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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1984 第二部 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6 13:53:02 1999), 转信
“这里我们可以再来一次。”裘莉亚说。“随便哪个地方只
用两次还是安全的。不过当然,在一两个月之内却不能用。”
她一醒来,神情就不同了。她又变得动作干净利落起
来。她穿上了衣服,腰上系起了猩红的腰带,开始安排回去
的行程。把这种事情交她去办,似乎很自然。她显然在实际
生活方面很有办法,而这正是温斯顿所欠缺的。而且她对伦
敦周围的乡间十分熟悉,了若指掌,这是她从无数次集体郊
游中积累起来的知识。她给他安排的路线与他来的路线大不
相同,要他到另外一个车站去伦敦。她说,“千万不要走同
一条路线回家,”好象是阐明一条重要的原理似的。她先走,
温斯顿等半小时以后才在她后面走。
她还说了一个地方,他们可以在四天以后下班时在那里
相会。那是一条比较穷苦住宅区的街道,那里有一个露天市
场,一般都很拥挤喧闹。她将在那里的货摊之间徘徊,假装
是寻找鞋带或者线团。如果她认为平安无事,她见他走近就
擤鼻子;否则他就得装着不认识走过去。但是如果运气好,
他们就可以在人群中间太平无事地说上一刻钟的话,安排下
一次的约会。
“现在我得走了,”一等到他记住了她的吩咐,她就说
道。“我得在十九点三十分回去。我要为少年反性同盟尽两
小时的义务,发传单等等的事情,你说可恶不可恶? 给我梳
一下头发好不好? 头发里有树叶吗? 肯定没有? 那么再见,
亲爱的,再见!”
她投在他怀里,狠狠地吻他,一会儿后她就推开幼树,
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中了。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姓什么,
往在哪里。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他们不可能在室内相会,
或者交换什么信件。
后来他们一直没有再到树林中那块空地里去过。五月份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真的作了爱。那是在裘莉亚告诉他的另外
一个隐蔽的地方,在三十年前曾经有颗原子弹掉在那里的几
乎成了一片荒野的所在,有一个炸毁的教堂,那地方就在教
堂的钟楼里。只要你能走到那里,那个地方很不错,但是要
到那里却很危险。其余的时间,他们只能在街上相会,每次
都换地方,每次都从来没有超过半小时。在街上,一般是能
够说些话的。他们在人头济济的人行道上慢慢走,一前一
后,从来不互相看一眼,却能奇怪地进行时断时续的谈话,
就象灯塔一亮一灭一样,如果看到有穿党员制服的人定近或
者附近出现一个电幕,就突然哑声不言,几分钟以后又把刚
才说的半句话继续说下去,但是到了约定分手的地方又突然
中断,到了第二天晚上又没头没脑地继续下去。裘莉亚似乎
很习惯于这种谈话方式,她称为“分期谈话”。她说话不动嘴
皮,技巧娴熟,令人惊奇。他们每天晚上见面,几乎快有
一个月,在这过程中,他们只有一次做到了亲个吻。那是他
们在一条横街上不言不语地走着的时候(裘莉亚一离开大街
就从来不说话),突然响起一声震耳的轰鸣,地面震动,空
中一片乌黑,温斯顿跌到在地,又痛又怕。一定是附近掉了
一个火箭。突然之间他发现裘莉亚的脸就近在几厘米旁边,
面无血色,象白粉一样。甚至她的嘴唇也发白。她已经死
了! 他把她搂过来,却发现自己吻的是个活人的温暖的脸。
但是他的嘴唇接触到一种粉末状的东西。原来两人的脸上尽
是厚厚的一层灰泥。
也有一些晚上,他们到了约好的地方,却不得不连招呼
也不打就走开了,因为正好街角有个巡逻队过来,或者头顶
上有直升飞机巡逻。即使不那么危险,要找时间相会也很困
难。因为温斯顿一周工作六十小时,裘莉亚的工作时间更
