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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IA (呵呵笑·笑呵呵), 信区: SFworld
标  题: 黑暗的左手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7月10日16:13:0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翌日黎明时分,没有风,我们足蹬雪鞋,冒着雪花出发了。山上铺着积雪,柔软、
光洁,从未被践踏。雪橇载得满满的,埃斯文估计要拉的总重量超过300磅。尽管雪橇像
一只设计精巧的小艇,使用轻便,但在蓬松的雪地里拖起来却举步维艰。雪整天下个不
停。我们停下来两次吃点东西。山野茫茫,无边无际,万籁俱寂。我们走呀走,不知不
觉到了黄昏,便在一座山谷露营。根据雪橇上的里程计,我们走了差不多15英里。
  先前我对埃斯文的信任与其说出于内心,还不如说带几分勉强,但现在我完全信服
了。70天后我们就会到达卡尔海德。
  “以前你这样旅行过吗?”我问他。
  “是指坐雪橇吗?经常。”
  “长途跋涉吗?”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在克姆冰川上走了好几百英里路程。”
  “去干什么呢?”
  “猎奇,探险。”他迟疑了一下,淡淡一笑说,“拓展复杂、奥妙的智慧生命领域
。”他援引我曾引用过的一句艾克曼智慧小语。
  “哈,你在自觉地拓展生命固有的演化范围,拓展的一种显示就是探索。”我俩坐
在温暖的帐篷里,一面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面闲谈着,等待野菜粥煮开。
  “说得对,”他说,“我们一行六人,都是年轻小伙子。我和我兄弟来自埃斯特,
还有四个朋友来自斯托克。旅行没有特定目的。我们想亲眼见一见特瑞曼德尔,那是一
座高山,巍然耸立在冰川之上。从陆地上见到它的人不多。”
  稀粥煮好了,它不同于普利芬农场的粮稀粥,味道颇像地球上的烤板栗,滚烫喷香
。我吃得浑身暖融融的,心里乐滋滋的,说道:“埃斯文,我在格辛吃到的美味佳肴总
是同你一块享受到的。”
  “可不是在米西洛瑞那次宴会上。”
  “是呀,不是……你讨厌奥格雷纳,是吗?”
  “懂得烹调的奥格塔人寥寥无几。讨厌奥格雷纳吗?不,我怎么会呢?一个人怎么会
讨厌一个国家,或者热爱一个国家呢?蒂帕倒爱说教,我不会玩弄这种伎俩。热爱自己的
国家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仇恨别的国家吗?这并不好,这只是一种自恋吗?自恋没有什么
不好,但不能让其成为一种伦理道德,一种原则……”
  然而,他又谨慎地补充道:“不厌恶坏政府的人是傻瓜。世界上果真有好政府的话
,那么替它服务一定是一种巨大的快乐。”
  在这点上我们彼此的心灵相通了。“我多少知道一点这种快乐。”我说。
  “是呀,我也这样判断的。”
  我用热水洗干净饭碗,将残渣倒出帐篷带阀活动门外。外面一片漆黑,从阀门泄出
朦胧的椭圆形光柱,依稀可见雪花纷飞。我们又密封在干燥、温馨的帐篷里,铺开睡袋
。埃斯文大概说了句“艾先生,把碗递给我”之类的话,我逗趣道:“穿越戈布宁冰川
期间我将成为‘先生’吗?”
  他抬起头来笑着说:“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我名叫金利。”
  “我知道,你叫我家名。”
  “我也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叫我哈尔斯吧。”
  “那么叫我艾——谁直呼你的教名呢?”
