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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凡尔纳——佐奇瑞大师(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3月06日10:45:1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佐奇瑞大师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一章 冬天的晚上
  日内瓦城位于同名的日内瓦湖西畔,城中有罗讷河流过,将它分隔成两部分;
而该河又在中央被一座小岛一分为二。
  这小岛宛若一艘荷兰大游轮停泊在河中央。在现代建筑还没出现之前,这里
是一片奇形怪状的屋群,层层叠叠,你这我挡,很煞风景。小岛太小了,事实上,
一些房屋被挤到水滨,任凭风吹浪打。房子的横梁,因为成年累月地遭到河水的
侵蚀,已经发黑,看上去活像巨蟹的爪子。窄窄的河道,如蜘蛛网般在这片古老
的土地上延伸,河水在黑暗中颤动着,仿佛原始橡树林中簌簌抖动的叶子。罗讷
河则隐藏在这一片屋群组成的森林之后,吐着白沫,无限痛苦地呻吟着。
  岛上有一幢房子,因为年深月久,所以格外引人注目。这便是老钟表匠佐奇
瑞的家。同住在这当中的还有他的女儿吉朗特,学徒沃伯特,以及老佣人斯高拉。
  佐奇瑞可是个大怪人哪!没人猜得出他的年龄。至于他那又瘦又尖的脑袋瓜
在肩上晃悠了多长时间,连城里资格最老的人也说不上来,更没人知道他是打哪
一天起,白发飘飘地从街上走过、他不是活着,而是像他的闹钟的钟摆一样晃着。
身材又瘦又干,又总是穿着黑色衣服,这使他看上去像达芬奇笔下的黑色素描画
中的人物。
  吉朗特住着整幢房子中最舒适的房间。从那儿,她可以透过一扇窄窄的窗,
神色凄凉地眺望侏罗的雪峰。老人的卧室和工作间则在水边形成一个地下室,地
板是建在水上的。
  不知从何时起,佐奇瑞不再轻易露面,除非是吃饭时间,或是去调校城里各
式各样的大钟的时候。他其余的时间全都花在工作台旁。那台上堆满了数不清的
钟表零件。大多数零件都是他自己发明的。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他的钟表在
整个法国和德国都享有盛誉。日内瓦城里最棒的技师也承认他的权威性,提起他
来,全城都为之骄傲。
  “是他发明了摆控装置。”
  确实如此,正是从他的这项发明起,真正意义上的计时器才开始诞生。
  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天之后,佐奇瑞会慢慢地收拾好工具,把正在调试的最为
精密的零件放到玻璃罩下,同时让旋转的车床停下来。接着他会打开地板上的活
门,耷拉着脑袋在那呆上几个钟头,任凭河水从眼前流过,同时深深地呼吸河面
的雾气。
  一个冬日的晚上,老仆人斯高拉端上晚饭,如往常一样,由他和年轻的学徒
分享。尽管为他精心准备的是一道蓝白相间的精美菜肴,佐奇瑞还是吃不下。对
于吉朗特温柔的发间,他也受理不理的。吉朗特为父亲的沉默担着心,忧伤全写
在脸上。即使是斯高拉喋喋不休地抱怨也未能听进去,正如他不再听见罗呐河的
咆哮一样。
  沉闷的晚饭过后,老钟表匠离开了饭桌,既没拥抱一下女儿,也没对任何人
说声晚安。他沿着小门走向工作室,楼梯在他沉重的脚步声中幽怨地呻吟着。
  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一言不发地又坐了几分钟。那晚天色很阴沉,阿尔
卑斯山上堆满了沉甸甸的乌云,大雨仿佛要落下来。瑞士恶劣的气候使人心里充
满了忧郁,屋外南风不祥地呼啸着。
  “我亲爱的小主人,”斯高拉终于说道,“你是否觉得这些天来主人有些不
大对劲?圣母玛丽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觉得饿——他心里有话堵得慌,连魔
鬼也没法让他开口。”
  “父亲有些难言之隐,可我想不出是什么事。”吉朗特愁容满面地答道。
  “小姐,别伤心了。你知道主人就这个脾气。谁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事呢?
