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world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IA (呵呵笑·笑呵呵), 信区: SFworld
标 题: 黑暗的左手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7月10日16:11:46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既然格辛人的性冲动受到自然的严格限定与制约,那么就较少受到社会的干预:对
性的规范,引导与压制比我所知道任何两性社会都少。戒欲完全出于自愿,纵欲也完全
可以接受。性恐惧与性绝望极为罕见。我第一次耳闻目睹社会目的与性欲背道而驰。性
受到压制,而不仅仅是压抑,虽然不产生性压抑,但从长远的角度会产生也许更可怕的
东西:性萎靡不振。想想吧,一个性受到控制的社会会走上什么样的歧途。
先前我说过,在普利芬农场我们干活吃不饱,身上穿的衣服,尤其是脚上的鞋袜,
不能抵御酷冬严寒。狱守们大都是些缓刑犯人,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农场的性质及其管
理方式是惩罚性的,但并非毁灭性的。我觉得,假如不让犯人服药,不审问犯人,这个
地方还是可以忍受的。
一些犯人分成12人一组接受审问,只是千篇一律地忏悔一番,背诵回答一系列提问
,注射一针防克母恋药,便被放出去干活。其他犯人,即政治犯,每隔5天就要接受一次
药物作用下的审讯。
我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审问我的目的何在,更不知道审问的内容是
什么。
服药几小时后,我在宿舍里醒过来了,发现自己和其他六七人躺在铺上,其中有的也已
经清醒了,但有的依然处于药物的控制之下,显得目光呆滞,无精打采的。我们都能站
立起来时,狱守就带我们到厂里干活,然而,经过第三次或第四次审问后,我站立不稳
了。于是他们让我躺在铺上,第二天我又摇摇晃晃地跟小组出去了。又接受了一次审问
,之后一连昏睡了两天,显然,不是抗克母恋激素就是幻觉剂对我那不同于格辛人的神
经系统产生了毒性作用,而且这种作用是累积性的。
农场没有医院。农场的准则是不干活就是死亡,然而,在工作与死亡之间存在着宽
松的缓冲地带,是狱守们提供的。我说过,狱守们既不残忍,也不善良。只要不给他们
惹麻烦,他们就敷衍了事。我和另一位囚犯显然站立不稳时,他们就让我们呆在宿舍里
,躺进睡袋,对我们视而不见。最后一次审问我病得很厉害,另一位中年同伴肝脏病入
膏肓,苟延残喘了,但又不能立刻死去,于是就让他躺在睡铺上,慢慢死去。
在普利芬的往事如烟,但我对这位同伴仍记忆犹新。他在生理上是冬季星大陆典型
的格辛人,身体部位紧凑,四肢短小,皮下脂肪厚实,即使在病中身体也是光滑滚圆。
小脚小手,臀部肥大,胸部宽厚,乳房并不比我这个种族男性的发达,红褐色皮肤,一
头漂亮的黑发,犹如动物皮毛一般蓬松。宽脸,五官小巧,结实,双颊突出。他的身体
特征类似居住在地球高原或北极地区与世隔绝的形形色色的部落。他名叫阿斯纳,是个
木匠。
我们彼此交谈。
我想,阿斯纳并不怕死,但怕死的过程,于是他想办法分心,不至于那么恐惧。
除了都命在旦夕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而我们又不想谈论死亡。于是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各说各的,谈不到一起。这对他倒无所谓,但我要年轻些,好奇心
重,喜欢了解,理解,解释。然而,没有解释。我们各谈各的。
夜里,宿舍灯火通明,拥挤,嘈杂。白天,灯光熄灭,偌大的屋子昏暗,空旷,寂
静。我们俩紧挨着躺在铺上,轻声交谈。阿斯纳最爱讲他年轻时在德瑞尔峡谷一座国营
农场的故事,孔德瑞尔峡谷里辽阔、壮美的大平原,先前我从边境到米西洛瑞就驱车驶
过那儿。阿斯纳的故事迂回曲折,没完没了。他方言很重,用了许多人名、地名、习俗
名称、工具称谓,我都不知所云,所以他的回忆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一般在中午时分,
他的感觉最轻松,于是我就请他讲个神话传奇故事。格辛人大都肚子里装满了这类故事
。他们的文学虽然有文字,但主要是口头流传,在这个意义上,他们都算得上有文化修
养。阿斯纳知道奥格雷纳的主要神话传奇,如“米西短篇传奇”、“帕西德①传奇”以
及小说“大海商人世家”。他总是用轻柔而又含混不清的土音讲述这些故事,还有他小
时候听来的一些地方传奇。然后他会变得倦怠,请我讲一个故事。“他们卡尔海德人讲
什么故事呢?”他总是手揉着腿问道,接着转身面对着我,脸上挂着怯生生的、诡秘的、
忍耐的微笑,他备受腿部剧痛的折磨。
有一次我说:“我知道一个故事,讲的是居住在另一个星球的人们的事。”
“是什么样的星球呢?”
“大体上和这颗星球差不多,但它不环绕太阳运转,而是环绕你们称之为萨勒姆的
恒星运转。那是一颗黄色的恒星,很像太阳,就在那颗太阳下的那颗行星上,住着其他
人类。”
“萨洛维②教义讲的就是外星的故事。我小时候,有一位年老的萨洛维疯牧师,爱
到我的家庭来讲外星的传说。那是撒谎者死后去的地方,是自杀者去的地方,是盗贼死
后去的地方,是我们,你我去的地方。喂,你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吗?”
