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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y (心碎了无痕), 信区: SFworld
标  题: 《发条橙》第二部 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Jul 12 09:29:50 2000), 转信

                                   7

    接到通知时,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似乎我在那个臭地方呆了无穷无尽的时间,以
后更要在里面再呆无穷无尽的时间。但那时间始终是两个礼拜,而现在他们说两个礼拜
即将要结束了。他们说:
    “明天,小朋友,出去出去出去。”他们伸出大拇指,指向自由。那个揍我的白大
褂,仍然给我送饭、陪去例行折磨的人说:“但你面前还有十分重大的一天,那就是你
的毕业日。”说着他睨视一笑。
    这天早上,我期待着照常身穿睡衣、拖鞋、长袍去电影院。不是的。这天早晨,我
领到了那夜穿的衬衣、内衣、布拉提、上好的踢蹬靴于,都好好地洗过、烫过、擦过。
我甚至领回了长柄剃刀,那是过去的快乐时光中用于戏弄打斗的。我一边穿衣,一边迷
惑地皱皱眉,可那白大褂跟班只是笑,一声不响。
    我被客客气气地带到老地方,但那里已经面目全非。银幕前拉了幕布,放映孔下面
的毛玻璃不复存在,兴许是像百叶窗、窗帘一样可以拉起拉开的。以前只有咳嗽声和晃
动的人影的地方,出现了真正的观众,其中有我熟悉的面孔。有国监典狱长、称做“教
诲师”的神职人员、警卫队长,以及那位穿着考究、不可一世的内务部长(不如叫差劲
部长)。其他人我一概不认识,布罗兹基大夫和布拉农大夫也来了,但没有穿白大褂,
而是穿着医务界头面人物会客时要求穿的时装。布拉农大夫站着,而布罗兹基大夫站在
那里,向全体与会者作学术报告。他见我进来,就说:“啊哈,先生们,到了这当口,
我们要介绍实验对象跟大家见面。如你们所见,他身体健康,营养良好。他刚刚睡醒,
吃过丰盛的早餐,没有用药,没有催眠。明天,我们就要满怀信心地放他回到世界上,
你们完全可以把他当做良辰美景中遇到的普通体面小伙子,谈吐友善,乐于助人,先生
们,这里有些什么变化呢?两年前国家判决这个卑鄙的流氓来服徒劳无益的徒刑,两年
后一仍依旧。我说了一仍依旧吗?其实也未必吧。监狱教会他各种恶习,比如皮笑肉不
笑啦,假惺惺地扭捏搓手啦,卑躬屈膝地献媚啦;他除了强化以前的恶习,还学会了别
的秽行。得了,先生们,闲话少说,事实胜过雄辩。现在让事实说话。请看。”
    我被这番话搞得稀里糊涂,正在心中捉摸,这一切是否是讲我的事情,这时,电灯
全部熄灭了,放映窗口射出两束聚光灯,一束照着鄙人,即灾难深重的叙事者。一个我
从未见过的彪形大汉走到另一束灯光里。他一张胖脸,八字胡,近乎秃顶的格利佛上粘
着几缕头发;大概三十、四十、五十岁,反正蛮老的。他走到我跟前,聚光灯紧跟着,
两束光相会,组成一大片亮光,他轻蔑地对我说:“喂,垃圾堆。呸,好臭,肯定不大
洗澡的。”接着,他好像开始跳舞,不断踩我的脚,左脚,右脚,随后他用手指甲桶我
的鼻子,疼痛极了,眼泪都流出来了,接着他像开收音机一样拧我的左耳朵。只听观众
中传出嗤嗤的笑声,几声畅快的哈哈、哈哈。我鼻子、双脚、耳朵刺痛,苦不堪言,便
问道:
    “你干嘛这样弄我?我可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老兄。”
    “哦,”这家伙说,“我这样做”——又捅了我的鼻子两下——“那样做”——拧
我那疼痛不已的耳朵——“还有这个”——狠狠蹬我的右脚——“就因为看不惯你可怕
的德性。不服气的话,来呀,起头,请起头呀。”我知道,拔剃刀的动作一定要非常神
速,免得致命的恶心感涌上来,把快乐的战斗变成垂死的感觉。可是,弟兄们,当我伸
手到内口袋摸剃刀的时候,心目中出现了这个损人者口吐鲜血呼救求饶的影像,接踵而
来的是恶心感、口渴、疼痛;我知道,必须迅速扭转对这个讨厌家伙的看法,所以我在
口袋里摸香烟或花票子,弟兄们哪,偏偏就没有这两样东西。我哭喊道:
    “兄弟,我想要请你抽烟的,可惜身上没有哇。”这家伙说:
    “哇哇。哈哈哈。哭吧,孩子。”接着他又用大板指甲捅我鼻子,只听黑压压的观
众那边传来开心的大笑。我竭力讨好这个损人、打人的家伙,以制止翻涌的疼痛和恶心
感,并十分绝望他说:
    “请让我为你效劳吧,求你啦。”我在日袋里摸索,只有这把剃刀,于是拿出来献
上说:“请拿去吧,请求你。一点小意思。收下吧。”但他说:
    “留着你的臭贿赂。我不吃这一套。”他击打我的手,剃刀掉地。我说:“求你啦,
我一定要效劳一下的,擦皮鞋好吗?嗨,我可以跪下把皮鞋舔干净的呀。”弟兄们,信
不信吧,或者拍拍我的马屁吧,我真的跪下,伸出红红舌头一里半长,去舔他的臭皮鞋。
可这家伙反而不太狠地踢我的嘴巴。我当时以为,光是双手抓住他的双踝,把这臭杂种
拉倒在地上,可能不会引起恶心和疼痛的,我依计行事,他遭到真正的奇袭,便沉甸甸
地倒地,臭观众哄堂大笑。但我看到他倒地,那可怕的感觉便笼罩下来,所以伸手迅速
把他拉起来。正当他准备向我面孔狠狠地、正经地出拳时,布罗兹基大夫开口了:
    “好啦,这样就可以了。”彪形大汉鞠了躬,就像演员一样跳下去,电灯打开,我
眯起眼,张大嘴巴喊叫着。布罗兹基大夫对观众说:“请看,我们的实验对象通过被迫
趋向恶,反而被迫趋向善,暴力意图伴随着猛烈的切身痛感。为了消除痛感,不得不转
向截然相反的态度。有问题吗?”
