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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SFworld
标 题: [美]斯蒂芬·金——死亡区域(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3月04日10:59:4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史密斯先生,我是罗戈尔·杜骚特,来自列文斯通的《太阳
报》,我想问一下,你知道为什么你有这种特异功能吗?如果你
真有的话。为什么,史密斯先生?”
约翰尼清清嗓子:“我对你的问题的理解是……你在要求我
证明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做不到。”
“不是证明。史密斯先生,只是解释。”
他认为我在骗他们。或企图骗他们。
魏泽克走到约翰尼身边。“我也许能回答这问题。”他说,
“我或许至少能解释这问题为什么无法回答。”
“你也有超自然能力吗?杜骚特冷冷地问。
“是的,所有的神经科医生都应该是,这是必备的条件。”魏
泽克说。下面爆发出一阵笑声,杜骚特脸红了。
“女士们先生们,这个人昏迷了四年半。我们这些研究人脑
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醒过来,原因很简单,我们并不了解昏迷
到底是什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并不了解一个青蛙的大脑或一
个蚂蚁的大脑,你们可以引用我的这些话……瞧,我是很大无畏
的,对吗?”
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喜欢魏泽克。但杜骚特没有笑。
“你们还可以引用我的话,说我相信这个人现在拥有一种很
新奇的能力,或一种非常古老的能力。为什么?如果我和我的同
事不了解蚂蚁的大脑,我能告诉你为什么吗?我不能。但是,我
能告诉你们一些有趣的事,这些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关系。
约翰·史密斯大脑的一部分受到损伤,无法修复——非常小的一
部分,但大脑的所有部分都是极为重要的。他称这一部分为他的
‘死亡区域’,显然,那里储藏着很多记忆,这些被抹去的记忆包
括街道和高速公路的名称。它是一个大集合中的小子集。失去这
个小子集,造成了一部分语言和视觉能力的丧失。
“与之相应的,约翰·史密斯大脑的另一小部分似乎醒来了。
这一小部分在大脑半球的顶叶处,是大脑‘传递’或‘思考部位之一。史密斯大脑这一部分的电波反应跟正常的不符,嗯?
这是多出了什么东西。大脑半球的顶叶与触觉有关——具体情况
我们还不清楚一而且它离大脑识别形状和结构的那个区域很
近。据我自己观察,约翰尼的‘瞬间意念’总是在某种触摸之后
出现的。”
一片沉默。记者们在奋笔疾 。电视摄像机刚才一直对着魏
泽克,现在又拉回来把约翰尼也包括进去。
“是这样的吗,约翰尼?”魏泽克又问。
“我猜……”
杜骚特突然从记者群中挤出来。有那么一瞬,约翰尼以为他
要过来反驳。然后他看到杜骚特正从他脖子上取下什么东西。
“让我们证明一下。”他说。他举着一个带着金链的奖牌。
“我们不允许做这种事,”魏泽克说。他紧紧皱起浓密的眉
毛,严厉地盯着杜骚特,就像摩西一样,“这个人不是马戏团杂
耍演员,先生!”
“你可以欺骗我。”杜骚特说,“他也许能,也许不能,对吗?
当你忙于告诉我们有趣的事时,我也在忙于告诉自己。我告诉自
己这些家伙从来不能按要求表演,因为他们都是些骗子。”
约翰尼看看其他的记者。除了布莱特显得很难为情外,其他
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突然,他觉得像一个在斗兽场上的基督
徒。他想,他们都是赢家。如果我能告诉他某些事,他们会得到
一个头版新闻。如果我不能,或拒绝尝试,他们会得到另一种新
闻。
“怎么样?”杜骚特问。奖牌在他的拳头下前后摇摆。
约翰尼看看魏泽克,但魏泽克正很厌恶地看着另一边。
“把它给我。”约翰尼说。
杜骚特把它递过来。约翰尼把奖牌放在手掌上。这是一枚圣
·克里斯托弗奖牌。他把金链子堆到奖牌上面,握住它。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又有几个医生和护士加入到站在门口的
医生护士群中,有些人穿着便装,正准备下班回家。一群病人站
在通向一楼电视和游戏室的走廊顶端。晚上来探望病人的一些人
从大厅走过来。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约翰尼默默地站着,穿着白衬衫和肥大的蓝牛仔裤,显得苍
白削瘦。他紧紧握着圣·克里斯托弗奖牌,手腕上的肌肉在电视
灯光下清晰地显露出来。在他面前站着杜骚特,一本正经地注视
着约翰尼。那一瞬间似乎漫长得没有止境。没有人咳嗽或低语。
“哦,”约翰尼轻声说……接着:“是这样吗?”
