麦把他们的盘子放在铁窗下。那个工人马上 
绘他们的盘子里盛了一份中饭——一盒暗红色的炖菜,一 
块面包,一小块干酪,一杯无奶的胜利咖啡,一片糖精。 
    “那边有张空桌,在电幕下面,”赛麦说。“我们顺道带 
杯酒过去。” 
    盛酒的缸子没有把。他们穿过人头挤挤的屋子到那空桌 
边,在铁皮桌面上放下盘子,桌子一角有人撒了一滩炖菜, 
黏糊糊地象呕吐出来的一样。温斯顿拿起酒缸,顿了一下, 
硬起头皮,咕噜一口吞下了带油味的酒。他眨着眼睛,等泪 
水流出来以后,发现肚子已经俄了,就开始一匙一匙地吃起 
炖菜来,炖菜中除了稀糊糊以外,还有一块块软绵绵发红的 
东西,大概是肉做的。他们把小菜盒中的炖菜吃完以前都没 
有再说话。温斯顿左边桌上,在他背后不远,有个人在喋喋 
不休地说话,声音粗哑,仿佛鸭子叫,在屋子里的一片喧哗 
声中特别刺耳。 
    “词典进行得怎么样了? ”温斯顿大声说,要想盖过室内 
的喧哗。 
    “很慢,”赛麦说。“我现在在搞形容调。很有意思。” 
    一提到新话,他的精神马上就来了。他把菜盒推开,一 
只细长的手拿起那块面包,另一只手拿起干酪,身子向前俯 
在桌上,为了不用大声说话。 
    “第十一版是最后定稿本,”他说。“我们的工作是决定 
语言的最后形式——也就是大家都只用这种语言说话的时候 
的形式。我们的工作完成后,象你这样的人就得从头学习。 
我敢说,你一定以为我们主要的工作是创造新词儿。一点也 
不对!我们是在消灭老词儿——几十个,几百个地消灭,每 
天在消灭。我们把语言削减到只剩下骨架。十一版中没有一 
个词儿在2050年以前会陈旧过时的。” 
    他狼吞虎咽地啃着他的面包,咽下了几大口,然后又继 
续说,带着学究式的热情。他的黝黑瘦削的脸庞开始活跃起 
来,眼光失去了嘲笑的神情,几乎有些梦意了。 
    “消灭词汇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最大的浪费在 
于动词和形容词,但是也有好几百个名词也可以不要。不仅 
是同义词,也包括反义词。说真的,如果一个词不过是另一 
个词的反面,那有什么理由存在呢? 以‘好’为例。如果你有 
一个‘好’宇,为什么还需要‘坏’字? ‘不好’就行了——而且 
还更好,因为这正好是‘好’的反面,而另外一字却不是。再 
比如,如果你要一个比‘好’更强一些的词儿,为什么要一连 
串象‘精采’、‘出色’等等含混不清、毫无用处的词儿呢?  
