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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凡尔纳--隐身新娘(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8月23日10:13:10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凡尔纳系列
隐身新娘
第一章
“请尽快来,亲爱的亨利。我急切地盼望你的到来。匈牙利南部地区
景色美丽迷人,一定会使一位工程师流连忘返。你会不虚此行的。衷心祝
福你!
玛克·维达尔”
是的,我对此次旅行丝毫不感到后悔。但我是否有必要讲出来让大家
分享?还是只字不提的好?其实,说出来又会有谁相信呢?
我想,即使是柯尼斯堡的普鲁土人威廉·霍夫曼,《绝望之门》、《
特拉锡约国王》、《命运之锁链》、《圣·西尔韦斯特的夜游》的作者,
恐怕也不敢发表这部小说,爱伦·坡也没有胆量把它载入《怪诞故事集》
中。
我弟弟玛克虽年仅28岁,但作为一名肖像画家在沙龙里颇受欢迎。他
被授予金质奖章以及荣誉勋位军官的玫瑰花形徽章,对此,他完全当之无
愧。在同时代的肖像画家群中,他卓然独立,博纳为以有这样一名门生深
感欣慰与自豪。
无限的柔情和亲情把我们兄弟二人紧密地连结在一起。我对他怀有些
许父辈的宠爱,因为我年长他5岁。我们年幼时,双亲相继过世。我,作为
大哥,承担起抚养和教育小弟的义务。因为他自小就对绘画表现出惊人的
天赋,因此,我有意培养他这方面的爱好,深信他会取得出色的成就。
但这仅是玛克走上独立创作道路的前夜,在这条道路上,有时会遇到
“阻碍”——人们很愿意从现代技术词汇中借用该词。如果它又出自一位
北方公司的工程师文笔,那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现在,玛克快要结婚了。他在匈牙利南部重镇拉兹居住已有一段时日
。他先在布达佩斯逗留了数周时间,画了几幅非常成功的肖像,挣了一笔
钱。匈牙利人民对艺术家,特别是对法国艺术家的热情使他深为感动。离
开布达佩斯后,他没乘火车到合格迪恩,那里有条支线可到达拉兹,而是
沿多瑙河乘船直到拉兹城。
在拉兹,罗特利契医生家是全匈牙利的几大名门望族之一。他家资雄
厚,加之他医术精湛,行医也给他带来了大笔财富。每年,他都要用一个
月的时间遍游法、意、德国。有钱的、亦或无钱的病人都焦急地等待他的
归来。因为他从不拒绝医治穷人。他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声名远播。
罗特利契家的成员有医生、他妻子、儿子哈拉朗上尉和女儿米拉。玛
克经常前去拜访这家人。他无法抗拒年轻姑娘的优雅风度,无法不被她的
热情和美丽所打动。大概,这就是他逗留拉兹迟迟不归的原因吧。总之,
如果说米拉·罗特利契使玛克神魂颠倒,我弟弟也同样,令米拉·罗特利
契芳心愉悦,这么讲丝毫不为过。他完全配得上!是的!这是个正直的青
年,个儿中等偏高,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栗色头发,诗人般聪颖的前额
,总是乐观开朗,性格温柔体贴,具有为美好事物所陶醉的艺术家气质。
我毫不怀疑,是一种可靠的本能引导他选择了那位年轻的匈牙利女子为妻
。
通过玛克信中热情似火的描写,我认识了米拉·罗特利契,使我迫不
急待地想结识她本人。玛克请我作为一家之长前往拉兹,至少住上五、六
个星期。他的未婚妻——他反复向我重申——也渴望见到我……只有等我
到了,他们才能确定婚期。在此之前,米拉想亲眼瞧瞧人们推崇备至的这
位大伯子——看看哟!……她要亲自判断自己将要进入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对,只有玛克把亨利介绍给她后,她才能最后许婚……等等诸如此类
的话!……
这一切,亨利在来信中不厌其烦地累述着,我感觉得到,他发疯似地
爱着米拉·罗特利契小姐。
我说过,我只是通过玛克热情洋溢的字里行间结识了那位少女。其实
,她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摆个优美的姿式,站在照相机前,不就成了嘛
,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呀。如果玛克给我寄来她的一张倩影,我不就能欣赏
到她的美丽吗?……啊,不行!玛克不愿意……玛克说,她要亲自本人活
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为之目眩神迷。所以,我想玛克一定不会坚持要
她去拍照!……不!他们二人坚持要工程师亨利·维达尔抛开事务,打扮
得衣冠楚楚,出现在罗特利契家的客厅里。
难道还用得着这般大费唇舌来劝说我?大可不必。我断不会拒绝出席
我弟弟的婚礼。在米拉小姐成为我弟媳妇之前,我很快就会如约到达拉兹
城。
何况,正如玛克在信中指出的那样,我乐意知道,利用此次旅行好好
参观一下吸引着无数游客前往的匈牙利那一带。那儿,是马扎尔人聚居之
所,极富传奇色彩,当地人屡次反抗日耳曼人,它在中欧历史上占据着重
要地位。
至于旅程,我作了如下安排:乘多瑙河前往,乘火车返回。这样,我
在维也纳可以乘船航行在那条风光旖旎的河流之上,即使我不能饱览它沿
途2790公里的秀丽风光,至少,我可以欣赏到奥匈两国,从维也纳、普莱
斯伯尔格、布达佩斯直到塞尔维亚边镜的拉兹,这段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河
流。拉兹,将是我旅程的终点站,我没有时间一一游览多瑙河两岸的所有
城市。多瑙河从土耳其的瓦拉西、摩尔达维以及保加利亚王国的贝萨拉比
之间穿过,流经著名的铁门峡后,又途经维丁、尼科波里、鲁斯楚克、锡
利斯特里、布勒伊拉、加拉茨,最后分三支注入黑海。它丰富的水流浇灌
养育了两岸多少座美丽的城镇啊!