长,他们倒休的日子因工作忙闲而异,并不经常吻合,反正
裘莉亚从来没有一个晚上是完全有空的。她花了不少时间参
加听报告和游行,为少年反性同盟散发传单,为仇恨周做旗
帜,为节约运动募捐,以及诸如此类的活动。她说这样做有
好处;这是一种伪装。小地方你如果守规矩,大地方你就能
打破规矩。她甚至说服温斯顿参加那些热心的党员都尽义务
参加的加班军火生产,这样又牺牲了他的一个晚上的时间。
因此每星期有一个晚上,温斯顿就得化四个小时干令人厌倦
的工作,在一个灯光暗淡的透风的车间里,在电幕音乐和锤
子敲打的单调声中,把小零件旋在一起,这大概是炸弹的
导管。
他们在教堂的钟楼相会时,若断若续的谈话所遗留的空
隙就填满了。那是个炎热的下午。钟楼上那间四方的小房子
里空气闷热停滞,有股强烈的鸽屎味。他们坐在尘土很厚、
嫩枝遍地的地板上谈了好几小时的话,过一会儿两人之中就
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到窗缝里去了望一眼,看有没有人走近。
裘莉亚二十六岁,同其他三十个姑娘一起住在一个宿舍
里(“总是生活在女人臭里!我真恨女人!”她补充说。)不出
他的所料,她在小说司管小说写作器。她很喜欢她的工作,
这主要是管理维修一台功率很大但很不易伺候的电机。她并
不“聪明”,但是喜欢动手,搞机器就感到自在。她能够介绍
给你怎样创作一部小说的全部过程,从计划委员会发出的总
指示到改写小组的最后润饰。但是她对成品没有兴趣。她
说,她“不怎么喜欢读书”。书本只不过是要生产的商品,就
象果酱或鞋带一样。
她对六十年代早期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什么了,她所认识
的人中,唯一经常谈到革命前日子的人是她八岁时不再见到
的爷爷。她上学时是曲棍球队队长,连续两年获得体操
奖杯,当过少年侦察队的小队长,青年团支部书记,最后参
加了少年反性同盟。她得到的鉴定一直很出色。她甚至被送
到小说司里的色情文学处工作,这是某人名声可靠的毫无置
疑的标志,因为该处的工作就是为无产者生产廉价的色情文
学。据她说,在里面的工作人员称它为垃圾场。她在那里工
作了一年,协助生产象《最佳故事选》或《女学校的一夜》等密
封寄发的书籍,无产者青少年偷偷摸摸地买去消遣,象买禁
书一样。
“这些书写些什么?”温斯顿好奇地问。
“哦,完全是胡说八道。实际上都很无聊。他们一共只
有六种情节,互相抄来抄去。当然我只是在管万花筒。我从来
没有参加过改写组。要我动笔可不行,亲爱的——水平不够。”
他惊异地获悉,除了头头以外,色情文学处的工作人员
全是姑娘。他们所根据的理论是,男人的性本能比女人不易
控制,因此更有可能遭到他们自己所制造的淫诲作品的腐蚀。
“他们甚至不要已婚的女人到那里去工作,”她还说。“一
般总认为姑娘都很纯洁。这里却有一个不是那样。”
她第一次同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对象是个
六十岁的党员,他后来怕遭到逮捕便自杀了。“他干得很干
净,”袭莉亚说。“否则,他一招供,他们就会知道我的名字。”
从此以后,她又有过好几起。在她看来,生活很简单。你想
快快活活过日子,“他们”——指的是党——都不让你快活,
你就尽量打破它的规矩。她似乎认为,“他们”要剥夺你的快
活,就象你要避免被逮住一样,是很自然的事。她憎恨党,
而且用很粗的话这么说,但是她对党却没有一般的批评。对
于党的理论,除非触及她的生活,她一概没有兴趣。他注意
到,她从来不用新话,只有一两句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流行的
除外。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兄弟会,不相信有这个组织的存
在。任何有组织的反叛党的尝试都注定要失败的,因此她认
为都是愚蠢之极。聪明人该做的事是打破它的规矩而不危及
你的生命。他隐隐地想,在年轻一代中间不知有多少象她那
样的人。这一代人是在革命后的世界中长大的,不知有别的