  “同族的兄弟们,或者朋友们。”他说道,而且说得远不可及,在一座八英尺宽的
帐篷里离我有两英尺远。我无言以对,便钻进皮毛睡袋里。“晚安,艾。”外星人说,
另一外星人也说:“晚安,哈尔斯。”
  一个朋友。在一个朋友随月亮阴阳圆缺可能成为恋人的星球上,朋友究竟是什么呢
?深锁在自己的雄性里的我,肯定不是朋友:不是瑟尔瑞姆·哈尔斯的朋友,不是他那个
种族中任何人的朋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既非男人又非女人的人还是阴阳人
,无论是在魔手的点化下呈周期,随月亮圆缺而变性的人,还是在摇篮里就被偷梁换柱
,变性的人,他们都不是我的骨肉同胞,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爱可言。
  我们睡了。我醒来一次,听见雪密集地落在帐篷上,发出轻柔的滴嗒声。
  埃斯文天一亮就起床做早餐了。太阳升起来了,给山谷边缘灌木丛顶上镀上一层金
辉,我们装好雪橇,出发了,埃斯文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雪开始在雪橇上面结一层
硬壳,每到开阔的斜坡,我们就跑步疾行。那天,我们先是绕森林边缘而行,然后进入
了森林,那座森林与普利芬农场毗邻,长满了矮小、茂密、弯弯曲曲的梭树,树上挂满
了冰凌。我们不敢走通往北方的干道,但有时候借助伐木路辨别方向,林中没有倒伏的
树木,也没有低矮的灌木丛,我们一路顺风。到达塔润帕斯后,沟壑与陡峭的山脊也少
了。到了傍晚,雪橇里程计显示当天的行程为20英里,我们却没有前一夜疲倦。
  我们用了三天时间穿过塔润帕斯森林。最后一天,埃斯文早早地停下来,搭帐篷露
营,以便设陷阱捕获帕斯瑞兽。那是冬季星上一种小型陆地动物,大小同狐狸差不多,
卵生,食草为生,皮毛光滑润泽,呈灰色或白色。埃斯文捕猎是为了取肉,帕斯瑞兽的
肉可以食用。当时帕斯瑞兽正在大量往南迁移,由于它们奔跑轻捷,又喜孤独,因此一
路上我们仅看见两三只,但梭树森林里的每一块空地积雪里都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无数这
种动物足印。埃斯文设下陷阱才一二个小时就满载而归。他捕获了六只帕斯瑞兽,洗净
剥皮,把一些肉挂起来冻干,炖了一些肉用作晚餐美味。格辛人不善于打猎,因为没有
什么可打的——除了水产丰富的海产外,那儿没有大型草食动物,因而也没有大型肉食
动物。格辛人主要从事垂钓与种植,我从未见过一个格辛人手上沾有血迹。
  埃斯文递过一张皮让我摸,皮毛又厚又柔软,手摸上去几乎没有感觉。我们的睡衣
、皮大衣和风帽全都是用这种皮毛做内衬,保暖功能无与伦比,而且十分美观。“炖来
吃,”我说,“太可惜了。”
  埃斯文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说道:“我们需要蛋白质营养。”说着他就将皮毛扔掉。

  埃斯文是对的,通常他都是对的。一只帕斯瑞兽有一二磅肉可吃,那天晚上我吃完
了我那一半炖肉,第二天清晨,我们开始爬山时,我推起雪橇来力气陡涨了一倍。
  那天我们开始翻山越岭。此时,天气陡变,温度升至冰冻点以上,淫雨霏霏。这时
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冬天气温上升时格辛人就抱怨,气温下降时他们反倒欢呼。下雨对
城里人来说,只是不方便而已,但对旅行者来说,却是一种灾难。整个上午我们都在拉
雪橇爬山本森山脉侧面,脚下是深陷、冰冷的雨雪稀泥。到了下午,斜坡上的积雪大都
融化了,雪水成河,泥浆与石砾地绵延数英里。雪橇本来是带轮子的车,现在没有了轮
子,简直是举步维艰,它不是陷在稀泥里,就是翻转过去。黑夜已经降临,我们还没有
找到一个悬岩下干燥的地方或一座洞穴,以便搭帐篷过夜。埃斯文说过,我们这种帐篷
只要里面保持干燥,那么在任何天气下我们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里面。“如果你弄不
干睡袋,夜间你就会散失太多的体温,我们的给养短缺,不允许那样。不能指望阳光把
东西晒干,所以我们千万不能打湿东西。”
  然而,这天晚上我们还没有搭起帐篷,东西就全湿透了。我们蜷缩在暖融融的火炉
旁,帕斯瑞兽肉炖好了,我们吃上滚烫的炖肉,美味可口,几乎化解了一切烦恼。整整
一天我们都在爬山,但雪橇里程计却显示我们只走了九英里。
  “这一天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我说。
  埃斯文点了点头,利索地敲碎兽骨吸取骨髓。他已经脱掉了湿透的外套,只穿了衬
衫、马裤,赤着脚,衣领敞开,动作麻利、强悍、坚韧,满头毛茸茸的光滑头发如同鸟
的羽毛在滴水,滴了一些到肩膀上,犹如屋檐滴水,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一点
也不泄气,他是大地的儿子。
  我吃了帕斯瑞兽肉不消化,夜里闹腹绞痛。我睁大眼睛躺在湿漉漉的黑暗里,倾听
雨声淅沥。
  早饭时埃斯文问我:“昨夜没有睡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他睡得很沉,就连我走出帐篷时,他也几乎没有动一下。
  他又瞪了我一眼:“出了什么岔?”
