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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tao (顺流逆流), 信区: SFworld
标 题: 空中石子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19日13:34:13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空中石子
七 跟疯子们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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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阿瓦登,他想的只是如何度假。他的宇宙飞船“持蛇夫座”至少要在一个月后
才能到达,因此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一个月极为丰富的生活。
因此在他到达埃弗莱斯特后的第六天,贝尔·阿瓦登辞别了主人,搭乘地球航空公
司在埃弗莱斯特和地球的首都瓦申之间航行的最大同温层喷气飞机。
他之所以坐商业化民用飞机而不坐恩纽斯提供的速度极快的巡航机,是因为他作为
陌生人和考古学家,对居住在地球上的人们的日常生活抱着合理的好奇心。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阿瓦登来自天狼星区,那地区素来有银河系里反地球偏见最强烈的坏名声。而他本
人总认为自己并无偏见。作为一个科学家,作为一个考古学家,他是不能有偏见的。当
然啦,他已习惯于把地球人想象成某种漫画式人物,甚至在现在,“地球人”这个词儿
他听了都觉得刺耳。但他并不真正抱有偏见。
至少他认为自己没有偏见。比方说,如果有个地球人希望参加他的探险队,或者在
他手下做任何工作——只要那人受过专业训练,有能力——就会被接受。那就是说,如
果正好有空缺,如果探险队里的其他成员不十分反对的话。困难就在这里。通常是同事
们反对,那样的话他有什么办法?
他反复思考这问题。当然啦,现在他不反对跟一个地球人一起吃饭,必要时甚至不
反对跟他睡一张床——只要那地球人干净、健康到合理的程度。事实上,他会尽可能地
象对待别的人那样对待他,他心想。然而不可否认,他心里总会意识到地球人毕竟是地
球人。他克制不住自己。这是他从小沉浸在偏执气氛中的结果,这种偏执完整得使你几
乎看不见它的存在,彻底得使你把它的原理当作第二天性接受,随后你离开了它,回头
看时,才看清它的本来面目。
可这儿是他考验自己的机会。他乘的飞机里周围都是地球人,他几乎觉得非常自然
。
呃,只是有一点点不安。
阿瓦登环顾同机乘客们普通的、没有特征的脸。这些地球人,他们被认为是与众不
同的,可是他要是偶尔与他们在人群里相遇,他能把他们从普通人中间区别出来吗?他
认为区别不出来。妇女们都不难看……他的眉头皱蹙起来。当然连容忍也必须有一条界
线。互相通婚,举例说,是不能想象的。
这架飞机在他看来造得并不完美。它当然是核动力的,但是原理运用得很不理想。
首先,动力组的保护设置就不够好。随后阿瓦登想起,散失的伽马射线和大气中的中子
高度密集对地球人的影响不象对其他人那么重要。
接着底下的景色吸引了他的注意。无边无际的同温层是一片黑沉沉的紫红酒色,从
这里望出去,地球象是童话世界。他视野里的雾蒙蒙的广阔陆地(有些地方被一块块阳
光灿烂的云彩遮住)呈现沙漠似的桔黄色。这后面,离疾驰的同温层飞机越来越远的,
是绒毛般柔和的黑夜,在它黑魅魅的阴影里,那些辐射区在闪闪发光。
其他人中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把他的注意力从窗口吸引过去。焦点好象在一对年老
夫妇身上,他们胖墩墩的身材,笑容满面。
阿瓦登用胳膊时碰了碰坐在旁边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停住笑说:“他们结婚四十年了,正在作一次大旅行。”
“大旅行?”
“你知道。环绕地球旅行。”
那位老人高兴得脸都涨红了,正在滔滔不绝地描述他的经历和感想。他妻子不时插
进嘴来,在一些完全不重要的细节上过细地纠正他;他也衷心接受,欢天喜地地交换意
见,听众们都聚精会神地谛听他俩说话,因此在阿瓦登看来,地球人竟象银河系里任何
人一样温暖,富于人情味。
接着有人间:“你们什么时候到六十岁?”
