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world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antao (顺流逆流), 信区: SFworld
标  题: 空中石子1(埃萨克.阿西莫夫)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19日13:32:0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空中石子
一 一步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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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约瑟夫·施华兹从他熟悉的地球上永远消失之前,他正在芝加哥郊外幽静的街道

上漫步,嘴里默诵着布朗宁的诗句。
    这事说来原有点奇怪,因为过路的人一眼看见施华兹,决想不到他会是那种背诵布

朗宁诗句的人。他的外貌完全象他本人:一个退休裁缝,压根儿没受过今天老于世故的

人们所谓的“正式教育”。然而他把自己喜欢钻研的天性很大一部分用在随便看书上。

只要一遇见书,他就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因此几乎什么内容他都涉猎到,而且由于记

性好,看过的东西差不多都能记得。
    举例说,还年轻的时候他看过两遍罗伯特·布朗宁的《拉比班·埃士拉》,因此自

然能背诵。诗的内容他大部分看不懂,但头上三句在最近几年中一直与他的脉搏一起跳

动。那天是一九四九年初夏,天气非常晴朗,阳光很明媚,他在自己沉静的脑子堡垒深

处,默默地吟咏着这三句诗:
    与我偕老吧!
    好景还在后,
    有生也有死,这是生命之常……
    施华兹对这体会根深。青春时代在欧洲挣扎,成年后在美国创业,现在老了,宁静

而舒适的晚年很使他欣慰,他有自己的房子和存款,因此能够退休,而且也真的退休了

妻子身体很好,两个女儿稳稳当当地出了嫁,有个外孙娱他快乐的暮年,他还有什么可

操心的呢?
    当然罗,有原子弹,还有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叫嚣,但施华兹相信性本善,他不

认为还会打仗,他不认为地球上还会再次出现原子弹爆炸后一个太阳似的地狱。因此经

过孩子们时,他对他们宽容地微笑着,默默地祝愿他们迅速地但不要太艰苦地成长,度

过青春,去享受幸福的晚年。
    一只褴褛的女布娃娃笑眯眯地躺在人行道中央,象是个被遗忘的弃儿,施华兹迈起

脚来刚要踏上去。他的脚尚未落下……
    在芝加哥的另一端耸立着核研究所,里面的人们也许提出过种种学说探讨人性的基

本价值,但对这些理论他们又有些羞羞答答,因为目前还没设计出计量仪器可以测量人

性。每当他们考虑到这问题时,他们常常希望上天会显灵,不让人性(还有他妈的人的

聪明才智)把每一个无害的、有趣的发明转变为一种致人死命的武器。
    然而,在必要时,就是那同一个人,一方面他的良心抑制不了他的好奇心,使他忍

不住要去研究核动力,这项研究说不定哪一天会毁灭半个地球,而在另一方面,他又会

冒生命的危险去救一个不很重要的同伴的性命。
    首先引起史密斯博士注意的,是化学师背后的那道蓝光。
    他穿过半开着的门,目不转睛地瞧着。化学师是个兴高采烈的小伙子,一边吹口哨

一边将一只测量容积的瓶斜放到桌上,瓶里的溶液已测定过容积。一种白色粉未不慌不

忙地在液体里翻滚,渐渐溶解。一时间仿佛一切都很正常,接着史密斯博士的本能——

就是那种本能最先使他停住脚步——促使他采取行动。
    他冲进门去,抄起一根码尺,把书桌上面的东西一古脑儿扫到地面。熔化的金属发

出可怕的咝咝声。史密斯博士觉得有一颗汗珠滴到鼻尖上。
    小伙子茫然地望着混凝土地板,只见银色金属溅得点点滴滴,已经凝固在地板上。

它们还强烈地散发出热量。
    他用微弱的声音问:“怎么啦?”
    史密斯博士耸了耸肩膀。他自己也心神不定。“我不知道。你告诉我……这儿在干

什么?”
    “这儿没干什么,”化学师诉苦似他说,“只是一些原铀的样品。我正在测定电解

铜……我不知道可能出事。”
    “不管出不出事,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才看见了什么。那只白金柑涡放出了