“不对,我要讲的不是灵魂世界,而是真实的世界。居住在上面的人是活生生的人
,就和这里的人一样,有血有肉的。不同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学会了飞行。”
阿斯纳咧嘴笑了。
“可要知道他们不是展示双臂飞行,他们是乘形状像小车的机器飞行的。”但我的
意思很难用奥格雷纳语表述,因为奥格雷纳语中没有确切表达“飞行”的词;只有一个
近义词,意思是“滑行”。“是这样的,他们学会了制造一种机器,可以在空中滑行,
就像雪橇在雪地上滑行一样。后来,他们又学会了使这种机器走得更远更快,最后它们
犹如弹弓弹出的石子,离开地面,穿越云层,穿越空间,来到另一颗星球,围绕太阳旋
转。当他们到达另一颗星球时,在那儿发现了人……”
“在空中滑行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当他们到达我所在的星球上时,我们已经知道了在空中行
驶。但是他们教我们如何从一个星球航行到另一个星球,当时我们还没有那种机器。”
阿斯纳如堕五里云雾,晕头转向,仿佛听天方夜谭似的。我呢,正在发高烧,胳膊
与胸部因注射而留下的一处处伤痕疼痛难忍,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编造故事的。
“讲下去吧,”他说,想听个明白,“除了在空中行走外,他们还做些什么呢?”
“哦,就和这儿的人差不多。但是,他们始终处于克母恋之中。”
他格格地笑道:“始终都处于克母恋……这么说来,那是一个奖赏的地方呢,还是
一个惩罚的地方?”
“我不知道,阿斯纳。”
“这颗星球又是两者中哪一颗呢?”
“两者都不是。这颗星球就是这颗星球,是怎样就怎样的。你出生在这里,而且…
…存在就是合理……”
“我不是在这里出生的。我是来到这里的,我是选择这里的。”
我们四周阴影笼罩,寂静无声。宿舍高墙外面远方乡野的宁静中传来一丝微弱的声
音,那是手拉锯的咝咝声,如怨如泣,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唉……唉,”阿斯纳呢喃道,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腿,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轻得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们谁也没有选择。”
那次谈话后,他就陷入昏迷状态,很快就撒手归西了。我不知道他被送到志愿农场
的原因,犯了什么罪、什么过错,他的身份证件有什么问题,我只知道他在普利芬农场
呆了不到一年。
阿斯纳死后那一天,他们又带我去受审。这次他们只好把我抬去,此外我就什么也
记不得了。
第十四章 虎口逃生
奥布梭和叶基离城而去,斯洛思的门房又把我拒之门外。这时我明白了既然朋友已
经翻脸不认人,我只好求助于敌人了。于是我去找萨斯基思专员,敲诈他。我没有足够
的钱买通他,只好利用我的名声。在背信弃义之徒中间,叛国者的名声最坏。我告诉萨
斯基思,我是卡尔海德“贵族集团”派到奥格雷纳来的间谍,这个集团在策划暗杀蒂帕
,而他萨斯基思则是萨尔夫指派给我的接线人。如果他拒绝提供我所需要的信息,那么
我就要告诉我在艾尔亨朗的朋友,说他是个双料间谍,替“自由贸易派”效劳。消息自
然会不胫而走,传回米西洛瑞,传到萨尔夫那里。这个大傻瓜居然相信了我的话,我想
了解什么,他都迫不及待地讲出来,甚至还请我认可呢。
我的朋友奥布梭、叶基等人尚未对我构成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们牺牲了特使,从而
保全自己,相信我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也不会引火烧身。我去找萨斯基思之前,萨尔
夫组织除了戈姆之外,谁都对我不屑一顾,但现在他们却在处处监视我。我必须办完我
的事情,然后溜之大吉。由于邮件要受到检查,电话或电台受到监听,无法与卡尔海德
的任何人联系,于是我首次登皇家大使馆大门。外交官萨丹·瑞米尔·奇利维希是我从
前在宫廷时的老相识,他答应立即向阿加文国王禀报特使的遭遇及其被囚禁的地方。奇
利维希是个干练而又诚实的君子,我相信他会直接把信息送到,不至于受到耽误。至于
国王会怎样理解信息,采取什么措施,我就无法猜测了。我希望,万一艾先生的船从云
层里突然落下来,国王会及时得到信息,因为当时我对他遭到萨尔夫逮捕之前,向船发
出的信号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眼下我处在危急之中,如果我走进大使馆时被人发现,就会非常危险。于是,我一
出使馆就直奔城南商旅车队起点站,于当天即13月19日中午前离开了米西洛瑞。我来米
西洛瑞是扮做卡车装卸工的,离开也是一样。我随身携带了旧证件,只是稍有改动,以
便申请新的工作。在奥格雷纳,伪造证件风险很大,因为每天要检查52遍证件,但敢冒
风险的人还是不少,我在鱼岛的老伙计们就让我见识过伪造证件的种种秘诀。我痛恨隐
姓埋名,然而要逃命,要活着穿过辽阔的奥格雷纳大地,到达西海岸,除此以外,就别
无选择了。
我随着商旅车队隆隆地开过孔德瑞尔大桥,离开米西洛瑞时,我的思绪已经飞到了
西方。秋去冬来,我必须在公路关闭之前,赶到目的地。特使特别怕冷,气温华氏30多
度时就要穿大衣,看来他熬不过普利芬的寒冬了,因此,我心急如焚。但大篷卡车却慢
如蜗牛,从一座镇爬行到另一座镇,北上,再南行,沿路装货,卸货,折腾了整整半个
月我才终于到达艾萨格尔江口的艾斯文。
在艾斯文还算走运。在驿站同人闲聊时,偶尔听说沿江的皮货贸易,持有执照的捕
兽者们乘雪橇或雪艇沿江上上下下,穿过塔润帕斯森林,几乎抵达冰川。听他们谈如何
设陷阱捕猎野兽,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弹簧捕兽机。克姆高地和戈布林腹地一样,盛产
全身白毛的帕斯瑞①,这些动物喜欢生活在冰山脚下。年轻时代我曾在克姆高地的梭树
森林狩猎过它们,现在干吗不在普利芬梭树森林用捕兽机捕捉它们呢?