如我计划的,六个星期足以完成这样一次旅程,在巴黎与拉兹之间花
费半个月的时间,米拉·罗特利契不会太过心急,定愿意给我这段时间游
览一番。然后再与我兄弟共度半月,最后再花同样多的时间返回法国。
我向北方公司告假,得到了准许。处理完几件紧急事务,办齐玛克需
要的几份文件,我就准备启程上路了。
准备工作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的行李极其简单,手提一个小箱子,肩
挎一个包,如此而已。
我根本不用担心语言的隔阂。我曾去北方各省旅游,对德语还算略懂
。再者,听懂马扎尔语,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匈牙利境内法语比
较流行——至少上流社会里如此,我弟弟就从来没有在奥地利境外碰到过
语言方面的困难。
“您是法国人,您在匈牙利国土上享有公民权”,匈牙利一位国会议
员对我一位法国同胞说道,这句友好的话语流露出马扎尔人民对法兰西民
族怀有的深情厚意。
我给玛克的最后一封回信中请他转达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我和她一
样急不可待,未来的大伯子急切盼望能见到未来的弟媳妇,如此云云。我
马上出发,但无法确定到达拉兹的具体日期,因为我可能在那条由一首著
名的华尔兹舞曲演绎的“蓝色的多瑙河”上流连忘返。我即将启程。假如
罗特利契家同意,玛克也不反对的话,他们可以把婚期定在五月初的某日
。我又写道:如果我在旅途中,没有写信逐一告知我在哪座城市,请千万
别埋怨我。我偶尔会写信,仅只为米拉小姐估算一下我离她家乡还有多远
……无论如何。在必要时,我会发封电报,简单明了,告知我到达拉兹的
日期、小时。甚至分钟,如果能如此精确的话。
既然我在维也纳才能坐船,因此,我向东方公司的秘书长申请了一张
定期护照,可以在巴黎至维也纳这段路的各站随意停留。这纯属各公司间
的业务往来,我的申请没遇到什么困难。
出发的前一日,即4月4日,我去秘书长的办公室领取护照,并向他辞
行。他向我发放完护照,同时向我祝贺,说,他知道我此行去匈牙利,也
知道我弟弟玛克·维达尔准备结婚,他知道玛克是位著名画家,也是上流
社会知名的社交人士。
“我还了解,您弟弟即将进入的罗特利契家是拉兹最有名望的一个家
族。”
“有人对您谈过此事?”我问他。
“是的,准确地说,是在昨天,在奥地利大使举办的晚会上。”
“谁告诉您的?……”
“布达佩斯卫戍区的一位军官。他曾在匈牙利首都和令弟有过交往。
他对令弟大加赞赏,说他在布达佩斯取得辉煌的成就,在拉兹也受到了同
样的盛情款待,想必您对这一切已了如指掌,不会大吃一惊了吧,亲爱的
维达尔……”
“那位军官对罗特利契家也不乏溢美之辞?……”我问。
“当然。医生的美名传遍整个奥匈帝国。大家都很敬重他的为人。总
之,这是门美满的婚姻,因为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也是位绝代佳人……”
“亲爱的朋友,我不妨向您证实一点,玛克觉得她美如天仙,对她一片痴
心!”我又说。
“太好了,亲爱的维达尔,请向您弟弟转达我的祝福。但……有一事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您……”
“告诉我什么?……”
“玛克没对您提起过,他到拉兹前几个月……”
“他到拉兹以前?……”我摸不着头脑。
“是的……米拉·罗特利契小姐……看来,亲爱的维达尔,令弟可能
对此一无所知……”
“告诉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知道,玛克从没有向我暗示过什么…
…”
“好吧,好像是,——这也不足为怪,——罗特利契小姐被许多人追
求过,特别有一个人衷心爱慕她,他当然不是第一个了。至少,我那位大
使馆的军官朋友这样告诉我的,他三星期前还在布达佩斯呢。”
“那个情敌……”
“他被罗特利契医生一口回绝了。我想没必要提心吊胆……”
“没什么担心的,因为真有什么,玛克一定会在信中提到那个情敌的
,既然他只字未提,看来,那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的确如此,亲爱的维达尔。然而,那个人物向罗特利契小姐求婚,
已引起一些流言蜚语,您最好知晓内情……”
“也许吧,既然那并非无中生有,您能告诉我,真是太好了……”
“是的,消息绝对真实……”
“幸亏事情已然了结,”我说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打算告辞了。
“顺便问一句,亲爱的朋友,”我问道,“您那位军官朋友告诉了您
那位情敌的姓名了吗?”
“告诉我了。”
“他叫什么?……”
“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可是那位化学家的儿子?”
“正是。”
“就是以其生理学上的发明闻名于世的学者!……”
“德国以其为傲,亲爱的维达尔。”
“他不是已离世了吗?”
“对,几年前,但他儿子还在人世。他,据我朋友讲,这个威廉·斯
托里茨不简单,是个令人担心的角色,应该小心提防……”
“我们会小心提防着,亲爱的朋友,直到米拉·罗特利契成为玛克·
维达尔夫人的那天。”
谈话至此,我也不再打听别的消息了。我们友好地握手告别,我回到
家中,完成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第二章
我于4月5日上午7点45分坐东站的173次列车离开巴黎。30小时后,我
将到达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
法国境内几个主要的大站就是夏龙—上马恩河及南锡。列车穿越令人
怀念的洛林—阿尔萨斯地区时,只在斯特拉斯堡作了短暂停留,我甚至没
出车厢。离开了亲切的同胞,令人有点忍受不了。当火车驶出城镇,我俯
身车外,看到蒙斯特大教堂的尖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此刻,在法国那
边的地平线上,太阳正慢慢降落。
整夜,列车飞驶向前,车轮压在铁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单调而
沉闷,使人昏昏欲睡,即使列车进站,人也沉睡不醒。我耳畔时而响起列
车员尖利的声音,他叫喊着奥斯、巴特、卡尔斯吕赫与另外几个城市的名
字。4月6日白天,疾驰而过的列车又把拿破仑时代几个著名城市符腾堡的
斯图加特和乌尔姆、巴维埃尔的奥格斯堡和慕尼黑抛在后面。在靠近奥地
利边境时,火车在萨尔茨堡作了较长时间的停留。
下午,列车又停靠了几站,其中包括威尔士,终于在5点35分,火车汽
笛长鸣,驶进了维也纳车站。
我在维也纳城只停留了36小时,还包括两个夜晚,所以只能随便转转
。我打算等返回时再仔细游览。如同政府官员们常说的,对问题的处理要
分门别类,旅途中的安排也应照此。
多瑙河既不穿越维也纳市区,也不紧依市郊。我乘车赶了大约4公里路
程才到达码头。眼下已不是1830年,那时内河航运业刚刚起步。没有多少
人愿意乘船旅行。
在“马提亚·高万”是的甲板及船舱里,什么人都有,我的意思是指
能找到各种类型的乘客:德国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俄国人及英国人
。乘客们都拥挤在后舱,因为前舱装满了货物,实在难找容身之处。在这
些人中,我留心一看,不难发现些穿着匈牙利服装,却只会讲意大利语的
波兰人,迪律伊先生曾在他写于1860年的巴黎与布达佩斯游记中提到过这
些人。
这条秀丽的河流呈现出赭石色,并非传说中的天青色,驳船急驰向前
,劈开层层浊浪。航道里,各种船只穿梭往来不停息,船帆在微风中飘荡
,载满两岸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出产的丰富物产。我们的船也驶过宽大的
木筏,它们好似由一整座森林的木材扎成的,上面建着漂浮的村庄,离开
时建成,到达目的地时便拆除,使人联想到巴西亚马逊河上神奇的水上之
家。河面上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大部分刚刚露出水面,只要河水稍稍涨高
,就被淹没了。两岸杨柳成行,鲜花点缀在绿油油的芳草丛中,满目苍翠
,令人心身愉悦。
我们也驶过紧挨河流两岸的水边村庄。驳船急驰,激起层层波浪,房
屋也仿佛在木桩上摇摇欲坠。然后,它从两岸间的一根绳索下穿过,船顶
的烟囱差点被挂住了。这是由两根高竿支撑起来的渡船的牵索。一根高竿
顶上挂着奥地利国旗。在维也纳城下边,我看到一环形岛屿,直径超过一
法国古里,沿岸绿树成荫,岛上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河流泛滥,溢出的
河水在地面上冲刷出道道条痕,就像犁耕过似的。眼前景色使我忆及1809
年7月6日比著名的日子的一件重大历史事件。该岛屿即大名鼎鼎的洛波岛
,岛上的法国防御工事里,15万法国士兵开辟了多瑙河航道,拿破仑带领
他们由此取得了埃斯令和瓦格拉姆战役的辉煌胜利。
这天,菲夏梅南和里热尔斯普伦已从我们视野中消失。晚上,“马提
亚·科万”号停泊在马尔赫河口。这是从左边流入多瑙河的一条支流,它
起源于摩尔维亚,一直流至马扎尔王国边境。船从4月8日夜至9日凌晨停靠
在此。次日一早,它又扬帆起锚,穿越那片7世纪时,法国人和土耳其人曾
浴血拼搏过的土壤。此后,轮船相继停靠在彼得罗纳尔、阿尔滕堡、海恩
堡,穿越匈牙利狭窄的大门。船闸打开,轮船驶进普雷斯堡码头。
船只为装卸货物,停留了二十四小时。从维也纳至此城,轮船已航行
了300公里。所以,我有时间细细饱览这座实值旅游者光顾的城市。她好像
耸立在海角之上,脚下流过的不是平静的河水,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真
令人叹为观止。繁华的码头上,房屋轮廓隐约可见,既齐整又美观。左岸
海角处,一座教堂的尖顶高耸入云;另一端还屹立着另一尖顶,两座教堂
之间是座浑圆的大山丘,上面屹立着古城堡。
大教堂的穹顶沐浴在一道金光中。随后,我观赏了许多宫殿及匈牙利
贵族的府邸。我登上山丘,俯望巨大的城堡。这是座四角形建筑物,四角
上筑有塔楼,不过是座封建时代的废墟。登高远眺,富饶的葡萄园林,再
见多瑙河滚水流过广阔的平原,真是不虚此行。
普雷斯堡,以前历代匈牙利国王在此建都,现在是马扎尔人的首府和
国会所在地。原来国会一直在布达佩斯召开,直至奥斯曼帝国入侵,它占
据了这座城市从1530年至1686年达一个半多世纪。尽管普雷斯堡有45000人
,但只有在召开国民会议时,议员从各地蜂拥而至,这时才显得热闹拥挤
些。
我还必须补充一点,对一名法国人来说,普雷斯堡的名字与奥斯特利
茨战役后于1805年与奥地利签订的光荣和约紧密相连。
4月11日上午,“马提亚·高万”号从普雷斯堡下游驶进辽阔的普斯陶
平原。俄国人称之为“斯潘捷”,美国人则称为“萨瓦纳”,它占据了整
个匈牙利中部地区。这是一个真正的神奇王国,一望无际的草愿上,万马
奔腾,成干上万头牛悠然生活其间。
多瑙河在匈牙利境内颇多曲折拐弯。它汇集了喀尔巴阡山脉和斯蒂里
亚阿尔卑斯山的滚滚流水,声势大增,不再是奥地利境内那条小河道了。
我无法忘记多瑙河发源于与法国边境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毗邻的巴特大
公国!它最初的水流还是源于法国的雨水呢!