‘加好’就包含这一切意义了,如果还要强一些,就用‘双加 
好’‘倍加好’。当然,这些形式,我们现在已经在采用了, 
但是在新话的最后版本中,就没有别的了。最后,整个好和 
坏的概念就只用六个词儿来概括——实际上,只用一个词 
儿。温斯顿,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妙? 当然,这原来是老大哥 
的主意,”他事后补充说。 
    一听到老大哥,温斯顿的脸上就有一种肃然起敬的神色 
一闪而过。但是赛麦还是马上察觉到缺乏一定的热情。 
    “温斯顿,你并没真正领略到新话的妙处,”他几乎悲哀 
地说。“哪怕你用新话写作,你仍在用老话思索。我读过几篇 
你有时为《泰晤士报》写的文章。这些文章写得不错,但它们 
是翻译。你的心里仍喜欢用老话,尽管它含糊不清,辞义变 
化细微,但没有任何用处。你不理解消灭词汇的妙处。你难 
道不知道新话是世界上唯一的词汇量逐年减少的语言? ” 
    当然,温斯顿不知道。他不敢说话,但愿自己脸上露出 
赞同的笑容。赛麦又咬一口深色的面包,嚼了几下,又继 
续说: 
    “你难道不明白,新话的全部目的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 
最后我们要使得大家在实际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为将 
来没有词汇可以表达。凡是有必要使用的概念,都只有一个 
词来表达,意义受到严格限制,一切附带含意都被消除忘 
掉。在十一版中,我们距离这一目标已经不远了。但这一过 
程在你我死后还需要长期继续下去。词汇逐年减少,意识的 
范围也就越来越小。当然,即使在现在,也没有理由或借口 
可以犯思想罪。这仅仅是个自觉问题,现实控制问题。但最 
终,甚至这样的需要也没有了。语言完善之时,即革命完成 
之日。新话即英社,英社即新话,”他带着一种神秘的满意 
神情补充说。“温斯顿,你有没有想到过,最迟到2050年, 
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听懂我们现在的这样谈话? ” 
    “除了——”温斯顿迟疑地说,但又闭上了嘴。 
    到了他嘴边的话是“除了无产者,”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 
不完全有把握这句话是不是有些不正统。但是,赛麦已猜到 
了他要说的话。 
    “无产者不是人,”他轻率地说。“到2050年,也许还要早 
些,所有关于老话的实际知识都要消失。过去的全部文学都 
要销毁,乔叟、莎士比亚、密尔顿、拜伦——他们只存在于 
新话的版本中,不只改成了不同的东西,而且改成了同他们 
原来相反的东西。甚至党的书籍也要改变。甚至口号也要改 
变。自由的概念也被取消了,你怎么还能叫‘自由即奴役’的 
口号? 届时整个思想气氛就要不同了。事实上,将来不会再 
有象我们今天所了解的那种思想。正统的意思是不想——不 
需要想。正统即没有意识。” 
    温斯顿突然相信,总有一天,赛麦要化为乌有。他太聪 
明了。他看得太清楚了,说得太直率了。党不喜欢这样的 
人。有一天他会失踪。这个结果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温斯顿吃完了面包和干酪。他坐在椅中略为侧过身子去 
喝他的那缸咖啡。坐在他左边桌子的那个嗓子刺耳的人仍 
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一个青年女人大概是他的秘书,背对 
着温斯顿坐在那里听他说话,对他说的一切话似乎都表示很 
赞成。温斯顿不时地听到一两句这样的话:“你说得真对,我 
完全(so)同意你,”这是个年轻但有些愚蠢的女人嗓子。但是另外 
那个人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即使那姑娘插话的时候, 
也仍在喋喋不休。温斯顿认识那个人的脸,但是他只知道他在 
小说司据有一个重要的职位。他年约三十,喉头发达,嘴皮 
灵活。他的脑袋向后仰一些,由于他坐着的角度,他的眼镜 
有反光,使温斯顿只看见两片玻璃,而看不见眼睛。使人感 
到有些受不了的是,从他嘴里滔滔不绝地发出来的声音中, 
几乎连一个宇也听不清楚。温斯顿只听到过一句话——“完 
全彻底消灭果尔德施坦因主义”——这话说得很快,好象铸 
成一行的铅字一样,完整一块。别的就完全是呱呱呱的噪声 
了。但是,你虽然听不清那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你还是可 
以毫无疑问地了解他说的话的一般内容。他可能是在谴责果 
尔德施坦因,要求对思想犯和破坏分子采取更加严厉的措 
施。他也可能是在谴责欧亚国军队的暴行,“他也可能在歌颂 
老大哥或者马拉巴前线的英雄——这都没有什么不同.不论 
他说的是什么,你可以肯定,每一句话都是纯粹正统的,纯 