世界,把党视为万世不易的东西,就象头上的天空一样,对
它的权威绝不反抗,只是千方百计加以回避,就象兔子躲开
猎狗一样,
他们没有谈到结婚的可能性。这事太渺茫了,连想也不
值一想。即使能有办法除掉温斯顿的妻子凯瑟琳,也没有一
个委员会会批准这样一桩婚事。即使做白日梦,也是没有希
望的。
“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的妻子? ”裘莉亚问。
“她是——你知道新话中有个词儿叫‘思想好’的吗? 那
是说天生的正经派,根本不可能有坏思想的念头。”
“我不知道这个词儿,不过我知道那号人,太知道了。”
他就把他婚后生活情况告诉她,奇怪的是,她似乎早已
知道了其中的主要环节。她好象亲眼看到过或者亲身经历过
的一样,向他一一描述他一碰到凯瑟琳,凯瑟琳的身体就僵
硬起来,即使她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她似乎仍在使劲推
开他。同裘莉亚在一起,他觉得谈到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感到
困难,反正凯瑟琳早已不再是一种痛苦的记忆,而成了一种
可厌的记忆了。
“要不是为了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忍受的,”他说。接着
他把凯瑟琳每星期一次在同一天的晚上迫着他象办例行公事
似地干那件事的情况告诉她。“她不愿干这件事,但又没有
什么东西能使她不这么干。她曾经把它叫做——你猜也猜
不到。”
“咱们对党的义务,”裘莉亚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 ”
“亲爱的,我也上过学。在学校里对十六岁以上的姑娘
每个月有一次性教育讲座。在青年团里也有。他们长年累月
地这样向你灌输。在许多人身上大概生了效。但是,当然,
谁也说不准;人人都是伪君子。”
她开始在这个题目上发挥起来。在裘莉亚身上,一切的
事情都要推溯到她自己在性方面的强烈意识。不论在什么情
况下,一触及到这个问题,她就显得特别敏锐。不象温斯
顿,她了解党在性方面搞禁欲主义的内在原因。这只是因为
性本能创造了它自己的天地,非党所能控制,因此必须尽
可能加以摧毁。尤其重要的是,性生活的剥夺能够造成歇斯
底里,而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可以把它转化为战争狂热
和领袖崇拜。她是这么说的:
“你作爱的时候,你就用去了你的精力;事后你感到愉快,
天塌下来也不顾。他们不能让你感到这样。他们要你永远充
满精力。什么游行,欢呼,挥舞旗帜,都只不过是变了质、发
了酸的性欲。要是你内心感到快活,那么你有什么必要为老
大哥、三年计划、两分钟仇恨等等他们这一套名堂感到兴奋? ”
他想,这话说得有理,在禁欲和政治上的正统性之间,
确有一种直接的紧密的关系。因为,除了抑制某种强烈的本
能,把它用来作为推动力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把党
在党员身上所要求的恐惧、仇恨、盲目信仰保持在一定的水
平呢? 性的冲动,对党是危险的,党就加以利用。他们对人
们要想做父母的本能,也耍弄了同样的手段。要废除家庭是
实际做不到的,相反,还鼓励大家要钟爱自己的子女,这种
爱护几乎是一种极其老式的方式。另外一方面,却有计划地
教子女反对父母,教他们侦察他们的言行,密告他们的偏离
正统的倾向。家庭实际上成了思想警察的扩大,用这种方法
可以用同你十分接近的人做告密者,日日夜夜地监视着你。
他又突然想到了凯瑟琳。凯瑟琳太愚蠢,没有识破他的
见解的不合正统,要不然的话,早就会向思想警察揭发他了。
但在这当儿使他想起它来的还是由于下午空气的闷热,使他
额上冒了汗。他就开始向袭莉亚说到十一年前也是在一个炎
热的夏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或者不如说所没有能够发生的事。