夜晚,轮船到达了拉堡,停在码头过夜,第二天白天与夜晚也暂不走
。我花十二个小时游览了这座城市。马扎尔人称这城叫“杰尔”,它人口
2,离普雷斯堡有60公里。曾经历了1849年轰轰烈烈的起义风暴。
次日,从拉堡往下行了数十公里,我从船上远远望见著名的克劳摩纳
城寨,这是马提亚·科万于15世纪修建的一座城堡,也是起义者决一死战
的遗址。
在这片马扎尔人领土上,流连于迷人的多瑙河畔,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河道蜿蜒曲折,景色变化多端,浅滩半没于水下,白鹤、水鹳在碧绿的
水面上展翅飞翔。普斯陶,一会儿是碧绿的草地,一会儿又是地平线上波
动起伏的山岭。这里是匈牙利最好的葡萄园产区,葡萄藤枝繁叶茂,葡萄
酒的产量仅次于法国,超过意大利与西班牙。其产量为年产两千万升,几
乎全部在本地销售。不瞒各位,在旅店,在船上,我偶尔也喝上几杯,当
然比起豪爽的马扎尔人,我这点酒量不免就相形见绌了。
值得一提的是,普斯陶的种植方式逐年改进。平原上挖掘了不少灌溉
渠,确保以后庄稼会稳获丰收。还种植了百万株洋槐,形成了一道长长的
浓密的防风屏障,可以抵挡住狂风肆虐,利于水土保持。所以,谷物与烟
草的产量不久可望翻上两三倍。
但不幸的是,匈牙利土地分配不合理,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拥有
100平方公里土地的地主无法充分开垦领土,相反,数量众多的自耕农占有
的土地还不足三分之一。
这种状况于国于民两不利,但正在逐渐改变。仅从历史发展的趋势来
看,这也势在必行。况且,匈牙利农民并不保守,他们勇敢而又聪慧,对
将来充满信心。他们可能有点自负,但比日耳曼农民好得多。两者的根本
区别在于:前者认为一切可以学会,后者却认为一切都已知道。
从右岸的格朗,我注意到了景致完全不同以前了。普斯陶的平原延伸
成绵远的山岭,这是喀尔巴阡山脉和诺里克的阿尔卑斯山脉的分支,它们
把河道挤得很窄,迫使它流过狭窄的隘口,河床也更深了。
格朗是全匈牙利首席教区所在地。要说教区收入今天主教教士们怦然
心动,格朗在其中可说是最高的了。在这个教区任职的红衣主教、首席主
教、罗马教皇的特使、帝国的王子、王国的法官,他们的收入均超过一百
万法郎。
过了格朗,又是一片平原。必须承认,大自然的美景如此具有诱人的
魅力。像它创造的一切事物,它仍遵循着对比的自然法则,多瑙河先向东
流去,然后向右拐,拐向南方,——不管河道如何蜿蜒曲折,它基本流向
就是这样——在普雷斯堡与格朗之间的景色多么丰富多彩,富于变化,而
此地的景色却又显得如此凄凉。
“马提亚·科万”号在此处必须选择圣安德岛两侧支流中的一条,这
两条支流都适宜于航行。船只走了左边的那条,这样,我就可以瞥见到耸
立着六座钟楼的威申城,水边的一座教堂的倒影掩映在绿草簇拥的轻盈水
波间。
这里的景色又开始变化了。平原上的绿色耕地一览无余,河面上小舟
往来不息,喧嚣过后是一片沉寂。显然,我们正靠近首都,多么美丽的首
都啊!像两颗璀璨的明珠,虽称不上北斗,但仍在匈牙利的星座上闪闪发
光。
轮船绕过最后一座绿树成荫的岛屿。先看见布达,然后是佩斯。我打
算从4月14日至17日上午在这座城市里稍事休息。如果马上细细游览,那样
反而容易令人疲惫。
多瑙河河面上一座宏伟的吊桥把布达与佩斯连接起来,就像是土耳其
城与马扎尔城之间的一个连字符——布达在前,佩斯次之。拱桥下船只往
返,这类船只的船头都竖着一根旗杆,有很宽的舵和很大的木桨。沿岸码
头上排列着带有尖顶和钟楼的奢华豪宅。
布达位于右岸,佩斯在左岸,绿树荫蔽的岛屿点缀着的多瑙河像条环
形飘带围绕着这座匈牙利城。布达毗邻平原,有利于其以后向纵深发展。
城市另一面是戒备森严的山岭,山上修筑着阴森森的城堡。
布达原属土耳其,现今已匈牙利化,甚至奥地利化了。两座城市,作
为匈牙利的正式首都,共有居民36万,其中布达16万。此城是座军事重镇
,商业萧条。如果看到街道上、人行道旁杂草丛生,请别大惊小怪。城市
中的居民主要是军人,这里好似座被围困的死城。许多地方国旗飘扬,绿
色、白色、红色的丝织旗帜迎风招展。它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而对
岸的佩斯城却生机勃勃。可以说,多瑙河从匈牙利的过去与未来间穿梭而
过。
虽说布达有一个军火库,城中兵营林立,人们也能看到几座富丽堂皇
的宫殿。站在古老的教堂面前,站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由大教堂改建而成
的清真寺面前,我不禁感慨万千。我沿着一条宽敞的大街漫步,两旁的房
屋如东方建筑一样带有平台,围着栅栏。我参观了市政府大厦,黄、黑两
色的栅栏紧紧围住它,看上去更像座军事堡垒,而不是军事机构。我也瞻
仰了居尔·巴巴的陵墓,土耳其香客络绎不绝来此朝拜。
如绝大多数外国游客那样,我大部分时间花在佩斯,请相信,这段时
间并没虚度。我爬上位于布达南部的达抱镇尾端的山岭,俯瞰这两座姊妹
城。雄伟的多瑙河从其间穿流而过,最窄处仅400米。河面上有几座桥梁。
其中一座吊桥显得优雅无比,与玛格丽特岛上的铁路高架桥形成鲜明的对
比。佩斯沿岸码头、广场四周,及富丽堂皇的宫殿与大厦都历历在目。两
座城市的36方人口中,佩斯有20多万人。到处可见到金碧辉煌的圆顶和高
耸入云霄的尖塔。佩斯城的外观确实巍峨雄伟,人们喜欢它甚至胜过维也
纳,这也并非没有道理。
城郊建有许多别墅,还延伸着广阔的拉备平原。以前,匈牙利的骑士
曾在此召开过国民议会,轰动一时。
不够!两天时间根本不够仔细游览匈牙利首都,这座举世闻名的壮丽
城市。尽管时间紧张,但不能不浏览一番国家博物馆里展出的油画和雕像
,珍藏在自然历史厅和史前文物厅中的题铭、古币以及价值连城的人种志
学方面的收藏品。此外,还必须到玛格丽特岛上一游,看看岛上的树丛、
草地、温泉浴场以及花园。小溪从其间流过。在美丽的绿荫下,帐篷中、
咖啡馆与小餐馆里,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快乐地嬉笑玩耍。
离别前,我走进城里一家咖啡馆。木板墙壁上镶金镀银,五光十色,
令人眼花缭乱。大厅、院落里长满小灌木,花团簇锦,尤其以月季、玫瑰
花居多。马扎尔人最喜欢喝兑了含铁水的白葡萄酒。我要了一杯,酒刚下
肚,顿觉神清气爽,离开咖啡馆后,我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这
时,我的目光落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我机械地拿起来,粗大的歌特式醒