不错,他是有些烦心事,但明天就会没事的,他还会为使女儿痛苦而内疚呢。”
  说话的是沃伯特,他直盯着吉朗特美丽的眸子——沃伯特是佐奇瑞的开门弟
子,因为钟表匠赏识他的机智谨慎,心肠又好,所以接纳他参加自己的工作中。
沃伯特对吉朗特怀有一份说不清的崇拜,这崇拜足以激发他英勇献身的精神。
  吉朗特18岁了。她天真自然的面容,让人想到如今还在不列颠尼古城街头展
出的圣母像。她的双眸闪烁出无穷的率直的光芒。她本来是诗人梦境中最完美的
偶像。她衣着绝不浮艳,肩上的白披肩带着教堂亚麻布特有的色彩和芬芳。在日
内瓦这座还没受到枯燥的加尔文主义(一种提倡忍受苦难,生活节俭,以禁欲来
获得上帝宽恕的教派)影响的城里,她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每天早晚,当她朗诵着那本用铁箍套住的弥撒书时,她也感受到了藏在沃伯
特内心的深情,明白这个年轻工匠对她的赤胆忠心。确实,在沃伯特眼中,师傅
的这个家就是整个世界。因此,只要一做完活计,他就来陪她。
  老斯高拉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她情愿喋喋不休地抱怨这时代的罪恶,
以及家中琐碎的小事。没人会阻止她这么做,她好像是日内瓦生产的能唱歌的鼻
烟盒,一旦上足了发条,要让它不跑调,只能砸破了事。
  看到吉朗特整天闷闷不乐,斯高拉从旧木椅中站起身,往蜡烛末端添了一根
灯芯,点燃了,把它放到石壁龛里的蜡制玛利亚像旁。他们总爱跪在这万能的圣
母像前,请求她保佑这即将来临的夜晚。但今晚上吉朗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好了,亲爱的小姐,”斯高拉惊异地说,“饭吃过了。该去睡觉了。你想
把眼睛熬坏吗?啊,看在圣母玛丽娅面上,去睡吧。在梦中去寻求些许的安慰吧。
在这个可恶的时代,谁能保证自己每天都快活无比呢?”
  “我们要不要给父亲请个医生?”吉朗特问道。
  “医生!”老仆人嚷道,“佐奇瑞主人可从不听他们那一套瞎话。他也许会
给他的钟表开点药,但决不会为自己的身子骨劳驾他们!”
  “我们该怎么办呢?”吉朗特自言自语道,“他是去工作了,还是去休息
了?”
  “吉朗特,”沃伯特柔声说,“你父亲有个思想疙瘩没解开,如此而已。”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沃伯特?”
  “也许知道,吉朗特。”
  “那么,说说看,”斯高拉急切地嚷道,极为俭省地灭了蜡烛。
  “这些天来,吉朗特,”年轻的学徒解释道,“发生了一些令人费解的事。
你父亲做的走俏多年的表突然间停了下来。许多表给退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把
它们拆开,弹簧没问题,齿轮也没装错。他更为小心地把它们组装起来,可是,
没办法,它们还是不走。”
  “见鬼了!”斯高拉叫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吉朗特问道,“我觉得这很正常。世上没有永恒的
不灭的东西。人类的手哪能创造出永远不坏的东西呢?”
  “这话当然对,”沃伯特答道,“但这事确实有点蹊跷。我也帮着师傅查找
事故的原因,可是我找不到,有好几次,我绝望得真想扔掉工具。”
  “为什么要白费力气呢?”斯高拉接过话头道,“让一个小铜器走它自己的
路,不是挺好吗?我们早应该坚持用日晷仪的。”
  “别这么说,斯高拉,”沃伯特说,“你明知道日晷仪是该隐发明的。”
  “天哪!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你不觉得,”吉朗特灵机一动道,“我们可以祈祷上帝,让父亲的表重新
走起来吗?”