他的手指慢慢松开,看着杜骚特。
“怎么样?杜骚特问,但他声音中的自信突然消失了。回答
记者提问的那位疲倦。不安的年轻人似乎也消失了。约翰尼嘴唇
上挂着一丝微笑,但那是冷笑。他的蓝眼睛变暗了,显得冷淡。
遥远。魏泽克看到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后来告诉他的妻
子,那是一个人通过高倍显微镜看有趣的草履虫标本时的表情。
“这是你姐姐的奖牌,”他对杜骚特说,“她名叫安妮,但大
家都叫她特瑞。她是你姐姐,你爱她。你几乎崇拜她走过的土
地。”
突然,约翰·史密斯的声音可怕地高上去,变成了一个少年
沙哑。不自信的声音。
“当你穿过斯里本大街,特瑞,或当你跟那家伙在汽车里调
情时,别忘记,特瑞……别忘记……”
那个问约翰尼谁是明天民主党候选人的胖女人发出一声惊恐
的呻吟。一位电视摄像师用沙哑的声音说:,‘天哪!”
“住口!”杜骚特低语道。他的脸变成一种病态的灰色,眼睛
突出,唾液在他下嘴唇上闪着光,像镀了铬一样。奖牌的链子缠
在约翰尼的手指上,杜骚特伸手去抓,但他的手毫无力气。奖牌
前后摇摆,闪着催眠似的光。
“记住我,特瑞,”少年的声音恳求道,“保持清白,侍瑞
……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保持清白……”
“住口住口你这狗杂种!”
现在约翰尼又用他自己的声音说话了:“速度很快,是吗?
她死于一次心脏病发作,当时二十六岁。但她戴了它十年。她记
得你。她从没忘记。从没忘记……从没……从没……从没。”
奖牌从他手指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约
翰尼凝视着空中,他的脸镇静而冷漠。一片死寂中,社骚特在他
脚下摸索着奖牌,声音沙哑地鸣咽着。
灯响了一下,约翰尼的脸又恢复了原样,脸上显出了恐惧的
表情,然后又是怜悯。他笨拙地跪到杜骚特身边。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并不是……”
“你这个卑鄙的骗子!”杜骚特冲他尖叫道,“这是谎言!全
是谎言!全是谎言!”他往约翰尼脖子上打了一拳、约翰尼摔倒
了,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眼冒金星。
一阵骚动。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杜骚特猛地挤进人群,向门口冲去。人
们挤在杜骚特和约翰尼身边。他透过一大片脚和鞋看到杜骚特。
这时魏泽克来到他身边,扶他坐起来。
“约翰,你没事儿吧?他打伤你了吗?”
“没我伤他伤得那么厉害。我没事儿。”他挣扎着站起来。两
只手——也许是魏泽克的,也许是别人的——帮了他一下。他感
到头晕、恶心,几乎是一种厌恶。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可怕的错
误。
那个胖女人尖叫起来。约翰尼看到杜骚特跪倒在地,抓着那
个胖女人的袖子,接着慢慢向前摔倒在门边的地上,一只手仍握
着圣·克里斯托弗奖牌。
“晕倒了,”有人说,“晕倒了。天哪。”
“是我的错,”约翰尼对山姆·魏泽克说、羞愧和眼泪堵住了
他的嗓子,“全是我的错。”
“不,”山姆说,“不,约翰。”
但这是他的错。他挣脱魏泽克的手,走到杜骚特躺的地方。
杜骚特现在已经醒来,恍恍忽忽地冲着屋顶眨着眼睛。两个医生
走到他躺的地方。
“他没事儿吧?”约翰尼问。他转头看穿着便服的女记者,她
从他身边躲开,一丝恐惧掠过她的脸。
约翰尼转向那位提过问题的电视记者。他突然很想向谁解释
一下、“我并不想伤害他。”他说,“我向天发誓,我根本不想伤
害他。我不知道……”
电视记者退了一步。‘:不,”他说,“当然你不想。他自己找
的,谁都能明白这一点。只是……别碰我,好吗?”