目标题映入眼帘:“斯托里茨的诞辰”。
这个姓氏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不是东方公司的秘书长曾提到的
姓氏嘛,米拉·罗特利契那位求婚者的姓名,那名著名化学家的姓氏。对
此确凿无疑。
报上登戴着这段文字:“再过二十来天,即5月5日,人们将在斯普伦
贝格庆祝已故奥多·斯托里茨的诞辰。届时,市民们将成群结队地拥向他
的故乡,到他的墓前致哀。众所周知,这位杰出的学者以他卓越的工作业
绩,惊人的发现,和他的创造发明为德国争光添采,使物理学领域的研究
突飞猛进。”
文章作者的确没有言过其实。奥多·斯托里茨在科学界里颇负盛名,
尤其是他对新光线的发现及研究,现在这些光线已闻名于世,再称它为X射
线就显得名不副实了。
最令我深思的是下面这段文字:“大家都知道,一些科学家具有超自
然主义的倾向,奥多·斯托里茨生前更是被人当作巫师。要是早三四个世
纪,他肯定会被控施行巫术被追捕、逮捕、判刑,在广场上被活活烧死。
他去世后,不少人显然出于迷信,把他当成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拥有超
人的本领。他们暗自庆幸他把大部分秘密带进了坟墓,有理由相信儿子并
没有承继老子的超凡科学才能。但别指望那些善良的民众会睁开眼睛,在
他们心目中,奥多·斯托里茨是个不折不扣的巫师、魔术师。恶魔附体之
人!”
不管别人对奥多·斯托里茨如何看法,我想,关键在于罗特利契已断
然拒绝了他儿子的求婚,再也不必担心那位情敌的骚扰了。
文章继续写道:“因此,除了奥多·斯托里茨的忠诚朋友外,今年与
往年一样,仍将有大批民众参加这位化学家的诞辰纪念典礼。可以推断,
迷信到极点的斯普伦贝格的市民们期待着能亲眼目睹某种奇迹的降临。现
在满城风言风语,说墓地将出现最不可思议的奇迹,最稀奇古怪的异事。
就是基石炸天,学者的幽灵在一片金光照耀中复活,也不会令人瞠目结舌
。可能某个洪水猛兽正对他的出生之地虎视眈眈呢,谁知道!……末了,
还有必要申明一下,有些人认为奥多·斯托里茨根本没死,葬礼那天,下
葬的不过是具空棺。看来,理智要摧毁这些可笑的无稽之谈,恐怕还得需
要许多年月日吧。”
看完这篇报道,我不禁陷入沉思。奥多·斯托里茨已过世并被埋在地
底,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如果说他的坟墓会在5月5日这天炸开,他就像一
个新的基督在民众眼前复活现身,这简直难以设想,但假如说父亲的去世
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同样肯定的是他的儿子在人世间也好端端的活着,那
就是被罗特利契家拒绝的威廉·斯托里茨。他会给玛克的婚事制造麻烦吗
?……
“算了!”我扔掉报纸说道,“看我想到哪儿去了!威廉·斯托里茨
向米拉求婚……遭到拒绝……那再也见不到他了。既然玛克对此事只字未
提,我怎么老牵挂这事。”
我叫人拿来纸、笔、墨水,给玛克写了封信,告诉他,我次日离开佩
斯,23日晚到达拉兹城。此地离拉兹不过300公里。我说,到目前为止,我
的旅途一帆风顺,沿途也没有耽搁,看来余下的路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没有忘记向罗特利契先生及夫人致敬,并请玛克一定代我转达我对米拉
小姐的倾慕之情。
第二天8点,“马提亚·高万”起锚出发。
自然,从维也纳起,轮船每停一站,都有旅客上上下下。一些人在普
雷斯堡、拉堡、格朗和布达佩斯下船,一些人在这些码头上船,在奥地利
首都时,船上只有五六个乘客,其中还有英国人,他们途经贝尔格莱德、
布加勒斯特,直达黑海。
“马提亚·高万”是停泊佩斯时,船上又增添了几位新旅客,其中一
位行为举止显得很古怪,因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此人大约三十五岁,高个,一头火红色头发,神态冷峻,目光严厉,
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似乎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倨傲
无礼。我多次听见他对船员讲话,声音冷酷、干瘪,令人生厌,连问人问
题,语调也粗暴无比。
这位乘客看来不愿和任何人打交道。这与我无关,因为一路上,我也
是独来独往,船长是我向之打听沿途情况的唯一一人。
仔细观察此人,我可以断定他是德国人,祖籍很可能还在普鲁士。要
是我没弄错,如果他知道我是法国人,他绝对不愿意结交我,正如我不愿
意与他结交一般。是的,他是普鲁士人,像人们常说的,身上带有明显的
日耳曼特征。根本不可能把他和真正的匈牙利人,平易近人的马扎尔人混
淆在一起,后者可是法国人民的真正朋友。
轮船离开布达佩斯后,平稳航行在河面上,因而,我可以仔细观赏两
岸风光。我们把那对姊妹城远远抛在几公里之外,到达切波尔岛时,船只
驶入左边的支流。
在佩斯下游,普斯陶平原又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绿油油的草地,城
郊长势喜人的庄稼令人眼前一亮。河中仍是星罗棋布的浅滩,上面柳树成
荫,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片灰白色的树顶。
船只行驶了150公里,夜间稍事休整,又沿曲折的河道前进。天气阴暗
不定,看来很可能下雨。19日夜,轮船到达施策兹扎德镇,我只瞥见它一
个模糊的轮廓。
次日,天高气爽,风平浪静,估计天黑前能够抵达莫哈奇。
将近9点,我正要进船舱,正好那个德国人走出来,他盯着我,眼神很
古怪,使我颇感意外,这是我们第一次狭路相逢,那眼神既蛮横无礼,又
充满着仇恨。
这个普鲁士人想干什么?可能他刚刚得知我是法国人吧?一个念头闪
现在我脑海中,他定是看到了放在船舱长椅上的我的旅行箱,箱盖上贴着
写着我姓名的标签:亨利·维达尔,所以,他才会这般怪异地瞪着我。
不管怎样,他知道了我的姓名,但我可不愿费心打探他叫什么,我对
此人毫无兴趣。
“马提亚·高万”号到达莫哈奇码头时,天色已晚。对这座有一万人
口的小镇,我只在一团黑影中瞧见了两个尖顶。但我仍上了岸,在镇上游
逛了一个小时,才上船。
次日,21日,又上来了20来位旅客。天刚破晓船就启程了。
那天,那个家伙在甲板上几次和我擦身而过,故意用那副神情死死盯
着我。显然,我是不应受到这样的礼遇。如果这个无礼的家伙有话讲,大
可径直冲我说好了!不要用那双眼睛盯着我,如果他听不懂法语,我可以
用他的母语回答他!