  “毫无疑问。”年轻学徒答道。
  “好呀!祈祷虽然也派不上用场,”老仆人喃喃道,‘不过,上帝会因为这
是善意而宽恕他们的。”
  蜡烛重被点起。斯高拉。吉朗特和沃伯特一齐在地板上跪下来。年轻姑娘先
是为母亲的灵魂祈祷,然后为夜晚祈祷,为行人和囚犯祈祷,为善良也为凶恶祈
祷,最热切的是为父亲莫名的痛苦祷告。
  接下来三位虔诚的祈祷者满怀着信心站起来,因为他们已经把苦恼向上帝和
盘托出了。
  沃伯特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吉朗特坐在窗边幽幽地想着心事。一直挨到城里
最后几盏灯也熄灭了。斯高拉往跳跃的余烬上泼了点水,在门上上了两个大栓子,
倒头便睡了,她很快做起梦来,梦见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这时夜变得更加恐怖了。有时,在河流漩涡中,风冲击着地基,整幢房子摇
晃起来。但年轻的姑娘沉浸在忧郁之中,一心牵挂着她的父亲。听沃伯特讲过后,
父亲的心病在她脑中占了很大比重,她这才感觉到,他的存在对她来说是那么重
要。她觉得自己就像磨损了的机器,不再绕着自己的轴心转了。
  突然,厢房的百叶窗被狂风吹动,在她的窗前敲打。吉朗特吓了一跳,浑身
颤栗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稍微平静下来后,她拉开了窗。云散了,大雨如注,
正啪啪哒哒打在四周的屋顶上小姑娘探出身子,将正在风中摇晃的百叶窗关上,
但她很害怕。她觉得雨水和河水汇合成湍急的水流,正淹没着摇摇欲坠的楼房,
这房子的厚木板都在周围吱吱嘎嘎地裂开。她想逃出这屋子,但她看到下面的一
盏闪烁的灯,仿佛是父亲的工作室里发出的。在暴风雨突然沉寂的短暂间隔中,
她听见一些幽怨的声音。她试着去关窗,但怎么也关不上。狂风像侵入民宅的强
盗,将她狠狠扔了回来。
  吉朗特觉得自己快被这恐怖吓疯了。她父亲在做什么呢?她打开门,门挣脱
了她的手掌,暴风雨将它呼地关上。她来到黑洞洞的餐厅,只能摸索着走到通向
父亲工作室的楼梯上,她又害怕又虚弱,只能爬着下去。
  老钟表匠直挺挺地立在水声大作的屋中央。他的头发根根竖立,这使他看上
去阴险凶恶。他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看见。吉朗
特在门槛t站住了脚。
  “是死亡!”佐奇瑞语气空洞地说着,“是死亡!我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我
已魂归大地?因为我,佐奇瑞大师,是我所制造的所有钟表的真正发明者!我是
将灵魂的部分装人了这些铁盆、银盆、金盆里!每当这该死的一块手表停止走动,
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因为我是用心跳来调校它们的!”
  他一边这么稀奇古怪地说着话,一边看着他的工作台。那上面放着他细心拆
下来的一块表的全部零件。他拿起一个空管。这管子是用来装弹簧的。他移动钢
丝螺线,按照弹性原理,螺线应被解开,但它此时却像睡蛇一样蜷缩着不动,仿
佛血液凝固的虚弱老人。佐奇瑞徒劳地用他瘦弱的手指解着这螺线,他那扭曲得
变了形的手指投影在墙上。然而没有用,很快,随着一声可怕的愤怒而痛楚的叫
嚷,他把螺线从活门扔进了涡流滚滚的罗讷河。
  吉朗将脚粘在地板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气也不敢出。她多想走近父亲,
可是办不到。她眼前出现了幻觉。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低低的耳语声——
  “吉朗特,亲爱的吉朗特!悲伤使你无法入睡,回来吧,我求求你。夜晚太
冷了。”
  “沃伯特!”年轻的姑娘低声道,“是你!是你!”
  “我能不能不为你的烦恼而烦恼呢!”
  这些温柔的话使姑娘心中的热血沸腾起来。倚着沃伯特的手臂,她说:“爸
爸病入膏肓了,沃伯特!只有你能救他。女儿是无法平息他错乱的神经的。他为
一种自然的幻觉所困扰,而你一直与他一同修表,你能使他恢复理智。”她接着
说:“沃伯特,他的生命怎么可能与那些钟表有关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沃伯特没有作声。
  “父亲的生意触怒了上帝吗?”吉朗特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学徒答道,用手暖着姑娘冰冷的双手。“回你自己的房里去
吧,可怜的吉朗特。睡一觉,你会恢复希望的!”
  吉朗特慢慢地退回屋里,彻夜未眠。白天来了。但她的眼睛也不觉得累。同
时,佐奇瑞则默不出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脚下汹涌而过的罗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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