约翰尼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嘴唇发抖。他仍然很震惊,但开
始明白了。嗅,是的。他开始明白了。电视记者试图笑笑,但只
难看地咧咧嘴。
“别碰我,约翰尼。求求你。”
“不是这样的。”约翰尼想说什么,但说不下去。
“别碰我,约翰尼,好吗?
电视记者退到摄影师正在收拾机器的地方。约翰尼站在那里
看着他,开始全身发抖。
“这对你有好处,约翰。”魏泽克说。一个护士站在他身后,
像个白色的幽灵,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上面全是镇静剂。
“不,”约翰尼说。他仍在发抖,现在又冒了冷汗,“再不要
打针了,我已经受够了。”
“那么吃片药。”
“药也不吃。”
“药能帮助你睡觉。”
“他能睡着吗?那个杜骚特?”
“他自作自受。”护士低声说。魏泽克转脸看着她,她吓得一
缩头。但魏泽克狡黠地微微一笑。
“她说得对,是吗?”他说,“那家伙自作自受。他以为你在
骗人,约翰。好好睡一觉,你就能正确看待这件事了。”
“我会自己睡的。”
“约翰尼,求求你了。”
时间是十一点十五。病房那边的电视刚刚关掉。约翰尼和山
姆一起看的新闻报道,那条新闻就放在福特否决议案新闻之后,
排在第二。我的新闻更富于戏剧性,约翰尼想,既觉嫌恶又觉得
有趣。一个秃顶的共和党人对国家预算说些陈词滥调,这新闻显
然不如约翰尼的新闻更有趣。那条新闻结束是杜骚特一只手握着
他姐姐的奖牌,向前扑倒在地,另一只手抓着女记者的袖子,就
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一根稻草一样。
当电视主持人接着报道狗和四百磅毒品的新闻时,魏泽克离
开了一会儿,回来后告诉约翰尼,在新闻结束之前,医院就全是
打给他的电话。几分钟后,护士推着药品车上来了,这使约翰尼
相信山姆刚刚不仅仅是去看看有多少电话打进来,还到护士办公
室去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
魏泽克低声咒骂着:“我告诉他们一个电话也别转进来。别
接电话,约翰,我会……”
但约翰尼已经接了。他听了半刻,点点头。“好,很好。”他
一只手捂住话筒,“我爸爸的电话。”,他说。他的手从话筒上挪
开,“你好,爸爸,我猜你……”他听着,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显示出一种恐惧的表情。他的嘴唇在发抖。
~“约翰,怎么了?”魏泽克厉声问道:
“好吧,爸爸,”约翰尼几乎是耳语似他说,“好,坎布兰德
总院。我知道它在哪儿。好吧,爸爸……”
他说不下去了,他眼睛没有泪,但很亮。
“我知道,爸爸,我也爱你。我很抱歉。”
倾听。
“是的,是的,”约翰尼说,“我会见到你的,爸爸。是的,
再见。”
他挂上电话,用手掌边缘捂住眼睛;使劲揉着。
“约翰尼?”山姆探过身,拿过他的一只手,轻轻握着,“是
你母亲出事了吗?”
“是的,是我母亲。”
“心脏病发作?”