我问船长,他是否认识那个乘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他答道。
“他是德国人?”我又问。
“没错,维达尔先生,我甚至觉得他是个双料德国人——他可能还是
普鲁士人。”
“单料的就让人受了!”我的回答看来很对船长的脾胃,因为他是匈
牙利人。
下午,轮船到了佐鲍姆。但这座城市离左河岸太远,根本看不清楚。
那是座重镇,人口不会少于8万。它与塞格德同位于多瑙河和蒂萨河之间的
宽阔半岛上。蒂萨河是多瑙河最大的支流,它在贝尔格莱德前50公里处注
入主河道。
次日,“马提亚·高万”号沿蜿蜒的河道驶向右岸的武科瓦尔。在这
儿,多瑙河沿着斯洛文尼亚边境,先向南流去,随即拐弯向东流。这一带
遍布军事边境区。在陡峭的河岸后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森严。
流动的巡逻哨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就住在简陋的木房子和树枝搭
成的哨所里。
这是一片军事管制区。所有居民都被称为“边防居民”,他们都是士
兵。省、县、教区的区划都被这支特殊部队的连、营、团编制取代。这片
区域自亚德里亚海直至特兰西瓦尼亚的丛山峻岭,方圆610平方英里,下辖
110多万居民,他们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这一制度的设制得上溯至玛丽·
黛莱瑟统治之前,它不仅可以抵御土耳其的入侵,同时也形成一条防线,
防止瘟疫流入。
船只停泊在武科瓦尔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船上见到那个德国人。他可
能上岸了。我摆脱了他的纠缠,也免去了一番口舌之争。
现在,别的事情占据着我的思索。几小时后,驳船就要抵达拉兹了。
见到阔别一年之久的弟弟,紧紧拥抱住他,和他谈论轶闻趣事,结识他的
新家庭,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下午5时左右,左岸杨柳丛中掩映着几座教堂,白云飘浮的青天里清晰
地浮现出教堂的尖顶、圆顶的剪影。
驳船缓缓驶近码头,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正站在左弦,望着码头,大部分乘客此刻已拥到弦边。在栈桥码头
的出口处挤了很多人。我相信玛克也在其间。
我正仔细搜寻着玛克的身影,猛然我耳边清晰地响起一个声音,那是
用德语说的:“如果玛克·维达尔迎娶米拉·罗特利契,灾难必将降临米
拉!玛克也要遭殃!”
我猛地转过身去……没有别人,但明明有人对我说话,声音很像那个
已下船的德国人。
可,没人,我再重复一次,没人!虽然,我误以为听到了这句威胁…
…只是幻觉……仅此而已……我手提旅行箱,肩挎背包,在震耳欲聋的轮
船轰鸣声中下船了。
第三章
玛克正站在码头口等我,他伸出双臂,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亨利……亲爱的亨利,”他不停地叫着,声音流动,双目湿润,脸
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亲爱的玛克,”我说,“让我再拥抱你一次!你要带我到你的住处
?……”
“是的……去公寓……去特梅丝瓦尔公寓,就在米洛契王子街,只需
10分钟就到了……但我先要把你介绍给我未来的内兄。”
开始时,我没注意到玛克身后站着一位军官。他着上尉军衔,穿着边
防部队步兵军服,最多不过28岁,身材中等偏上,仪表堂堂,蓄有唇髭和
栗色胡须。他的神态中带有典型的马扎尔人的骄傲与贵族气质,但眼神是
友好的,嘴角挂满笑意,一眼望去就给人以好感。
“哈拉朗·罗特利契上尉。”玛克介绍到。
我握住哈拉朗上尉伸来的手。
“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道,“见到您很高兴,您不知道大家都在
迫切地期待您的光临,您的驾临将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快乐啊……”
“包括米拉小姐吗?……”我问。
“这还用说!”我弟弟叫起来,“亲爱的亨利,如果你启程后,‘马
提亚·高万’号每小时连十里路都走不到,那可不是她的过错!”
要特别指出的是,哈拉朗上尉与他父母妹妹一样,能讲一口流利的法
语,他们全家都曾游历过法国。再说,玛克和我都听得懂稍带匈牙利味的
德语,从这天起,以及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几种不同
的语言谈天说地,有时甚至混在一起用。
一辆车载上我的行李。哈拉朗上尉、玛克和我坐上车。几分钟后,车
子停在特梅丝瓦尔公寓前。
我定于第二天去罗特利契家作首次拜访。我和弟弟单独留在玛克为我
准备的舒适的房间里,隔壁就是我弟弟在拉兹一直居住的房间。
我们一直聊到吃晚饭的时候。
“亲爱的玛克,你明白……我的婚礼少不了你……在我身边……而且
,难道我不应该征求你的允许……”
“我的允许?”
“是的……就像征求父亲同意!……但不管是他还是你,只要认识了
米拉,断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她魅力四射?”
“你会见到她的,届时,你自己判断吧,你会喜欢她的!……这是我
送给你的最好的妹妹……”
“我接受这个妹妹,亲爱的玛克,我早就清楚你的选择极其称心如意
。但为什么不今晚就去拜访罗特利契医生?……”
“不……等明天吧……我们没想到船会这么早到……我们以为是在晚
上。哈拉朗和我只是为以防万一才到码头上去的,正巧让我们撞个正着,
驳船刚刚靠岸。啊!要是亲爱的米拉知道了,她该会感到多么遗憾啊!…
…但我再说一遍,你只有等到明天了……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今晚已另有
安排……她们去教堂了,明天,她们会请求你的谅解……”
“一言为定,玛克,”我回答道,“既然今天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可
以聊聊天,畅谈过去、未来,说说咱们分别一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
玛克讲述了他离开巴黎后的旅程,他每到一处的取得的成功,维也纳
和普雷斯堡的艺术界对他敞开大门,热情欢迎他。总之,这一切,他以前
都写信告诉过我。凡有玛克·维达尔署名的肖像画,奥地利与马扎尔的富
豪们都争相购买!
“亲爱的亨利,我实在无法满足各方面的要求,即使出高价也不行!
这有什么办法呢!普雷斯堡的一位诚实的资产阶级人士说得好:玛克·维
达尔画得比自然更逼真!”我弟弟又开玩笑地说,“说不准哪天展览的总
监会把我劫持去为奥地利的国王、王后、王公大臣们画像。”
“小心啰、玛克,小心啰!如果你现在接受宫廷的邀请,离开拉兹城
,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我会恭恭敬敬地拒绝他们的邀请,朋友!现在不是去考虑画像的时
候……确切地说,我刚完成我最后一幅作品……”
“是她的吗?”
“对,是她的肖像。应该不是我画得最糟的一幅……”
“呃!谁知道呢?”我大声说道,“当一名画家被模特儿迷住了时,
他往往就会忽略画像本身!”
“得了……亨利……你等着瞧吧!……我再说一遍,比自然更逼真!
……这似乎是我的风格……对……当亲爱的米拉摆好姿势让我作画时,我
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但她可是严肃认真的!……那短暂的几小时是
奉献给画家,而不是未婚夫的!……我的画笔在画布上潇洒自如……我觉
得画中人儿就像加拉黛的塑像一样,似乎变活了……”
“别激动!皮格玛利翁,别激动,告诉我。你怎么结识罗特利契家的
?”
