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world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SFworld
标 题: 1984 第二部 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6 13:59:55 1999), 转信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种睡了很久的感觉,但是看一眼那
台老式的座钟,却还只有二十点三十分。他躺着又打了一个
盹;接着下面院子里又传来了听惯了的深沉的歌声:
这不过是个没有希望的痴想,
它消失得象春日一样快,
但是一顾一盼,片言只语,
却引起了梦幻,偷走了我的心!
这喋喋不休的歌曲盛行不衰,到处都仍可听到,寿命比
《仇恨歌》还长。裘莉亚给歌声吵醒,舒服地伸个懒腰,起
了床。
“我饿了,”她说,“我们再做一些咖啡。他妈的!炉子
灭了,水也冰凉。”她提起炉子,摇了一摇,“没有煤油了。”
“我们可以向老却林顿要一些吧。”
“奇怪得很,我原来是装满的。我得穿起衣服来,”她又
说,“好象比刚才冷了一些。”
温斯顿也起了床,穿好衣服。那不知疲倦的声音又唱了
起来:
他们说时间能始愈一切创伤,
他们说你总可以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这些年的笑容和眼泪
却仍使我心里感到无限悲伤!
他一边束好工作服的腰带,一边走到窗户边上。太阳已
经沉到房后去了,院子里不再照射到阳光。地上的石板很
湿,好象刚刚冲洗过似的,他觉得天空也好象刚刚冲洗过似
的,从屋顶烟囱之间望去,一片碧蓝。那个女人不知疲倦地
来回走着,一会儿放声歌唱,一会儿又默不出声,没完没了
地晾着尿布。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靠洗衣为生,还是仅仅给
二、三十个孙儿女作牛马? 裘莉亚走到他身边来,他们站在
一起有些入迷地看着下面那个壮实的人影。他看着那个女人
的典型姿态,粗壮的胳臂举了起来往绳子上晾衣服,鼓着肥
大的母马似的屁股,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很美丽。他以前从来
没有想到,一个五十岁妇女的身体由于养儿育女而膨胀到异
乎寻常的肥大,后来又由于辛劳过度而粗糙起来,象个熟透
了的萝卜,居然还可能是美丽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如此,
而且,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壮实的、没有轮廓的身躯
象一块大理石一般,那粗糙发红的皮肤与一个姑娘的身体之
间的关系正如玫瑰的果实同玫瑰的关系一样。为什么果实要
比花朵低一等呢?
“她很美,”他低声说。
“她的屁股足足有一公尺宽,”裘莉亚说。
“那就是她美的地方,”温斯顿说。
他把裘莉亚的柔软的细腰很轻易地搂在胳膊里。她的身
体从臀部到膝部都贴着他的身体。但是他们两人的身体却不
能生儿育女。这是他们永远不能做的一件事。他们只有靠用
嘴巴才能把他们头脑中的秘密传来传去。但是下面那个女人
没有头脑,她只有强壮的胳膊、热情的心肠和多产的肚皮。
他心里想她不知生过了多少子女。很可能有十五个。她曾经
有过一次象野玫瑰一样鲜花怒放的时候,大概一年左右,接
着就突然象受了精的果实一样膨胀起来,越来越硬,越红,
越粗,此后她的一生就是洗衣服、擦地板、补袜子、烧饭,
这样打扫缝补,先是为子女,后是为孙儿,没完没了,持续
不断,整整干了三十年,到了最后,还在歌唱。他对她感到
一种神秘的崇敬,这种感情同屋顶烟囱后面一望无际的碧蓝
的晴空景色有些掺杂在一起。奇怪的是对每个人来说,天
空都是一样的天空,不论是欧亚国,还是东亚国,还是在这
里。天空下面的人基本上也是一样的人——全世界到处都是