“大约一个月,”回答得很快,兴高采烈。“十一月十六日。”
“嗯,”问话的人说,“我希望到时候你能遇到好天气。我父亲到六十岁那天正好
他妈的下雨。此后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瓢泼大雨。我当时送他走——你知道,在那样的日
子,他们总喜欢有人陪伴——他每走一步,就抱怨天气不好。我们乘着一辆敞篷双轮车
,
你瞧,我们俩浑身都湿透了。‘听着,’我说、‘您抱怨什么,爸爸?我还得回来
呢。’”
大家一阵哄笑,那对过四十周年的夫妇井没参加。阿瓦登却觉得毛骨悚然,一种清
楚的、不安的怀疑进入他脑海。
他对坐在他旁边的人说:“这六十岁——大家正在谈论的话题——我想是说的毫无
痛苦地死去。我是说,你一到六十岁生比就得死去,对不对?”
他话没说完,旁边那人立刻止住笑,转过身来用怀疑的目光使劲盯着阿瓦登看,看
得阿瓦登说话的声音都低下去了。最后他说:“嗯,你以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瓦登用手随便作了个手势,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他听说过这习俗,但只是学术
性的。根据书上的记载。在科学论文里讨论过。但现在他却确确实实地见识到,这样的
习俗确确实实应用在活人身上,他周围的男男女女根据习俗只能活到六十。
他旁边那人还在盯着他看。“嗨,伙计,你从哪儿来?在你家乡,他们知道不知道
关于六十岁的事?”
“我们管这叫‘到了时候’,”阿瓦登说话声音很微弱。“我从那边来。”他翘起
拇指使劲往肩后一指,约莫又过了十几秒钟,对方才收回他那严厉的、询问的目光。
阿瓦登把嘴一撇。这些人很多疑。关于他们的漫画至少有它正确的一面。
那老人又在讲话了。“她跟我一起走,”他说,冲着他和蔼可亲的妻子点点头,
“她比我要晚约莫三个月,可她认为等着没意思,不如我们俩一起走。是这样的吗,亲
爱的?”“哦,不错,”她说着,愉快地咯咯一笑,“我们的孩子们全都结婚了,都有
了自己的家。我只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再说,没有我的老伴,我也没法过快乐日子—
—因此我们俩不如干脆一起走。”
于是全体乘客全都同时计算起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好恬——从月推算到日,有几对夫
妇还因此争吵起来。
有一个穿紧身衣服的小个子家伙带着坚决的神色恶狠狠他说:“我还剩十二年三个
月零四天。十二年三个月零四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有人不无道理地加了一句:“除非你夭折,当然啦。”
“瞎扯,”他马上回答,“我不想夭折。我看上去象个夭折的人吗?我还要活十二
年三个月零四天,我想这儿没人胆敢否认这个事实。”说着,他显出一副非常凶恶的神
色。
一个细长身材的小伙子从唇间取下一支长长的、时髦的香烟,隐晦他说:“他们倒
好,能计算得一天不差。也有不少人都活过了头哩。”
“啊,一点不错。”另一个说,大家听了全都不住地点头,开始酝酿起一种忿忿不
平的气氛。
“我的意思,”那小伙子说着,狠抽了几口烟,用复杂的花哨姿势掸掉烟灰,“并
不是要反对哪个男人——或者女人——希望过了生日后再多活几天,一直活到议院开会
那大,尤其是他们有些事务要清理。我反对的只是那些不法分子和寄生虫,想要偷偷地
活到下一次户口普查,吃掉下一代的粮食——”他仿佛在为他个人诉苦。
阿瓦登轻声插嘴说:“可是每个人的年龄不是都登了记吗?他们不能过了生日后活
得太久,对不对?”
接着一片沉默,含有对所表达的愚蠢理想主义的轻蔑。最后有人用外交家的圆滑口
气说,象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似的:“嗯,过了六十再活下去,恐怕也没多大意思,我
想。”
“尤其是农民,”另一个精神抖擞他说,“在地里干了半世纪的活儿,只有疯子才
不愿意早些离开。可是还有那些官员和商人呢?”