粹英社的。温斯顿看着那张没有眼睛的脸上的嘴巴忙个不停 
在一张一合,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不是一个真正的 
人,而是一种假人。说话的不是那个人的脑子,而是他的喉 
头。说出来的东西虽然是用词儿组成的,但不是真正的话, 
而是在无意识状态中发出来的闹声,象鸭子呱呱叫一样。 
    赛麦这时沉默了一会,他拿着汤匙在桌上一摊稀糊糊中 
划来划去。另一张桌子上的那个人继续飞快地在哇哇说着, 
尽管室内喧哗,还是可以听见。 
    “新话中有一个词儿,”赛麦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 
道,叫鸭话(duckspeak),就是象鸭子那样呱呱叫。这种词儿很有意思, 
它有两个相反的含意。用在对方,这是骂人的;用在你同意 
的人身上,这是称赞。” 
    毫无疑问,赛麦是要化为乌有的。温斯顿又想。他这么 
想时心中不免感到有些悲哀,尽管他明知赛麦瞧不起他,有点 
不喜欢他,而且完全有可能,只要他认为有理由,就会揭发他 
是个思想犯。反正,赛麦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究竟什么地方 
不对头,他也说不上来。赛麦有着他所缺少的一些什么东西: 
谨慎、超脱、一种可以免于患难的愚蠢。你不能说他是不正 
统的。他相信英社的原则,他尊敬老大哥,他欢庆胜利,他 
憎恨异端,不仅出于真心诚意,而且有着一种按捺不住的热 
情,了解最新的情况,而这是普通党员所得不到的。但是他 
身上总是有着一种靠不住的样子。他总是说一些最好不说为 
妙的话,他读书太多,又常常光顾栗树咖啡馆,那是画家和 
音乐家聚会的地方。并没有法律,哪怕是不成文的法律,禁 
止你光顾栗树咖啡馆,但是去那个地方还是有点危险的。一 
些遭到谴责的党的创始领导人在最后被清洗之前常去那 
个地方。据说,果尔德施坦因本人也曾经去过那里,那是好 
几年,好几十年以前的事了。赛麦的下场是不难预见的。但 
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赛麦发觉他的——温斯顿的——隐藏 
的思想,那怕只有三秒钟,他也会马上向思想警察告发的。 
不过,别人也会一样,但是赛麦尤其会如此。光有热情还不 
够。正统思想就是没有意识。 
    赛麦抬起头来。“派逊斯来了,”他说。 
    他的话声中似乎有这样的意思:“那个可恶的大傻瓜。”派 
逊斯是温斯顿在胜利大厦的邻居,他真的穿过屋子过来了。 
他是个胖乎乎的中等身材的人,淡黄的头发,青蛙一样的 
脸。他年才三十五岁,脖子上和腰围上就长出一圈圈的肥肉 
来了,但是他的动作仍很敏捷、孩子气。他的整个外表象个 
发育过早的小男孩,以致他虽然穿着制服,你仍然不由得觉 
得他象穿着少年侦察队的蓝短裤、灰衬衫、红领巾一样。你 
一闭起眼睛来想他,脑海里就出现胖乎乎的膝盖和卷起袖子 
的又短又粗的胳膊。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只要一有机会,比 
如集体远足或者其他体育活动时,他就总穿上短裤。他愉快 
地叫着“哈罗,哈罗!”向他们两人打招呼,在桌边坐了下来, 
马上带来一股强烈的汗臭。他的红红的脸上尽是挂着汗珠, 
他出汗的本领特别。在邻里活动中心站,你一看到球拍是湿 
的,就可以知道刚才他打过乒乓球。赛麦拿出一张纸来,上 
面有一长列的字,他拿着一支墨水铅笔在看着。 
    “你瞧他吃饭的时候也在工作,”派逊斯推一推温斯顿 
说。“工作积极,嗳? 伙计,你看的是什么? 对我这样一个 
粗人大概太高深了。史密斯,伙计,我告诉你为什么到处找 
你。你忘记向我缴款了。” 
    “什么款? ”温斯顿问,一边自动地去掏钱。每人的工资 
约有四分之一得留起来付各种各样的志愿捐献,名目之多, 
使你很难记清。 
    “仇恨周的捐献。你知道——按住房分片的。我是 
咱们这一片的会计。咱们正在作出最大的努力——要做出成 
绩来。我告诉你,如果胜利大厦挂出来的旗帜不是咱们那条 
街上最多的,那可不是我的过错。你答应给我两块钱。” 
    温斯顿找到了两张折皱油污的钞票交给派逊斯,派逊斯 
用文盲的整齐宇体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还有,伙计,”他说,“我听说我的那个小叫化于昨天 
用弹弓打了你。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我对他说,要是他 
再那样我就要把弹弓收起来。” 
    “我想他大概是因为不能去看吊死人而有点不高兴,”温 
斯顿说。 
    “啊,是啊——我要说的就是,这表示他动机是好的, 
是不是? 他们两个都是淘气的小叫化子,但是说到态度积 
极,那就甭提了。整天想的就是少年侦察队和打仗。你知道 
上星期六我的小女儿到伯克姆斯坦德去远足时干了什么吗? 