在奥格雷纳的西部和北部边陲,在山本星以西那广袤的荒原,人们多少享有一点自
由,因为那儿的督察不够,无法将他们困在一个地方。在那儿,古老的自由传统挺过了
新世纪,遗风犹存。艾斯文是一座灰色的港口,建在艾萨格尔河湾的灰色岩石上,大街
小巷荡漾着湿润的海风。当地人都是渔夫,性格凶悍,说话直率。现在回首艾斯文,心
中赞美之情油然而生,因为我的命运就是在那儿开始有转机的。
我购置了滑雪橇、皮靴、捕兽机以及食品给养,从地方当局那里领到狩猎执照、授
权书、身份证等等,然后随同一队猎人徒步溯艾萨格尔江而上,领头的是一位名叫马瑞
万的老人。江尚未冰冻,车辆都静静地停在路上,即使在岁末,这个河岸斜坡上,也是
雨多雪少。因此,猎人们大都要静静地等到开年元月的严寒季节,才乘雪艇往江上游走
。然而,马瑞万老人却打算及早赶到北方,趁首批帕斯瑞兽在迁移途中穿过森林时,捕
捉它们。老人对山本星北部荒野以及“火山”了如指掌,我跟随他溯江而上的日子里从
他那里学会许多东西,这对我今后大有裨益。
到了名叫塔鲁夫的小镇后,我装病离开了捕猎队,他们继续北上。等他们走后,我
急忙往东北方向行走,进入山本星的深丘里。在山间游荡了数日,熟悉地形,并把我携
带的给养装备几乎都藏在离塔鲁夫镇十二三英里远一座隐秘的山谷里,然后循原路回到
小镇。这次我进入了镇里,住在驿站。我又重新购置了滑雪橇、皮靴、食品、皮包和冬
装,仿佛要囤积装备长期捕捉野兽似的。另外还新添置了一个炉子、一座多层皮帐篷以
及一辆装载全部给养装备的轻型雪橇。然后,我无所事事,静等雨水变成大雪,泥浆变
成冰封,等不了多久,因为我从米西洛瑞到塔鲁夫,路上已经呆了一个多月。第二年元
月四日,我等待的大雪下起来了。
下午我穿过普利芬农场的电网,身后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落雪掩盖了。有一道溪谷
通往农场东面的森林深处,我把雪橇藏在溪谷里只穿雪鞋,背着背包绕回公路,大摇大
摆地走到农场的大门前。我向门卫出示我滞留塔鲁夫镇期间伪造的证件,证件盖上“蓝
色印戳”,证明我是获得假释的犯人瑟勒尔·本思,还附有一张命令书,命我前往普利
芬第三国立志愿农场报到,服役两年,任看守。
值班的看守长训斥我比命令书所规定的期限晚到一天,然后派我去看守犯人宿舍。
晚饭已过。运气真好,天色已晚,他们无法发给我标准皮靴和制服,同时没收我自己的
服装。没有发给我枪,但我在厨房里游来荡去,哄厨子说想找点东西吃时,顺手牵羊偷
了一支。厨子的枪挂在烤炉后面的一颗钉子上,我偷了去。这支枪打不死人,也许看守
的枪都不致命。农场并不杀死人,自有饥饿、寒冬与绝望充当杀手的。
农场共有30—40名看守,150—160名犯人,个个都面黄肌瘦。虽然才晚上7:30—9
:30,大多数犯人已经熟睡了。我找到一名年轻的看守带我四处走一走,指给我看哪些
犯人睡着了。看见犯人们睡在灯光通明的巨大房子里,我差一点放弃了在我引起怀疑之
前的第一夜就行动的计划。他们全都藏在长铺上的睡袋里,犹如婴儿藏在母腹里,看不
见,分辨不出谁是谁来。唯独一人例外,他身子太长,睡袋藏不下全身,露出一张骷髅
般的脸。先前在艾斯文有了转机的命运之轮就在我的脚下转动。我只有一种天赋,那就
是知道什么时候启动伟大的命运之轮,知道当机立断,我原以为去年在艾尔亨朗时自己
就丧失了这种远见卓识,永远不会恢复了。现在这种天赋失而复得,深知我能够驾驶自
己的命运之轮并把握住世界的机遇,犹如一只羊毛绣球滚下陡峭、危险的时间山坡,顿
时让我欣喜若狂。
我依然在宿舍里游荡,显得躁动不安,大惊小怪,呆头呆脑的,于是他们便派我值
后半夜班。到了深更半夜,就只有我和另一个值后半夜的看守睡在宿舍里面。我不停地
徜徉,不时地在睡铺旁边走上走下。我的计划已定,便开始运用意念和体能,进入发功
状态,因为没有来自“黑暗”的力量的帮助,光凭我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堪当此任的。黎
明将至,我再次走进宿舍,用厨子的枪把金利·艾击昏,接着连人带睡袋抱起来,扛在
肩上,向警卫室走去。“你在干啥?”另一位看守睡意蒙胧地说,“把他放下来!”