最后那老人——这场谈话就是他结婚四十周年引起的——冒险说出了他自己的意见
,
他之所以有这样大的胆子,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成为六十岁习俗的牺牲品,反正无所谓
了。
“说到这一点,”他说,“就看你认识谁了。”说着,他狡猾地霎了霎眼,表示有
所影射。“我认识一个人,他在八一○年户口普查后满六十岁,一直活到八二○年户口
普查才被捉住。死时已经六十九了。六十九!想一想!”
“他是怎么安排的?”
“他有点儿钱,他有个兄弟是‘古人委员会’成员。这二者一结合,有什么办不到
的。”
大家仿佛都有同感。
“听我讲,”那个抽烟的小伙子加强语气说,“我有个叔叔多活了一年——仅仅一
年,他就是那种不想死的自私家伙,你们知道。他才不关心我们大伙儿的死活呢……我
一点不知道这件事,要不我早就告发他了,请相信我,因为人到了时候就应该死。这对
下一代来说是公平合理的。不管怎么说,他被捉住了,而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古人们’把我和我兄弟叫去,问我们为什么不告发。我说,他妈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这
件事;我家里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我说我们有十年没见他了。我爸爸证实我们的话。可
我们照样给罚了五百元。你要是没有门路,就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阿瓦登脸上不安的表情越来越明显。这些人难道是疯子,竟这样视死如归——竟对
想要逃避死亡的亲戚朋友表示不满。会不会他乘错了飞机,跟一群被送往疯人院的疯子
在一起?难道这些仅仅是地球人?
坐在他旁边的人又在朝他瞪眼了,他的声音打断了阿瓦登的思绪。“嗨,朋友,
‘那边’是什么地方?”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我问你——你从哪儿来的?你刚才说‘从那边’。‘那边’是什么地方,嗨,”
阿瓦登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每人眼里都突然闪现出怀疑的光芒。难道
他们把他看成是“古人委员会”成员了?难道他刚才的问话被看成是坐探的诱饵?
因此他坦率地回答说:“我不是从地球上哪个地方来的。我是贝尔·阿瓦登,从天
狼星巴巴隆来。你叫什么名字?”说罢,还伸出手去。
他仿佛在飞机中央扔了颗原子爆炸丸。
每个人脸上先是默默的惊恐,很快转变为对他的忿怒和敌意。那个跟他同座的人冷
冷地站立起来,挤到另一个座位上去,坐在那儿的两个人挤了挤,给他腾出地方来。
脸都掉了过去。肩膀朝着他,把他圈在里面。一时间阿瓦登怒不可遏。地球人竟这
样对待他。地球人!他向他们伸出了友谊之手。他,一个天狼星人,纤尊降贵迁就他们
,
他们却给他冷遇。
随后,他强自抑制自己,放宽心怀。显然,偏执不会单方面存在,仇恨孕育着仇恨
!
他察觉到有人坐到他旁边,就怒冲冲地转向他。“嗯?”
是那个抽烟的小伙子。他一边说话,一边点了一支新的香烟。“哈罗,”他说,
“我的名字叫克林……别为这些傻瓜生气。”
“没人让我生气。”阿瓦登简短地回答。他对这个人过来作伴并不感到高兴,而他
当时的心情,也不想听从一个地球人口气傲慢的劝告。
但克林所受的训练不是让他来对人的感情变化作细微的观察的。他大口地喷着烟,
从座位的扶手上把烟灰掸到中间过道上。
“上老儿!”他轻蔑地低声说,“只是一小撮农民……他们缺乏银河系观点。别理
他们……请相信我,我有不同的哲学观点。自己活也让别人活,我说。我对外星人不存
偏见。只要他们对我好,我也就对他们好。真他妈的——他们身为外星人,就象我身为
地球人一样,由不得他们自己。你认为我的话说得对不对,”说着,他亲呢地拍了拍阿
瓦登的手腕。
阿瓦登点点头,肌肤的接触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高兴跟象他这样的人交往,
倒不是由于对方的星球出身不同,而是因为他竟为失去告发他叔叔的机会而感到懊恼。
克林往后一靠。“到芝加去?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阿尔巴登?”
“阿瓦登。不错,我要到芝加去。”
“那是我的家乡。地球上最好的混账城市。打算久待吗?”