她让另外两个女孩子同她一起偷偷地离开了队伍跟踪一个可 
疑的人整整一个下午!她们一直跟着他两个小时,穿过树 
林,到了阿默夏姆后,就把他交给了巡逻队。” 
    “她们为什么这样? ”温斯顿有点吃惊地问。派逊斯继续 
得意洋洋地说: 
    “我的孩子肯定他是敌人的特务——比方说,可能是跳 
伞空降的。但是关健在这里,伙计。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引起 
她对他的怀疑的吗? 她发现他穿的鞋子狠奇怪——她说她从 
来没有看见过别人穿过这样的鞋子。因此很可能他是个外国 
人。七岁孩子,怪聪明的,是不是?” 
    “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温斯顿问。 
    “哦,这个,我当然说不上来。不过,我是不会感到奇 
怪的,要是——”派逊斯做了一个步枪瞄准的姿态,嘴里咔 
嚓一声。 
    “好啊,”赛麦心不在焉地说,仍在看他那小纸条,头也 
不抬。 
    “当然我们不能麻痹大意,”温斯顿按照应尽的本分表示 
同意。 
    “我的意思是,现在正在打仗呀,”派逊斯说。 
    好象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们脑袋上方的电幕发出了一 
阵喇叭声。不过这次不是宣布军事胜利,只是富裕部的一个 
公告。 
    “同志好!”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兴奋地说。“同志们请注 
意!我们有个好消息向大家报告。我们赢得了生产战线上的 
胜利!到现在为止各类消费品产量的数字说明,在过去一年 
中,生活水平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以上。今天上午大洋国全国 
都举行了自发的游行,工人们走出了工厂、办公室,高举旗 
帜,在街头游行,对老大哥的英明领导为他们带来的幸福新 
生活表示感谢。根据已完成的统计,一部分数字如下。食 
品——” 
    “我们的幸福新生活”一词出现了好几次。这是富裕部最 
近爱用的话。派逊斯的注意力被喇叭声吸引住了以后,脸上 
就带着一种一本正经的呆相,一种受到启迪时的乏味神情, 
坐在那里听着。他跟不上具体数字,不过他明白,这些数字 
反正是应该使人感到满意的。他掏出一根肮脏的大烟斗,里 
面已经装了一半烧黑了的烟草。烟草定量供应一星期只有一 
百克,要装满烟斗很少可能。温斯顿在吸胜利牌香烟,他小 
心地横着拿在手里。下一份定量供应要到明天才能买,而他 
只剩下四支烟了。这时他不去听远处的闹声,专心听电幕上 
发出的声音。看来,甚至有人游行感谢老大哥把巧克力的定 
量提高到一星期二十克。他心里想,昨天还刚刚宣布定量要 
减低(reduced)到一星期二十克。相隔才二十四小时,难道他们就能够 
忘掉了吗:是啊,他们硬是忘掉了。派逊斯就是很容易忘掉 
的,因为他象牲口一样愚蠢。旁边那张桌子上的那个没有眼 
睛的人也狂热地、热情地忘掉了,因为他热切地希望要把胆 
敢表示上星期定量是三十克的人都揭发出来,化为乌有。赛 
麦也忘掉了,不过他比较复杂,需要双重思想。那么只有(alone)他 
一个人才保持记忆吗? 