“中风。”约翰尼说,魏泽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在看电
视新闻……他们一点也没想到……我出现了……她就中风了。天
哪,她在医院。如果我父亲再出事了,我们三人可都完了。”他
大笑一声,眼睛在山姆和护士身上转来转去;“这是一个很好的
才能,”他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它。”又笑起来,笑声像是尖
叫。
‘她情况有多严重?”山姆问。
“他不知道。”约翰尼两腿从床上伸下来。他穿着医院的长
袍,光着脚。
“你想干什么?”山姆厉声问道。
“你看呢?”
约翰尼站起来,山姆似乎想要把他推回床上。但他只是看着
约翰尼一跛一跛地走向衣橱。“别瞎闹了。你还不能离开,约
翰。”
约翰尼并不在乎护士在场——她们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过他的
光屁股——他让长袍滑到脚上。他的膝盖后面全是歪歪扭扭的伤
痕,一直延伸到小腿。他开始在衣橱里找衣服,拿出他在新闻发
布会上穿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约翰,作为你的医生和朋友,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告
诉你,这是发疯了!”
“你不允许就不允许,我还是要去!”约翰尼说。他开始穿衣
服。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他陷入恍忽状态时一样。护士张开了嘴。
“护士,你可以回你的办公室了。”山姆说。
她退到门口,在那里站了片刻,然后很勉强地离开了。
“约翰尼,”山姆说。他走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
不能这么干。”
约翰尼挣脱他的手。“我就是要这么干。”他说,“她是在看
电视时中风的。”他开始系扣子。
“你催她吃药,但她不吃。”
约翰尼盯着魏泽克一会儿,然后又继续系扣子。
“如果今晚不中风,它还是会发生的,明天,下星期,下个
月……”
“或明年,或十年以后。”
“不。不可能十年以后,连一年后都是不可能的。你知道这
一点。为什么你这么急于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呢?因为那个自以
为是的记者?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怜呢?一种相信你受到诅
咒的冲动呢?
约翰尼的脸扭成一团:“她是在看我的时候中风的。你不明
白这一点吗?你他妈笨得连这都不懂吗?”
“她正准备做一次艰苦的旅行,去加利福尼亚,这是你自己
告诉我的。参加某种座谈会。从你所说的看,那是一种非常情绪
化的事情。是吗?是的。那时肯定会中风的。中风并不是晴天霹
雳,约翰尼。”
约翰尼穿好牛仔裤,然后坐下,好像穿衣服耗尽了他的气
力。他的脚仍然光着。“是的,”他说,“是的,你可能是对的。”
“明白了!你明白了!感谢上帝!”
“但我还是要去,山姆。”
魏泽克摊开双手:“去做什么?她在医生和上帝手里。情况
就是这样。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我爸爸会需要我的,”约翰尼轻声说,“我也明白这一点。”
“你怎么去?现在几乎是半夜了。”
“坐公共汽车。我叫辆出租到‘彼得蜡烛’那里,那里有长
途汽车,是吗?”
,‘你不必那么办。”山姆说。
约翰尼在椅子下面摸他的鞋子,没有找到。山姆在床上找到
了,递给他。
“我开车送你过去。”
约翰尼抬头看看他:“真的吗?”