    “选择权,”一个浑厚的声音说。我发现这是教诲师呀。“他没有真正的选择权,
对不对?他有利己之心,害怕痛感,所以被迫走向自我糟蹋的古怪行为。其虚假性显而
易见,他不再胡作非为,同时也不再能够作道德选择,”
    “这问题很微妙,”布罗兹基大夫微笑着。“我们所关心的,不是动机,不是高尚
的伦理规范,而仅仅是减少犯罪——”
    “还有,”那衣冠楚楚的大部长插话道,“缓解监狱的人满为患。”
    “听啊听啊,”有人说话。
    人们窃窃私语,争论不休。我站在那儿,完全被这些无知的杂种冷落了,所以我大
喊:
    “我,我,我,我怎么样了呢?这一切之中我的位置在哪儿?是野兽,还是狗?”
他们听了,越发大声说话,井向我发话。我加大声音喊道:“我只能充当上发条的甜橙
吗?”我不知怎么用上了这个措辞,是格利佛里自发冒出来的,众人不由得住嘴了一两
分钟。然后一个瘦削的老教授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头颈的模样活像电缆,把电力从格利
佛送到躯体,他说:
    “孩子,没有理由抱怨的。你已经作了选择,这一切是选择的结果。现在不管发生
什么,都是自己选择的啦。”教诲师大喊道:
    “姑妄信之啦。”只见典狱长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在监狱宗教界不能一厢情
愿地爬得那么高的。高声争论又开始了,只听到“爱心”一词被抛来抛去,教诲师跟别
人一样大喊“完美的爱心驱走害怕”之类的废话。接着布罗兹基大夫满面笑容他说:
    “先生们,很高兴大家提起了‘爱心’的问题。现在,大家请看,据认为已经随中
世纪殉葬的一种爱心,会以实例形式表现出来。”此时,灯光转暗,聚光灯又出来了,
一束照着可怜的、受苦受难的朋友兼叙事者,另一束下面,进来了一位平生所能指望见
到的最最可爱的妙龄女郎,还扭扭捏捏地侧身挨近,弟兄们哪。也就是说,她的乳峰高
耸着,布拉提从肩膀上滑滑滑地垂悬下来,俨然是一览无余。她的大腿就像天上的上帝,
她的步态令人大声咽口水,而她甜蜜的微笑着的面孔,显得那么年轻,那么天真无邪。
她随着灯光向我走来,仿佛送来了上天恩典的光芒;所以闪过我格利佛的第一个念头是,
当场把她放倒在地,野蛮地抽送,但恶心感飞也似的涌上来,活像在拐弯处盯梢的侦探,
随之便来实施肮脏的逮捕。她身上散发的美妙香水味,令我想人非非,胸膛开始起伏,
所以我知道,自己得发掘想念她的新方式,免得疼痛,口渴、恶心铺天盖地、天经地义
地到来。于是我喊道:
    “天姿国色的小姐,我把一颗心抛在你的脚下,请你蹂躏。假如我有一朵玫瑰,我
会献给你。假如雨天泥泞,我会脱下布拉提给你垫脚,省得你的秀腿沾上肮脏的泥水。”
说这些活的时候,弟兄们哪,我便感到恶心感偷偷缩回去了。“请允许我,”我喊道,
“崇拜你,帮助你,呵护你不受邪恶世界的伤害。”接着,我想到了恰当的措辞,感觉
更加良好:“让我成为你的忠实骑士。”我又一次双膝跪下,弯腰慢慢后退着。
    这时我自感愚蠢至极,分明又是演戏嘛,这姑娘微笑着向观众鞠躬致意,蹦蹦跳跳
地下去了,灯光亮起,若干掌声响起,某些老头观众带着肮脏的欲望。用亵渎的目光盯
住了那个漂亮的小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弟兄们哪。
    “他会成为你的好基督徒的,”布罗兹基大夫大声说,“准备转过另外一边脸给你
打,准备自个儿上十字架,而不是送人家上十字架;他即使想到捏死个把苍蝇,都会打
心眼里感到恶心。”这话倒没错,弟兄们,他提起捏死苍蝇的时候,我感到一点点恶心,
便尽力使自己想着用糖喂苍蝇,把它当做要命的宠物来照料,也就打退了恶心和疼痛。
“改邪归正了,”他喊道,“在上帝的天使面前真欢乐。”
    “要点是,”那位差劲部长厉声说,“这办法行得通。”
    “唉,”教诲师叹息着说,“但愿能行得通,上帝保佑我们大家。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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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赐予我尾巴给我赶苍蝇,可我宁愿没有尾巴也没有苍蝇。
                     ————老驴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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