“我信中已经说过了。”
“当然,但我想再亲耳听你讲一遍……”
“我初到拉兹时,好几个沙龙都隆重地邀请我。参加这种聚会使我感
到很愉快,因为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夜晚往往显得格外的漫长。我经
常出入沙龙,受到热情接待。我就是在沙龙里再次遇到哈拉朗上尉的……
”
“再次遇到?”我不解地问道。
“是的,亨利。我曾在佩斯碰到过他好几次。他出类拔萃、前程远大
,为人和蔼可亲,如果是在1849年,他定能出名,成为英雄人物……”
“只不过他不幸生于这个时代!”我笑着调侃着。
“你说得对。”玛克也笑着说,“反正我们在拉兹每天都见面,因为
他回家休假一个月,我们的交往日渐密切,成了真正亲密的好朋友。他想
把我引见给他家人,我愉快地接受了,尤其是因为我在几次招待宴会上见
过米拉小姐,如果……”
“哦!”我说,“妹妹并不逊于哥哥,于是,你就更加殷勤地往罗特
利契家跑……”
“不错……亨利,六星期来,我每晚必去!以后,每当谈起我亲爱的
米拉,你也许认为我言过其实了……”
“啊不,朋友,不!你没有夸大其辞,我甚至认为你讲到她时,不可
能夸大其辞……”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显而易见,再说,我也很高兴你能进入一户名门世家……”
“对,最有名望的家族,”玛克回答道,“罗特利契医生医术精湛,
声名卓著,他的同行们对他交口称赞!……他还是一位善良和蔼的人,不
愧为……”
“他女儿的父亲,”我接着他的话头,“正如罗特利契夫人不愧为她
的母亲。”
“罗特利契夫人!一位优秀的妇女。”玛克叫起来,“她虔诚、仁慈
,热心慈善事业,全家人都喜欢她。”
“亨利,我们不是在法国,我们在匈牙利,一个马扎尔人的国度,此
地的民风还保留着过去的淳朴,家庭中还存在着家长制。”
“哦,未来的一家之长——总有一天,你会当上家长的。”
“这个职业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可不低啊!”玛克说道。
“是的,你简直比得上玛蒂萨莱姆、诺亚、阿布拉罕、伊扎克、雅科
布。算了吧,你的恋爱史,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惊天动地之处。由于哈拉
朗上尉的引荐,你结识了他的家人……他们盛情款待你,据我对你的了解
,这本在情理之中!……你一见到米拉小姐,就被她优雅的体态、美丽的
容颜、善良的天性所迷住……”
“你所言不差,哥哥。”
“崇高的品质是对未婚夫而言,美丽的姿色则对画家而言,前者铭刻
在心中,后者存于画布上!……我说得如何?……”
“有点浮夸,但还算确切,亲爱的亨利!”
“你的评价也倒恰如其分。再说一句,如同玛克·维达尔一见到米拉
小姐,就痴迷于她的风姿,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一见到玛克·维达尔,芳
心也为他而动。”
“我没这样讲,亨利!”
“这是我说的,只不过尊重神圣的事实!……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目
睹两个年轻人互相爱慕,一点不觉得被冒犯了……玛克急切地向哈拉朗上
尉吐露心事……哈拉朗上尉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他把这一微妙事态禀
明双亲,父母又向女儿转达,……米拉小姐,闻之顿显大家闺秀的娇羞,
但仍接受了玛克的一片痴情……于是,玛克·维达尔正式登门求婚,当即
被允诺了。这段罗曼史和别的一样,都将圆满结束……”
“亲爱的亨利,你称之为结束,”玛克宣称,“我觉得这只是开始…
…”
“你说得对,玛克,我已经搞不清词汇的含义了!……婚礼何时举行
?……”
“我们都等你来才确定结婚吉日。”
“那好吧,随你们的便……6周后……6个月后……6年后……”
“亲爱的亨利,”玛克说,“我希望你能向医生说明,你的假期不长
,如果在拉兹耽搁过久,太阳系的运转都会因为缺少你的天才计算,发生
混乱……”
“一句话,我得为行星脱轨,星球相撞负责……”
“对,请你们不要推迟婚期……”
“后天,甚至今晚……怎么样?……请放心,亲爱的玛克,我会尽力
促成此事,达成你的心愿。其实,我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假期。我希望能在
你们婚后,在你们夫妻身边生活半个月呢……”
“那再好不过了,亨利。”
“亲爱的玛克,你打算在拉兹定居?……你不回法国……巴黎了?…
…”
“这事还没最后决定。”玛克回答道,“以后再讨论此事吧!……我
只关心现在,至于将来,对我来说,只有结婚一事,别的一概不存在……
”
“过去已经消逝,”我高声说道,“未来还没有降临……只有现在,
才是最重要的!……这正是我所有请人在明亮的星光下背诵的一句意大利
格言。”
我们就用这样的语气聊着,直到晚饭时分。用过晚餐,玛克和我抽着
雪茄,沿着多瑙河左岸漫步。
第一次夜晚散步,并不能使我对这座城市留下深刻印象,但是第二天
,我有整整一天时间细细观赏。很可能玛克无法抽身陪我,只有请哈拉朗
上尉代劳了。
自然,我们谈话的中心始终围绕着米拉·罗特利契这条主线。
但是,我时常想起离别巴黎前夕,东方公司的秘书长告诉我的那件事
,我弟弟的谈话却始终看不出他的罗曼史曾受干扰。然而,玛克有,确切
地说曾有过一位情敌,奥多·斯托里茨的儿子曾追求过米拉·罗特利契,
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米拉家有万贯家财,而且本人又貌美如仙。但现在
,威廉·斯托里茨别再痴心妄想了,不必再为此人提心吊胆。
我自然而然又想起临下船时耳边听到的话语。假定我不是在做梦,的
确有人跟我说话,我也无法归咎于那是那个德国佬搞的鬼把戏。我们从佩
斯起就在一条船上,但船还没到拉兹,他就上岸了。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弟弟,但关于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我觉得有必
要提醒他一句。
玛克只是意味深长地作了个不值一谈的手势,对我说:“哈拉朗上尉
向我提起过那个家伙。他好像是那位学者奥多·斯托里茨的独生子。听说
那位学者在德国被人当作巫师,——纯属胡说八道,他在自然科学领域里
占有重要一席,在物理、化学领域里也有重大发现。但不管怎样,他儿子
的求婚已被拒绝。”
“这事发生在你的求婚被接受以前很久吗,玛克?”
“大约三、四个月以前,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弟弟回答道。
“米拉小姐是否知道有个威廉·斯托里茨一心想娶她,就像喜歌剧中
唱的那样?”
“我想她不知道。”
“他以后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大概他清楚他没有机会了……”
“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是个何等样人?”
“一个古怪的家伙,行踪诡秘,离群索居……”
“在拉兹……”
“对,在拉兹。他住在戴凯里大街一座偏僻的房子里。他是德国人,
单凭这点,罗特利契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求婚。匈牙利人和法国人一样讨厌
吉约姆二世的子民。”
“玛克,他很可能还是普鲁士人。”
“是的,勃兰登堡的斯普伦贝格出生的普鲁士人。”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有天在博物馆里,哈拉朗上尉把他指给我看了,当时他
好像没看见我们。”
“他现在还在拉兹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亨利,但我觉得已有两三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
“他最好不在拉兹。”
“嘿!”亨利说道,“咱们别再说那人了。如果哪天某个女人成了威
廉·斯托里茨夫人,你可以放心,那绝不会是米拉·罗特利契,既然……
”
“是呀,”我接着说道,“既然她成了玛克·维达尔夫人!”
我们一直走到连结匈牙利河岸与塞尔维亚河岸的木桥上。我们在桥上
站了几分钟,欣赏着桥下那条美丽的河流。夜色纯净,繁星点点,倒映在
水中,就像万千条银光闪闪的游鱼。
我向玛克谈了谈自己的事务,我们共同的朋友们的近况,和我保持密
切联系的艺术界的动态。我们还谈论了许多有关巴黎的事情。要是一切顺
利,他婚后应该回去呆几周。新婚夫妇一般前往意大利或瑞士度蜜月。但
他们大可以去法国。米拉会很高兴再次见到熟悉的巴黎,何况这次还是跟
着丈夫旧地重游呢。
我告诉玛克,他上封信里索取的一切文件手续,我都准备齐全了。他
尽可以放心,蜜月旅行所需的护照上什么手续都不缺。
我们的谈话不停地回到那颗璀璨的北斗星,光辉四射的米拉身上,就
像磁针的一端总是指向北方。玛克不厌其烦地讲,我平心静气地倾听。这
许多事情,他早就想向我一吐为快!最后,还是我比较理智,否则,我们
非谈个通宵不可。
在这么清凉的夜晚,码头上行人稀少,我们的散步也没受到什么打扰
。我犯糊涂了吗?怎么我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跟踪我们。他紧随其后,
似乎想偷听我们的谈话。那人中等身材,从他沉重的步履来判断,他是个
上了一定年纪的家伙。后来,那人远远落在后头,不见了。
10点半钟,玛克和我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我入睡之前,在驳船上听
到的那些话就像个幽灵的影子又回响在脑海中,……那可是恐吓玛克和米
拉·罗特利契的!