“如果你吃一点儿镇静剂的话,我真的送你。”
“但你的妻子……”在混乱中他意识到,他对魏泽克个人生
活的惟一了解就是他母亲住在加利福尼亚。
“我离婚了。”魏泽克说,“一个医生必须在晚上任何时候出
去……除非他是一个脚病医生或皮肤病医生,嗯?我妻子总是看
到床半空着,所以她用另一个男人填满它。”
“对不起。”约翰尼难为情他说。
“你花了大多的时间说对不起了,约翰。”山姆的脸很温柔,
但他的眼睛很严厉,“穿上你的鞋。”
从医院到医院,约翰尼蒙蒙胧胧地想,离开医院上魏泽克的
车之前,他吃了一小片蓝色镇静剂,有点儿迷糊。从医院到医
院,从个人到个人,从办公室到办公室。
他暗地里很喜欢这次旅行——这是差不多五年来他第一次离
开医院。夜晚,很清爽,银河横贯天空,当他们一路南下时,半
个月亮在树梢伴随着他们。汽车在寂静中低低地发出声响。海顿
的乐曲轻轻地从车上的立体声录音机中传来。
坐着一辆急救车来到一家医院,坐着一辆卡迪拉克车去另一
家医院,他想。他不让这个念头折磨自己。能沿着公路飞驶就够
了、暂且不用想他母亲,想他的特异功能和那些窥探他灵魂的
人,魏泽克不说话,偶尔跟着乐曲哼几下。
约翰尼看着星星,看着寂静无人的公路,这公路在他们面前
不停地伸展着。在奥古斯塔,他们经过一个收费站,魏泽克交了
一次钱。然后他们又继续行驶——加德纳。萨巴图斯。·利维斯
通。
五年了,比某些被判刑的杀人犯在监狱中度过的日子还长。
他睡着了。
做梦。
“约翰尼,”他的母亲在梦中说…“约翰尼,让我更好些,让
我更富有些。”她衣衫槛缕,在地上向他爬来。她脸色苍白,血
从她膝盖涔出,白色的寄生虫灾她稀疏的头发上蠕动,她向他伸
出颤抖的手。“上帝赋予你力量,”她说,“这是很大的责任,约
翰尼。很大的信任。你应该无愧干此。”
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说:“魔鬼们,离开这个女人。”
她站了起来。“痊愈了!”她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奇怪而可怕
的胜利感,“痊愈了!我的儿子治愈了我!.他将完成伟大的事
业!”
他试图争辩说,他不想做伟大的事业,不想治疗谁,也不想
预测未来或发现那些失去的东西。他想告诉她,但舌头却不听使
唤。接着她从他身边走过,沿着铺着石子的路走下去,她的姿势
既敬畏谦卑,又傲慢无礼,她的声音像小号一样响着:“得救了!
救世主!得救了!救世主!”
他惊恐地看到,有几千,也许有几百万人跟在她身后,所有
这些人要么是残废了,要么处于恐惧中,那个肥胖的女记者也在
那里,想知道1976年谁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有一个瞎眼的农
民拿着他儿子的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空军制服的微笑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1972年在河内上空失踪,他想知道他的儿子是死了还
是活着;一个长得很像莎拉的年轻妇女脸上挂着泪水,举着一个
脑积水的婴儿,婴儿头上青筋毕露,像未日审判书;一个老人因
为关节炎手指粗得像棍子一样;还有其他人。他们排了几英里
长,耐心地等着,他们那种迫切的需要会杀了他的。
“得救了!”她母亲的声音令人信服地传来,“救世主!得救
了!得救了!”
他试图告诉他们,他不会治疗也不能拯救,但在他张口否认
前,第一个人把手放在他身上,使劲摇他。
真有人在摇他,魏泽克的手握着他的手臂。淡桔红色光充满
了汽车,把车内变得和白天一样——这是一种恶梦似的光,把山
姆和气的脸变成了一个恶魔的面孔。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恶梦会
继续下去,然后看到那来自停车场的灯光。显然,在他昏迷期
间,他们把白色的灯换成了那种古怪的桔红色,照在皮肤上像胭
脂。
“我们在哪儿?”他声音沙哑地问。
“医院,”山姆说,“坎布兰德总院。”
“噢,太好了。”
他坐起来。,梦似乎片片断断地从他脑中滑落,但仍有些碎片
留在那里。
“你准备好进去了吗?”