“也许。我还没作出计划。”
“嗯……喂,我希望你不会反对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注意你的衬衫。我可以仔细地
看看吗?在天狼星制造的,嗯?”
“不错。”
“料子很好。在地球上弄不到同样的东西……喂,伙计,你行李里有象这样的多余
衬衫吗?你要是肯出售,我想买。它很时髦。”
阿瓦登使劲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带的衣服不多。我还要在地球上购买衣服哩。
”
“我出你五十元,”克林说……沉默。他加了一句,有点儿懊恼的样子,“这是个
很好的价钱。”
“非常好的价钱,”阿瓦登说,“可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没有衬衫出售。”
“呃……”克林耸耸肩膀,“你要在地球上呆很久,我猜想?”
“也许。”
“你是干什么的?”
考古学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瞧,克林先生,请原谅,我有点
疲倦了,想打个盹儿。您不介意吧?”
克林皱起眉头。“你怎么啦?你们那里的人难道不懂礼貌?我只不过问你一个很客
气的问题;用不着象要把我的耳朵咬掉。”
他们的谈话声音一直很轻,这时忽然高起来,近于吆喝了。怀着敌意的目光朝阿瓦
登方向射来,考古学家把嘴唇紧闭成一条缝。
这都是他自找的,他恨恨地想。他本来不会陷入这种困境的,要是他从一开始就保
持疏远,要是他不觉得有必要自吹自擂他那混账的宽恕精神,并把这种精神强加于那些
并不需要的人。
他冷冷地说:“克林先生,我并没请您过来,我并没失礼。我重复一遍,我累了,
我想休息。我想这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听着,”那小伙子站起来,恶狠狠地把香烟扔掉,用一个指头指着他,“你不要
把我当作狗什么的对待。你们这些浑身发臭的外星人别想用你们的花言巧语和冷漠态度
来欺压我们,也别以为你们有权把我们踩在脚底下。我们不会逆来顺受的,知道吗?你
要是不喜欢这地方,你可以滚回你来的地方去;要是你嘴里再不干不净,看我不揍你,
你以为我怕你?”
阿瓦登转过头来,毫无表情地瞪着窗外。
克林不再说话,但回到了他原来坐的地方,飞机四周响起一阵激动的嗡嗡谈话声,
阿瓦登对此不加理睬。他不是看见,而是感觉到一些锐利的、恶毒的目光在向他射来。
但一切事物都有个结局,这情况慢慢也就过去了。
在芝加机场着陆是令人高兴的。阿瓦登从空中首次看到“地球上最好的混账城市”
,
不觉暗自好笑,但是不管怎样,他觉得比起飞机里那种紧张而又不友好的气氛来,城市
里的气氛要好多了。
他看着卸下自己的行李,叫人搬到一辆双轮车上。在这儿他将是唯一的乘客,因此
他只要谨慎小心,没有必要就不向司机说话,他大概不会再惹麻烦。
“议会大厦,”他告诉司机说,车立刻开走了。
这样,阿瓦登首次进入了芝加。正好也是这一天,约瑟夫,施华兹从核研究所的房
间里逃了出来。
克林瞅着阿瓦登离开,脸上隐隐约约露出苦笑。他掏出小笔记本,一边抽烟一边细
看。他虽然讲了关于他叔叔的故事,却没从乘客中间收集到什么材料。这手法过去也经
常使用,收效却更好些。当然啦,那个老家伙曾抱怨说有人活过六十岁,责怪。古人委
员会”“走后门”,那可以算是诽谤罪。可是,那家伙再过一个月就六十了。记下他的
名字已没有用处。
可是这个外星人,情况就不同了。他查阅记下的内容,心里美滋滋的:“贝尔,阿
瓦登,巴隆,天狼星区——打听六十岁——对自己的职务保密——乘民航机到达芝加,
十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时芝加时间——反地球主义态度非常明确。”
这次他也许钓了条大鱼。找那些说错话的小不点儿真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可是遇
到这种情况,总算得到了报偿。
“古人们”不到半小时就能接到他的报告。他悠闲地穿过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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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时代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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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good traveller has no fixed plans and is not intent on arr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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