“他死了。”
“又死一个吗?天啦,冬天还没有真正到呀。”说着他偏过头瞧特使那搭拉在我背上
的脸,“哦,是他,那个性变态,没错。说真的,先前我不相信他们对卡尔海德人的流
言蜚语,后来我亲眼瞧见这个丑八怪,我才相信了。整个星期他都躺在铺上,没完没了
地呻吟,叹息,但没有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快。算了吧,把他扔在外面,等天亮后再处理
,快去,别像一个背大粪的脚夫站在这儿……”
于是,我沿着走廊走出去,在督察办公室门口停下来,由于我是看守,便大摇大摆
走进办公室,找到装报警器和电源开关的墙板。开关都没有标明记号,不过看守们在开
关旁边注有字母,以便在紧急情况下唤起记忆。一看F·f知道是指“fences”(围墙电
网),我便扳开关,切断农场最外面电网的电源,然后把艾扛在背上,继续往前走。我
从警卫室经过,一位卫兵正在警卫室里值班,便故意佯装吃力地拖那死人包袱,因为我
体内功力正盛,不想让人看出我轻松自如。事实上,我能够拖走或背负比我自己重的人
。我说:“是一具犯人尸体,他们说把他扔出宿舍。把他丢在哪里?”
“我不知道,扔到外面就行了。雪下得可大了。”他指的是湿润的鹅毛大雪,这对
我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福音。“好吧,好吧。”我说着就把包袱拖到外面,然后绕过
宿舍角落,走出他的视线之外。我又把艾扛在肩上,往东北方向走了数百码远,翻过切
断电源的电网,扔下包袱,跳下去,又背起艾,拼命朝河边奔去。行至离电网不远处,
突然响起尖厉的哨声,探照灯光扫来扫去的。此时大雪纷飞,把我隐蔽了,但却不足以
短短数分钟之内掩盖我的脚印。还好,我走到江边时,他们还没有追来。于是我北行,
沿着树丛下面的开阔地奔走,没有开阔地之处,我就涉水。这条小河是艾萨格尔江的支
流,水流湍急,还没有冰冻。随着黎明的到来,情况就危急了,于是我大步流星往前走
。我体内仍在发功,因此觉得特使虽然太长,不好背,但却一点也不重。我沿着小河走
进森林,来到藏雪橇的沟壑,用皮带把特使系在雪橇上,把我的给养围在他身体四周上
下,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又在雪橇上面盖了一张雨衣。然后,我换了衣服,吃了点随
身带的食物,因长时间发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随即,我踏上林中干道,朝北方疾
行,不久两个滑雪者追了上来。
此时已是一身捕猎者装束的我告诉他们我正在追赶马瑞万老人的捕猎队,那队人在
14月底往北方走了。他们认识马瑞万,所以瞧了一眼我的捕猎许可证,便相信了我的编
造。他们没有想到逃犯会朝北方逃走,因为普利芬北面一无所有,唯见茫茫森林与冰天
雪地,也许他们本来对逃犯就毫无兴趣。为什么他们要有兴趣呢?他们继续前行,仅一个
小时后就返回农场,在路上又遇上我。其中一人就是与我共同值下半夜的那家伙。整个
下半夜我都在他面前游来荡去的,他却居然没有看清我的脸。
他们走远后,我便离开大路。整整一天都沿着一条漫长的半圆形羊肠小道,穿过农
场东面的森林与浅丘往回走,终于走出了农场东部地区,走出了荒原,来到塔鲁夫上方
的隐秘小谷地,那儿藏有我的全部备用装备。道路崎岖不平,再加之雪橇负荷太重,行
驶艰难,好在雪已积得厚厚的,并且变得愈加坚硬,再说我在发功。我必须保持发功状
态,否则的话,元气一泄,人就软弱无力了。以前我发功从未超过一小时,但我知道一
些“老人”的内功可以保持一天一夜,甚至更久。再说,眼下情况紧急,迫使我早期所
受的训练超水平发挥。发功之人对自己并无忧虑,我担忧的倒是特使,他中了一枪轻微
的声波枪后,早就该醒过来了,可是他连动都没动一下,而我又没工夫照料他。难道他
的生理与我们竟有天壤之别,对我们而言仅仅是瘫痪,对他来说就是一命呜呼吗?当命运
之轮在你脚下转动时,你一定要留心自己的言行。我已经两次叫他死人,两次把他当作
死人扛走,所以我自然而然会想到,我扛过山丘的是个死人,我的命运会随着他的生命
归于尘土。我就会大汗淋漓,赌咒发誓,结果元气就会从体内泄完,犹如水从破罐子里
流走一般。然而,事实上我挺下去了,体能一直维持到我到达山脚的贮藏处,搭起帐篷
,照顾好艾。我打开一盒营养丰富的食品,自己狼吞虎咽吃了大半,剩一些做汤喂他,
因为他面有饥色。他的手臂和胸部有多处溃烂,由于他躺在肮脏的睡袋里,所以一直没
有结疤。我洗干净他的溃疡,让他躺在温暖的皮毛睡袋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他