晕光,发生了很厉害的辐射。你说使用了铀?”
    “不错,可那是原铀,没有危险。我是说,最高纯度是裂变的最重要条件,对不
对?”他伸出舌头,迅速地舔了舔上下唇。“您以为那是裂变,先生,那不是怀,而且

也没碰撞。”
    “而且,”史密斯博士若有所思说,“数量上也不足以发生链式反应。至少不够我

们认为我们已经知道的数量。”他瞪着那张皂石桌子,瞪着那些柜子上起泡的油漆和混

凝土地板上银色的污迹。“然而铀在华氏1800度以上才熔解,我们对核现象理解得也还

不够,不能轻易下定论。归根到底,这地方肯定布满了许多漏出来的辐射能。等到那金

属冷却以后,小伙子,最好把它敲下来、收集起来,好好作一下分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随后走到对面墙脚下,不安地摸着齐肩高的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他问化学师。“它始终在这儿吗?”
    “什么,先生?”小伙子神经紧张地走过来,瞅着博士用手指着的地方。那是个小

洞,象是一个很细的钉眼——但穿透了建筑物厚墙的灰泥和砖头,因为透过它看得见外

面的天光。
    化学师摇摇头。“我过去从来没看见过。可我也从来没注意过,先生。”
    史密斯博士没说什么。他慢慢地走口去,经过那只恒温器,那是只平行六面体的箱

子,用薄铁板做成。里面的水随着搅拌器的转动而起着层层漩涡,水底下有作为发热器

的灯泡,合着水银继动器卡嗒卡嗒的拍子,使人眼花镣乱地时明时暗。
    “嗯,那么说来,这儿又是什么?”说着,史密斯博士用指甲轻轻刮着恒温器的宽

阔铁板靠近顶端的一个地方。那是个凿穿金属板的干净小圆孔。水还没浸到那孔上。
    化学师的眼睛睁大了。“不,先生,过去没有那玩意儿。我可以保证。”
    “哼。另一边有没有洞?”
    “嗯,真他妈的。我是说,有,先生!”
    “好吧,过来,从这些小洞望出去……把恒温器关掉,劳驾啦。现在站到这儿来。

他把一根指头放在墙上的洞上。“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您的指头,先生。洞就在这地方吗?”
    史密斯博士役回答,他平静他说,其实他内心并不平静:“从另外的方向看……这

会儿你看见什么啦?”
    “这会儿什么也没看见。”
    “可这是放坩埚的地方,坩埚装着铀。你现在看的正是那地方,对不对?”
    不很愿意地,“我想是的。”
    史密斯博士迅速地扫了一眼依旧敞着的门上的人名牌,用冷若冰霜的声音说:“吉

宁斯先生,这完完全全是头等机密。我不许你跟任何人谈起。明白不?”
    “完全明白,先生!”
    “那么咱们马上离开这儿。咱们把防辐射的人叫来检查这地方,你我俩可要到医院

里去受长期折磨了。”
    “被辐射线烧伤了,你是说?”化学师脸色变白了。
    “咱们等着瞧吧。”
    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有被辐射线烧伤的重要迹象。血球计算正常,检验头发根后也并

无异样。出现的恶心症状最后被认为是心理作用,此外就没发现任何其他症状。
    在整个研究所里,当时也好,以后也好,都没人能说明一坩埚原铀,既远远低于足

以发生链式反应的数量,又不在直接的中子碰撞下,怎么会突然熔化,而且发出那可怕

的、意味深长的辐射光圈?
    唯一的结论是:核物理学还留下一些奇怪的、危险的冷僻角落没研究到。
    然而史密斯博士在他最后写的报告里,始终没有勇气把全部真相说出来。他没提到

实验室里的小孔,没提到离放坩埚地方最近的那个小孔几乎看不见,恒温器另一边的小

孔要略略大些,而墙上的的小孔,离那可怕的地方有三倍远,却大得简直可以插进一枚

钉子。
    一束成直线扩展的射线可以行进好些英里,直到地球的曲线使表面离开射线,防止

它造成更多危害,但到那时,那束射线已有十英尺宽了。随后它空空洞洞地射入空间,

一边扩展一边减弱,成了宇宙的一个奇特组成部分。
    他从来没把这样的幻想告诉过任何人。
    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第二天他还在医院里的时候就叫人送晨报给他,他有目的地