一样,几亿,几十亿的人,都不知彼此的存在,被仇恨和谎
言的高墙隔开,但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人——这些人从来不知
道怎样思想,但是他们的心里,肚子里,肌肉里却积累着有
朝一日会推翻整个世界的力量。如果有希望,希望在无产者
中间! 他不用读到那本书的结尾,就知道这一定是果尔德施
坦因的最后一句话。未来属于无产者。他是不是能够确实知
道,当无产者胜利的日子来到的时候,对他温斯顿·史密斯
来说,他们建立起来的世界会不会象党的世界那样格格不入
呢? 是的,他能够,因为至少这个世界会是一个神志清醒的
世界。凡是有平等的地方,就有神志清醒。迟早这样的事会
发生:力量会变成意识。无产者是不朽的,你只要看一眼院
子里那个刚强的身影,就不会有什么疑问。他们的觉醒终有
一天会来到。可能要等一千年,但是在这以前,他们尽管条
件不利,仍旧能保持生命,就象飞鸟一样,把党所没有的和
不能扼杀的生命力通过肉体,代代相传。
“你记得吗,”他问道,“那第一天在树林边上向我们歌
唱的鸫乌? ”
“它没有向我们歌唱,”裘莉亚说,“它是在为自己歌唱。
其实那也不是,它就是在歌唱罢了。”
鸟儿歌唱,无产者歌唱,但党却不歌唱。在全世界各
地,在伦敦和纽约,在非洲和巴西,在边界以外神秘的禁
地,在巴黎和柏林的街道,在广袤无垠的俄罗斯平原的村
庄,在中国和日本的市场——到处都站立着那个结实的不可
打垮的身影,因干辛劳工作和生儿育女而发了胖,从生下来
到死亡都一直劳碌不停,但是仍在歌唱。就是从她们这些强
壮的肚皮里,有一天总会生产出一种有自觉的人类。你是死
者;未来是他们的。但是如果你能象他们保持身体的生命一
样保持头脑的生命,把二加二等于四的秘密学说代代相传,
你也可以分享他们的未来。
“我们是死者,”他说。
“我们是死者,”裘莉亚乖乖地附和说。
“你们是死者,”他们背后一个冷酷的声音说。
他们猛地跳了开来。温斯顿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变成了冰
块。他可以看到裘莉亚眼里的瞳孔四周发白。她的脸色蜡
黄。面颊上的胭脂特别醒目,好象与下面的皮肤没有关系。
“你们是死者,”冷酷的声音又说。
“是在画片后面,”裘莉亚轻轻说。
“是在画片后面,”那声音说。“你们站在原地,没听到
命令不许动。”
这开始了,这终于开始了!他们除了站在那里互相看着
以外什么办法也没有。赶快逃命,趁现在还来得及逃出屋子
去——他们没有想到这些。要想不听从墙上发出来的声音,
是不可想象的。接着一声咔嚓,好象打开了锁,又象是掉下
了一块玻璃。画片掉到了地上,原来挂画片的地方露出了一
个电幕。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我们了,”裘莉亚说。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你们了,”那声音说。“站到屋子中
间来。背靠背站着。把双手握在脑袋后面。互相不许接触。”
他们没有接触,但他觉得他可以感到裘莉亚的身子在哆
嗦,也许这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身子在哆嗦。他咬紧牙关才使自
己的牙齿不上下打颤,但他控制不了双膝。下面屋子里里外外
传来一阵皮靴声。院子里似乎尽是人。有什么东西拖过石板
地。那女人的歌声突然中断了。有一阵什么东西滚过的声
音,好象洗衣盆给推过了院子,接着是愤怒的喊声,最后是
痛苦的尖叫。
“屋子被包围了,”温斯顿说。
“屋子被包围了,”那声音说。
他听见裘莉亚咬紧牙关。“我想我们可以告别了,”她说。
“你们可以告别了,”那声音说。接着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完
全不同的声音,是一个有教养的人的文雅声音,温斯顿觉得
以前曾经听到过:“另外,趁我们还没有离开话题,这里是一
根蜡烛照你上床,这里是一把斧子砍你的脑袋!”