第四章
第二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我正式登门拜访罗特利契一家。
医生的住宅位于巴蒂亚尼堤岸的尽头,戴凯里林荫大道的拐角处。戴
凯里大街环绕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称呼。医生家的住宅是座古
老的大厦,但风格雅致,内部装饰极其现代化,屋内摆设富丽堂皇,而又
不失古朴典雅,家俱摆设体现了主人的高尚的艺术趣味。
那道供车马出入的正门朝着戴凯里大街,大门两侧立着两根木柱,柱
顶放着两盆盆栽植物,生长旺盛,边上有道侧门。从门进去后,是块石彻
地的大院落。一道栅栏把庭院与花园隔离开。花园里长满榆树、杨槐、毛
栗、山毛棒,枝繁叶茂,树梢都高过了围墙。长长的围墙一直延伸到隔壁
邻居的屋旁。花园里有块形状不规则的青青的草坪,上面生长着一簇簇的
灌木,偶尔几座椭圆形花坛。树荫下曲径幽深,道路旁爬满了常春藤。花
园深处,映入眼帘的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右边拐角处有个家禽饲养场,
它的两边是两座壁上凿有抢眼的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绿绿的藤条,看上去
就像挂了条碧绿的帷幕。右边有座小楼,底楼有厨房,紧挨着一间仆人干
活的房间,以及柴房,还有车库(里面停放着两辆马车)、马厩(关着3匹
马)、盥洗室、狗窝;二楼通过百叶窗采光,有浴室、熨烫室、仆人卧室
,一个形状特别的楼梯把两层楼连接起来。二楼6扇窗户之间的墙壁上爬满
了葡萄藤、马兜铃,茂盛的玫瑰花枝也斜倚着墙面。
一条漏窗镶着彩色玻璃的过道把边层与主层连接起来,这道过道尽头
是60尺高的圆塔底层。圆塔右边有两座楼房,它们相交成一个拐角。圆塔
里一道铁梯盘旋而上,通向二、三层,三层房顶呈复折式,窗框上雕刻着
精美的花纹。
住宅前面有间玻璃花厅,阳光从东南方射来,洒满花厅。花厅里面有
几道门,门上都挂着古色古香的挂毯,分别通向罗特利契医生的工作室、
宽敞的客厅和餐厅。这些房间都朝向马蒂亚尼堤岸和戴凯里大街一侧,6扇
大窗户一字儿排开。
二楼的布置与一楼相仿,客厅上面是罗特利契先生与夫人的卧室,餐
厅上面是哈拉朗上尉回拉兹度假时居住的房间,医生工作室上面则是米拉
小姐的闺房及她的书房,书房的3扇窗户,一扇朝着堤岸,一扇朝向大街,
另一扇则可望见花园,这和整座楼层的过道窗户结构相仿。
我必须承认,在拜访以前,我对这幢住宅的布局已有所了解。在前一
夜的闲谈中,玛克向我作了详细的介绍。他没有放过少女闺房里每一个细
小部分。我甚至知道米拉小姐在饭桌旁坐在哪个位置,她最偏爱客厅的哪
个座位,在花园深处,美丽的栗树下,她最喜欢哪张长椅。
再言归正传,塔楼的尖形穹窿里镶嵌着彩绘大玻璃,光线就从此处射
进来。从楼梯爬上去是一圆形亭阁,走上环形平台,举目远眺,整座城市
,还有那条弯弯的多瑙河风光尽收眼底。
下午1时左右,玛克和我在那间玻璃花厅里受到主人家的热情接待。花
厅中央旋转着一个精雕细作的铜花盆架,花盆里花儿竞相开放,厅里墙角
散放着几盆热带灌木:棕榈、龙血、南美杉……会客室与客厅的墙壁上挂
着几幅匈牙利和荷兰流派的油画,玛克十分欣赏这些杰作。
从摆放在左边墙角处的画架上,我看到了米拉小姐的肖像。我细细欣
赏,的确画得不错,不愧出自于在上面签名的画家之手——这个名字对我
来说,是全世界最亲切的了。
罗特利契医生50左右,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高大、腰板挺
直、花白胡须、头发浓密、气色红润、体质健壮、百病不侵。他身上流露
出真正的马扎尔人的原始气质,他的目光热诚、意志坚定、姿态高贵,透
出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却被他英俊的脸庞上的浓浓笑意冲淡了。我发现在
他身上具有军人的气质。他年轻时确实在部队里服役过,后来才退役回家
的。我被介绍给他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面
前站着的是世界上最为正直善良的人。
罗特利契夫人45岁,仍保留着年轻时的绝美风韵,她面部线条匀称,
一对蔚蓝色的眼睛,一头美丽的已略显花白的长发,小嘴纤巧,一说话,
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身材依然很苗条。尽管她是匈牙利人,但她
性格安静、温柔,是一位优秀妇女,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在丈夫身边找到
了完美的幸福。作为一位有远见卓识的母亲,她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注在一
双儿女身上。她虔诚地信奉天主教,不问为什么,只热诚地履行着一名天
主教徒的义务。罗特利契夫人对我表达的真情厚意令我深受感动。她非常
高兴能在家中接待玛克·维达尔的兄长,希望他不要见外,把这里当成是
他自己的家。
米拉·罗特利契怎样呢?她微笑着伸出双手,应该说伸出双臂向我走
来!是的!她就像位妹妹,拥抱了我,我也亲切地拥抱着她,的确如此,
她不久即将成为我的妹妹!玛克在旁,大有羡慕嫉妒之情。
“我都没到这个地步呢!”他酸溜溜地说。
“不,先生。”米拉小姐回答道,“你不是我哥哥,你!……”
罗特利契小姐与玛克描述的和我在油画上看到的毫无二致。这位少女
,容颜俏丽迷人,一头细软金发,即活泼又俏皮,秀丽的蓝眼睛里闪烁着
智慧之光,她肤色红润,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轮廓鲜明,朱唇
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轻盈,优雅娴静。她超凡
脱俗,但决不矫揉造作,惺惺作态。
我想起别人评价玛克的绘画比本人更逼真,在我看来,米拉本人可比
画像生动,她浑身自然流露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与她母亲一样,身着时髦服饰,但在式样的剪裁
及颜色的搭配上更具马扎尔人的民族服装的特色:上身穿件紧领衬衣,束
一条金线编织的腰带;下身穿一条百褶裙,长至脚踝,显得飘逸潇洒,脚
穿一双金褐色的高帮皮鞋,整个打扮令人赏心悦目,再也难找比这更精致
的装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着军装,英气逼人,他与妹妹长得很象;他气度优雅,
显得干练有精神。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样拥抱我,尽管我们昨日刚
刚相识,但已经成了知心朋友。
我要认识的罗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员都在这儿了。
我们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话题,就这般漫无边际地闲聊:我从巴黎
到维也纳的这段旅程,多瑙河之旅,在巴黎的工作,平时如何支配时间,
我即将仔细游览的这座美丽的拉兹城;还有迷人的多瑙河河面上波光闪烁
,我至少应该乘船到贝尔格莱德,这样才算游得畅快;以及马扎尔地区丰
富的文物古迹,著名的令全世界游客向往的普旺陶,等等。
“见到您在我们身边,真令人高兴,维达尔先生!”米拉小姐优雅地
合拢双掌,不停地说着,“您在路途中逗留那么久,我们都非常担心。收
到您从佩斯写来的信,我们方才安心下来。”
“我在路上耽搁那么多,真是罪过,米拉小姐。”我说,“如果我坐
火车,半个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匈牙利人民一定不会原谅我
怠慢了美丽的多瑙河,他们都以此为傲,多瑙河也的确名不虚传。”
“您说的不错,维达尔先生,这条河流是我们的骄傲,从普雷斯堡到
贝尔格莱德这段属于我们。”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们就原谅您,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夫人
说道。
“但条件是以后您再继续未完的旅行!”米拉小姐接口说道。
“你看到的吧,亲爱亨利,”玛克对我说,“你让大家等得如此心急
。”
“还有好奇。”米拉小姐宣称道,“好奇想见识一下亨利·维达尔先
生,他弟弟对他可推崇备至,在我们面前对您赞不绝口。”
“连带称赞他自己?”哈拉朗上尉打趣道。
“哥哥,你说什么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应该是这样嘛,两兄弟长得这么象!”