在各栏寻找消息。
    但在这个大都市里每大有那么多人失踪。没有人尖叫着跑去向警察模模糊糊地报告

说,有一个人(或者不如说半个人?)怎样在他眼前消失。至少报上没登载这样的消息

    最后,史密斯博士迫使自己忘掉了一切。
    对约瑟夫·施华兹来说,事情发生在一步之差中间。他举起右脚要踢开那个褴褛的

女布娃娃,一时间他觉得头晕——仿佛一霎时,有阵旋风把他卷起,将他的五脏六腑都

吹了出来。等他放下右脚,却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觉得身予慢慢软下来,滑倒在草地上

    他闭着眼睛等了很久——接着张开眼来。
    不错!他坐在草地上,而这之前他原在混凝土上行走。
    房屋都不见了!那些白色房屋,每所都有草坪,一行一行地排列在那儿,现在都不

见了!
    而他现在坐的不是草坪,因为草长得过于茂盛,没经过管理,周围还有树木,许许

多多,而地平线上还有更多。
    就在那时候他受到最大的震惊,因为那些树上有些叶子已经变红了,而在他的手弯

处,他感觉到有一片又干又脆的枯叶。他虽是城里人,但他见到秋天照样认得出来。
    秋天!然而他刚才举起右脚的时候却还是六月的一天,一切都郁郁葱葱。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朝脚下望去,随即发出一个尖锐的喊声,立刻向脚边伸出

手去……他踩着的那个小布娃娃还在,是现实的一部分——
    不对!他用哆嗦的手把它翻了个过儿,它不完整,但也不支离破碎;它被切了一刀

咦,这好不奇怪!干净利落地从直里切了一刀,塞在里面的废纱一点不乱。纱线都中断

了,线头切得很齐。
    左边皮鞋的闪光引起了施华兹的注意。他手里依旧握着布娃娃,使劲把那只脚搁到

竖起的膝盖上。他鞋底的尖头,也就是伸出鞋帮的那部分,给切掉了,而且切得非常光

滑,哪个人间的鞋匠用人间的刀都没法模仿。新切的皮面闪闪发亮,光滑得象流水一样

简直使人难以相信。
    施华兹的困惑从脊髓上升到大脑,最后化成恐怖,使他的血液都快凝住了。
    最后,由于在这个简直是疯狂的世界里连他自己的说话声音也是种安慰,他就大声

说起话来。他听到的声音很低沉,很紧张,有点喘。
    他说:“首先,我没疯。我内心的感觉完全跟过去一样……当然啦,或许我要是真

的疯了,自己也不会知道,对不对?不——”在内心中,他觉得歇斯底里要发作,就使

劲把它压下去,“肯定还有别的可能性。”
    他思考着:“也许是个梦?是不是梦,我怎么知道?”他掐了自己一把,觉得疼,

但摇了摇头。“我经常能做梦觉得掐着疼。这证明不了什么。”
    他绝望地环视四周。梦境能这么清楚、这么详细、这么持久吗,他有一次在书上看

到,大多数梦持续不了五秒钟,做梦的原因是由于睡觉的人受到轻微干扰,梦做得长只

是种幻觉。
    不起作用的安慰!他把衬衫袖口往上一撩,看了看表。秒针转了又转。这要是梦,

这五秒钟可真是没结没完。
    他扭过头去,白费力气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会不会是健忘症?”
    他没口答自己,只是慢腾腾地把头埋在两手中。
    要是他举起脚,举起后他的记忆就滑出了多少年来他一直忠实地遵循的滑溜轨道…

要是三个月后,在秋天,或是一年三个月后,或是十年三个月后,他把举起的脚放到这

块奇异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的记忆又恢复了……嘿,仿佛就在一举步之间,而所有这

一切……那么,在那个间歇里,他到哪儿去了,干了什么了?
    “不!”这个字是大声嚷出来的。那不可能!施华兹瞧了瞧衬衫。它就是他早晨穿

上的——应该是今天早晨——,而且是件干净衬衫。他沉思着,把一只拳头伸进上衣口

袋,掏出一只苹果来。
    他发疯似地咬了一口。苹果很新鲜,还有点凉,两小时前它还放在冰箱里呢——或

者应该是两小时前。
    还有那个小破娃娃,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应该是个梦,要不他真的疯了。
    突然他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快近黄昏,至少影子已经变长了。他突然感到这地方静