藏在冬天的深山老林里,我也只能如此了。夜幕降临,黑暗愈浓,我自由发功大伤元气
,体力不支了,只好将自己,将他托付给黑暗了。
我们俩睡了。天下着雪,我一连昏睡了一夜一天又一夜,我终于睡醒了,挣扎着站
起来,往外边瞧去,只见帐篷半埋在雪里。阳光与蓝色的阴影反射着白雪,亮晃晃的。
东方远处高空,一团灰雾飘移,模糊了明净的天空。那是乌登纳斯瑞克山的烟雾缭绕,
该山是火山山脉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山。
我仍然处于恢复阶段,身体十分虚弱,老想睡觉,但只要我能挣扎起来,每次都喂
艾一点汤,到了傍晚他苏醒过来了,虽然神智尚未清晰。他大叫一声坐起来,惊恐万状
。我跪在他身边,他挣扎着躲开我,但用力过度,晕了过去。那天夜里,他尽说胡话,
说的语言我不懂。在万籁俱寂、茫茫黑暗的荒野,听他自言自语他在另一颗星球上学会
的语言,实在怪诞。第二天仍很艰难,每当我试图照料他的时候,我想他都误以为我是
农场一名看守,我给他服药,他吓得要死。他会突然冒出奥格雷纳语和卡尔海德语,模
糊不清地搅在一起,乞求“别打针”,随即又拼命反抗。他们不仅让他服了药,而且还
改变了他的心态,使他沦为疯子或傻子。接着我真希望要是他在梭树林中死在雪橇上就
好了,希望自己还不如早就倒霉,在离开米西海瑞时就被逮捕,送到某座农场去自生自
灭。
我从睡梦中醒来,他在注视着我。
“是埃斯文吗?”他无力地耳语道。
第二天,他的身体大有改观,能坐起来吃东西了,身上的溃疡在愈合。我问他那些
溃疡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是药物导致的。他们没完没了地给我打针……”
“是为了预防克母恋情吗?”我听人讲起过这玩意,那些人是从志愿农场逃出来或被
释放出来的。
“是的。还有其它药,我不知道究竟是啥药,估计是某种迷幻剂。他们把我弄病了
,而且还不停地让我服药。他们究竟想发现什么呢?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
“与其说他们在审讯你,还不如说他们在驯化你。”
“驯化我?”
“他们强迫你服用一种奥格雷纳人基因制剂,上瘾,从而使你变得百依百顺。这种
伎俩在卡尔海德人们并非不知道。也许他们在你和其他人身上进行实验。我听说过,他
们对农场的犯人进行洗脑药物及其技术的实验。当初听说时,我还持怀疑态度,现在我
相信了。”
“你们卡尔海德也有这些农场吗?”
“卡尔海德?”我说,“没有。”
他焦躁地擦着前额:“我想,他们在米西洛瑞会说奥格雷纳没有农场。”
“恰恰相反。他们会大肆吹嘘,拿出志愿农场的录音带和照片给你看,以显示离经
叛道者在农场受到改造,残存的部落在那儿得到安身之处。或许他们还会带你去参观坐
落在米西洛瑞近郊的第五区志愿农场,那是一座模范农场。艾先生,如果你相信我们卡
尔海德也有志愿农场的话,那么你就过高地估计我了。我们还不是一个发达的民族。”
他久久地躺着,凝视着我点燃的炉火,直到火炉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闷热来。然后,
他望着我。
“眼下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又告诉了他一遍。
“你只是……带着我走出来的吗?”
“艾先生,你们犯人中的任何一位,或者你们所有犯人,都可以在任何一天夜里走
出那个地方。如果你没有挨饿,没有疲倦,没有绝望,没有服药的话,如果你有大衣穿
,有地方走的话……但有一个难题。你往哪儿走?上一座镇上去吗?没有证件,你就完了
。到荒野去吧?没有栖身之处,你也完了。我想,在夏天他们会向普利芬农场增派看守;
在冬天,他们就利用寒冷本身看守农场。”
他听得心不在焉。“埃斯文,你背我连100码远都走不了,更不必说背着我跑几英里
,在黑暗中穿过旷野——”
“我在发功?”
他迟疑了一下:“是自动发功的吗?”
“是的。”
“你是……一名汉达拉人吗?”
“我是在汉达拉长大的,又在诺瑟瑞尔隐居村隐居了两年。在克姆高原,大多数世
家子弟都是汉达拉人。”
“我原以为,发功之后元气大伤,就会瘫倒——”
“说对了,这叫做伤精①,也就是昏睡,它持续时间比发功期长,你一旦进入伤精
期,如果不顺其自然,那是十分危险的。我一连昏睡了两天两夜,现在我仍然处于伤精
期,不能够爬山。而且肚子饿得要命,我带了一周的干粮,都给我吃得差不多了。”
“原来是这样的,”他带着怨气仓促说道,“我懂了,我相信你——除了相信你外
,还有什么办法呢。这儿只有你我两人……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
了什么?”