那是在他们婚后三、四个月的时候。他们到肯特去集体
远足迷了路。他们掉在大队的后面只不过几分钟,不过拐错
了一个弯,到了一个以前的白垩土矿场的边缘上,悬崖有十
公尺到二十公尺深,底下尽是大石块。附近没有人可以问
路。凯瑟琳一发现迷了路就十分不安起来。离开吵吵嚷嚷的
远足伙伴哪怕只有一会儿,也使她感到做了错事。她要顺着
原路走回去,朝别的方向去寻找别人。但是这时温斯顿看到
他们脚下悬崖的石缝里长着几簇黄莲花。其中一簇有品红和
橘红两种颜色,显然出于同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因此他把凯瑟琳叫过来看。
“瞧,凯瑟琳!瞧这几朵花。靠近矿底的那一簇。你瞧
清楚了没有,是两种颜色? ”
她本来已经转了身要走了,这时勉强回来看了一眼。她
甚至在悬崖上伸出脖子去看他指的地方。他站在她后面不
远,把手扶着她的腰。这时他忽然想到附近没有一个人影,
只有他们两个,连树叶也纹丝不动,更没有一声鸟语。在这
样一个地方,装有窃听器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即使有,也只
能录到声音。这时是下午最热最困的时候。阳光向他们直
晒,他的脸上流下了汗珠。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不推她一把? ”裘莉亚说。“换了我就会推的。”
“是的,你会推的。要是换了现在的我,我也会推的。
也许——不过我说不好。”
“你后悔没有推吗? ”
“是的,可以说我后悔没有推。”
他们并排坐在尘土厚积的地板上。他把她拉得近一些。
她的脑袋偎在他的肩上,她头发上的香气盖过了鸽子屎臭。
他想,她很年轻,对生活仍有企望,她不懂得,把一个碍事
朋人推下悬崖去不解决任何问题,
“实际上不会有什么不同,”他说。
“那么你为什么后悔没有推呢? ”
“那只是因为我赞成积极的事情,不赞成消极的事情。
在我们参加的这场比赛里,我们是无法取胜的。只不过有几
种失败比别几种失败好一些,就此而已。”
他感到她的肩膀因为不同意而动了一下。他说这种话
时,她总是不同意的。她不能接受个人总要失败乃是自然规
律的看法。她在一定程度上也认识到,她本人命运已经注定,
思想警察迟早就要逮住她,杀死她,但是她的心里又认为,
仍有可能构筑一个秘密的天地,按你的意愿生活。你所需要
的不过是运气,狡猾、大胆。她不懂得,世界上没有幸福这
回事儿,唯一的胜利在于你死了很久以后的遥远的将来,而
从你向党宣战开始,最好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我们是死者,”他说。
“我们还没有死,”裘莉亚具体地说。
“肉体上还没有死。六个月,一年——五年。这是可以
想象的。我害怕死。你年青,所以大概比我还害怕死。显
然,我们要尽量把死推迟。但是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人仍保
持人性,死与生是一回事。”
“哦,胡说八道!你愿意同谁睡觉,同我还是同一具骷
髅? 你不喜欢活着吗? 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吗:这是我,这是
我的手,这是我的腿,我是真实的,实在的,活着的!你不
喜欢吗? ”
她转过身来把胸脯压着他。隔着制服,他感到她的乳
房,丰满而结实。她的身体好象把青春和活力灌注到了他的
身上。
“是啊,我喜欢这个,”他说。
“那末不要再说死了。现在听我说,亲爱的,我们得安排
下次的约会。我们也可以回到树林中的那个地方去,因为我
们已经长久没有去那里了。但是这次你一定得走另外一条
路。我已经计划好了。你搭火车——你瞧,我给你画出来。”
她以她特有的实际作风,把一些尘土扫在一起,用鸽子
窝里的一根小树枝,开始在地上画出一张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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