寂凄凉,不由得浑身发冷。
    他一下子站起来。显然他得去找人,任何人。显然他还得去找一个人家,而这样做

的最好办法是先找一条路。
    他自动地转身,向树木最稀少的地方走去。
    等他找到那条笔直的碎石路时,黄昏的寒意已透进他的上衣,树梢望上去已有点朦

胧了。他高兴得都啜泣起来,立刻向那条路奔去,脚踩到坚硬的路面上觉得美滋滋的。

    但往路的两头望去,全都空荡荡的,一时间他身上又有了冷飕飕的感觉。他希望看

见汽车。那最简单不过了,他只消挥手让它停下来,说声——急切间他都大声说了出来

——“去芝加哥吗?”
    可要是他不在芝加哥附近怎么办?嗯,哪个大城市都成;哪儿都成,只要有地方打

电话。他袋里只有四块两角七分钱,但总可以找到警察……
    他沿着公路走,走在路中央,注意路的两头。太阳下山了,星星出现了,他都熟视

无睹。
    没有汽车。什么也没有!天还真的黑下来了。
    他还以为刚才的昏眩又要发作了,因为他左边的地平线上闪烁着微光。从树隙间可

以望见一道蓝色寒光。那不是跳跃着的红光,象他想象中的森林失火那样,而是一道飘

在地面的微弱霞光。他脚下的碎石路似乎也有微光在闪烁。他弯下腰去摸了摸,感觉很

正常。但他从眼角里仍瞟见那闪烁的微光。
    他发现自己在公路上疯狂奔跑,皮鞋咯登咯登地发出浑浊的、不均匀的节奏。他感

到那个破布娃娃还捏在手里,就使劲从头顶上扔了出去。
    造化弄人的残迹……
    随即他惊慌地煞住脚步。不管它是什么,它总算是自己神经没有错乱的证明。他需

要它!因此他在暗中摸索着,跪在地下爬行,直到最后找到了它,在非常微弱的霞光中

一个黑越越的物件。塞在里面的棉纱已鼓了出未,他心不在焉地把它使劲按了口去。
    他又开始行走——太倒霉啦,都跑不动啦,他自言自语说。
    他肚子饿了,等到他看见右边的亮光时,真正、真正吃了一惊。
    那是房屋,当然啦!
    他拼命喊叫,却没人答应,不过那确是所房屋,一个现实的火花透过过去几小时可

怕的、莫名其妙的荒凉在向他闪烁。他离开公路,越过田野,跨过沟渠,绕过树木,穿

过矮树丛,渡过一条小溪。
    真怪!连小溪也闪烁着微光——磷光闪闪!但注意到这现象的只是他头脑中极小极

小一部分。
    他终于到了,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坚硬的白色建筑。它非砖非石非木,不过他当时

并未注意到,它象是种坚固的粗瓷,但他毫不在意。他光是寻找门,等到找到了门,却

发现没有门铃,就使劲踢门,象恶魔似地喊叫。
    他听见里面一阵骚动,还听到人声,那是不出于他自己之口的神圣的、可爱的声音

他又喊叫了。
    “嗨,里面有人吗?”
    轻轻的、油滑的一声“呀”,门开了。出来一个女人,眼里流露出受惊的神色,她

瘦高个儿,背后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身穿工作服,一脸饱经风霜的样子……不对,那

不是工作服。说实在的,那衣服的样子施华兹从来没看见过,虽然很难用言语形容,但

它却很象是人们穿了干活的那种服装。
    但施华兹哪有心思分析。在他眼里,这两个人,以及他们身上的衣服,全都很美丽

这种美丽,只有一个孤独的人看到朋友时才能感到。
    那女人说话了,声音象流水似的,但很高傲,施华兹一听,不由得伸出手去扶住门

才勉强站直身子。他的嘴不听使唤地张合着,所有蕴藏在心底的那些粘糊糊、冷森森的

恐惧一下子重新冒了出来,堵住了他的气管,窒息了他的心脏。
    因为那女人讲的是一种施华兹从来不曾听到过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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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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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good traveller has no fixed plans and is not intent on arr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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