    电幕上继续不断地播送神话般的数字。同去年相比,食 
物、衣服、房屋、家俱、铁锅、燃料、轮船、直升飞机、书 
籍、婴孩的产量都增加了——除了疾病、犯罪、发疯以外, 
什么都增加了。逐年逐月,每时每刻,不论什么人,什么东 
西都在迅速前进。象赛麦原来在做的那样,温斯顿拿起汤 
匙,蘸着桌子上的那一摊灰色的粘糊糊,画了一道长线,构 
成一个图案。他不快地沉思着物质生活的各个方面。一直是 
这样的吗? 他的饭一直是这个味道? 他环顾食堂四周,一间 
天花板很低、挤得满满的屋子,由于数不清的人体接触,墙 
头发黑;破旧的铁桌铁椅挨得很近,你坐下来就碰到别人的 
手肘;汤匙弯曲,铁盘凹凸,白缸子都很祖糙;所有东西的 
表面都油腻腻的,每一条缝道里都积满尘垢;到处都弥漫着 
一股劣质杜松子酒、劣质咖啡、涮锅水似的炖菜和脏衣服混 
合起来的气味。在你的肚子里,在你的肌肤里,总发出一种 
无声的抗议,一种你被骗掉了有权利享受的东西的感觉。不 
错,他从来记不起还有过什么东西与现在大不相同。凡是他 
能够确切记得起来的,不论什么时候,总是没有够吃的东西, 
袜子和内衣裤总是有破洞的,家俱总是破旧不堪的,房间里 
的暖气总是烧得不暖的,地铁总是拥挤的,房子总是东倒西 
歪的,面包总是深色的,茶总是喝不到,咖啡总是有股脏水 
味,香烟总是不够抽——除了人造杜松子酒以外,没有东西 
是又便宜又多的。虽然这样的情况必然随着你的体格衰老而 
越来越恶劣,但是,如果你因为生活艰苦、污秽肮脏、 
物质匮乏而感到不快,为没完没了的寒冬、破烂的袜子、停 
开的电梯、寒冷的自来水、粗糙的肥皂、自己会掉烟丝的香 
烟、有股奇怪的难吃味道的食物而感到不快,这岂不是说 
明,这样的情况不是(not)事物的天然规律? 除非你有一种古老的 
回忆,记得以前事情不是这样的,否则的话,你为什么要觉 
得这是不可忍受的呢?  
    他再一次环顾了食堂的四周。几乎每个人都很丑陋,即 
使穿的不是蓝制服,也仍旧会是丑陋的。在房间的那一头, 
有一个个子矮小、奇怪得象个小甲壳虫一样的人,独自坐在 
一张桌子旁边喝咖啡,他的小眼睛东张西望,充满怀疑。温 
斯顿想,如果你不看一下周围,你就会很容易相信,党所树 
立的模范体格——魁梧高大的小伙子和胸脯高耸的姑娘,金 
黄的头发,健康的肤色,生气勃勃,无忧无虑——是存在 
的,甚至是占多数。实际上,从他所了解的来看,一号空 
降场大多数人是矮小难看的。很难理解,各部竟尽是那种甲 
壳虫一样的人:又矮又小,没有到年纪就长胖了,四肢短 
小,忙忙碌碌,动作敏捷,胖胖的没有表情的脸上,眼睛又 
细又小。在党的统治下似乎这一类型的人繁殖得最快。 
    富裕部的公告结束时又是一阵喇叭声,接着是很轻声的 
音乐。派逊斯在一连串数字的刺激下稀里糊涂地感到有些兴 
奋,从嘴上拿开烟斗。 
    “富裕部今年工作做得不坏,”他赞赏地摇一摇头。“我 
说,史密斯伙计,你有没有刀片能给我用一用? ” 
    “一片也没有,”温斯顿说。“我自己六个星期以来一直 
在用这一片。” 
    “啊,那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一下,伙计。” 
    “对不起,”温斯顿说。 
    隔壁桌上那个呱呱叫的声音由于富裕部的公告而暂时停 
了一会,如今又恢复了,象刚才一样大声。温斯顿不知怎么 
突然想起派逊斯太太来,想到了她的稀疏的头发,脸上皱纹 
里的尘垢。两年之内,这些孩子就会向思想警察揭发她。派 
逊斯太太就会化为乌有。赛麦也会化为乌有。温斯顿也会化为 
乌有。奥勃良也会化为乌有。而派逊斯却永远不会化为乌有。 
那个呱呱叫的没有眼睛的家伙不会化为乌有。那些在各部迷 
宫般的走廓里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的小甲壳虫似的人也永远 
不会化为乌有。那个黑发姑娘,那个小说司的姑娘——她也 
永远不会化为乌有。他觉得他凭本能就能知道,谁能生存, 
谁会消灭,尽管究竟靠什么才能生存,则很难说。 
    这时他猛的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原来隔桌的那个姑娘转 
过一半身来在看他。就是那个黑头发姑娘。她斜眼看着他, 
不过眼光盯得很紧,令人奇怪。她的眼光一与他相遇,就转 
了开去。 
    温斯顿的脊梁上开始渗出冷汗。他感到一阵恐慌。这 
几乎很快就过去了,不过留下一种不安的感觉,久久不散。 