我一听便火冒三丈,凝视着我手边的冰刀,没有瞧他一眼,也没有回答,慢慢地抑
制住自己的愤怒。我暗自想他是一个愚昧的人,一个外星人,受到了虐待,吓坏了。因
此,我终于客观地说:“我觉得你到奥格雷纳来,到普利芬来,我有部分过错。因此,
我想将功补过。” “我到奥格雷纳来,与你毫无关系。”
“艾先生,我们看待同样的事物,眼光不同,我原来误以为是相同的眼光呢。让我
回忆一下去年春天的事情吧,在奠基典礼前半个月左右,我开始劝说阿加文国王耐心等
待,对你本人以及你的使命不要草率做出决定。参加庆典的人选已经定好了,因此最好
举行庆典之后再提你的事,尽管并不期待什么结果。我以为你理解这一切,但我错了,
我太自以为是了。但我无意伤害你,无意指点你,我以为你懂得列米尔·蒂帕一夜之间
登上权力宝座所带来的危险。如果蒂帕找到充分理由害怕你的话,那么他就会指责你在
为某个集团效劳,那么很容易因恐惧而激怒的国王就会把你害死。蒂帕得势时,我希望
你避而远之,以求平安。碰巧我也和你一样一落千丈。我早迟是要下台的,只是不知道
就在我俩谈话那天夜晚,不过,谁当国王的首相都当不久的。我接到放逐令后,不敢与
人联系,怕我的贬谪会连累你,加大你的危险,于是我来到了奥格雷纳这儿。我试图建
议你也到奥格雷纳来,我力劝32人统治集团中我最信任的人批准你入境,没有他们的关
照,你是得不到入境证的。在你身上,他们看到,我也鼓励他们看到一条通往权力之路
,一条走出与卡尔海德日趋紧张的敌对局势,恢复自由贸易之路,一次也许能打破萨尔
夫控制的机会。然而,他们太谨小慎微了,不敢行动。他们不公开宣布你的到来,反倒
把你藏起来,从而坐失良机,而且还把你出卖给萨尔夫,以保全他们自己。我过于指望
他们了,这当然是我的过错。”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一切扑朔迷离,这一切秘而不宣、争权夺利和阴谋
诡计——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埃斯文?你在追求什么呢?”
“我追求你所追求的:让我的星球与你的星球结盟。你觉得呢?”
我们俩隔着熊熊的炉火凝视着对方,那样子犹如一对木偶。
“你是说,即使加盟的是奥格雷纳吗——”
“没错,即使是奥格雷纳,但卡尔海德不久就会效仿的。当我们所有人,我的所有
同胞都处在关键的时刻,你以为我还会死要面子吗?只要我们觉醒,至于哪个国家首先觉
醒,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他怒气冲冲地说,他因身体虚弱更显得怒不可遏,声嘶力
竭,火爆爆的,“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去年春天你就该告诉我,我俩就可以免受普
利芬之行的苦头。你代表我的种种举措——”
“失败了。使你蒙受苦难、屈辱与危险,这我知道。但如果为了你的缘故我和蒂帕
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此时此刻你就不在这儿了,你早就躺在艾尔亨朗的坟墓里了。再说
,现在卡尔海德毕竟有些人,奥格雷纳也有些人相信你的话,正是因为他们听了我的话
,也许他们还没有替你服务。正如你所说的,我的最大错误是没有向你解释清楚。我不
习惯这样做,我既不习惯于给予,也不习惯于接受,无论是劝告还是责备。”
“我并不想以怨报恩,埃斯文——”
“但事实上是。这很奇怪,整个格辛星我是唯一完全信赖你的人,同时我也是格辛
星你唯一拒绝信赖的人。”
他双手抱着头。最后,他终于开口说:“对不起,埃斯文。”这既是道歉也是认同
。
“事实上是,”我说,“我信任你,但你却不能够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我的
腿蜷麻木了,便站了起来,又气又烦躁,浑身颤抖,“教一教我你的心灵语言术吧。”
我想换个轻松的话题,好消气息怒,“你那种语言不可能说谎。教会我吧,然后再问我
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啥。”
“我乐意效劳,埃斯文。”
第十五章 逃亡大冰川
我醒来了。在此之前我醒来过数次,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昏暗的圆锥体里面,
听见理智告诉我这是个帐篷,我躺在里面,还活着,已经不在普利芬农场了,真令人难
以置信。我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用手指梳了梳满头乱发。埃斯文,躺在离我数码远的
睡袋上酣睡。他只穿了条马裤,赤裸着上身,显得很热,一张诡秘的黑脸暴露在阳光之
下,暴露在我的凝视之下。每一个人熟睡时都是一副傻相,埃斯文也不例外:一张结实
的圆脸,表情松弛、漠然,上嘴唇和浓眉上面挂着微小的汗珠。我记得,当时在艾尔亨
朗,他身穿高官锦衣,站在游行大典检阅台上,沐浴着阳光,大汗淋漓,显得多么气派
。而此刻我眼前的他,躺在冷冷的阳光下,半裸着身子,显得孤立无助,我第一次看见
他沦为平常人。
他很迟才醒来,而且醒得缓慢。最后他打着呵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穿上衬衫,
伸出头去看天气,然后问我是否想喝一杯麦粥。他发现我早已在帐篷里爬来爬去,用昨
天夜里他留在浅底锅里的水煮好了一罐麦粥,水是炉子上积雪融化的。他接过一杯麦粥
,生硬地谢了我一声,便坐下来喝粥。
“埃斯文,咱们到哪里去?”