“对……一对双胞胎,”我以同样的语气说道,“所以啰,上尉,您
既然如此誉顾一个,也不应该忘了另一个,我可靠您了,玛克那么忙,我
实在不指望他会当我的导游……”
“听凭您的吩咐,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聊了许久,这个快乐幸福的家庭让我倍感亲切。最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罗特利契夫人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表情,她温柔地
注视着女儿和玛克,在她心中,这两人已经融为一体了。
医生谈起他的国外之旅。他去过意大利、瑞士、德国和法国,尤其是
法国,给他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甚至游历了布列塔尼和普罗旺斯。
他们谈论起我的祖国时,使用法语,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每次也费劲地
用缠夹不清的马扎尔语说话,显然这使他们很高兴。我弟弟呢,他说马扎
尔语就像说他的母语一样流利。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已深受马扎尔人的影
响。据埃利塞·雷克吕斯记载,这种影响在中欧各国人民之间日益扩大。
啊,巴黎!啊,巴黎!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不过得排在拉兹后面,因为
拉兹城才是首屈一指的!没必要费心去寻找别的理由。对玛克而言,拉兹
城足够了,因为拉兹城里有米拉·罗特利契!
他还会坚决要求米拉伴他回到巴黎吗?那里论文物古迹、美景奇观、
艺术财富、文化瑰宝、博物馆里令人赞叹不已的收藏品,甚至比不上罗马
、佛罗伦萨、慕尼黑、德累斯顿、海牙和阿姆斯特丹!这位年轻的匈牙利
女子在艺术方面的高雅品味、不凡造诣也令我深为叹服。我越来越深刻地
理解到,这位少女的美德和风姿对我弟弟那个温柔、敏感的灵魂有着多么
大的诱惑啊。
这天下午别想出门了。医生必须外出处理他的日常事务。但罗特利契
夫人和女儿留在家中。她们陪我参观了住宅,欣赏室内的漂亮摆设,精心
挑选出来的名画和古玩,餐厅碗橱中摆放的银质餐具,以及花厅里古色古
香的箱柜。楼下那间米拉的小图书室里,其中有关法国古代与现代的文学
作品为数不少。
别以为我们会放过花园!当然不会。我们漫步在浓浓绿荫丛中,坐在
树荫下舒适的柳条椅里,在草坪上的花坛里摘几朵鲜花,其中一支,米拉
小姐亲手别在我的钮扣眼上。
“还有塔呢!”米拉叫起来,“维达尔先生不登上这座塔,就打算结
束您的首次来访?”
“不,米拉小姐,绝不!”我附和着,“玛克每封信里都在称赞这座
塔,说真的,我到拉兹来,一为看望你们,再者也为了能登塔一观。”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罗特利契夫人说道,“对我来说,这塔太
高了!”
“哦!妈妈,只有90级台阶!”
“是呀……照您的年龄来算,您每年只需爬两级。”哈拉朗上尉说,
“不过,还是留下吧,亲爱的妈妈。我陪妹妹、玛克和维达尔先生上去,
过会儿,我们到花园找您。”
“我们登天啰!”米拉小姐兴奋地叫喊着。
米拉在前,我们几乎跟不上她轻盈的步伐,只用了两分钟,我们就步
入了亭子,走上平台。
顿时,眼前万千景象,一览无余。
西边,是整座拉兹城及城郊,沃尔岗山丘雄踞城市之上,山上有一座
古堡,城堡塔楼上飘扬着匈牙利国旗。南边,是多瑙河弯曲的河道,宽三
百米,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再过去,就是普旺陶了,树木茂
密,就像座森林公园,平原上长满庄稼和牧草,一直延续到塞尔维亚省和
军事边境区的重重山峦。北边,遍布带尖顶阁楼的别墅、村舍,还有农庄
。
4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丰富多彩的景色绵延不断,一直伸展到地
平线处,令人赏心悦目。我倚靠着栏杆,向下俯视,看见罗特利契夫人坐
在草地旁边的凳子上,正向我们招手。
这时,米拉小姐觉得有必要向我作一番讲解:“那是贵族区,您可以
看见宫殿、宅邸、广场、雕像……下边呢,维达尔先生,是商业区,瞧街
道上人群拥挤,很是热闹!……多瑙河,我们总忘不了我们的多瑙河,这
时候它该是多么繁忙啊!……还有斯闻多尔岛,上面绿草如茵,鲜花似锦
,树木郁郁葱葱!……我哥哥一定会带您去游览的!”
“请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保证,“维达尔先生不把拉兹城的每
个角落走遍,我是不会饶过他的!”
“还有我们的教堂,”米拉小姐接着说,“您瞧,教堂的钟楼上挂满
铃铛!礼拜天,您会听见清脆的钟声!那是圣·米歇尔大教堂,您看那雄
伟的主体建筑,正面的钟楼,以及哥特式的尖顶,仿佛把人们的祈祷送到
天堂!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金碧辉煌。”
“明天,”我说,“它将要接待我的拜访。”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玛克转过身去,问,“我把大教堂指给您
哥哥看,您又在看什么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点,高屋顶,大窗户,报时的钟楼,中
间是大院,特别是那里面的永垂不朽的楼梯……”
“为什么您提起市政府的楼梯时,显得这么热情奔放?”米拉问。
“因为它通向某个大厅……”玛克答道,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未婚妻,
米拉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大厅?”她问。
“在大厅里,我将亲耳听到您说出一个最温柔的字眼……我一生期待
的字眼……”
“是的,亲爱的玛克,我们将在市政府里亲口许下这个诺言,然后在
上帝面前请求他祝福我们!”
我们在窗台上伫立良久,然后下去,到花园里找到罗特利契夫人,她
正在等我们。
那天,我留在罗特利契府上用餐。这是我踏上匈牙利国土的第一餐,
既不是在旅馆饭店里,也不是在轮船上。
美酒佳肴,令我食欲大开。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这个国度里所有
的医生,就像罗特利契医生,都喜爱美好的事物。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
味儿更浓。此种烹调法流行于整个匈牙利,自然马扎尔人的上流社会也比
较适应!我弟弟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吃法,我呢,也不得不适应!
我们共同渡过了这个夜晚。米拉小姐几次坐到钢琴前,边弹奏,边用
甜美的嗓音演唱着具有匈牙利独特旋律的歌曲,有颂歌、哀歌、史诗和叙
事诗,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
示意应该结束了,这种欢愉一定会持续到深夜。
我们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玛克走进我的房间:“怎么样,”他说,
“我没言过其实吧,难道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样的姑娘……”
“还有一位?”我回答道,“我简直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子…
…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是否风俗之人?”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哦,我一点都不惊奇,亲爱的玛克,我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米
拉小姐,我要连说三遍:她是绝代佳人……绝代佳人……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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