温斯顿背后的床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上面。有一张
扶梯从窗户中插了进来,打破了窗户。有人爬窗进来。楼梯
上也有一阵皮靴声。屋子里站满了穿着黑制服的强壮汉子,
脚上穿着有铁掌的皮靴,手中拿着橡皮棍。
温斯顿不再打哆嗦了,甚至眼睛也不再转动。只有一件
事情很重要:保持安静不动,不让他们有殴打你的借口!站
在他前面的一个人,下巴象拳击选手一样凶狠,嘴巴细成一
道缝,他把橡皮棍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端量着温斯顿。
温斯顿也看着他。把手放在脑袋后面,你的脸和身体就完全
暴露在外,这种仿佛赤身裸体的感觉,使他几乎不可忍受。
那个汉子伸出白色的舌尖,舔一下应该是嘴唇的地方,接着
就走开了。这时又有一下打破东西的哗啦声。有人从桌上拣
起玻璃镇纸,把它扔到了壁炉石上,打得粉碎。
珊瑚碎片,象蛋糕上的一块糖做的玫瑰蓓蕾一样的小红
粒,滚过了地席。温斯顿想,那么小,总是那么小。他背后
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猛的一声,他的脚踝给狠狠地
踢了一下,使他几乎站不住脚。另外有个人一拳打到裘莉亚
的太阳穴神经丛,使她象折尺一样弯了起来。她在地上滚来滚
去,喘不过气来。温斯顿的脑袋一动也不敢动,但是有时她
的紧张、憋气的脸进入到了他的视野之内。甚至在极端恐惧
中,他也可以感到打在她的身上,痛在自己的身上,不过怎
么痛也不如她喘不过气来那么难受。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剧痛难熬,但是你又无暇顾到,因为最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法
喘过气来。这时有两个大汉一个拉着她的肩膀,于个拉着她
的小腿,把她抬了起来,象个麻袋似的带出了屋子。温斯顿
看到了一眼她的倒过来的脸,面色发黄,皱紧眉头,闭着眼
睛,双颊上仍有一点残余的胭脂,这就是他最后看到她的一
眼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没有人揍他。他的脑海里出现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都是自动出现的,但是完全没有
意思。他想,不知他们逮到了却林顿先生没有。他想,不知
道他们怎样收拾院子里的那个女人的。他发现自己尿憋得
慌,但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两三个小时以前刚刚尿过。他
注意到壁炉架上的座钟已是九点了,那就是说二十一点。但
是光线仍很亮。难道八月里的夜晚,到了二十一点,天还没
有黑? 他想,不知道他和裘莉亚是不是把时间弄错了——睡
了足足一圈时钟,还以为是二十点三十分,实际上已是第二
天早上八点三十分。但是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这并没有意思。
过道里又传来一阵比较轻的脚步声,却林顿先生走进了
屋子。穿黑制服的汉子们的态度马上安静下来。却林顿先生
的外表也与以前有所不同了。他的眼光落到了玻璃镇纸的碎
片上。
“把这些碎片拣起来,”他厉声说。
一个汉子遵命弯腰。伦敦士腔消失了;温斯顿蓦然明白
刚才几分钟以前在电幕上听到的声音是谁的声音了。却林顿
先生仍穿着他的平绒旧上衣,但是他的头发原来几乎全白,
如今却又发黑了。还有他也不再戴眼镜了。他对温斯顿只严
厉地看了一眼,好象是验明他的正身,以后就不再注意他。
他的样子仍可以认得出来,但他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他的
腰板挺直,个子也似乎高大了一些。他的脸变化虽小,但完
全改了样。黑色的眉毛不象以前那么浓密,皱纹不见了,整
个脸部线条似乎都已改变,甚至鼻子也短了一些。这是一个
大约三十五岁的人的一张警觉、冷静的脸。温斯顿忽然想
起,这是他一辈子中第一次在心里有数的情况下看到一个思
想警察。
--
:-) Helix@163.NET 85958F57
:-( Helix@KALI.COM.CN 208CE12C
简 爱 CB384F06
CC60E9F4
你-为-什-么-把-心-给-挖-走-了~~~ ? 54319BC9
7EA2D22F
※ 来源:·饮水思源站 bbs.sjtu.edu.cn·[FROM: 202.120.5.220]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bingyang.bbs@bbs.sjt]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3.634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