  “拉肚子。”
  他眨了一下眼,粗声粗气地说:“是肉的缘故吧。”
  “我想是的。”
  “怪我不好。我本该——”
  “不要紧。”
  “你能行走吗?”
  “能。”
  阴雨绵绵。海上吹来西风,使即便是海拔三四千英尺高的这里,气温也保持在华氏
30多度。漫天灰雾,细雨蒙蒙,能见度极低,四分之一英里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中午停下来吃点东西时,我觉得不舒服,身体发冷,咽不下食物。我们又继续赶路
,现在爬山了。雨下呀下,下个不停。下午早些时候,我们来到一块巨大的黑色悬崖下
面,埃斯文叫停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脱下挽具,他就差不多搭起了帐篷。他命令我走进
帐篷,躺下来。
  “我没问题。”我说。
  “你有问题,”他说,“进去。”
  我服从了,但讨厌他的口吻。他带着过夜必需品走进帐篷时,轮着我来煮饭,我便
坐起来动手,他又用同样以先发制人的口气吩咐我躺下来。
  “别对我指手画脚的。”我说。
  “对不起。”他背向着我,生硬地说。
  “你知道我没有生病。”
  “不,我不知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只好根据你的脸色来判断了。你的体力还
没有恢复,旅途又艰难,我不知道你的体能极限如何。”
  “我的体能一旦到了极限,就会告诉你的。”
  我对他的保护大为恼火。他比我矮一个头,体格像女人,脂肪多,肌肉少,我们一
块拉雪橇时,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怕他跟不上,不得不少使点力气,怕把他拖翻了,犹
如一匹雄马同一匹骡子并肩拉车……
  “这么说来,你没有生病?”
  “没有,只是很疲乏,你也疲乏了。”
  “是的,我也很疲乏。”他说,“先前我对你很担忧。我们的路还很漫长呢。”
  “今天我们走了多远?”
  他莞尔一笑,说道:“六英里。”
  第二天我们走了七英里,再一天走了12英里,再过一天我们走出了雨水,走出了云
雾,那是我们旅程的第九天。我们已经爬到海拔五六千英尺的高度,脚下是高原,遍布
近期造山与硫化过程的痕迹,我们已经进入山本森山脉的火山区域。高原逐渐变窄,乃
至成为一道峡谷,峡谷又逐渐变窄成漫长的山脊之间的隘口。我们接近隘口尽头的时候
,雨云渐渐稀薄、散开。北风乍起,寒气逼人,完全驱散了雨云,我们左右山脊上方的
群峰呈现,山峰上的玄武岩与白雪,背衬着湛蓝的天空,沐浴着骤然而至的阳光,黑白
辉映,绚丽灿烂。我们前方,也就是北方,雨过云散,露出蜿蜒曲折的峡谷,覆盖着冰
和巨石,组成一道墙横越峡谷,那是冰墙。我们举头仰望,只见冰墙边缘就是大冰川,
即戈布宁大冰川,一望无垠,向着遥远的北方伸展。
  埃斯文站在我旁边的挽具里,眺望着这壮丽的景象,这不可言说的蛮荒,他感叹道
:“我终于见到了这奇观,也不枉自活了一世。”
  我也有同感。结束前面的旅途固然是件好事,但最终来说,重要的还是旅途本身。

  这些坐南向北的山坡没有下雨,冰川从隘口往下面绵延到冰碛山谷。我们收起车轮
,放下滑橇,套上滑雪板,出发了——朝山下往北行进,进入浩瀚、沉寂的大漠,火与
冰的大漠,仿若看见黑白分明的大字“死亡、死亡”,赫然醒目,横跨大陆。雪橇奔驰
,轻如鸿毛,我们欣喜若狂。
  
第十六章 火山之间
  
  元月24日。艾躺在睡袋里问道:“你在写什么,哈尔斯?”