“好了。”约翰尼说。
他们穿过停车场,蟋蟀在草丛中轻声叫着,萤火虫划破黑
暗;他脑中仍残留着他母亲的形像,但已不妨碍他欣赏黑夜芬芳
的气味和吹在皮肤上的微风。他享受着黑夜的健康气息,并感觉
到这健康气息进入他的体内,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感觉显得几
乎有些亵读一但仅仅是几乎而已。这种感觉不肯离去。
赫伯来到走廊迎接他们,约翰尼看到他父亲穿着旧裤子,脚
上没穿沫子,穿着睡觉时的衬衫。这告诉了约翰尼当时是多么仓
猝,说明了许多他不想知道的东西。
“儿子。”赫伯说,不知怎么搞的,他看上去矮了点儿。他想
再说什么,却做不到。约翰尼抱住他,赫伯突然哭起来。他趴在
约翰尼胸前哭泣。
“爸爸,”他说,“一切都会好的,爸爸,一切都会好的。”
他父亲双手搭在约翰尼肩上哭着。魏泽克转过身,开始打量
墙上的图画,那是当地美术家们画的水彩画。
赫伯开始控制住自己。他用手擦擦眼睛,说:,‘瞧,我还穿
着睡觉时的上衣。救护车赶来之前我有时间换衣服,但我根本没
想到。我一定是老糊涂了。”
“不,你没有。”
“嗯,”他耸耸肩:“你的医生朋友带你来的?你太好了,魏
泽克医生。”
山姆耸耸肩:“没什么。”
约翰尼和父亲走向等候室,坐了下来:‘。爸爸,她……”
“她快不行了,”赫伯说,现在似乎冷静些了,。‘还有知觉。
但快不行了。她一直在问你,约翰尼。我想她在等你。”
‘是我的错,”约翰尼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耳朵上的疼痛让他吃了一惊,他惊讶地盯着他父亲。赫伯
揪住他的耳朵,在使劲拧。他父亲刚才还在他的怀里哭,现在角
色一下子变换过来了。以前,只有当他犯了最严重的错误时,赫
伯才会拧他的耳朵。约翰尼从十三岁起,就再也没被拧过耳朵,
那次他摆弄他们家旧汽车时,不慎踩了汽车的离合器,汽车从坡
上轰隆隆开下来撞进他们家后院的棚子。
“再不许这么说。”赫伯说。
“哎呀!爸爸!”
赫伯放开了手,嘴角下有一丝微笑:“忘了拧耳朵的事了?
你以为我也忘了,没有,约翰尼。”
约翰尼盯着他父亲,仍然很震惊。
“别再责备你自己了。”
“但她在看那该死的……”
“新闻,对。她极度兴奋,陷入迷狂之中……然后她就躺在
地板上,她可怜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条出水的鱼。”赫伯凑到
他儿子跟前,“医生没有告诉我结果,但他问我她有没有什么过
激行为,我没告诉他真话。她自己犯了罪,约翰尼。她以为自己
知道上帝的意志。所以你不要因为她的错误而责怪自己。”他眼
中又闪着泪花。他的声音沙哑了,“天知道我一辈子都很爱她,
很难舍弃她。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我能看看她吗?”
“可以,她在走廊尽头的三十五号房间。他们在等你,她也
在等你。只有一件事,约翰尼。同意她说的任何话。别……让她
觉得死得不值。”
“好。”他停了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吗?”
“现在不。也许以后吧。”
约翰尼点点头,向走廊那头走去。因为是晚上,灯都开得不
亮。那温暖的夏夜似乎很遥远了,而车中的恶梦却似乎非常近
了。
三十五房间。门上的卡上写着:维拉·海伦·史密斯,他知道
她的中间名是海伦吗?他似乎应该知道,虽然他记不得了。但他
记得其它事情:在一个明亮的夏天,她微笑着带给他一根冰淇
淋,用她的手绢包着。他和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玩纸牌——后来,
她越来越信教,不允许屋里放纸牌,更不用说玩纸牌了。他记得
有一天他被蜜蜂螫了一下,跑到她那里,哭得伤心极了,她吻吻
肿起的地方,用一把镊子把刺夹出来,然后用一块浸了苏打水的
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她在床上是那么模糊的一堆,约翰尼想,
我过去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一位护士正在摸她的脉搏,门开时她
转过头,走廊昏暗的灯光在她眼镜上一闪。
“你是史密斯太太的儿子吗?”
“是的。”
“约翰尼?”她的声音从床上那一堆中传来,干枯空洞,带着
死亡的声响,就像几粒石子在一个空葫芦中发出的声音一样。这
声音使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走得更近些。她的左半边脸扭成
一团,左手也像个爪子。中风,他想,以前人们称之为震惊。是
的,那好听些。那就是她的样子,就像她经历了一次极度的震
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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