“艾先生,这取决于你想去哪儿?还要看你怎么走法?”
“走哪条路离开奥格雷纳最快?”
“往西走,往海岸走。太约30英里左右。”
“然后呢?”
“这里的港口即将冰冻,或许已经冰冻了,反正在冬天没有船只远航。因此,要找
个藏身之处,等到明年开春,到那时候就有大商船开往西斯和佩鲁特,如果贸易禁运继
续的话,那就没有商船驶往卡尔海德。也许我们可以搭一艘商船走,真倒霉,我的钱用
光了。”
“有没有别的路线?”
“卡尔海德,穿越大陆。”
“多远?1000英里吗?”
“走公路差不多,但我们不能走公路,我们连第一座检查站都过不了。唯一可行的
路线是往北翻山越岭,往东穿过戈布宁,然后下到濒临戈森海湾的边界。”
“你是说穿过戈布宁——大冰川吗?”
他点了点头。
“在冬天不行吧,行吗?”
“我想同走别的路线没有两样,只要运气好,是可行的。从某种角度讲,在冬天穿
越冰川还要容易些。要知道,好天气更容易留连在大冰川上,因为冰川的冰反射太阳的
热量,而暴风雪却被挤到冰川边缘地区。”
“这么说来,你当真考虑——”
“不当真考虑,带你离开普利芬农场还有啥意义呢?”
他怒气未消,语气生硬,在昨夜一席令我感到震撼的长谈之后。
“我的理解是,在你看来,穿越冰川较之等到明年春天再穿越大海,风险要小些,
是吗?”
他点了点头。“孤独。”他简短地解释。
我沉思良久:“我希望你考虑我的弱点。我没有你那么耐寒,我对滑雪不在行,我
的身体状况不佳——尽管比几天前好多了。”
他又点了点头。“我想我们可以克服。”他简单地说,他这种沉默寡言我一直视为
是讽刺。
“好吧。”
他瞟了我一眼,喝完他那杯茶。可以叫做茶,麦粥由一种烤谷物酿造而成,是一种
棕色的甜酸饮料,含有丰富的维生素A、C和糖,还有一种与药贝宁①有关的兴奋剂,这
种兴奋剂令人神清气爽。冬季星上没有啤酒的地方,就有奥西②;凡是既没有啤酒也没
有奥西的地方,就没有人。
“旅途很艰难,”他放下杯子说,“举步维艰。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就走不过去。
”
“我宁愿死在冰川上,也不愿呆在你救我出来的那个鬼地方。”
他切下一块干面包果,递给我一片,然后坐下啃起来。“我们还需要食品。”他说
。
“如果我们真的到了卡尔海德,那会怎么样呢?我是说对你而言,你仍然处于被放逐
之中。”
他转过他那乌黑的眼睛,恰似水獭的眼睛,望着我:“是呀,所以我想呆在这一方
。”
“还有,如果他们发现你帮助他们的囚犯逃出来呢——”
“他们不必发现。”他惨然一笑,说道,“首先我们得穿越冰川。”
我情不自禁地说:“喂,埃斯文,我昨天说的话你原谅吗?”
“没有关系。”他站了起来,嘴里仍然在嚼面包果,穿上长袍、大衣和皮靴,水獭
一般溜出由阀门控制的自动门。来到帐篷外面,他又回头伸进来说:“我可能要很久才
回来,说不定一夜都呆在外面。你能照看好自己吗?”
“能够。”
“很好。”说完他就走了。我从未见过埃斯文那样的人,适应环境变化如此左右逢
源,如此迅速。他从不急躁,仓促,但随时准备行动。这无疑是他那非凡的政治生涯的
奥秘,而为了我的缘故他已经抛弃了这种生涯,这也是他信任我,忠诚我的使命的原因
。我一到来,他就准备好了,在这方面,冬季星上无人能望其项背。
然而,他却自以为是一个行动迟缓的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惊慌失措。
有一次,他告诉我他由于思维迟钝,因此凭直觉行动,而直觉又是受他的“运气”
支配,这种直觉极少失误。他是一本正经说这番话的,看来可能是真的。冬季星上能够
预见未来的并非只有隐居村的预言家们,他们驯化,培养了预感能力,但却没有增加其
可靠性。在这方面,约米西教也强调:预感天赋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或者仅仅是一种预见
能力,它还是同时看见一切(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能力:看见整体。
埃斯文外出期间,我让那只小小的加热炉保持在最高温度。
加热炉是格辛人在千百年来战胜严寒的斗争中所完善的一种高级节能装置,它只使
用一组热聚变物质作为电源,装有仿生电池,一次充电可连续使用14个月,释放出极强
的热量,它集火炉、加热器和照明灯为一体,重约4磅。帐篷是塑料材质,这是一种特殊
塑料,能防风雪御寒冷,并能防止帐篷里面的水结冰,而在寒冬结冰是帐篷的大敌,另
外还有帕斯瑞皮毛睡袋、衣物、滑雪板、雪橇、食物给养等等,一切都精美绝伦,轻便
耐用,高雅华贵。
他终于回来了,如同雄鹰展翅,掠过夜色朦胧的山岗,疾驰而下——他是个出色的
滑雪好手——滑到我身旁停下,浑身污垢,一脸倦容。他满载而归,背上背了一只黑如
煤烟的大口袋,口袋里塞满了包裹,好比圣诞老人下凡,清扫古老大地的烟囱。包裹里
装满了野菜、干面包果、茶叶,还有一板板坚硬、红色、带泥土味的糖,这种糖是格辛
人从植物块茎里提炼出来的。
“你是怎么弄到的?”