  “记录。”
  他轻声笑道:“我也应该为艾克曼的档案记日记,但没有声纹写字器,我坚持不下
去。”
  我解释说,我的日记是为艾斯特我的父老乡亲们写的,他们将进行适当剪裁,使之
成为艾斯特领地记录的一部分。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我的家族,我的儿子,于是我
改变话题,驱走思乡之情:“你的双亲健在吗?”
  “死了,”艾说,“死了70年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艾本人还不到30岁呢。
  “你们的时间概念和我们不一样吗?”
  “不对,哦,我明白了,我跳跃了时间。从地球到汉思——达文纳特星20年,从那
儿到艾卢尔50年,从艾卢尔到这儿17年,我在地球上只生活了七年,但我却是120年前在
那儿出生的。”
  早在艾尔亨朗,他就向我解释过时间在其速度同光速差不多快的宇宙飞船里是如何
缩短的,但我没有将这个事实与人的寿命联系起来,也没有与人在他自己星球上生活的
时间联系起来。这些不可思议的飞船从一颗星球旅行到另一颗星球,他在其中一艘仅呆
几个小时,他的乡亲父老们却个个都老死了,寿终正寝,他的孩子们也变成白发苍苍的
老人了……我终于说道:“我想自己是个流亡者。”
  “你为我而流亡——我为你而流亡。”他说着又笑了,沉闷的寂静中响起一丝欢声
笑语。我们从隘口下山已有三天了,一路艰辛,却无所收获,不过艾却不再垂头丧气,
也不再盲目乐观了,而且对我也心平气和了。也许是因为他出汗把药效散发掉了,抑或
是因为我们彼此都学会了和睦相处。
  气温华氏12度,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风。但愿在我们穿过这地方与冰川长臂之间的
死亡谷之前,别降大雪。我们看见死亡从山脊向西延伸数英里,它似乎是一条宽阔的冰
河,从两座火山之间的高原流淌下去,火山顶还冒着烟雾呢。如果我们能从较近那座火
山的斜坡登上冰河,也许就可以沿着冰河爬上冰雪高原。我们的东面,一座较小的冰川
往下通向一座冰湖,但道路弯弯曲曲,即使在这里也可以看见冰川上的水隙口。就我们
目前的装备来看,是无法穿越那座冰川的。于是,我们决定试一试从火山之间的那座冰
川走,尽管往西到达那里,我们要多走两天的路程。
  元月25日,微风小雪。我们没有旅行,整天都在睡觉。已经连续拉了近半个月的雪
橇,睡觉可以恢复体力。
  元月26日,微风小雪。觉睡足了。艾教我一种地球上的智力游戏,用小石子在方格
盘里玩,他们称之为“走”。艾说,这儿有足够的石子玩“走”的游戏。
  在对帐篷加热问题上,我们必须相互让点步。他希望帐篷暖和,我更希望帐篷冷—
—一个人舒服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热成肺炎。于是,我们达成妥协,他躺在他的睡袋里冷
得战抖,我躺在我的睡袋里热得出大汗,不过,考虑到我们从不同的星球走到一起,同
住一座帐篷,我们已算相处得够好了。
  2月1日,风雪之后,天放晴了,整天温度计指示都在华氏15度左右。我们扎营在较
近那座火山的西面矮坡上,我的奥格雷纳地图标明这座火山叫做德莱梅戈山,横跨冰河
那座火山叫做德纳姆勒山。地图是粗制滥造的,我们西面有一座巨大的山峰,在地图上
却找不到,而且地图不成比例。显而易见,奥格雷纳人并不常常到他们的火山来。这儿
除了壮美景色外,没有什么资源。今天我们走了11英里,山高路陡,全是岩石。艾已经
熟睡了。下午我的脚卡在两块巨砾缝里时,不慎扭了一下,结果擦伤了脚后跟的筋,害
得我整个下午都一拐一跛的,不过休息一夜就会好的。明天我们要下山到冰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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