她为什么看着他? 她为什么到处跟着他? 遗憾的是,他记不 
得他来食堂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坐在那张桌子边上了,还是 
在以后才来的。但是不管怎样,昨天在举行两分钟仇恨的时 
候,她就坐在他的后面,而这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很可能她 
的真正目的是要窃听他,看他的叫喊是否够起劲。 
    他以前的念头又回来了:也许她不一定是思想警察的 
人员,但是,正是业余的特务最为危险。他不知道她看着他 
有多久了,也许有五分钟,很可能他的面部表情没有完全控 
制起来。在任何公共场所,或者在电幕的视野范围内,让自 
己的思想开小差是很危险的。最容易暴露的往往是你不注意 
的小地方。神经的抽搐,不自觉的发愁脸色,自言自语的 
习惯——凡是显得不正常,显得要想掩饰什么事情,都会使 
你暴露。无论如何,脸上表情不适当(例如在听到胜利公告 
时露出不信的表情)本身就是一桩应予惩罚的罪行。新话里 
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做脸罪。 
    那个姑娘又回过头来看他。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在盯他的 
梢;也许她连续两天挨着他坐只是偶然巧合。他的香烟已经 
熄灭了,他小心地把它放在桌予边上。如果他能使得烟丝不 
掉出来,他可以在下班后再继续抽。很可能,隔桌的那个人 
是思想警察的特务,很可能,他在三天之内要到友爱部的地 
下室里去了,但是香烟屁股却不能浪费。赛麦已经把他的那 
张纸条叠了起来,放在口袋里。派逊斯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没有告诉过你,伙计,”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烟斗,“那 
一次我的两个小叫化子把一个市场上的老太婆的裙子烧了起 
来,因为他们看到她用老大哥的画像包香肠,偷偷地跟在她 
背后,用一盒火柴放火烧她的裙子。我想把她烧得够厉害的。 
那两个小叫化子,嗳? 可是积极得要命。这是他们现在在少 
年侦察队受到的第一流训练,甚至比我小时候还好。你知道 
他们给他们的最新配备是什么? 插在钥匙孔里偷听的耳机! 
我的小姑娘那天晚上带回来一个,插在我们起居室的门上, 
说听到的声音比直接从钥匙孔听到的大一倍。不过,当然 
罗,这不过是一种玩具。不过,这个主意倒不错,对不对? ” 
    这时电幕上的哨子一声尖叫。这是回去上班的信号。三 
个人都站了起来跟着大家去挤电梯,温斯顿香烟里剩下的烟 
丝都掉了下来。 
--
:-) Helix@163.NET                                                    85958F57
:-( Helix@KALI.COM.CN                                                208CE12C
                                        简  爱                       CB384F06
                                                                     CC60E9F4
                           你-为-什-么-把-心-给-挖-走-了~~~ ?        54319BC9
                                                                     7EA2D22F

※ 来源:·饮水思源站 bbs.sjtu.edu.cn·[FROM: 202.120.5.220]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bingyang.bbs@bbs.sjt]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7.82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