“偷来的,”这位昔日的卡尔海德首相边说边把手放在炉子上方烤火,他没有把炉
温降低,看来连他也感到冷了,“在塔鲁夫偷的。险些被抓住。”
“咱们先吃这东西,”我把一锅冰端到炉子上融化时,他说,“太沉了。”他先摆
出来的大都是“超级营养食物”,这是各种高能食物混合,加入各种维生素、矿物质,
去掉水份,压干,切成方块。在奥格雷纳语中它叫做吉面——米西,我们也跟着这样称
呼它,尽管我俩是用卡尔海德语交谈。这种食物足以维持我们60天的最低标准消耗量:
一天一磅,即一方块。埃斯文洗了澡,吃了晚饭,然后坐在炉边。那天夜里他在炉边坐
了很久,细细盘算我们拥有多少食物,如何才能细水长流。
最后他终于计划好了我们的配额,于是他一骨碌滚到睡袋上面,睡着了。夜里我听
见他的梦语,尽说些数字,什么重量呀天数呀距离呀……
我们大概要走800英里路程。头100英里往北或东北方向,要穿过森林,翻越山本森
山脉最北端的横岭,抵达大冰川,也就是大冰原。据埃斯文推算,我们可以翻越那些崇
山峻岭到达大冰原,或者从一座山坡下到冰原上,或者爬到冰原的一座冰坡上。然后,
我们将沿着大冰川往东行走大约600英里。行至戈森海湾附近冰川边缘又往北延伸时,我
们就走下冰川,朝东南方向穿过森西沼泽地,走最后50到100英里,到达卡尔海德边境。
走这条路线,我们从始到终都可以避开有人烟的或可住人的地区。我们不会遇上任
何检查官,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我没有证件,埃斯文说他的证件即使再伪造,也不能
蒙混过关了。在一般情况下,我倒可以扮作格辛人混过去,但如果有人追捕我,那么我
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此,在这方面埃斯文提出的办法是切实可行的。
第二天,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包、装雪橇时,他说:“假如你启用宇宙船,可能什么
时候到?”
“根据飞船在太阳系轨道上与格辛星的相对位置,从8天到半个月不等。目前飞船可
能处在太阳的另一侧。”
“不能快一些吗?”
“不能再快了。‘纳芙尔’飞船自身的动力装置在太阳系失效了,只能靠火箭驱动
,至少要花8天时间。干吗要问这个?”
他拉紧一节绳索,打了个结,然后回答:“我在考虑是否可以请你的星球帮助,看
来我的星球已经无能为力了。在图鲁夫有一座无线电信标。”
“功率多大?”
“不太大。最近的一座大型无线电发射台在库胡米市,离这儿南面大约400英里远。
”
“库胡米是一座大城市吗?”
“住有25万人。”
“我们不得不或多或少借助于那座发射台,然后至少要躲藏8天,会惊动萨尔夫的…
…把握性不大。”
他点了点头。
我将最后一袋野菜搬出帐篷,然后说:“要是那天晚上在米西洛瑞时我呼叫飞船—
—你叫我呼叫的那天晚上,我被逮捕的那天晚上……但当时我的发报机在奥布梭手里,
我想现在仍在他手里。”
“他会使用吗?”
“不会。即使他胡乱摆弄,也不可能撞上运气。它的联动装置太复杂了,要是我使
用就好了!”
“要是早知道那天他们的把戏结束就好了。”他说着莞尔一笑。他不是吃后悔药的
人。
“我想你早就知道了,但我当时不相信你。”
雪橇装好后,他坚持主张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们什么都别做,养精蓄锐。他躺在帐
篷里,在小笔记本上用卡尔海德小字垂直草书疾写。这一个月来他没能天天记日记,因
此心里很不了然。他记日记相当认真,我想这既是对他的家族即艾斯特大家族的一种责
任,也是心系家族的一根纽带。然而这是后来我才了解到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写的什
么。他迷糊糊地望着我说:“要是去年我知道你的船就好了……为什么他们只送你一个
人到这颗星球上来呢?”
“到一颗星球去的第一位特使总是只身前往的。一个外星人是一种稀奇,两个外星
人就是一种侵略了。”
“那么第一位特使的生命是无足轻重的。”
“不对,艾克曼真的不轻视任何人的生命。正因为如此,才宁愿让一个人奔赴危险
,以免两人或二十人都担生命危险。不管怎么说,是我主动要求干这差事的。”
“危险之中自有荣誉在。”他显然说了句谚语,接着又温和地添了一句,“我们到
达卡尔海德时,也就是载誉而归了……”
他伏案疾书,神情专注,耐心得简直近乎于固执了。当时我从高高地站在脚手架上
,给石缝抹灰浆的那个疯国王身上看到的就是这种执著。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anti-japan.dhs.org]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5.74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